见微知著,世人皆偷——观《小偷家族》有感
在友人的推荐下,带着几分敬意,几分好奇,打开了这部两年前上映的电影。观后动容于其情之深,意之切,味之绵远,内心思绪复杂,经久不离,难以平息。翻阅资料,得知此片上映后,誉满海外。观其气色,实属应当。便不觉欣然,欣然于世人睹苍生疾苦而内自省,欣然于这个社会容得下卑微到尘埃里的小人物的故事,也欣然于这部片子,轻轻地挑拨了一下你我仍留存着内心的善念,告诉我们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也有动人的故事和值得追逐的幸福。
故事梗概不必赘述。不同的观众自然也能看出不同的内容,姑且以我一家之言,谈谈我所看到的《小偷家族》,权当观后留念。
故事开头从形似父子的二人超市行窃开始,交代了他们的特点和身份。一场盗窃结束,镜头一切,二人结伴去购买可乐饼,像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形神轻松。通篇故事的第一句台词就是:
“我要五个可乐饼”。导演叙事的笔墨干净,力道均匀,不慌不忙,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精细周到,但是毫不臃肿多余。五个可乐饼,恰恰对应的就是这个怪异的家庭中五个成员:父亲、妻子、妹妹、儿子、奶奶;影片后半部,小女儿(姑且在这里称由里为小女儿,以便理解)在面对女警察询问时:当初是几个人一起去海边玩的,她回答:
“五个”。
这一幕中,出现了两个重要的意象:可乐饼和破窗锤。食物与工具,就这样在对白中毫无违和的交织在一起。前者,是胜利的果实,是一家人可以分享的喜悦;而后者,是活着的武器,是一家人营生的工具。可乐饼是甜的,可乐饼出现的时候,总是温馨幸福的;而破窗锤引出的故事,前有父亲发现翔太时候用到;后有带着翔太行窃,翔太目睹了车窗被敲破后,内心不安进而觉醒。这把锤子,既是翔太的救命绳索,又是让其重归光明的药引。
导演功力,可见一二。
遭遇家暴的由里,选择逃出原生家庭;
目睹这一家把行窃当日常,但又其乐融融,由里选择信任;
面临要背负诱拐的罪名,阿治选择承担;
面对父母的偏爱与不公,亚纪选择离开;
面对前夫的抛弃,奶奶初枝选择继续爱对方;
面对亲生父母的遗弃,翔太选择了忘记;
面对被迫离开工作,否则就被告发的威胁,信代选择了由里;
……
比起父亲阿治,我觉得由里更像是主人公。故事由她的离家出走而起,由她的善良与信任而发展,也由她本真的善念而改变了哥哥,改变了这一家小偷的命运。由里身上的发生的每件事情,都代表着与这个畸形家庭的羁绊更深了一步。
1、她尿床,暗指她要留下在这里
2、她喜欢吃面筋,吃下了奶奶夹起来的面筋,暗指她喜欢和奶奶在一起
3、她有与信代同样的疤痕
4、她与哥哥一同成长,她掉牙了,哥哥替她爬高扔掉
5、她剪了与亚纪同样的发型
她看到信代的伤疤,温柔的抚摸着,可她明明自己也有一道被虐待的烫伤。这两道伤疤,仿佛就像两块胎记,让信代和由里之间产生了比亲情更高级的相惜相偎。下一个镜头,信代手臂上的伤疤,多了一道创可贴,导演也有意识的暗示了信代的心里的创伤,在被由里保护着。
可令人难过感慨的是,经历了将近一年的寄宿生活,在警察的帮助下,由里还是回到了那个只有冷漠和家暴的原生家庭,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只留下了由里落寞的身影,嘴里念着和信代一起洗澡时候哼唱的童谣,把玩着哥哥留下的一罐子水晶球,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
剧中每个人的不信通过每个人的主动选择连在了一起,这是纯粹的人性的羁绊,又是整个社会的悲剧。其实不论社会进步与否,发达与否,总有这么一群底层的人们,还是在努力活着,尽管他们的生存方式不是那么光鲜,甚至见不得人,可我们不能说他们不努力。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对的呢?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改被批判呢?
剧中的每一个人物,似乎都不是那么光彩的,有着市井小民的算计,做着小偷小摸的营生,可他们恰恰可以拥有一套自洽的逻辑,那就是,竭尽所能的活着,用尽全力去爱着。哪怕手段不是那么光彩,这也是他们仅仅可以抓住的一点点爱的权利。
是他们的错吗?也许是的。起码在正统的法治社会中,他们的行为无疑是为人所不齿的。杀人犯;偷盗者‘;卖淫女;诈骗犯,在我们通常的理解中,拥有这些身份的人,无疑都是大奸大恶的。
可剧中的人们,明明又都那么平和,那么自在自然,仿佛这就是他们的职业,他们理应这样活着一样。是他们麻木冷酷,不知廉耻吗?我想不是那么简单的可以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而没有选择的人,是无法选择的命运的。这才是这部电影最让我难过的一点。小人物们的无奈和心酸,正因为他们有和其他正常人一样的渴望与善意,又愈加深刻。
如果在简单的二元社会价值体系中,单纯用好人还是坏人的维度,无疑是无法评价他们的。甚至于说,导演要表达的内容在我看来似乎也是要和观众讨论,这样的等级社会与法制制度,在面对不幸的、苦难的、无奈的、弱势的群体时,还是否能多一点理解与关爱?
导演没有答案,可能我们每个人也很难有一个通用的标准来评判谁是谁非。现实中,人的复杂性在剧中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追逐家庭的温暖有错吗?可在得不到的时候,亚纪还能怎么办呢?
翔太在成长,他聪明(后来入校学习考试成绩很好),有责任感,也知对错廉耻,甚至为了不连累家人铤而走险,有从高桥上跳下的勇气。他倔强,面对别的孩子在学校读书,安慰自己只有不能在家学习的孩子才去学校。
阿治有错吗?他除了偷窃,还在努力打工养家,他始终希望得到翔太的认可,用他仅有的知识竭尽全力的去呵护儿子的成长,希望当面听翔太叫一声爸爸。他变魔术逗大家开心,看到别的孩子和爸爸踢足球很满足,他用塑料袋去扎一个假足球来练习。他叫儿子出来看雪,耽误了他回宿舍,叫翔太撒谎说是自己强行留下他过夜的。他关爱翔太,甚至连晨勃这样的细微小事,都被他察觉体谅,你不能说他不是一位好爸爸。当然,阿治无疑是剧中幸运的人,翔太最后默默的叫了他一生爸爸,“妻子”信代替他背负了罪名,妹妹重归了家庭,小女儿由里也回归了她平常的生活,他没有被关进监狱。
可他似乎又失去了一切,对于阿治这样的人,似乎活着才是最大的苦难。
初枝有错吗?明明被抛弃,仍旧选择去守护着对方,每每回家还去击磬以回应逝者。她把伤痛化解成世俗中向前夫儿子一家,每月讨要的三万块钱;化解成面对同样失意受伤的人,把大家聚拢起来重新生活的爱意。
而这份爱意,是会一起成长,彼此温暖的。
日本电影中,对于人间情愫的体味,往往细腻入微,对于个体的感触和剖析,往往会包含更多的内容在里面。而让人们通过一部作品,能产生更多的对于苦难的理解,对于弱势群体的关注,或者对于我们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对错是非,价值体系,社会制度,产生一点点闪耀着人性光辉的思考。那么它就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知道我们今天之所以可能平安无事地生活,不是因为我们多么正确多么能干,而仅仅是我们幸运,我们依旧也在向那些饱受苦难的人们偷着东西,我们偷了命运的选择,我们偷了那些可能属于其他的人,那个叫做幸福的选项。这么想来,不知你我的内心是否还能平静依旧。
世人皆贼,皆苟且,皆偷生。
2020年2月21日,记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