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荒诞中见荒凉才是喜剧电影的顶峰
2017年11月25日晚间,第54届金马奖在台北国父纪念馆举办。星光熠熠、佳片如云,华语世界里最懂电影的人聚集在一起。
作为华语影坛最具影响力和权威性的两大影展之一,这届金马奖给一部电影连颁了5项大奖。
最佳改编剧本
最佳新导演
最佳摄影
最佳原创配
最佳原创歌曲
这部电影就是禅师今天要说的《大佛普拉斯》。
不过今天禅师要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去观摩她的音像,倾听她的呢喃,剥掉她叙事剪辑的外衣,从而深入她的肌理和结构。这个崭新的角度,就是“比较主义”。
先跟大家科普一下,“比较分析法”不论在人文社科领域,还是自然科学领域,都是一项非常重要和常见的研究方法。
而在《大佛普拉斯》这部电影里,如果用这种对比分析的视角去观照她的调度、画面、台词配音乃至剪辑手法,就能发现常人看不到的精妙之处。笑中带泪固然动人,于荒诞中见荒凉才是喜剧电影的更高的峰顶。
首先我们来看本片的第一重对比。
黑白影像与彩色影像
电影是一门视听结合的艺术,其首要冲击力就来源于画面。《大佛普拉斯》对于台湾南部乡情风貌的呈现,怎么说呢,就像刚刚踏入三十岁的女人,不失纯真优雅的同时,又不失于稚嫩世故。
金马奖给《大佛普拉斯》最佳摄影的颁奖词中说,“除了黑白、彩色的对比,他独树一格的构图也为影片增色不少。”
没错,这是一部“色彩分明”的影片。
电影中除去播放行车记录仪所拍摄的画面为彩色外,其余全部是黑白画面。稍加思索就能明白,这种黑白、彩色对立鲜明的分隔,并非是导演的小资情调或者文艺心泛滥,其设置意味深长。
片中的两位主角肚财和菜埔,都处在台湾社会的最底层。而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朋友,用电影里的画外音白来说,也无外乎都是“像肚财这种不被社会认同很难翻身的人”。电影在记录他们,或者换句话说,记录台湾社会最底层的群体时,选择了单调干瘪的黑白画面。
另一边,菜埔的老板启文,其宾利车上安装的行车记录仪所播放的影像,全都是彩色画面。因为启文以及他的朋友圈,处在台湾社会的上层。用肚财在片中的一句台词来说,“有钱人的人生你看,果然是彩色的。”
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更深刻地理解这种对比。
行车记录仪所记录的画面是外部公共空间,是彩色的。而记录的声音则来自于车内的人,属于内部私密空间。当播放到肚财、菜埔偷看行车记录仪的情景时,配以的声音是来自于记录仪所记录的内部私密空间声音,所以影像仍然是黑白的。
这是本片的第一重对比。
接下来,我们看第二重对比。
画外音与人物台词
具备一定阅片量的观众,大概都有这样一种体验:画外音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实在是一种煞风景般的伤害。一般情况下,只有电影的故事本身逻辑性不强,难以自圆其说时,才需要画外音来补充解释。又或者是某些具有自恋癖的导演,给特定的人物配上内心独白、给特定的场景配上解释说明等等。
总之让人很出戏。
但在本片中,片头字幕刚跳出来时,导演就非常恶趣味地配以画外音:“在电影的放映过程当中,我会三不五时出来讲几句话,宣传一下个人的理念,顺便解释剧情。”
打脸了?别急,接着往下看。
电影中各个人物的台词与他们的身份,其实都很匹配。
比如作为底层人物的肚财、菜埔,在面对老板和官员时,说话永远是畏畏缩缩,台词、语气和神情都充满了不自信的不安感。
作为商人老板的启文,面对员工菜埔时趾高气昂,面对政府官员时又毕恭毕敬。用肚财的台词来说就是,“你老板怎么接起电话(高委员特助的电话)就变龟儿子啦,平时装的很有气质。”
而作为政府官员的高委员、副议长们,在公开面向群众时摆出一副为人民服务的姿态。可电影的尾声部分,菜埔为了维修漏水的房屋,去副议长的服务处寻求帮助。这时画外音说,“领了一件选举后没用的广告帆布,帆布上面是副议长刘三城。一张票一世情,为人民服务的表情。”
此时的电影画面,正是菜埔将这张广告帆布盖在了漏水的屋顶上。帆布上副议长热情的大脸充斥了整个屏幕。
无独有偶。
电影开场不久,在电玩店收完废品的肚财,一个人跑到街边的娃娃机外专注地夹娃娃。画外音响起,“肚财很爱夹娃娃,实在很难理解一个中年男子,怎么有这种兴趣?”
就在观众刚要移情时,电影话锋一转,肚财转过脸对着镜头认真地说了一句台词,“夹娃娃很疗愈呀。”
影的尾声对这个场景还专门做了呼应。
肚财死后,菜埔第一次去到肚财的家,感到很陌生。在他的意识里,这个平常只知道欺负自己的穷苦人,竟然在家里装了飞碟造型的“卧室”。而里面摆放的,都是肚财夹来的娃娃。
当然,这样的场景怎么能少得了导演“刻意”的画外音。“我想现在虽然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
说到这禅师要插一句题外话了。就在一个多月前,马斯克已经把装着特斯拉和人类模型的火箭,送往火星了。想想此刻的自己吧,人生顿时索然乏味呀。
回归正题。这些人物台词和画外音的前后对比,是不是在荒诞之中,道出了某种莫名的荒凉感?
说了这么多台词,还有一处禅师不得不提。
肚财和菜埔发现启文杀人的内幕后,想去中正庙祈神,以抚慰内心的不安。而顾庙的大伯竟然拒绝了他们祈祷的意图。在对两人轻蔑的一瞥后说,“这神哦,有时候也会挑人耶。”
就像电影中屡屡出现的那句台湾粗口一样,这时禅师也恨不得在电脑前骂一句,“干你娘耶!”
最后我们来看本片的第三重对比。
平行剪辑的双时空对比
平行、交叉剪辑是本片多次使用的蒙太奇手法。在这种剪辑手法下,电影在同一时间开辟出了两块截然不同的叙事空间。这两种平行时空的对比,也是禅师以为的本片最精彩之处。
第一例。
肚财来到菜埔的门卫室,两人聊起菜埔的老板启文。菜埔说,“人生就是这样,落土八分命,再怎么有钱,一天也是吃三餐而已。”肚财不信邪,偏要跑去买了“只有红萝卜一点肉屑都没有的冷冰冰的咖喱饭”,作为第四餐。
而在同一时间,启文正和副议长等人一起在娱乐会所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一边搂着年轻的陪酒妹的腰,一边唱着歌。歌词中又恰好有这么一句,“三餐海鲜吃鱼块”。
第二例。
启文的老相好,或者换个更直截了当的说法——前任炮友,叶女士一个人在启文的工场前抽着烟焦急等待,并且不断地拨打启文的电话。虽然这些电话总是无人接听。
而此时的启文,正在和她的新猎物Gucci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还是车震。一边是Gucci“干死我”的淫声浪语,一边是叶女士打来电话焦躁沉闷的手震动机声。Gucci看着响起的手机,还颇为精妙地问了一句,“你喜欢干叶女士还是喜欢干我?”
这里导演运用交叉剪辑的手法,将两个不同女人的际遇,由一部手机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而本片结尾部分的那段平行蒙太奇,简直精彩到让人想起影史经典《教父》。
肚财死后,菜埔和一帮他生前的朋友为他出殡送葬。一路是低沉肃穆的哀乐、沉默不语的人群,以及明明是晴天却阻隔了马路的一汪积水。
与此同时,由启文制作的大佛也正在被送往大佛山,举办护国法会。护国法会上,香雾缭绕、佛号四起,大佛铜像法相庄严。在这一片宣佛诵经声中,又隐约从佛肚内传来阵阵撞击之声。不由让人联想起被启文藏进佛肚内的叶女士尸体,是起死复生还是冤魂难平?
其实禅师说了这么多,也不如各位亲自看一眼来得震撼。
实际上,本片中关于这类对比的小细节还有许多许多。比如说,所有的有钱人在片中都有一个英文名,而肚财和菜埔们则没有。甚至菜埔还有句台词,“等我有钱,我也要找一个人帮我取一个英文名字。”
在电影中发掘那些别人看不到的小细节,不也是观影的一项重要乐趣吗?说不定看过原片后的你,会比禅师有更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