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集:健忘村往事(一)

  当我回忆起自己的往事,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一直挥之不去,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决定披上睡袍,步履瞒珊地走向电脑桌,戴上我的老花镜,将满是皱纹的手放在键盘上的时候,陷入到多年前的沉思中…

  在群山环绕,绿树成荫的地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村落,这里的人与外世隔绝,自给自足,宛若一幅桃源仙境的模样,但是这个村子的人都会有一个特点:健忘。

  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每到第二天,这个村落的人都记不得昨天以前发生过什么,比如下午的他们都还能记起早上的事情,但是等到晚上睡过一觉之后就像被清空记忆一样。

  大家也都还知道如何耕地,如何做饭,如何喝水,但是就是记不起自己的身份,自己在哪里,周围的人是谁。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容易健忘,所以大家早就不把健忘看作是一件大惊小怪的事情,每天早上起来还是一样循规蹈矩的生活。

  有人尝试过通宵达旦不睡觉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夺走了他们的记忆,最后大家总能看到一个疲惫的人在村子里游走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

  也有人尝试想要走到更远的地方,认为是这个地方的风水不好导致他们都完完全全失忆,可是无论他们跑多远,跑了多久,到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的意识和记忆就会开始模糊。等到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深山老林里,晃晃悠悠循着炊烟又找到自己的村子。

  后来再也没有人愿意尝试。

  最好的情况就是有人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但是模糊的印象并不能够指导生活,于是村子中的人就想出一个办法:记录。

  村中有一块大木板放在祠堂里用来记录村子里发生的重要的大事,谁都记不得这个祠堂是什么时候建立的了。大家叫这快木板“大事纪”。主要是由村中德高望重的白须长老来记录,记录着大家第一次开会决定用木板来记录村中重要的大事件,记录着哪一块地是这家的,哪一块地是那家的,记录着现在的时间和年份,记录着现在的季节以及应该种什么农作物,目前村里的警务工作由谁来负责等等等等。

  每个人的家中也会有本子来记录,记录着家中的人口,记录着家庭成员,记录谁谁谁又欠我们家多少钱,记录着我们家的针线笔纸在什么地方。

  每家每户会在自家门口的墙上记录着自己的家庭成员以及姓名,方便其他邻居来的时候叫唤,每个人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看自己家的记录,看看自己应该做什么。

  家庭记录本是拿给全家人看的,记录家里重要的事情,每个人又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记录的本子,来记录自己每天的感受。

  我的本子上没有写我叫什么名字,只是写着小名——二牛,我今年应该是有17岁。我出生在一个五口之家,我的爸爸叫牛五花,他每天就到属于我们家的一块土地中耕地;我的妈妈叫黄鹂,她每天就在家里面缝缝补补;我有一个姐姐叫孔雀,我的姐姐每天就在家里帮着妈妈缝纫;有一个弟弟叫夕阳,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弟弟的名字和我们不一样,但是也无关紧要只是为了方便叫就行。

  看着本子上记录的,我好像开始感觉越来越熟悉,这好像就是我的生活,但是我们家看上去好像比较穷,没有牛来耕地,每天晚饭还要拿本来就不多的米去换鸡蛋和蔬菜之类的。

  我们家左边隔壁是河马叔和糖阿姨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哥是白云和小弟是乌云,看样子两个和我关系还不错,本子上写着他们经常拿东西给我吃,他们家看上去条件比较好,有两头牛换着耕地,并且养了一群鸡鸭,几乎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鸡蛋。河马叔好像还是我们村里的警务人员,所以他有一厚本记录各家各户各种事物的本本。

  我们家右边隔壁是绿叔叔还有他女儿苗苗,我写的她记事开始就不知道她妈妈去哪儿了,然后我好像还很喜欢这个小女孩,五官清秀,笑的时候总是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我想了一下怎么也没有想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但是心中仿佛已经有了一些美好的感觉。

  我们有一个不太正规的小学堂,我们每天会来上半天的学,我们在这里学习基础的如何利用日晷记录时间,如果在野外没能按时回家应该做什么记录,以便于第二天的自己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老师也是需要每天翻看自己的本子确定前一天学了什么知识,我写的我自己特调皮还撕掉老师的一页记录,导致两天上了一样的内容,好多同学看着自己的本子看着老师说着一样的知识疑惑的样子真好笑。

  本来一切都应该如上述的轨迹一样正常进行,我们正常的查看完自己的记录之后然后上学,然后回家帮忙劳作,但是我看见本子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想办法逃出去!别让他们知道!

  逃出去?

  逃到哪里?

  他们是谁?

  我突然注意到我的两只手上还全都是被指甲刮过的指甲印,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恐慌,是对于未知的恐惧,仿佛心中有一团模糊的记忆想要被唤醒,但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有人叫我“牛二,出来喝粥啦!”我走出房间看见一个正在满脸胡渣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正在弯腰熬粥的满脸笑容的中年女人。

  我看着他们,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我能很清楚感觉他们两个就是我的父母,我叫他们爸妈,他们也笑呵呵地应声答道,姐姐早就起来去换布去了,弟弟还在睡觉,我陪着他们喝完粥虽然没有什么饱腹感,可是心中却是暖意十足。

  我带着我的布包,里面装着我的记录本和一些笔就沿着路上的标示上课去了。路上我一直在使劲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好像什么也回忆不起来,突然有人拍我的肩。我转头一看,一个笑眯眯的女孩,和我差不多年纪。

  “想什么呢你?”这个女孩咯咯咯的笑着。

  我突然感觉一阵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我知道她应该就是苗苗,我怯怯问到:“你是苗苗?”

  苗苗略有些生气地掐我一下:“好哇,你本子上居然没有写我的长相。罚你到学堂里补上。”

  我心中的那种不安渐渐消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会莫名的紧张,胸腔中的心脏快要跳了出来,捂着胳膊上甜蜜疼痛的部位,难掩脸上幸福的笑容:“是是是。”

  “你刚才怎么回事,看你一个人在想事情,平时你不都一个人蹦蹦跳跳来捉弄我们的吗?”

  我顿了一下,想到我还不清楚他们是谁,是为什么要逃,我说:“没什么,干脆我们两个编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暗号,这样我们只要对一对口号就可以了,不然又像刚才一样多丢脸。”

  “可以啊可以啊,你说说我们编什么呢?”

  “要不然就一个从背后捂住另一个的眼睛吧,只要一捂住我就知道是你。”

  “这个动作有点普通,别人也很容易就模仿的,要不然改一下…比如一只手捂住对方的眼睛,另一只手要搭在对方的肩上。”

  “可以那就这个了!”

  我们一路聊着走到学堂,互相聊着本子上记载的逸事,学堂不大,就一排小草房,有很多人已经到了,在草房前的空地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互相交换着对方不知道的信息。

  我还在想我在哪间草房上课,苗苗拍我背说:“你记录的本子上是真的什么都不记的吗?我们两个都在第二间啊!”

  我苦笑一下,假装解释说:“写了来不及看了嘛…”

  一进教室里,每张木质课桌上都刻着每个人的名字,苗苗的在前面,我的在中间,教室里差不多有二三十张桌椅,我坐下之后又打开自己的记录本从第一页开始翻看,试图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当我开始琢磨“逃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又会涌现出那种莫名的惊慌。

  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个时候坐我旁边的一个人走进来,我看他桌上刻的是阿山。阿山个子很高,头发乱蓬蓬的,两眼无力,黑眼圈很浓,他瞟了我一下,然后看到我桌子上的名字的时候突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我问他怎么了,他好像表现得非常抗拒,浑身发抖。

  我马上意识我面前这个人很可能和我的关系不浅,很可能他就知道些什么东西,我马上蹲下来问:“怎么回事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我的本子上没有记,我们昨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喘着粗气,凑近我的耳朵说:“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就像一道闪电突然打了我个激灵,我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来了两个长得很像的人,看上去是两兄弟,问我:“你怎么了?你平时不是最讨厌他的吗?怎么今天一直和他说话?”

  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们应该是和我关系很好的白云和乌云,我一时间非常疑惑。

  讨厌?

  为什么本子上会记录我最讨厌的人的话?

  我说:“我讨厌他?为什么?”,我心中全是不理解。

  白云说:“前天的事吧,我今天早上才看到写的。阿山本来脑子就有点不好用,你自己拿柳条绑着做的赶鸡鸭的工具,在教室里打着玩,他突然发疯一样地过来把你的柳条咬了,你当场就和他打了起来,诺你看你手上都是他的指甲印子。”

  稍稍提醒我好像还能够感受当时的愤怒,胸中的火气,但是更加疑惑的是我为什么还会把我最讨厌的人的话,脑子不清醒的人的话记在我重要的本子上呢?

  我马上翻看我前面的记录,看到确实有对阿山的记录,阿山一直精神不太正常,但是不会惹事儿,没有父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是村里的人每家轮流送吃的穿的给阿山。我想可能他的父母在村子里决定记录之前就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一般这种没有记录的都是之前的人。然后后面的人又忘记之前发生了什么,所以自然也不会有记录。

  我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虽然大家都是容易遗忘,容易健忘,但是我好像从来没有这种想要唤起回忆的感觉,我总是觉得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好像有什么不能被遗忘的东西被遗忘了。

  过了一会儿,阿山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颤颤巍巍地递给我一张纸条,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张纸条会将永远改变我的生活,不知道纸条背后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当时的我隐隐感觉到这不是一张简简单单的纸条。

  早上起来的时候看着本子里的一切,觉得都是十分美好,我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都会健忘,我没有想过这样的生活有没有意义,我只知道我看到我陌生又熟悉父母的时候我满心欢喜,我只知道我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满心雀跃,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生命,我就要按照这样的方式来过日子。

  我内心中对自己是没有怀疑的,我知道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有道理的,我一早上都魂不守舍地在想逃出去是什么意思,我想好像冥冥之中我是知道我们为什么健忘的,健忘不是没有由来的。

  我捏着这张纸条很久,直到手心冒汗,我才慢慢打开,我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我感觉天旋地转,我知道我一定会去。

  上面写着:“祠堂旁大树下,有你真正的记录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