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暴雪将至》主人公余国伟这个人物?
大家都在讲故事,我来讲一点干货。我们从段奕宏的演技来切入。
赞扬段奕宏演技的文章很多,但是在评论之前,我想我们需要明确:
段奕宏并不是天赋型的演员。
甚至可以说,段奕宏这次表演的高度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熬」出来的。
因为大家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好演员,但
第一、《暴雪将至》并不是段奕宏评分最高的影片
第二、他一直都不差啊,为什么能凭这部拿下影帝呢?
答——
他遇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色。
我们常说倪大红、吴刚、濮存希等老戏骨们演技好,这真不是吹。他们演的是真好。但是「艺术」,尤其是「电影」这行当,被念叨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一个人能不能成,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
所谓赏饭,一是说天赋,二则说运气。
能踏上演员这条路,然后遇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角色,就是运气。
周迅有这运气。梁朝伟有这运气。现在我们可以说,段奕宏也… 有这运气?
不,我认为,如果他运气更好一点,年少成名,他就演不了余国伟这个角色。这个角色必须挣扎、必须煎熬。
或者更精确地说,必须「隐忍」。
——一个人的人生经历既会成为其个人的气质,也将成就其角色的空间。
在《暴雪将至》里面,导演董越把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余国伟身上,而不是案件本身。
整个电影都在下雨,在一开头,「余神探」被叫到凶杀案的案发现场帮忙,然后坐上警察局的车,因为下雨,道路泥泞,警察让他下车,说:
「余神探,下去推一把。」
余国伟(段奕宏)尴尬一笑,下车,整理衣服,站到车子后的窗户外面,推车;
还有后来,他坐在车里,跟徒弟一起引诱杀人犯的出现;
在理发店外的小饭馆,他观察理发店里的一举一动;
到最后,公交车,余国伟无法面对自己自己窝囊的一生,暴雪将至。
导演大量地透过「玻璃」来表现段奕宏。非常隐晦,非常聪明。
这种隔阂的浑然天成,是演员自身的。不是「演绎」的。不是谁都可以演绎的。
所以在终于获得了足够的发挥空间和镜头关照之后,
这波成了。
一个小人物,一个大时代。宿命与哀愁,扭打在一起,我们听得见那个人的无声哀嚎。
那个人叫余国伟还是段奕宏,不重要。
反正,他憋着一股劲儿,而这股劲儿,寄托在一个罪犯身上,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江一燕饰演的燕子),寄托在对于雪花的美丽幻想身上
——然后他度过了这一生。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到底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的记忆的真实?到底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说服自己自身的存在?
从走路的姿势,到抽搐的嘴角、眼角,他努力而谨慎地处理自己每一步。
他把自己处理成一个卑微的人。
但他不是胜在卑微,而是胜在「憋着」。
那是一口气。
这口气,他或许已经憋了几十年。从报考中戏落榜开始,一直到毕业去孟京辉那里回炉再造,再到电视屏幕、电影荧幕轮混尝试,他受到的鼓励与委屈,他心里有数。
这些东西,掺杂在一起。你管我再说段奕宏还是余国伟,总之你知道,对,就是那个人。
就是那个人
——隐忍和刚强,在于国伟这个身份里获得了一次释放。置之死地而后生。
戏假情真。
于国伟是段奕宏生命里的一部分。
所以你问,如何评价段奕宏在《暴雪将至》里表演,我跟你说,不用评价。
他就属于那个角色。
他也应该感激那个角色。
感激他与世界的博弈与格斗,不甘与屈服。
在采访中,段奕宏常说自己自卑。他在拿到一个角色之前,会首先不相信自己是那个角色。
然后他再去想办法,一步一步往里走。
比如演《白鹿原》。
他演一个麦客,需要打麦秸。他在演的时候就做不到很轻松地进入角色。他一边想着田小娥的钩子,一边还惦记着割麦子的尺寸,这样注意力就会分散,角色的劲儿就会弱。
所以他怎么办?
他只能通过大量的体力劳动,来变成一个量的激化。
这样他才能让自己踏实。
所以我在一开头就说了,段奕宏是「没有天赋」的那类人。
他是百炼成钢。但同时,艺术归根结底是一个巧劲儿。一根筋并不见得就有用。
演员,他个人的性格,得跟角色的性格在某个层面重叠在一起之后,他才能变成那个人。不用演。
余下的余,国家的国,伟大的伟。
——以正义,以邪恶,以屈辱,以愤愤,他在命运的手掌翻转之间,去做一个叫这名字人。凭那口气。
到最后那口气松了。
那我的意思是说,他以前选的角色不好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当时还没够。
人的才华,有时候像水杯里的水。他是一个持续浇灌与蒸发的过程。你各种杯子,看不见里头的水到哪了。
那什么时候能看见?
——水杯里的水溢出来的时候。
现在段奕宏就处在这个阶段。
他现在在变得成熟,而且主动。
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是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答案。
这就是演员。
——我们最终擅长的是做自己,只是也许我们自己也还没有发现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