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篇｜《夺命金》：刘青云——一个时代缓缓落下的最后一块幕布

　　如果说黄秋生是东邪，离经叛道，剑走偏锋，吴镇宇是西毒，一双眼睛像毒蛇一样咬住你，任达华是南帝，朴实无华，浑然天成，那么刘青云就是郭靖，大巧不工，收发自然。

　　刘青云出身tvb，主演过了无线第一神剧《大时代》（豆瓣9.3），后转战电影圈，却经历长达十几年的蛰伏期。从1994年《新不了情》、《七月十四》开始提名金像影帝，直到2006年才凭借《我要成名》一举夺冠。

　　因为不善于打交道，所以金像奖评委并不青睐这位“黑马王子”。也是，刘青云外表憨厚，甚至其貌不扬，大荧幕上很难有观众缘，又恰逢群星璀璨的90年代香港影坛，自然难露锋芒。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长期沉淀磨炼了他的个人气质和演技。就像买菜市民一般，平民气质突出的刘青云表演就像水一样自然和真实。所以今天赵山河就来讲讲帮助他获得金马影帝的《夺命金》（2012年）。

　　为什么选择刘青云？

　　曾有记者问刘青云为什么杜琪峰会选择自己来扮演三脚豹，他回答说杜琪峰知道自己是烂仔专家。

　　没错，三脚豹是一个街头混混，但是他是个讲究义气的混混，老大需要保释金，二话不说就去凑钱，是一个有义气的烂仔。

　　三脚豹的故事围绕着凑钱展开。三脚豹为老大的寿宴收礼金，老大唠叨觉得他很忠心，还把一半礼金送给他，三脚豹立马摆摆手不要，“小弟给老大做事天经地义”。

　　其貌不扬的刘青云很适合扮演这种淹没在人海的小混混，三脚豹也符合他一贯冷硬的气质。

　　刘青云所饰演的角色大多比较执拗，《大时代》中起初非常喜欢发脾气的方展博，还是《神探》中为了感受杀手而不断狂吃饭的警探陈桂彬，就连带点幽默的《暗战》里面的警察何尚生都不苟言笑，怼起上司毫不顾忌。

　　三脚豹要妥善处理老大的寿宴，发现钱不够，对着酒店老板大吼大叫——钱是没有，但是面子不能没有。接着兄弟华哥被警察带走，他主动凑钱保释华哥。

　　杜琪峰谈到拍摄《夺命金》强调要给电影注入文学性——电影需要关注现实，关注社会，关注其中挣扎生存的人。

　　而三脚豹代表着曾经辉煌一时的香港黑帮的余晖。他重情重义，凑钱时候的他让我们想到《古惑仔2》当中山鸡从台湾回来带着小弟支援陈浩南的场景。所以刘青云的烂仔是固守着传统情义，不向外界低头的硬汉，兄弟有难，拔刀相助，这是混江湖的道义。

　　仅凭这一点，刘青云够硬。

　　为什么选择钱？

　　但是再怎么硬，也抵不过钱的威力，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寿宴红包有的是空的，有人还送殡仪馆的名片，为了省钱十几个人挤一桌。

　　透过这一场场充满黑色幽默的场景，我们看到江湖道义、黑道尊严在缺钱之后一点点被丢弃掉。

　　这一点三脚豹心知肚明，刘青云曾说过这个角色虽然叫“三脚豹”，但并不勇猛，把他设计得很喜欢眨眼睛，就是为了表现他没什么信心，他的信心只来自于身后的社团，出了社团他什么都不会。

　　于是出了社团的三脚豹带着两个小弟凑钱，采用“拖字诀”“黏字诀”总算从几位前辈手中撬来“苍蝇肉”，一点点凑齐保释金把华哥救出了。

　　这段小弟马尾看不下去了，对着三脚豹说“你有种，我不干了。”确实非常窝囊，三脚豹在茶餐厅坐了半天，像无赖一样讨钱。接着向昔日前辈要钱，一边被骂得狗血喷头，一边主动收拾垃圾。这让马尾小弟很不爽——我是出来混，不是收垃圾的。

　　刚出来的华哥又被警察抓回去了，另一个小弟感觉跟着这样老大混真是朝不保夕，已经没有人再会施以援手，于是也离开了。

　　两位小弟的离开让了三脚豹很无奈。没钱，兄弟也做不成，而且这一切不是他自己造成，这个人物非常被动。华哥再次被抓，是警察想整他，今天西九龙，明天东九龙，无穷无尽，两位小弟甩手不干，刘青云也找不出应对之法，只能对着背影说狠话。

　　冷硬的外表下暗藏彷徨无助的心态，当然也是杜琪峰电影一贯腔调。如同《暗战》中追出大厦的警察何尚生，不知道绑匪去往何处，先是向右跑，接着跑回来想向左奔去，来来回回，毫无方向。

　　这种拧巴的无奈状态在刘青云扮演下并没有梁朝伟般的忧郁，而是带有点喜剧色彩，比如说《一个字头的诞生》也是“向北走是牛逼，向南走是傻逼”，但是到底往哪个方向走，主角自己也不知道。

　　另外刘青云饰演的角色在面对这种情况，会爆发强大的生命力，比如绝地逆袭的方展博，还有打定决心开枪的警探陈家彬，三脚豹把目光转向了凸眼龙。

　　为什么选择股票期货？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三脚豹得到飞黄腾达的凸眼龙的帮助，成功又将华哥保释出来。

　　凸眼龙向他介绍自己的股票生意，在一涨一跌中他赚了大钱，200块的雪茄随便抽，还免费为三脚豹开了一个账号。

　　但不到一晚，情势峰回路转，由于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四眼龙可能会赔得倾家荡产，于是擅自修改了金主爸爸的账户款项。东窗事发后，金主爸爸不理三脚豹和凸眼龙打劫过来用来弥补亏空的赃款，直接把银针扎到了凸眼龙的心脏上。

　　为什么？因为凸眼龙破坏了规矩，这是三脚豹无法理解的规矩。三脚豹还是按照以往的江湖套路来，甚至屡次打断金主爸爸说话。但是老一套的街头哲学无法适应高层次的游戏玩法，做错事情就得受惩罚。

　　这里的三脚豹作为社会底层人物，却必须为中层精英和上层权贵的失误买单。影片其他角色，买基金的老太太，拼搏一生还是没有一瓦遮头的老头子，他们都跟三脚豹一样，终身勤勉，却为荒诞的香港买单。各类小人物，彼此之间相互映照，共同构成香港底层人物的众生相。

　　三脚豹必须在一天之上弄到5000万，于是他拿着500万去炒期货。随着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缓解，三脚豹大赚一笔，但是凸眼龙还没等到钱就死在路边，面前的警车就离他几步远。

　　三脚豹不懂金融知识，但是豪赌涨跌，硬是逆风翻盘，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他靠着自己的运气，战胜了很多金融专家的预测，这就是人生的荒谬。而另一方面他害怕这种新秩序，至少没有勇气的他不敢砸酒瓶，替凸眼龙挡刀。

　　这是人的荒谬，还有时代的荒谬。

　　香港，曾经亚洲四小龙，创造半个世纪的辉煌，但现如今，没有实体，没有创新，人人都想赚快钱，以小博大，贪快求急，就像杜琪峰说的，明明知道是bubble，但是在贪欲的推动还是前赴后继。“在泡沫经济的大环境下，人很容易迷失自己。”局外人的三脚豹赢了，赢得荒诞，更突显这个泡沫的难以理解。

　　金钱的游戏，让每个人都异化成怪物，没有良知，也没有道义，所以才是夺命金。

　　刘青云朴实无华的表演让他成为一个符号，成为旺角街头、维多利亚港湾、太平山顶那来来往往的每一个香港人。一个三脚豹可能因为炒股倾家荡产，无奈跳楼，也有其他三脚豹赚得大钱，一跃成为上层人。

　　为什么刘青云能演出来呢？因为他足够普通，就像用买菜市民来“揶揄”刘青云，平民气质突出的刘青云模糊了他的脸，让观众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自己。

　　如果古天乐是香港电影圈最后一个小生，那么刘青云则是最后一个老生。他成长于香港影视高速发展期，成名在衰落期。他代表着一个时代的逝去，但在新秩序面前又显得惴惴不安，毫无头绪。

　　在《暗战》、《神探》、《窃听风云》、《危城》等等的角色都是坚持一种信念、感情或者原则，但是总是面临着外界巨大的威胁，事情发展总会出人意料，但也会带有一丝宿命论，最终大致都会有比较惨烈的结局。

　　可以说，刘青云是一个时代的最后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