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生】匹诺曹（一发完）
姗姗来迟的520贺文? 1w+
祝巍生长长久久甜甜蜜蜜
以下正文
1.
天际被一道白光撕裂。在那声震耳欲聋最终砸向大地前，森林里那个浑身湿透的青年终于摇身一变，变作一只火红的狐狸蹿进了前面的树洞。干燥和温暖终于慢慢排解掉身上的不适，狐狸眯着眼晃晃脑袋，水珠全被甩下来，再舔舔爪子上的毛发。狐狸有些得意地想，他还是那样干净漂亮。
外面雷声仍在狂轰乱炸个不停，但狐狸想，这棵大树已经很老了，比他还要老，一百年一千年的大风大雨都挺过来了，难道独独挺不过今天的一场？不可能的。所以他一点不害怕。
狐狸耳朵抖了抖。
不害怕，不害怕。
忽地，夹在呼呼作响的风雨声里，狐狸耳朵竖起，因为听到些异样的窸窣。狐狸尾巴夹紧，獠牙已亮出。
一团雪白冲了进来，狐狸只来得及要去咬，幸好将咬未咬之时，那雪白噌一声蹿到角落里了，狐狸也住了嘴。
一只小白兔。狐狸收起獠牙，大尾巴把呆立的兔子卷到自己身旁，再慢悠悠坐下。他不杀生，只是因为他嫌弃这些血腥味。他这样干净的狐狸，是万万不该染上这样腥臭之物的。
狐狸耳朵又抖一抖。
“小兔子啊。”狐狸将开始发抖的一团白色更贴紧一些，希望自己的温度足够烘干小家伙身上的水珠：“虽然你是兔子，我是狐狸，狐狸都吃兔子，但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不是其他狐狸。我是一只……了不起的狐狸，你可以叫我狐狸大王，当然，我有名字。”
“记住了，我叫，罗浮生。”
2.
“大人，伤人伤妖的山妖就在这山上，但山里似乎只有一只野狐狸。那狐狸似乎修行也不高，然而手下几个都难近他的身，恐有异样……”
“似乎，似乎……”高殿之上的黑色背影终于缓缓转过身来。金色图腾蔓延于面具之上，沉抑的黑色底色则衬得那图腾愈发狰狞冰冷起来。小小一片面具仅遮住他半张脸，因而他开口时，那面具当然挡不住他身上那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真快要将人淹没。
底下登时跪了一排人。
“罢了，罢了……”那人深吸一口气，又继续开口：“原来也料想你们没什么用，三天之内需完成的事情，如今也有一个多月了，竟也还未解决。到底是我不该这样辛苦你们……”他伸手，握住面具，将要摘下的样子，但只睥了底下一眼，便又重新转过身去。“那便由本使出马一趟吧。”
底下似乎有谁雀跃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但规矩是不能破的，这一向是本使的原则。”他招招手，几只黑鸦从玄顶扑着翅膀下来，为他披上黑袍。“自去领罚。”
“是，大人。”
是，斩魂使大人。
3.
刚上山，一种异常纯郁浓厚的阳气便打他个措手不及，最终他不得不先胡乱化形做只兔子，勉强压抑住体内与之相冲的阴气。他在黄泉地底已经呆了近千年，最近一次上人间……也将要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哪个神仙下来闯祸他要去收烂摊子，或是谁破了阴阳规矩要他惩处吧。
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看过这世间一回，因而千年以来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多大或多少，他都毫无所感。
顺着过于明显的踪迹，比如踩在泥地里的脚印，他轻易跟着进了个树洞。
一个厉害的妖狐竟窝身于个如此狭窄的树洞，他要进去前还觉得有些好笑。
狐妖显然没有戒备，进去后，他正要施法捕住这只不设结界的蠢狐狸时，却被一团铺天盖地的火红盖住了视野。好狡猾的狐狸。
狐狸用他毛茸茸的身子将他小小的一团身子，紧紧围住了，他正琢磨着这是玩的什么把戏，谁知那狐狸忽然开口劝慰他不要害怕，还说什么不会杀生。
明明是只一打雷就发抖的狐狸，这时候居然还说要保护他，而且还自报家门。
罗浮生。一只蠢狐狸。
4.
“天亮了。”
雨下了一夜，罗浮生就把人家死死禁锢在怀里一夜。倒不是他不能挣脱，只是……他并不反感被抱着。狐狸的毛很软，也很暖，他就当是自己的取暖工具吧。
狐狸被他一句提醒惊醒。凌厉的眼往洞外盯了好几处，半晌才缓缓反应过来，转头看着他：“刚刚，是你在说话？”
“是我。”他趁机出了树洞，不过眨眼功夫便化出人形——来的路上他留意过当代人是这么穿的，于是他简单仿着变出什么衬衣西装，将就着搭配。
狐狸眼睛都直了。“哇，小兔，你真好看！”罗浮生蹦跳着出来，也摇身一变化作个标致的少年。看人家穿得好看，罗浮生似乎也不甘示弱，于是简单的绿色大衣搭配一条闪瞎人眼的大金链子。他得意得很，但看看面前这个人似乎是穷酸过头了，于是又要把链子摘下来给人家。
“小兔精，你有名字吗？贵姓啊？”
“免贵，姓沈，沈巍。”
沈巍最终是笑着婉拒了那条大金链子。
罗浮生白皙的脸一下红了，沈巍看他垂着头的样子，背后尾巴还不知何时冒出来在地上来回地扫。他看着就糟心。
“给我吧。”沈巍最终斟酌着开口：“我很喜欢。”
5.
一路上罗浮生都揪着沈巍问个不停。你是什么兔子啊？你是哪来的兔子啊？你怎么跑到这座山上了啊？你知不知道这座山很危险，一个小兔到处乱跑很危险的？
听到这里沈巍终于略略蹙眉。
“这座山危险？”他从罗浮生紧紧搂住的臂弯里抽出右手，往上推了两次镜框，他才又慢慢开口：“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山上有很多小动物，还有一些别的妖。他们都对我很好，不嫌弃我，也愿意和我说话。可是后来……” 罗浮生说：“他们都不见了。我以为是他们又像那些人一样要躲我，但直到我见到最后一只藏在树洞里的蛇妖，她叫我快跑。山里有吃妖的怪物。后来她也不见了。”
“所以我留在这里，为他们找出凶手。”罗浮生偷偷转身抹眼角，沈巍看见他发间不知何时又蹦出两只狐耳，一耸一耸的。
“我很喜欢你，你是一个很乖很可爱的兔子，毛也很软。但是为了安全……”罗浮生再转身回来，沈巍看见他眼圈一层淡淡的红。“你快走吧。”
“我不走。”沈巍摇摇头，“我来就是为了帮你的。”
“你是说，你要帮我？”狐狸尾巴收起来，“那你会留下来陪我一起找出坏人，一直到把他除掉，对吗？”
“对的。”沈巍最终是这样说的。
“太好了！”
然而沈巍暗自思忖：恐怕不是三天能解决的事了。
6.
罗浮生带着沈巍回了趟他的狐狸窝，然后悲痛欲绝地发现，一场大雨把狐狸窝冲塌了。
狐狸仍不甘心地在周围踱着步子来回打转，这里嗅嗅那里踩踩，最终还是哭丧着脸做出简要的总结：“沈巍，我没有家了。”
他又化作人形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堆残存的叶片上，然而叶片仍是濡湿的，他又不得不站起。那狐尾还因为触到旁边的一滩水弄湿了尾巴尖，然而他一时半会又收不起来。
沈巍递给他一只手，扶他起来。
“那就跟我走吧。”站起来后他听见沈巍这么说：“重新找个地方，我们一起重新建一个家，好不好？”
罗浮生当然答应。他感激地看向沈巍却发现对方早已偏开脸不看自己，罗浮生疑心人家心中也不大情愿，不过是为了顾及自己的脸面好心说一句罢了。说好了要保护兔子，怎么到头来还要麻烦人家似的？想到这，罗浮生愧赧起来，自己也便搓着手出声道：“那个，不用了……谢谢你，这里我可以再重新弄起来，你还是回到你自己的家吧。”
他刚说完，沈巍突然看过来，死死盯住他。罗浮生看着那双眼，并不能看穿什么，因为那眼瞳很幽黑，罗浮生甚至不能从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然而，他下意识觉得，这双眼睛该是想说点什么的，并且他感觉沈巍很难过。
于是他把刚刚收起的狐尾又重新放出来，偷偷去勾沈巍的手腕。
沈巍像要开口，然而几番欲言又止，看着罗浮上脸上鼓励的神色，他最终只说道：
“罗浮生，我也没有家。”
6.
如果说跟着狐狸回狐狸窝还能解释是为了熟悉这里的环境，摸清这狐妖的底细，那么后来说什么要跟他一起弄一个家之类的话……沈巍就当是狐妖装可怜博同情的能力与生俱来，他不过是平平无奇一个受用者罢了。
罗浮生垂着眼抿着嘴，抬眼时又是那种湿漉漉的眼神，会用两只手指偷偷拉住对方的袖口……这样的神态，到底在多少人面前展示过呢？又有多少人被他迷得忘乎所以，要星星不给月亮呢？
沈巍只是莫名其妙，觉得胸口有点闷。他侧眼看看刚找完干草回来的狐狸，这时候兴奋得到处乱跑，还弄得发顶都是干草碎，又实在是……
可爱得紧。
他开始觉得这想法可怕起来，仿佛比多少年前有人告诉他封印快崩了，要他准备好把自己献祭出去护天下苍生时还要可怕。世间人妖鬼怪，或是天上神仙，他懂得这些人如何看待自己，自己也早已对一切麻木，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感觉那颗一潭死水的心，忽然就泛起了波澜，虽然表面仅是浅浅的涟漪，但他似乎知道那深不见底的深处，汹涌着惊涛骇浪。
这是从未有过的，新鲜的，令人慌乱的感觉。
他捂上心口，当然是同千万年来一般的死寂和平静，但似乎有什么真的要跃动起来。
少年突然就跳到他眼前了。
“沈巍？”罗浮生的手并不怎么细嫩，手心有些薄茧触感粗粝，然而足够温暖和柔软。沈巍愣愣地回过神来，才知道罗浮生把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你怎么了？心脏不舒服？”
“没有！”沈巍迅速往后退一步，见罗浮生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才缓缓开口：“我……我没事。我只是不太喜欢别人随便……碰我胸口。”
如果你发现我是个没有心跳的怪物，如果你发现我只是个冰冷的躯壳，你会如何？和那些人一样，鄙夷，还是敬畏？
“你没事就好。”罗浮生松一口气。接着又说：“其实我也很讨厌别人碰我尾巴和耳朵……”他说着往前走一步，伸了尾巴去够沈巍垂下来的手，“但如果是你的话，就可以。”
沈巍似乎真的感受到什么在跳动了。
他注意到旁边的枝丫上，水珠正顺着半垂的树枝，接连地，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扑通，扑通。
7.
罗浮生和沈巍一起盖了座木屋。本来说要弄个小窝就好，就像他之前那个一样，一狐一兔，也用不着多大地方，然而沈巍说自己不喜欢化成原型，并且非常讨厌作为一只兔子的样子。
“如果我是一只狼，或者一头狮子，或者老虎，会不会更好呢？”刚放下木材，沈巍突然这样问他。
“不会啊！”罗浮生弄不懂沈巍这样问的缘故，但仍老老实实地说了心里的想法：“你就是你，生来就是这样的。生来是兔子，和生来是虎狼并没什么不同。虎狼虽然凶猛威风，但兔子也灵活可爱，各自都有各自的好。虽然……虽然也许更多人会崇拜虎狼，但是你要相信，孤独只是一时的，你一定能遇上喜欢兔子的。”
“比如我！”罗浮生指指自己：“我就很喜欢兔子！兔子多可爱啊，而且单纯善良！”
然而他看不到侧过脸的沈巍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没有一个词语和我有关。
“那如果我原来不是只兔子呢，而是冷血无情的虎狼，你又会怎样？”
“这样啊……”罗浮生似乎陷入了思考。
沈巍从没这么紧张过，似乎在等待某种审判。
“那我就喜欢虎狼！凶猛帅气，酷！”罗浮生接着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虎狼还是兔子？”
“或许，我只是喜欢你？”
8.
话出了口，罗浮生看到沈巍眼睛都瞪圆了，自己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时失语，毕竟他并非要表达那种意思。
“不是……我是说……我觉得你很好，非常好，是兔子还是狼都无所谓，就是单纯觉得你这个人值得人喜欢，嗯……”他解释得七零八落，字与字都难连成一个句子，一时间急得有些手脚无措。
沈巍按住他乱舞的手，只问：“你刚刚说，你喜欢我？”
“不是！我不喜欢你！”罗浮生刚这样反驳，狐耳便从发间跳出来，他急忙从沈巍的禁锢中挣脱出来伸手捂耳朵。
“开个玩笑。”沈巍勾勾唇，“我知道你的意思。”
“那就好。”罗浮生松一口气，“真的没有那种意思，你放心。”
然而耳朵再也收不回去了。
9.
弄来弄去也只简单架了一张木板床，实在没法子，晚上的山林又湿冷得很，睡地上是很难耐的，罗浮生便弄了几片大的棕榈叶过来又当床垫又当被子。
床太小，沈巍又不愿化形，那边只好罗浮生化作狐狸被沈巍抱着睡 狐狸的体温比人要高些，沈巍抱着也可暖身。
只是睡到一半，沈巍突然被狐狸毛蹭了几下，一下就醒了觉，但也当然不敢睁眼。
狐狸动作幅度有些大，不像是要翻身。
沈巍听见他下了床。
下一秒，床又“吱呀”一声，应当是什么重物上来了。沈巍感到细腻的触感擦过他的手臂，接着他听到有人叹息一声，很轻的一声，但接下来这句还要轻一些。
“我喜欢你。”
沈巍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让自己忍住不睁眼，忍住不做出任何反应。他认为这只是一种生理反应，比如一只狐狸精通媚术，狐狸说喜欢时便会叫那人喜悦甚至笑出来。
也许这狐狸在梦游呢？他这样安慰自己。
毛茸茸的触感重新回到怀里了。沈巍装作睡觉的自然反应，把狐狸又抱了抱紧。后来狐狸便又打起咕噜咕噜的小呼噜了，他却才敢睁眼。雨后的月亮被洗净，大片清澈被洒进没有门的小屋。沈巍垂眼，他的小狐狸睡得正甜。
10.
已经一周了。他们天亮时起床，黄昏时吃一点野菜浆果，白天则在山里走走停停找山妖的踪迹，晚上就抱着睡觉。他们没有架起第二张床，罗浮生说是因为懒，沈巍说是没必要。
沈巍都怀疑自己此前的千百年，毫无波澜的那些日子是不是一场无趣的梦，或许这样的才是真实的有温度的日子。当罗浮生为了吓唬他特意从树丛里蹿出来跳到他身上时，沈巍会觉得害羞，会支支吾吾地指责罗浮生幼稚，说这不成体统。
罗浮生一点听不进去，还要做个鬼脸笑话他是胆小的兔子，说着又往前处跑了。
沈巍就会忍不住望着那背影笑。或许这就叫做活着。
今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沈巍就被狐狸尾巴拂醒。罗浮生看他睁眼，自己眼睛也一下子亮起来，喊道：“沈巍，据说山下小城那个除妖师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咱们今天就下山玩玩吧！”
沈巍不知道罗浮生是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元气满满的。但当罗浮生摇着他的手说要吃城里的生煎时，沈巍还是说了声好。
排队都快排到他们了，罗浮生才想起来藏在石头底下的，人类的纸币，他忘带了！但是变钱的口诀他又一时忘却了，现在根本来不及回想。他急得团团转，正准备走出队伍时被沈巍提住了后衣领。
“我有钱。”沈巍将手伸进西装，当然是挡着手施了个法，再把手伸出来便是一大堆红色纸币。
罗浮生双眼放亮，用上刚刚在人群里听到的词汇表示对沈巍的赞叹：“哇，沈巍，你好厉害！不如包养我吧！”
刚刚从个小姑娘嘴里听到的，罗浮生猜测这意思等同于富有，于是用得很顺嘴。
沈巍给他塞了一张钱就让他赶紧买东西去，不许胡闹。
笨狐狸，是不是谁有钱就会跟谁走？
沈巍开始考虑要不要下个禁令，除了他谁也不许擅自变现人类的钱财。
11.
说好了只喝一点，然而这狐狸还是喝了整整一瓶烧酒。沈巍好歹哄睡着才把将要打开的第二瓶从罗浮生手里夺过来。
罗浮生本身皮肤白皙，这下喝了酒又泛起淡淡的粉，很漂亮的颜色，连旁边一桌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沈巍把外套脱下，毫不顾及罗浮生的形象蒙住他的大半张脸。
“走了。”沈巍扶起他，揽住他的腰。狐狸浑身都是软的，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沈巍身上。
沈巍当然不觉得重，只觉得对方分外沉重的带着香味的呼吸，太热了，烘得他也觉得脸颊发烫。
本是要回山里的，但沈巍念着这回罗浮生醉酒睡木板床终究是不舒服，只好带着狐狸先去了城里一家酒店，先开房把狐狸安置住。
刚刚还乖乖被他抱着不动的狐狸，一放到床上就闹腾起来，一把拽住沈巍的手腕。
“浮生，乖，先放开我。我去弄些水帮你擦擦手脚，嗯？”
然而罗浮生自然是不听的。他突然坐起来，大声地说要告诉沈巍一个秘密。
“嗝……沈巍啊，沈巍……”他眯着眼，伸手要去抓什么似的，沈巍还以为他要喝水，半晌才知道罗浮生伸向天花板的手是为了抓住自己，于是他把自己的手递出去，被罗浮生紧紧握住。
“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好不好？”罗浮生盯着他，沈巍想说不必，但又忍不住说好。
“那我就告诉你吧！”他往前挪一挪，咂咂嘴说：“其实，我不是一只好狐狸！我生病了！”
“哪里病了？”沈巍蹙眉。
“就是……我不会撒谎，你知道吧？怎么说呢，就是……我如果化成人形，一旦撒谎，狐狸耳朵就会跳出来哦！”他把牵着沈巍的那只手往自己头上带，“你把手放在这里。”
沈巍觉得有些出奇，也便从善如流。
“我先撒个谎，比如说……我不喜欢吃生煎！”
于是沈巍就感觉到毛茸茸的触感蹭上了自己的手掌。
“我再说真话……嗯，我很喜欢吃生煎！”于是耳朵就又收起来了。
“厉害吧？”醉狐狸得意地伸伸下巴。
“再来一个。”沈巍眸色渐深，“我不信。”
“那就再来一个！”罗浮生哼哼道。
“罗浮生，说，我不喜欢沈巍。你说这句话。”
罗浮生摇头，不肯。
“乖。”
于是罗浮生只好讷讷地开口：“我不喜欢沈巍。”
沈巍等了很久，没有等来狐狸耳朵。
他勉强扯着笑，叫醉狐狸躺在床上，时候不早了，该早些歇息了。狐狸却突然笑笑，一双狐耳忽然蹦出来。
“哈哈，我骗你的！”狐狸伸了伸舌头，“这是一个秘诀！只要说谎之后马上咬住舌尖不松开就可以暂时压制住狐狸耳朵噢！”
他又笑道：“我喜欢沈巍！”
于是他指着头顶炫耀：“你看，收回来了吧？这下总相信了吧？”
沈巍点点头。
他又开口：“还有啊，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但不会撒谎，就连伤心也是藏不住的。太伤心的话，狐狸尾巴就会忍不住露出来。但是现在，和你一起特别开心，我也没有故意变出来尾巴，所以它没有出来！”
沈巍又点点头，把张扬的小狐狸按倒，说快睡觉。
狐狸点头，说自己也有些困了。
只是真的快合眼时，狐狸突然听到沈巍问，“浮生，刚刚咬着舌头，疼不疼？”
罗浮生回想一下，忍得有点辛苦，确实有点疼。于是他点点头。
“那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沈巍按上罗浮生的唇，说：“浮生，张嘴。”
于是罗浮生感到，软软的什么似乎贴到了他的唇上。他舌尖似乎被同样的柔软轻点了几下，接着是温柔的爱惜。鼻尖抵着鼻尖，罗浮生被压得有些难受，但又有些意外地觉得舒服。
最终分开时，他还有些遗憾。
他不舒服地哼了好几声，但沈巍拍拍他的背，哄几句，他就觉得好困。最终还是没等到沈巍上来抱他就睡着了。
12.
罗浮生当然是酒后断片的，第二天醒来就那昨晚一切忘了个精光，只问着自己是不是发了酒疯。
沈巍当然笑着说没有，他可不敢拂了狐狸的面子。
“那我们回去吧，继续找妖怪！”
“好。”
回去之后当然是和往常一样的日子，但沈巍并未有半刻觉得无趣，相反，他想不出这种生活有哪一处是不叫人喜爱的。有罗浮生在身边，也总忍不住笑。
“巍巍，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他拉着沈巍，闹着就要爬到大树上，沈巍只好就着他。树枝很粗，两个人坐上去也没问题。罗浮生坐在沈巍旁边，指着天上的月亮，嘻嘻的笑。而晚风吹得人心痒。
“如果……一直找不到妖怪会怎样？”罗浮生突然开口问他。
“那就一直陪你在这里找。”
罗浮生转头，夜色搅着月光浓郁又朦胧，沈巍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似乎能看到他的表情。眼神，嘴角轻轻的牵动，长睫毛被刘海眯得不得不一扑一扑的。
“沈巍，为什么你这么好呢？”
沈巍把他的手放在掌心，握住了，才轻轻的开口。
“因为我喜欢你，罗浮生。”
“回答我，罗浮生，你喜不喜欢我？”他伸手去摸对方的头，“不许说谎，我会知道。也不许咬舌头，不然我会亲你。”
罗浮生算是知道那天喝醉自己把什么交代出去了。
“说话。”
“那就是喜欢吧。”
“哪种喜欢？”
“你是哪种，我就是哪种吧。”
13.
这里的日子过得飞快，但沈巍不会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来。为了，与他无关的世道的正义，和天地的规矩。
“大人。”
黑影藏在树后很久，沈巍见罗浮生睡熟了才敢闪身出来。
“起来吧。”黑袍再次披于身上，沈巍莫名觉得冷，但也面不露色，“让你们一点一点搜寻其他妖迹，一点也找不到吗？”
“是，大人。另外……”
沈巍见他抽搐扭捏的样，声色不觉冷下几分：“有话直说。”
“我们在后山的一个小树丛中发现一处蛇妖的……部分尸身，上面有……有那作恶狐妖的毛发。”
“作恶狐妖？”沈巍却冷笑一声：“若你不是眼盲，须知他与我是何等关系。他作恶，那我又是什么？”
“属下不敢！属下……但属下确实发现几次妖怪打斗过的痕迹，皆有……您那一位留下的气味……”
沈巍只好冷笑一声：“退下。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我会亲手除掉他。”听到最后一句，那属下才被打发走。
所有人都要绑架着他做事，就连所谓属下，最终也不过是表面听从自己，实则为天上那群伪君子监控自己的傀儡。
是，他生于大不敬之地，与生俱来的罪孽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鬼王出世，天崩地裂，女娲上神也为此真身陨灭，可谁又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那时他根本没有神识，和那些刚降生的婴儿一样，只会哇哇哭，他们把他扔到幽畜堆里，把他当狗一样圈养。等大一些了，鬼王神力渐强了，便告诉他是生来污秽，需得在地底下维持人鬼妖三界之秩序，以佑天道。
鬼王神力被封印，但也足够强大。那些神仙鄙夷他，正如那些妖魔敬畏他。他们的话都一样，都说，这是个真正的怪物。
所以他常常疑惑，黄泉边那些执手相看泪眼，那些约定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人已经死了，又有什么欲望可求呢？正如他一具空壳，被道义指使来指使去，从来不知道“情”为何物。
那么现在呢？
是罗浮生第一个说要保护自己，是罗浮生和自己一起建了一个“家”，是因为罗浮生他才在千百年来真真正正地笑，是因为罗浮生他才破了这么多年没有过的“惯例”……罗浮生是他的第一，也是唯一。从前沈巍想着如何能死，如何能解脱，那么现在的沈巍只想着如何能和罗浮生在一起，哪怕是一年也好，两年也好。给他一些时间，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一个尝惯了苦的人，只要一点点甜就能满足。因此所谓，由奢入简易，由简入奢难，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吧。
14.
今夜没有月亮。手下已经退下，但沈巍仍伫立门外。
“沈巍。”
沈巍惊慌回头，下一秒换上一个合适的表情，“你怎么起来了？我睡不着，起来吹吹风。”
“是吗……”罗浮生的神色淹没在黑暗里，沈巍只听到他声音一顿一挫，“那么，斩魂使大人，今夜的风，如何啊？”
“我不怪你骗我，斩魂使大人。”罗浮生抢先开口：“你的手下说的没错，那些妖，那些人，就是我杀的，是我先骗了你。山上根本没有山妖，真正的怪物只有我一个。如果大人要我的命，那么拿去就是了。”
他不敢去看沈巍，只好转过身去，正如沈巍不敢看他，只敢低头。
“大人，什么时候动手？还是我自己来？”
“不会的。”沈巍干巴巴地开口：“而且你绝不是这样的……你很善良，你做不出这种事。”
“我做得出来，沈巍。”罗浮生笑着开口：“一人做事一人当，狐狸也一样。是我动的手，你很清楚，我也很清楚。而且，我没有撒谎。”
罗浮生背对着沈巍，此刻却说：“抬头看看我，沈巍，我没有说谎。”
15.
狐族在人间的姓都叫“罗”，好像是自近几百年前才固定下来的。所谓，“罗,以丝罟鸟也”，狐妖生来便应会捕猎。无妖性的狐禽捕些飞鸟走兽，而这狐妖应该学会“猎”人。
虽然如今几界由斩魂使维持秩序尚算平和，但妖“猎”人乃是天性使然，属于天道之一，不受管控。特别是生在狐妖王亲一族，吸人精气才能更好增强修为，维持统治。
偏偏狐王最好看的这个小儿子，天生患有“竖耳症”。他生来可爱乖巧，最受老狐王宠爱，只是偏偏患上这种症状——这样的异类——活下来都很难。老狐王不可能要他的命，但把他养到能勉强抓些小走兽之时，也不得不将他驱出狐族。
狐妖化形便是为了勾人，勾人那便自然要说些甜言蜜语的谎言，患上这种病岂不是与天性相抵？
老狐王自然有能力护他一辈子，但若留一个异类在族内，日后则有千千万万个异类拖整个妖族的后腿。所以，他不得不叫他走。
老狐王将自己修炼了千年的内丹给了他，叫他服下，接着便叫他走了。
他匍匐于狐王脚下，狐王将他扶起，一滴浑浊的泪打在他手背上。
狐王用极小的声音说：“你的名字，便叫做罗浮生。”也算偷偷为这个异类赐了名。
罗浮生点头，又磕头，最终说：“拜别王上”。
后来直到狐王据说死了，他也没来得及叫一声爸。
16.
“罗浮生。”
“别这么叫我。”罗浮生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个异类，我配不上这名字。”他终于转过身来，对上沈巍的视线，其实并不清晰，于是沈巍往他这边走近几步。
他不得不退回屋内。
“你要怎么样，斩魂使大人？一刀毙命，还是慢慢折磨？”狐尾在地上胡乱扫了几番，罗浮生终于卷起一把蝴蝶刀递到自己手里。“还是我自己来？”
“不要这样。”沈巍脸上是很痛苦的神色，“我不会伤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可你明明刚刚还说要除掉我，是吗？”罗浮生将那蝴蝶刀的刀锋贴近一分自己的脖颈，于是沈巍再不敢往前走。罗浮生又开口：“我就知道，没有人愿意要我这种异类的。从前我不会撒谎，抛弃我，现在我学会撒谎，还要抛弃我，是吗？”
刀锋渐进一寸，似乎有血珠出来了。沈巍伸手要夺过罗浮生手上的刀，罗浮生却侧身躲过：“斩魂使大人，我把我的尸体送给你就好，别脏了你的手。”
“罗浮生！”沈巍的声音带上哭腔，如果罗浮生再细心一些，会发现他连手指都在颤抖。“你不要这样逼我，好不好？”
“那好。沈巍，你动手，或者我动手。我们结束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结束？”沈巍却猛地冲上前，一只手先撇了罗浮生手里的刀，一只手则为罗浮生疗伤。然而语气凶狠：“罗浮生，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
“对。”罗浮生点点头，终于淡淡地开口：“我没有爱过你，现在也不要你了。”
17.
罗浮生没有露出狐狸耳朵。狐尾垂在地上，轻轻地扫。他握紧的拳头被沈巍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又重新放在掌心里搓揉。
“浮生，你撒谎。”
然而罗浮生笑笑，示意自己并没有露出耳朵。
“不对，你撒谎。”沈巍的泪砸在罗浮生的指节上。千百年来，这是鬼王第一次落泪，为了他心爱的小狐狸。他渐渐也缩成一团了，他拉着罗浮生坐在床边，把头埋在罗浮生的颈窝，安安静静地流泪。
他真的太想哭了。他不清楚罗浮生发生什么，但一定是让他很痛苦，他才像这样要寻死。他想想，是不是他的小狐狸也和他一样被当成怪物对待，他该有多难受。
罗浮生始终沉默，但沈巍抬起头时，看见他脸上的泪痕。
哭过一场，畅快淋漓，但沈巍敏锐地发现了些什么。
“浮生，张嘴。”
罗浮生神色不动，然而血腥味越来越重。
“罗浮生，我让你张嘴！你在做什么！”他伸手去掰罗浮生的嘴，又怕伤了他，动作不肯过大。
最终还是吻上了对方的唇，温柔地引诱，温柔地祈祷。罗浮生终于被勾得松了牙关，然而沈巍只尝到满嘴血腥。
他只能竭力吮吸，将一些气息渡给对方。伤口正慢慢愈合，但沈巍却愈吻愈深。
罗浮生终于把人推开。
“浮生，不要这样……”沈巍把人揽进怀里，似要把人揉进血肉中。“我会心疼。”
“浮生，对我不用撒谎，对我撒谎也无所谓。可是现在，浮生，说真话。”
罗浮生终于哭出声，忍了许久的。
“我没有不要你，浮生，你也不能不要我。我真的只有你了。”
“我也只有你了，沈巍。”罗浮生说话呜呜咽咽，但总算说了真话：“我爱你，也不会不要你。”
18.
“所以，他们都是想要你体内的内丹，都想要你的命，你为了自保才动手的，对吗？”
罗浮生苦笑着点点头，“是啊，而且……大多数，都是一开始说要与我做朋友的。”
“他们都该死。”
“所以他们都死了。”罗浮生握握沈巍的手，叫他镇静一些，见沈巍还是一脸怒意，不得不说些俏皮话缓解气氛：“那你一开始来这里，不也是为了要我的命吗？还故意变成兔子博我同情。”
“我……我……”于是沈巍脸色由红变白了，“对不起。”
最终也只能挤出这干巴巴三个字。
罗浮生只能一边心里觉得好笑，一边开始哄人了。
19.
“鬼王沈巍，你确定要用五百年的修为换你的自由身吗？”
“愿意。”
“为了区区一个狐妖？值得吗？”
“值得。”
“呵，你倒是痴情……罢了，你也已用这许多年的功劳赎过罪孽了。现在我们便放你自由身吧。”
“谢谢。”
离开时沈巍才觉得好笑，原来所谓神仙也不完全没有人性。
20.
自从上次狐狸发情期到了叫沈巍开了荤，此后沈巍便愈发放肆起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于是罗浮生终于愤怒地弄来了第二张床，叫沈巍自己睡去。
“浮生，你不能这样。”沈巍垂着眼开始胡谄：“我本来就阴气重，体寒，晚上不抱着你我不暖和，睡不着觉。”
“但是你睡觉就睡觉，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罗浮生啐了一口，“都说狐狸勾人，没想到鬼王才喜欢勾人！”
沈巍却不免得意，毕竟狐狸也被钓到了不是？
“那你真的要和我分床睡吗？”沈巍只好慢悠悠到那张床上去，“好吧，我不怕冷。”
于是第二天一早，沈巍发现自己怀里抱了只狐狸。不是他到了狐狸床上，是狐狸到了他床上。刚好狐狸也被他蹭醒了，于是朦朦胧胧的眼神和他对视一眼。
“别得意，只是我觉得冷……”狐狸哼哼唧唧几声又睡过去了，沈巍则破天荒地陪他赖了床而没有起来给他做早餐。
大概是到中午才会说早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