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建青:手写书信
原标题:祁建青:手写书信
铺开信纸,用钢笔书写,本以为会伴随一生,眼见得告辞于我等之手。正这么想,儿子儿媳送来十支“斑马牌”秀丽笔,这让我的思路跳跃上行:一切何曾停顿,书写之天性,不过是从狭义走向了广义。
一次书写,钢笔或蘸笔、圆珠笔、信笺纸以及信封、墨水诸物不能少,有些文绉绉酸唧唧啰里啰嗦。墨水用蓝黑,还是纯蓝?
我喜用纯蓝。那是蓝天与海湖的亮色。其实,书写于白纸上的洇洇墨迹,微妙的两样色感,都十分舒服。拧开的墨水瓶,必须随即盖上拧紧。墨水会蒸发吗?墨水会蒸发。不知不觉一瓶墨水竟会用完了,常有的。
这将为我们留下共同的记忆。通过信纸钢笔书写,通过信封邮票传送,信笺令已逝的光景停留在那里。好好保存着吧,纸质、字迹、内容的存真,就是私家的文物绝版。
尽可能好地表情达意,首先在字上必下一番功夫。字若难看,颜面已失:字里行间意思很漂亮,在视觉的抚摸挑剔中还是一个不好看。对方拆开你的信,立马皱了眉头,或欣然露出了笑意,满心指望的就是后者。
相对字体的好赖,内容还是第一位紧要。这谁都懂得。没谁会把心思全放到字儿的卖弄上。当然,若有一手硬笔书法最佳,可内容会不会被忽略?而太过潦草,也会小心。这就是功夫在身的写信人的心情,他(她)有腹稿,从心到笔到纸,他(她)舞文弄墨,犹如舞刀弄剑,写信这事儿接近古典。叙事抒情,谋篇布局,措辞修饰,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还是拐弯抹角层层剥皮?体会里,直抒胸臆与娓娓道来都好,只要分寸拿捏存乎一心。一封得意的书信,增加一份成就炫耀感,更平添了等信的期待。等回信,像等裁判书或考卷得分。下一封信、下下一封信,酝酿和挥笔,发出和企盼,乐此不疲。
一代人的骄傲,一代人的谦逊——个个字体都差不到哪儿去,常隽永流利自带个性。有意无意天天在练字,久而久之可成书家。当下书法热,高手能手多多,究其理尽可不必言必称王羲之、柳公权,而应于钢笔书写里找答案。不过,那时潜心写信者根本没有想着要学成书法家,一门心思把信写好寄出,就什么也不需要都放下万事大吉。
书信,从几个字开头,到满篇字写罢,几张信笺,一篇作文立等可取。从心脑到手指到笔尖,有温度,有色彩,有气味有声调……写信,在台灯下。没有台灯?没有台灯有煤油灯,没有煤油灯有蜡烛。光线昏暗,十足暖色调,一种氛围在营造着深情投入。有多少人在等你的书信,收信人:同学朋友,兄弟姐妹,父亲母亲,爱人孩子,在字里行间等你,在“唰唰”的笔画声里听见看见你。铺开的纸张之上,他们也已经隐约浮现。
掏钢笔,拧开笔帽,写完收笔,拧上笔帽,将笔插在口袋上,那个年代有文化有学养的绅士风度模样。从他们那些字词儿,一笔一画连篇累牍弄出来神气活现。哦,你可能不满意,不满意,再次掏出笔,将信修改又誊抄一遍,这样心情当然会好多。一封信可以写三遍,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写好了,扯下信笺,对折再对折,取过信封,揭开口,不忘瞄一眼,顺嘴吹一口气——你的信复活了,只有天地和你才知道的秘密,在里面预谋和酝酿。回首之间,仿佛信带走了你的心,你的心跑掉了。你会觉得,有一段时间,你的心真就不在。
装入叠封,胶水粘牢。胶水或浆糊,粘力让一封信了无泄露之虞。可以投进邮箱转身走人了。哦,你可能突然后悔,信中某个重要内容漏了,或有个意思你觉得总是没有表述到位。但来不及了,丢进邮箱,它就不属于你了,你搓手扼腕没用。找邮局开锁,兴师动众划不来。等下封信吧,赶紧酝酿着写,这样的亡羊补牢不迟,效果保证可以。就如现在个个都是微信高手,那时人人都是书写老把式,出于各种理由的书信,定期不定期发出,一封封从没有耽误过,因为谁也没敢耽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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