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冲突与生存困局”——《金福南杀人事件》有感
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
真正的故事，不是复杂的情节，不是强弱的压迫与反抗。是冲突，是价值观念的对抗。
首先“文明”不是一个褒义词，它是血与泪冲刷出来的，饱含着痛苦与无奈来把欢乐与希望呈现。于此意义，文明等于野蛮。
片子开头，声音先行，我们听到一个男人在讲着笑话，接着画面出现，在车里，女二号的主观镜头看到了夜幕下的城市（首尔）街头——男人追逐着打女人。女二将广播关掉看热闹，笑话是广播里的，镜头切换，被打女求救，各辆车关窗，被打女无人施救。简单几个镜头，表现出来城市文明的败坏与人性的冷漠，导演功力可见一斑！
为防大家感受不强烈，再铺一层，女二工作环境呈现，对老妇的苛刻与不屑，对施暴男的消极指认，对同事误解与中伤以及老妇的报复、施暴男的威胁。几件事并列讲述，呈现出了一个冷漠交织着暴力，误解掺杂着报复的病态的城市文明，这也是迫使其回老家的一大动因，从而引出了城市的对立面，乡村，这个在女二号眼中干净、纯洁的文明自然之地。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导演将这个孤岛，塑造成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与外界联系的仅为一天一班的船与仅有的一部电话。瓦房与耕种、野菜与悬崖、黝黑的皮肤与野狼般的眼，以此表现原始的野蛮力量与征服感。初入岛中，金福南向自己的朋友女二号海媛介绍丈夫万宗与小叔子铁宗，因直呼其名，遭村人老妇指责，接着婆婆恶言恶语地出现。寥寥数笔将一个闭塞、传统男尊女卑、未开化的伦理等级压迫的乡村文明生态呈现了出来。
世界的本质，是暧昧。没有纯黑或纯白，五彩缤纷的背后，是无数黑白交织出的灰，天地与我们都是灰色的。乡村与城市，野蛮与文明，在深谙世界灰色本质的导演的心中，悲观，或许是给我们带来反思的最大力量。
两种文明各自的病态与两者的冲突，具化为女一号金福南与女二号海媛的不同世界观。海媛渴望逃离都市的尔虞我诈，喜欢乡野的自然与清静，金福南则是厌恶了乡村的等级压迫与丈夫虐待，憧憬城市的自由与平等。她们各自对彼此生存文明状态的向往与误解，造成了各自的悲剧，形成了戏剧性的冲突，有了观念之争。这也在无形之中形成了她二人彼此的生存困境！
食色与暴力、魔幻与现实
很多作家说，文学其实是人学。我觉得电影也是一样，一定是关注人本身的，无论是商业娱乐片还是艺术哲思片，它一定是其所属这个时代、社会中人的精神世界最好的参照物。既如此，它便不会止步于生活的道德标准之前，它会打破一些禁忌，它会“离经叛道”，因为平庸的安全舒适区，永远不是为创作而准备的。
片子里孤岛中的老者和金福南小叔子铁宗嘴里都在不停地咀嚼绿叶，女二海媛问，金福南答笨笨草，因人吃了会变笨而得名。看到这里猛然想起片头声音前捅的广播笑话吃三叶草，才知广播一处不是闲笔。很多人观影后说被故事震撼到，但仔细想觉得现实中没有那种岛，觉得荒谬，但这恰恰是导演的得意之笔。嚼草呼应已够魔幻再加岛中居民，两个壮年兄弟，金福南和女儿、一个老者、一群老太太，如此设定更加明确其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运用。
岛上的事件冲突，是以爱和恨纠葛展开的，而这种爱恨矛盾的激化，是通过性来实现的。片子第一场床戏，是丈夫万宗饭后主动带女儿去钓鱼，留弟弟铁宗与金福南“偷情”，发生关系时，铁宗嘴里仍嚼着笨笨草，此为第一处食色同步。除此，这场戏更重要的作用是宣布金福南与万宗夫妻关系的虚假，金福南是弟弟铁宗的性奴，也预示了她是丈夫万宗暴力的被施加者。
第二处食色同步是，船夫给丈夫万宗带来了首尔的妓女，金福南坐在门口听到丈夫与与妓女发生关系，而她更是大口地吞咽着食物，婆婆更是问了句“你竟然吃得下去？”除此，这场戏在剧情上交代了两点，一是万宗与船夫合谋，为后来妓女赶来救母女而被船夫出卖埋下伏笔，二是在金福南心底种下一颗逃离的种子，为带女儿逃跑留有希望。
妓女的到来进一步激化了金福南对丈夫的恨，而丈夫对女儿的性侵与控制，则是促使金福南真正做出逃跑行为的直接原因。片子到此处，进入关键阶段，再一次呈现两种文明的冲突，女二海媛被辞退，正对城市丧失信心之际，金福南的求助无疑更使其厌倦，以致认为她说谎。在确定金福南女儿非万宗亲上后，有怀疑无行动，城市的懦弱与乡村的野蛮形成呼应。
女儿的误亡，朋友与仇人的谎言，让金福南燃起了复仇之火。丈夫万宗拿刀将要杀死自己之际，她伸出舌头舔拭刀刃，直至丈夫颤抖丢刀，咬其手指（一个性暗示），此为第三处食色同步。三处食色，层层递进，压迫、反抗、解脱…
食色，是人的本能，是生存的需要，但两者往往不是同步，“饱暖思淫欲”是有顺序的，一旦打破这种顺序，不是表达人性的变态，而是表现人的生存困境。从食色分开到食色同步，生存的本能变成了生存的压迫。在此，此片完美的由文明冲突转为生存困局。
老者与太阳
在东方文化体系里，老者是被奉为智慧之人的被尊敬者，太阳也是被神圣化的自然物体，阳光下总是好的。
但当太阳无法阻止邪恶发生时，电影就有了反讽的味道。黑泽明的罗生门，强盗与武士之妻合欢时，镜头是妻子主观视点望向太阳，好像太阳被强暴了一样。而在此片，导演用的更明显，多处给了太阳的特写，不是为表达阳光下的罪恶，而是把太阳作为一个沉默的压迫者形象表现，金福南一个接一个地杀人，眼睛直直看向太阳好久，喝水时说太阳对她说了话，老太太们哄堂大笑，接着镰刀砍向众人——每一刀都好像砍向了太阳，太阳，也仿佛成了众人的帮凶。连太阳都在助恶，导演将生存的困境推到了极端。
此片的老者与太阳异曲同工，不再是智慧的代表，而变为了低劣野蛮世界里的无辜者，他没有压迫他人，只会嚼着笨笨草静坐等死。此形象较多义，可解释其代表野蛮文明的脆弱与不堪一击，即使金福南没有杀他，他也会自然死去。也可解释文明冲突中无辜者的无可逃遁与坐以待毙。无论如何解释，都是生存的困局，所有的冲突里，都会隐藏着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生存？
成长的失语
导演是金基德的门生，此片是其处女作，以此片看，已得其真传。金基德的风格是擅于表现人性的灰色，而此片，灰色贯穿始终。
金福南和海媛的亲密无间与隔阂，导演只用两人共同洗澡的场景就表现出来了，金福南夸她皮肤好，接着抓其乳房，说一定很多男人对她垂涎。这样二人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很多人说有同性色彩，其实不是，此场景明显表现的是乡村对城市的向往，并带有朦胧的一层嫉妒的薄雾，这也预示了接下来闺蜜关系的破裂。
除此，片子里的断裂的笛子是很重要的意象，导演用大段交代两人儿时的亲密，此亲密有情感的支撑，就是那个断笛，海媛教金福南吹笛子并亲吻了她，金福南保护海媛逃跑，与男孩们扭打中摔断了笛子。这段其实太过刻意，导演放的东西太多，亲吻与男孩万宗兄弟出现是败笔。断笛的情感力量已足够，亲吻反而造作多余，既然儿时就遭受万宗兄弟威胁，再回来就不成立了，所以此处无需亲吻更不需交代是谁，只需断笛表达两人亲密就足够了。
从亲密无间到反目成仇，导演用了一个主观的推镜头正反打就交代了，海媛看到金福南女儿被误杀全程，而来人再问，她却说自己在睡觉没看见。此处她又表现出了与开头指认施暴者一样的旁观者姿态，彻底伤了金福南的心，以致后来把她当作帮凶追杀。而金福南却死于海媛之手，笛子成了凶器，情感再次在极端里表漏无遗。
此一段戏还是表达生存的困局，儿时的我们可以不顾一切为朋友付出，彼此有海誓山盟般的亲密，而成长起来，却遍是谎言与欺骗，所有的真实与情感，在成长的道路上都慢慢变得不值一提，我们拿着无能为力为借口变成了事不关己的无情旁观者。
偶尔的希望
从头到尾的残酷与不如意，压的我们难以喘息，生活的某些惊喜与放松来自于偶尔的不经意。
开头是被女二号海媛误解的同事，乐于助人，帮老妇带到了银行贷款，既使被人误解，也不会反抗。片尾是新的船夫，少收金福南的船费还有几句贴心话，“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这句话太讽刺！
文明冲突与生存困局，在偶尔的希望与奢侈的帮助里，让人有了面对的理由与勇气，简单两三笔，导演给了人活下去的希望与惊喜。
梦与吊坠
电影结束，留有无尽的压抑，但仔细想想好像一切又都不成立，是生活里的人，幸好不是生活中的事。好像一切都只是海媛做的一场梦，在梦里经历了荒诞的残忍，醒来再面对现实，好像一切都轻松了，而朋友还是会写信来表达思念。
开头女二号海媛趟于沙发，镜头给了沙发上方的吊坠一个特写，接着导演用画面全白淡出，下一个画面，海媛已在船上。这是典型的梦境或意识流处理手法，仿佛在告诉我们，这一切只是女二号的梦。
而当吊坠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是女二号勇敢指认施暴者，敢于面对生活后的场景，翻看着金福南的来信，浑身湿透地躺在地板上，接着导演用了一个叠化的手法，人身于孤岛重叠，就连形状都如此相似，孤岛成了人！魔幻与现实交织，如此，更印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现实是梦的素材。一场梦中的冲突与困局，还好是梦，现实还有法待～
（完）
徐夫栋
2017、07、11晚（泰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