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英雄01
原创 赵景泉
朝藓战争爆发
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四日清晨,国防部资料室情报处长交给龚剑诚三部大功率微型电台,交代了参谋本部和孙将军本人的联络密码和电台呼号,开车送龚剑诚到松山军用机场。中午时分,龚剑诚登上镁军C-47运输机。
飞机取道舟山群岛,准备先抵达釜山军事基地加油,于二十五日上午转东京羽田机场。望着的湛蓝色的东海,海面上棉花般的白云飘过舷窗,俯视大陆的龚剑诚默默亲吻舷窗,贪婪地巡视延绵千里的海岸线,那里都曾是他战斗过的地方。多么希望此刻降落到亲人怀抱啊!思念故土的游子心潮起伏,只能在心底发出眷恋的呼喊:亲爱的祖国,儿子会回来的。
然而,真能回来吗?一个潜伏海外的情报员,正像一只孤雁远离故土,前途诡异莫测。夕阳西下时,喝咖啡的镁军飞行员漫不经心收听对马海峡天气情况。
“小型台风‘艾尔西’在冲绳南方生成,测定中心气压960毫巴,暴风雨半径约8公里。小笠原群岛方面的高气压势力不断增加,东京连日梅雨天气将转变成晴天,不过朝藓海峡和半岛将不会是30度闷热天,而是连绵细雨……”
釜山就要到了。可飞机上的人不会想到,此时咫尺之遥的北纬三十八度线,战争阴云正翻卷凝聚,一场二战以来最大的战争风暴即将来临,这场血雨腥风将席卷世界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数百万人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搏杀中失去生命。可灾难降临之前,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甚至飞机降落,都能听到釜山市镁军露天俱乐部传出的靡靡之音。
然而,当余晖照耀釜山港,C-47运输机降低高度徐徐降落金海机场的时候,龚剑诚绷紧了神经。他看到了不寻常的一幕:军港舰只空前繁忙,机场停满B26型和B29空中堡垒型轰炸机。机场塔台的通讯频道一片繁忙,无线电频道传出机长询问的声音,男女英语声混杂,此起彼伏,在机舱里都能听得见。焦虑在机舱弥漫,几个镁军过惯了台湾平静生活,似乎对窗外这镁丽景致下的繁忙茫然,难道要打仗吗。
飞机停下之后,镁军机长告诉龚剑诚,接到临时命令,货机要装载些物资,过两天才去日本,请他到附近旅馆等待。
釜山的夏天来的比台湾稍微晚,但热度空前。落日隐藏在血样的云里,犹如发烧的病魔不肯褪去。龙头山名刹绰约,梵鱼寺钟声俨然。龚剑诚先是饱览了一番风景,以增加对朝藓的感官认识。随处可见汉文化深刻印记,甚至分不清釜山是江南沿海,还是风俗迥异的异域。房屋虽然低矮,但翘檐青砖,绿瓦窗棂,芦席土炕,倒觉毫不陌生。大街小巷,家家户户,拥挤着顶菜筐、顶粮食和所有生活用品的悠然妇女,若不是一口朝藓语和独特习惯,真如回到厦门。
韩国人喜穿素白衣服,男女皆是,短衣长裤者居多。男子粗布衣斜襟无扣,用布条打结外加坎肩,裤裆肥大,裤脚如绑腿样系着,大多穿黑色布鞋。妇女多数穿缠裙,身边跟着蹦蹦跳跳穿筒裙的少女,也有穿蓝白条纹裙装的学生妹,胸前的两条飘带,让女孩子淳朴中彰显纯洁漂亮。不过,这里也是摩登世界。拖地裙,高跟鞋,烫发,女子涂口红,一如上海虹口的北四川路。走在街上,研读汉字经幡,欣赏朱墙书法,龚剑诚觉得十分踏实。
坐黄包车,在狭窄土街嗒嗒走过,不久就从南浦洞到达札嘎其鱼市场,这里人声鼎沸,卖咸鱼、鲜鱼和蔬菜的吆喝声,花子结队纠缠外国人的乞求声,饭馆前嗷嗷呜咽的濒死的狗叫声,热气腾腾的米饭筐边,伙计们盛着辣泡菜和老主顾交谈的笑声充斥炊烟袅袅的大街。龚剑诚装作哑巴,比比划划吃点东西,就要去旅馆,忽见几辆镁军的吉普车风驰电掣驶过,扬起的灰尘让雪白的米饭蒙羞,但韩国人不敢理论,老板只对耀武扬威的镁军点头嬉笑,似乎能打此路过,也是一种关照。
龚剑诚走进札嘎其大街一家规模不小的“国际旅馆”,这是一家带夜总会的综合宾馆。下榻后,出去散步。因天气炎热,见不少外国游客携家小在路上徜徉,等待傍晚的凉意。为能更多了解朝藓半岛风俗,龚剑诚混到南浦洞闹市,进了最大一间中国餐馆。吃饭的时候,跟那位中国话流利的漂亮女招待鹦鹉学舌,半认真、半苦恼地学习朝语。跟奇怪、饶嘴的朝藓话作了两小时斗争,才学点“思密达”的皮毛。
临走,他感激地问了这位皮肤白皙,眼眸清澈的姑娘名字,女侍忐忑告诉他,叫文秀琳。龚剑诚给了小费,还称呼一声老师,惹得大方漂亮的文秀琳脸色绯红,含蓄接过,姑娘掩面跑回后厨,抱出一小坛自制泡菜,送与慷慨大哥作早餐食用。这是龚剑诚认识的第一位温柔的韩国女人,离开时,姑娘笑盈盈招手,即便全为礼貌和应酬,龚剑诚也觉得高兴,心底滚过一丝眷恋的情愫。
六月二十五日凌晨五点三十分,天将黎明,淡淡的黑云遮蔽初升的旭日。下榻旅馆三楼的龚剑诚,被凄厉防空警报惊醒。他猛地坐起,穿衣朝窗外看,大街一片混乱,但未听到有飞机掠过的轰鸣。他狐疑开门,朝走廊望,见很多外国人拥出,还夹杂落魄的日本侨民谨慎的面孔,宾客茫然四顾,对警报疑神疑鬼。
穿衣来到旅馆外,空地聚满了人,西方人和日本侨民居多,都翘首张望,对警报之事议论。龚剑诚忽有所醒悟,急忙返回房间打开行李箱,拿出一部电台插上电源,当收音机用。很快,频道锁定“汉城广播电台”,一个明显惊慌失措的韩国女播音员操着生硬的英语反复播报一则震惊新闻:“就在一个多小时前的四点四十分,北方共产军在坦克炮、重炮火力支持下,越过三八线,全面进攻我大韩民国边防军!现在,通往汉城的铁原和议政府一线已被硝烟笼罩,我军奋起反击……”
虽有准备,可听到战争骤然爆发的消息,龚剑诚还是心脏缩紧。此时天已大亮,俯视街头,釜山市民拥挤在道,围住军车和警察询问,但都不知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如临大敌的警察开车占领旅馆,挨门盘查甄别所谓的“北方分子”。
翻译用英语嚷嚷,希望房客们合作,但行动显得十分粗暴。韩国在光复后,遗留大量的日本教官,所以韩国国防军和警察大都继承了“武士道精神”遗风,军官们腰挂日本军刀,对下级拳头发号施令,这类事情,在龚剑诚踏上南朝藓本土,就看得多了。情况有变,龚剑诚敏捷收起电台,就有镁军和南朝藓警察敲门。赶紧递过镁国大使馆颁发的签证,镁军中士将信将疑,翻了几眼护照,又看看龚剑诚的脸,警告说:“战争开始了,你这张脸最好离开南朝藓。”
龚剑诚不解其意,送其出门后,便听到旅馆走廊传出的凄惨的嚎叫声,他明悟了。不一会儿,有几个中国或朝藓面孔的人被逮捕,他们随行家属试图和警察争辩,即遭南朝藓警察粗暴群殴,女人和孩子被打倒,浑身是血,直到弱者瘫倒在地,警察们才罢手,带嫌疑人离去。几分钟后,哭喊渐渐被嚷嚷战争爆发的喧嚣声取代,旅馆再也不能恢复平静了。
中午时,很多外国人聚在大厅,收听镁军电台的广播,大部分都已知晓战争爆发,所以显得焦躁而亢奋。几架轰炸机掠过天空,朝北方飞去。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加剧了小道传闻的惊悚效应,有神经质的人高喊“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苏联和北韩对镁国和大韩民国宣战了!”,这些未经证实的谣言传播很快,几乎顷刻就传出旅馆,拐进大街小巷。饱受日本人奴役的韩国老人还未从和平阳光下医好被奴役的创伤,就面临内战的浩劫,那种惊恐可想而知。
大多数人都经历过日本殖民统治,也经历过光复时期的战争,他们捂嘴张手,惶惶绝望,知道战事一开,就要死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战争中的生命如草芥,因而老人们开始担忧儿孙们的未来。
很快,街区聚集数千爱国民众,其中不乏官员学者,大多扶老携幼,互道传闻。很多人捧着《京乡新闻》《太阳新闻》等报纸号外,证实着战报。但是,号外仅登载“北朝藓傀儡部队于今日凌晨四点有预谋开始从三八线全面南侵,我军立即与之交战,正在击退敌军。”
政府部队的宣传车走上街头,宣称大韩民国占有绝对优势,北朝藓的共产军必遭强力反击。有的宣传员叫嚷:“我们的国防军英勇无敌,中饭到平壤吃,晚饭到新义州吃”,所以市民对韩国部队能力深信不疑。孩子们对战争的记忆有限,便像过节一样,在汽车间乱窜飞舞,犹如过节。
龚剑诚走出旅馆,看到服务员们在收拾家当,大概为逃离而准备。附近街区一片混乱,喊叫声、咒骂声,军警喇叭和皮靴踏地声交织杂揉,繁华的釜山山雨欲来,犹如火山爆发前的庞贝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