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life Minus

  2017年,黄信尧拍了一部电影叫做《大佛普拉斯》,斩获金马奖最佳新导演,给华语影坛带来巨大的惊喜,这部电影也一直稳坐我个人最喜爱的华语影片第一名,至今未被取代。2020年黄信尧又拍了一部电影叫做《同学麦娜丝》,讲四个高中同学毕业后常常聚在泡沫红茶店刁牌唬烂,但聚会后他们还是要继续面对生活时艰的故事。

  就是这四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

  电风 被辜负的认真

  电风是保险业务员,领着微薄的薪水省吃俭用买了迷你新房和半价车位,因为女友怀孕即将步入婚姻。

  电风是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忙忙碌碌就真的像一把不停旋转的电风扇,在公司业绩一流,却因为不会搞人情,总是与升职加薪无缘,尽管总经理还是他的老同学,正所谓“钱难赚、屎难吃”。和大多数我们一样,他的理想人生很简单,好好读书,找一份工作,娶个喜欢的人当老婆。他做任何事都很认真,但任何事都不如意。他唯一的幸运大概是在漫画店谈了一场浪漫的恋爱,娶到一个爱笑的妻子,婚礼却被要竞选立委的好兄弟变成拉票现场,自己沦为配角和背景。窝囊又憋屈的电风,有他自己的原则和坚持,用尽全力才能过着平淡又安稳的生活,像极了身边随处可见的你我。

  闭结 被踩踏的善良

  从事纸扎屋行业又有阴阳眼的闭结因长期照顾卧病在床的阿嬷错过婚姻,想通过婚介所找一个好女人结婚,给阿嫲冲喜。

  闭结没有父母,从小结巴,是四人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经济条件差,还带着生活不能自理的阿嫲,在婚恋市场上只能匹配带着孩子的第二春,好彩他遇到一个能读懂他,愿意和他相互扶持的王小姐。然而这好运气和他突然好了的结巴一样都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还没来得及握住这微弱的幸福,就被找错仇家的黑道打死在加油站。当他发现结巴好了,想做第一件事是给兄弟竞选助威,他把赤诚的心都付给别人,唯独忘了自己,他卖力的样子,令人心疼。闭结用纸给自己糊了一间新房,邀请弟兄们做客的一幕真是浪漫中透着酸楚,荒谬中透着凄凉。最善良是他,最命苦也是他。

  罐头 被揉碎的痴情

  罐头在一次吞药自杀后洗心革面,接下了户政所的工作,因此与他心目中的女神校花麦娜丝重逢。

  罐头长着一张天生卢瑟的脸,生活过得浑浑噩噩混混沌沌,欠一屁股债,也没有稳定工作,皮夹里的符比钞票多。了结自己未遂后,成为户籍调查员,继续过着无意义的生活,直到偶遇学生时代的女神麦娜丝。他以为终于找到生活的期许,却发现麦娜丝早已改名换姓,坠落风尘。罐头的一往情深显得尴尬且不合时宜,只能在梦里释放自己的渴望。当他终于有机会以顾客身份得到女神的抚慰时,他选择了逃离,选择给自己的幻想保留最后的体面,毕竟失去了距离,也就失去了幻想的美妙。他在街头泪流满面的样子,仿佛一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也许就是“痴情”二字。

  添仔 被收买的理想

  添仔是胸怀电影梦却怀才不遇的导演,却在机缘下被政客高委员相中开始立委选举之路。

  添仔本名叫吴铭添,他的人生目标是拍电影,让台湾电影被世界看见,就连做梦都在喊“卡”。但其实他业务能力平平,专业素质还不及临时给他当演员的罐头,只能靠拍小广告维持生计。因为大佛(大佛普拉斯的大佛)案被迫退选的高委员选他做选区代理人,走上了政途。他把兄弟的婚礼和葬礼都变成拉票现场,作为人夫衣兜里还藏着高委员女特助的内裤。他是虚伪和堕落的代名词,和魔鬼做交易,甘愿做一个傀儡,为名利出卖理想。他的竞选口号是“明天会更好”,但导演判定他“无明天”。添仔无疑是四个人里最令人齿冷的一个,但他的选择何尝不是我们很多人在“人生总是差一步”的境遇下做出的选择。

  信尧 被抑制的悲悯

  导演黄信尧本人,电影旁白,经常打破第四面墙和观众对话,这次更是冲进电影里打人。

  导演黄信尧说他拍的是他高中同学的故事,作为记录人和讲述人,他也成为这个同学故事会的第五人,这次他不仅常常与观众对话,还第一次冲进电影暴揍了在闭结葬礼上拉票的添仔,做了观众想做又做不到事,为同学们出了一口恶气。黄信尧是个有奇妙能力的导演,他擅长用巧思把诙谐与悲悯、荒诞与现实这些矛盾体毫无违和的揉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举重若轻亦真亦幻的观影体验,余音绕梁,回味无穷。他在同学麦娜丝中对小镇中年困境的关照,比起他在大佛普拉斯中对底层蝼蚁的悲悯已经克制了不少,讽刺和吐槽也温和了许多。他说人生就是这样,不要想太多。他说人生的答案说不定本身就是一片混沌。他说人生本来就是一派胡言。他还说年轻时我们总是相信自己身上有一对翅膀,一定可以展翅高飞,但过了40,慢慢可以理解,原来我们其实只是一只鸡。导演仿佛已经接受了人生的无奈和意外,无意义和不确定,不再向社会和时代追问悲剧的由来。

  

  从大佛Plus到同学Minus,从黑白映画到彩色电影,从菜脯的太空舱到闭结的纸糊屋,从世间的苦与恶到中年的彷徨与陌落,人类始终还是无法走进彼此内心的宇宙,只有孤独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