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映像,香港电影的再生号
宋焘
电光书影MOVIE ON THE BOOK
栏语/
好电影是用光影写就的诗歌,或浪漫,或激昂,或阴郁,引人沉浸其中,洗涤心灵,体味百态人生;好书就像脑海中自导自拍的电影,读一文则可游目骋怀、纵览古今、横观中外。电光书影,是电影与文学的恋爱周记。
作者简介/
宋焘,1980年生人,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供职于山东某报社,嗜好淘旧书、看电影、写闲文。
2009年银河映像的三部重头戏《再生号》、《意外》、《复仇》依然执著于自己的风格,为电影而电影的立场让他们在开拍之前就放弃了电影在内地公映的打算。
虽然新浪潮余响不再,独立电影水流云散,老牌的中流砥柱们纷纷北上,但香港电影却一直能保持自己的水准。立足于自我表达的坚持使香港电影呈现出一种独立性。不管外在的环境如何变化,电影的工具性如何转变,总有人放肆于自己的风格,从电影本身出发来虚构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种独立性是打磨出精品的土壤。许鞍华、彭浩翔、银河映像所代表的不单单是一系列的经典,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一种产生经典的可能性,使弹丸之地的电影业不时灵光闪现。梁朝伟、刘青云、黄秋生,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堆的烂片,但一个机会就能让他们修成正果。
杜琪峰是银河映像的灵魂,作为翁美玲版《射雕英雄传》的监制,与有“韦小宝”之称的TVB编剧韦家辉相识属于“天赐良缘”。成立于1996年的银河映像使以他们为代表的电影人开辟了香港电影的一个另类空间。
银河映像在其初创期的《一个字头的诞生》已经确立了风格。1996年的《古惑仔》红极一时,它是英雄式的反英雄电影。说它英雄式是因为电影里充满了抗争、奋斗与冲突,让人热血沸腾而且大快人心;说他反英雄,是因为英雄往往有道德的羁绊,而《古惑仔》使道德悬空,黑社会不好以德服人。刘伟强抓住了当时人们的心理,现实中弥漫的虚无主义使道德变得彻底相对化,他只是将观念的颠覆用电影表现了出来。
而韦家辉编剧导演的《一个字头的诞生》又是对《古惑仔》的颠覆。它把刘青云人生的种种可能性展现出来,有什么样的人生在于你有什么样的选择,不是变动不居的世界让你改变,是你自己的决定促成了不同的命运。电影的另一个层面是自己的改变是否能完全决定命运,韦家辉用复调的手法探索出的答案是“不能”。
复调本是音乐术语,这种音乐没有主旋律和伴声之分,所有声音都按自己的声部行进,相互层叠,构成复调体音乐。哲学家巴赫金借用了这个术语,他认为艺术作品的完整统一,不可以归结为其中一个人感情意志的统一,不是把一个人的故事说顺了就可以。讲故事的人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不可能把一切线索都理得清,因为他自己的灵魂深处也有可能是割裂的。复调化的作品其实是作者自己多个人格的对话,它害怕的是灌输某一种“主旋律”。
《一个字头的诞生》也是不同声部的对话。其实每个人都是主角,每个人的选择都影响刘青云的命运。韦家辉用电影将之仔细拆解开来,观众不再是看热闹的旁观者,电影也不提供任何答案,而是让观众自己思考这种生命的无常。这种形式在基耶洛夫斯基的《机遇之歌》里已经成型,米尔科·曼彻夫斯基同一路数的《暴雨将至》成为马其顿电影的镇山之宝,《罗拉快跑》则为这种形式迎来了最广泛的声誉。
《古惑仔》给人的感觉是人生像戏剧一样,观众在感叹人物际遇的同时很难想象这种戏剧冲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一个字头的诞生》则让人觉得戏剧如人生一般,人物的无奈与无所寄托让观众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所以前者让人兴奋,后者导人沉思。
《一个字头的诞生》与彭浩翔的《买凶拍人》一样成为香港电影一个时期内无法超越的CULT经典。而《一个字头的诞生》开创的思索与形式也被银河映像不断开掘。
《再生号》在形式上已经走火入魔。
剧中刘青云殒命于车祸,幸存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一直生活在对他的思念之中。长大成人的女儿打算写一部关于父亲的小说。小说中刘青云只是失明并没有死,而是母女三人死去,小说里可以有鬼,母女三鬼回来陪伴刘青云。小说里的刘青云也要写一本小说,他的小说里也有鬼,妻子儿女的鬼魂回来陪伴他。故事到这里很精彩,在世的三个人通过小说与去世的人团聚。问题是韦家辉让小说里的刘青云也有了意识,女儿已经不能左右她写的小说,现实与小说成了平行世界。接着又有一个世界出现,一家四口在这里真正团聚,接着又出现一个独立于各个世界的孟婆出现……
到这里电影已经没有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逻辑,影片的最后,又回到了女儿的现实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平行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却已经是“真实”地发生过了。
编剧韦家辉和区健儿讲过类似的故事。《我左眼见到鬼》就是郑秀文与鬼丈夫刘青云的缠绵;将刘德华推上金像奖影帝宝座的《大只佬》说了生死的轮回。《再生号》是两者的结合,但它过于注重叙事的炫耀,既让人费解又难以有切身的感受。
同是韦家辉编剧的《复仇》克制而明快。导演杜琪峰虽然谈不上突破,但保持了自己的水准。先是患上失忆症的约翰尼·哈里戴要黄秋生为他女儿复仇,在后者报仇未果并因此丧生之后,已经失去记忆的哈里戴阴差阳错地为他的“好朋友”黄秋生复仇,其实也是为自己的女儿报了仇。存在主义式的狡猾叙事,让它在戛纳电影节赚足了人气。
《意外》又名《暗杀》,是银河映像继《暗花》、《暗战》之后的“暗”字头电影第三部。
古天乐带领的暗杀组织通过制造意外来完成任务,一次行动出现差错,成员林雪意外死亡。但他不认为这是意外,而是他们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猎物。因为他的妻子死于交通意外,不能接受现实的古天乐坚信所有的意外死亡都有玄机。于是他开始调查,并设下陷阱要除掉想象中的对手。在行动的最后一刻,他发现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想象,林雪确实死于意外,假想敌不过是平凡人。而且他设置的陷阱算漏了天气变化的因素,天象的无常本来可以使他的计划失败。但当他要拆毁自己的陷阱时,自己的行动反而冲抵了天气变化的因素,使“意外”如期而至。本来是拆毁陷阱的手段却直接使陷阱生效。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至理名言。但它背后可能隐藏了这样一个逻辑,就是将“己所欲,施于人”。在实际生活中,信息很难是对称的,设身处地地为别人设想也可能变成臆测。《意外》中的古天乐就陷入了这种逻辑,他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测别人,并自信地想把别人编织进自己的生活,以为这样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殊不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与选择,老天也常喜欢和人开玩笑,结果是算来算去算出了个镜花水月。命运不是一意孤行的单行线,它是生命之间的交叉点。
经典台词:“影响人生命运的选择,不是在某个重要的关头,而是在一些很无谓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