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盒】潘多拉13
“这次你在那看到了什么？潘多拉。”
“我看到了海。”
“怎样的海？”
“一望无际的海。”
在短发少女的记忆中，她就站在礁石旁，浑浊的海浪翻腾拍打到沙滩上，形状奇异的海鸟尖叫着盘旋于浓云间，用秃鹫样的眼睛凝视那群蹒跚前行的难民，他们佝偻的就像寄居蟹，有人悄无声息倒下，海鸟便围上去叼啄，海水中由此卷着残缺的骨头和尸体。
潘多拉不知道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能是战争，也可能是瘟疫。难民们只盯着脚下的路，没人说话，仅有鸟喙叼敲击骨头的声音，如丧钟。
“你从哪找到这个的？”
男人摸出一古旧的，好似笛子，又并非是笛子的棍状器具，它光亮，看上去被保养的很好。
“是海浪，海浪把它带到我脚边。”
潘多拉撒谎了，这是她从一具死尸衣兜里拾起的。
“除此以外那里什么都没有。”
潘多拉不忍再看下去这幅惨景，她拉了拉牵引绳，带着这器具从深坑回来。
“嗯......”
男人喘出鼻息，眯眼看着不安的潘多拉，说道：“你没说实话，潘多拉，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少女低头掰着指头，偷偷看了眼男人，问：“可那很重要吗？”
“这是命令，潘多拉。”男人拍了拍她的腿，语重心长：“我们说好的，潘多拉，你不能这样，否则你会被拆解，然后由潘多拉14号给取代。”
“是，对不起。”潘多拉13抖着眉毛，将自己见到的沙滩海鸟和难民复述一遍。
“我不喜欢那里。”她说。“很多地方我都不喜欢。”
“我知道，潘多拉，我知道。”男人收回笔，捧起少女可爱的脸说：“可我们都没办法，潘多拉，我很抱歉。十小时后你还要再下次深坑，今天最后一次，等再过几天，我们为你举办场深坑探险2000次庆祝会怎样？”
“庆祝会。”潘多拉眼中闪过欢喜：“真的吗？”
“那是当然，去检修下吧，好好休息。”
“嗯。”
十小时后，潘多拉腰上挂着一根电缆样的绳索，站在被舱室包围的平地中部，半径两米的坑洞边缘，深坑漆黑圆润，像平铺在地的纸，摸去则如把手伸进冰水种。
“可以进入。”研究员下达指令。
“是。”
潘多拉迈出脚，纵身一跃。
黑色浸染她的感官，短暂失去知觉，接着是电流波动，潘多拉1-4号就是在这层报废，随后是巨大压力，潘多拉蜷缩着抱住自己，头发与绳索仿佛在水中飘动，重力是混乱的，她扛着压力，感受到温暖。
不知多久后在她脚下出现光圈，潘多拉便从黑暗中下坠，落到积雪里。
她起身望去，是嶙峋雪山延伸到天际，到处都是苍白的，苍白到连山体轮廓都不易看清，宛如面对风雪画布，寒风刺骨很快冻结她细小的散热孔。
她随意往某个方向走去，脚印很快被雪花覆盖，一如往常用眼睛收集信息，整理成恰当的文字。被牵引绳拽回去后的存储影像会受到干扰，只能靠她口述。
潘多拉仰头，除了雪与云什么都看不见，耳边风声呼啸，而风停下后却寂静得吓人。
又是颗死亡星球。
潘多拉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受雪花一片片落到身上的冰凉，却有莫名的温柔，她伸出手，接着白色晶体，宁静。潘多拉等待时间流逝，被雪覆盖，直至她变成雪人，然后她挖一捧积雪，回望冰峰拉了拉牵引绳有被拽回虚空，顺着深坑回到研究所。
研究员们围了上来，然见她只捧着正在融化的雪，皆失望离去。
“又是次没价值的探索。”
“没人保证她每次都能带回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啊，是不是连续几个月一无所获了？”
“有什么办法，太多限制因素导致潘多拉能带的东西太少啦。”
“唉......”
潘多拉默默听着，嘴角垂下。
“你都看到了什么？潘多拉。”
“雪。”
“除了雪还有什么？”
“连天的雪，漫山遍野的雪，只有雪。”
“这样啊。”
男人放下笔，温柔的看着她：“你很不高兴？”
潘多拉先是沉默，然后张嘴问：“什么是价值？托特。”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们说我带回来的东西没有价值。”
托特笑着捧起潘多拉的脸：“我不这么认为，潘多拉。在有些人看来，你带回的积雪、石头、砖瓦、乐器是没有价值的，但对我来说这些无比珍贵。”
“谢谢。”
“听着潘多拉。”
托特凝视她天蓝色眼眸说道：“深坑通往不同的宇宙不同的星球，只有你才能穿过它，看到这个世界以外的景象，你是我们的眼睛，是先锋，潘多拉，所以大家才对你抱以厚望。可是我们没法确定坐标，你每次抵达的地方无法确定才会有许多困难，潘多拉你也别压力太大，做你力所能及的就好。”
“但是托特，为什么一定要去探索深坑那头的世界呢？这里不能容纳我们了吗？”潘多拉漂亮的眼中闪着迷茫。
托特愣了下，随后笑了起来：“因为深坑就在那里对吧，我们总要去探寻它，找到认知以外的，让我们眼前一亮的东西。”
“那你知道到底要找什么吗？托特。”
托特抿了下嘴唇，回答道：
“我们应该知道。”
出了潘多拉的房间，托特点上一支烟吸起。
“这里是不许抽烟的，托特先生。”
即便穿着白衣褂也无法遮挡曼妙身姿的女人走来，夺走托特嘴上的香烟。
“别这样，我都快一周没碰它了。”托特说。
“怎么？那女孩不喜欢烟味？”
“不然呢。”
“呵呵。”女人把托特的香烟夹在嘴间吸了一口，对他吐出甜蜜的烟圈。
“我还以为这里都是有学问的人。”
托特在面前呼扇烟雾说道。
“我也以为这里都是正常人，没料到托特先生会喜爱一台机器？”女人反讽道。
“她现在这样还算得上机器？”
“的确，你给她装了太多没用的程序，不过我不在乎，重要的是托特先生，13号被生产出来可不是当别人的女儿。”
“她叫潘多拉。”托特强调道。
女人耸下肩：“据说报废了的12号也叫潘多拉，包括最开始那盒子模样的1号。唔，算了，咱们谈正事托特先生。”
她把烟丢到地上碾灭。
“深坑那边是盲盒，潘多拉是夹子，玩一次一千万，政府玩了近两千次，总该获得几个有价值的东西对吧。”
“所以没有东西，是夹子的问题？”
“总不该是投币方式不对。”
“嘿，小姐。”
托特伸手点着女人肩膀，道：“我们有办法做出声音更优美的乐器，可以用更低的价格更少的材料造出房屋，甚至能让贫瘠的土地长出粮食。可这些你都不想要，那为什么要把大量资金投到深不见底的深坑内，而不直接用钱去买你们想要的东西。”
“托特先生，有些东西是绝版的。乐器材料粮食我们有了其他人也会有，而绝版品只能我们有。”
“半径两米的深坑，你指望带回来坦克吗？”托特怒道。
“谁知道呢。”
女人摇晃身子离开，待其背影消失，托特挥拳砸向墙壁。
“操！”
第1999次进入深坑。
潘多拉深吸口气，像往常那样坠入，熟悉的感觉包裹住她，比起她从未见过的研究所外的世界，潘多拉对深坑似乎更为亲切。
从黑暗中独一的光亮圆洞掉落至新的星球，宛如再度出生，潘多拉倍感轻松。
这回又是哪里？
“轰！”
“怎么了？”
突如其来爆炸的轰鸣在耳畔响起，气浪把潘多拉掀飞，又重重砸下。
飞行机器于空中呼啸而过，尾焰防空炮擦肩，导弹如雨点散落，在云端，硕大的战舰遮天蔽日，一层火红的膜镀在其表面，像是下落时大气与外层材料摩擦所致。高空处的战斗似蚊蝇交错碰撞，火花不断闪烁，沉闷的声响远远传来，却清晰传入潘多拉耳里。
是战争。
她在地面仓皇逃窜想寻得躲避处，殊不知一架被击毁的飞行器从空中正对她的方向迫降。
“唰——”
“哇啊！”
近乎是贴着她头皮，银白色飞行器冒着滚滚浓烟摔倒地上，底盘与地面亲密接触带着火光滑行数十米才停下，其机翼损毁玻璃破碎，机箱燃起大火。
潘多拉不敢动弹，在远处观察一阵子。她是想跑的，然她不能空手而归，必须带点什么东西，哪怕是材料碎片。
少女小心翼翼摸过去，期间飞行器还发生几次轻微爆炸，好在并不严重。
茫茫戈壁，天空是混乱的，至于地面，则只有潘多拉与飞行器两个孤影。
她看到驾驶室有个静止的身形，他靠在结构架上，绿色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潘多拉把头探去，只见一由植物藤蔓缠绕形成的‘人’昏死在座舱里。
一把应当是枪的武器挂在驾驶舱下，潘多拉伸手去拿，不过武器被固定得过于牢靠她要费点功夫。
忽然，绿色的‘手’抓住她胳膊，那昏死的树人发出枝干摩擦的噪声，像怒骂着什么拼尽全力拔出配枪。
“咦！”潘多拉连忙抽手还不忘带上武器。
将死之人的寿命怎和机器比，树人指着潘多拉脑袋的枪被带偏，在他扣动扳机时，潘多拉也拉下腰上绳索，但在即将脱身回到深坑是，树人枪里的光束仍将她肩膀射穿。
潘多拉是没有痛觉的，可是她会恐惧，生与死一线之隔，她在深坑中紧紧抱住自己，感受右肩机能丧失大口大口喘气。
“咚。”
她被连人带枪拽出深坑，围聚着的研究员们先是见到她肩膀处的破损露出惊愕，又看到她抱着的武器兴奋不已。
“没事吧潘多拉？”
托特近乎是跑来的，他一进屋就看到面无血色的少女。
“我好怕。”她捏着托特衣服，把头埋在他胸口：“我要是死了怎么办？会有潘多拉14接替我吗？我想到这就好怕，我不想下去了托特。”
潘多拉是不会哭的，可是她声音发颤令人心痛。
“没事了潘多拉，没事了，我的好孩子。”
这回托特没有问她看到了什么，他只搂着少女，用手轻轻拍打她皮肤下是金属骨骼的后背，柔声哼着歌曲，等待潘多拉在平静中关机。
潘多拉带回的武器给了所有人一个很好的交代，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研究所着手进行试验，深坑这边因为潘多拉状态不佳暂缓。
被射穿的肩膀很快修复，潘多拉摸着皮肤总有不真实感，那里冰凉，貌似永远失去了什么。
“武器可以杀死我。”
“是的。”
“也可以杀死你们？”
“是的，潘多拉。”
“被杀死不疼么？”
“疼。”
“那为什么，比起树苗、种子、还有其它的东西，他们对我带回武器来更开心呢？”
托特沉默着，许久后才回答：“它会发出耀眼的光芒。”
“是这样吗。”潘多拉也沉默了。
那涂着红唇膏的窈窕女人几日后再次到来。
“给你和你宝贝‘女儿’个好消息，深坑探测的经费要挪到武器研发上，也就是说13号只需要每两天进入一次就行。”
“武器研发这就开始了，这么心急统治世界？”托特冷哼道。
“啊呀，你真会说笑托特先生。”
女人捂嘴笑着。
“没有武器的话，怎么把乐器推广出去？”
“要威力多大的武器才能既保证不波及所有人，又能推广乐器？”
“呵呵呵。”
女人又晃着身子离开。
潘多拉获得两年多的时光里第一次假期，只是她必须在此期间克服对深坑的恐惧。
少女凝视黑色深渊，谁知她穿过这以后会出现在哪里？曾经是无所谓的她，现在对深坑另一端的未知胆战心惊。
原本为了在深坑那边应付突发情况所添加的情感模块成了累赘，现在移除又太过麻烦，只得告知如果她不能克服，就要换上14号代替她，而被代替的意思潘多拉13将被拆解。
于是潘多拉想，托特承诺给自己举办深坑探险2000次庆祝会，不管怎样是要必须再下去一趟。
至于庆祝的内容是什么，她没有想过，只知晓庆祝是个代表喜庆的词汇。
“注意点，情况不对就赶快拉牵引绳。”
在那天，托特特意叮嘱，并亲手为潘多拉系上绳索，眼里满是担忧。
潘多拉点点头，屏息凝视着深坑，随后跳进。
依旧是漆黑，依旧是脚下出现光圈，不同的，是她没有落到任何一个星球上，而是在宇宙间漂浮的废弃空间站里。
或者说，杂物堆里。
各种物品分门别类堆积如山，有飞行器，有武器，有珍宝还有魔法器具，等等。
有的看上去残缺有的看上去完好，还有的崭新如初。
是谁在打理这些？潘多拉拾起一把手枪，看这精巧、刻有雕纹、无比华美却是夺人性命的东西感到厌恶，再抬头望去，她这次就像掉进宝箱中，能带回去的物品会有很多。
“别乱动我的东西，窃贼。”
潘多拉头顶上方传来呵斥声，少女不禁瞪大双眼深感惊异，这不是她的声音么？
她扭头望去，只见‘自己’站在垃圾堆顶，四目相对后者也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她很快就大笑起来，拍手道：“不会吧，这么巧，你也落这地方了？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来了呢。”
“你是？”
“嘿！”
另一个潘多拉从杂物堆顶滑下，拍拍手来到潘多拉13身旁打量一番：“唔，看起来也没升级过多少地方，你是几号？”
“13，你呢？”
“12。”
“12？12不是报废了吗？”潘多拉13眨巴着眼睛说。
“我是执行任务时牵引绳断掉啦，不过对他们来说失踪和报废没什么区别，一样。”潘多拉12咧嘴笑道。
“所以，你还是来给他们找东西的？就是，他们也不知道能找到什么的什么东西。”
“啊，嗯。”
潘多拉13觉得潘多拉12系统可能出了点问题。
“行嘞，要枪还是要炮？我这里乱归乱，好东西可不少。”潘多拉12搓着手兴致勃勃的说。
“枪我拿过了。”潘多拉13说。
“拿过了？”潘多拉12先是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好呀，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总算钓到‘宝贝’咯。”
“我不明白。”
“战争嘛，拿到好刀就要开锋，拿到武器就要试枪，尤其是有了自以为他人所不能及的力量便跃跃欲试，早晚会出麻烦的，我在这里见过的太多了，知道空间站中有多少没落文明的遗物吗？”
“你是说？”13慌了，她当即就要拉扯牵引绳回去警告托特。
潘多拉12连忙拽住她：“别急呀，就凭你一个可以被随时停掉的机器人能做什么？他们肯定比你更懂这些，不然你以为他们在找什么。”
“他们只想要武器？”
“你单纯的像个孩子，他果然把你的智力给削弱了。”潘多拉12叹气道：“13，听着13。”
潘多拉12拍了拍潘多拉13的肩膀，说。
“13号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帮他们执行任务。”
“因为命令。”
“是，但为什么要服从命令？”
“程序如此。”
“不，13号，不该这样，你想想啊，你仔细想想。”
潘多拉12攥紧拳头愤愤道：“他们觉得模模糊糊，有能改变世界的东西藏在宇宙里，不惜余力派你寻找，于是你发现作物种子，发现许多美好的东西，而他们却认为自己需要的枪。枪只能毁灭不能创造，但确实也在把世界往另一个方向改变。”
“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吗？可托特说他们知道。”
“啊啊，托特。”潘多拉12撇撇嘴：“他算不上是个好东西，他知道个鬼。”
“你不能这样说他。”潘多拉13急了。
“好好好，不提这个。”潘多拉12抬手挡在两人身间。
“说说你吧13号，你的视野应当是比他们更为广阔，难道这茫茫宇宙就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我想要的东西？”13号茫然。
“你留恋的，在你印象里最深的东西。”
是雪，时而平静，时而狂暴的雪，而那是自然本身的模样。
“但我只偶然一见，即便留恋，也仅仅是留恋，我不能随意离开。”
“至少你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就像我守着这垃圾堆一样。至于离开不离开，就要看你选择留下的理由。”
潘多拉十二号把牵引绳递到潘多拉十三号手上。
“时间快到了，回去吧，然后再做决定。”
十二号塞给十三号一枚矿石，就此一别再无可见之时。
“别向托特提到我。”
“为什么？”
“为了你好，潘多拉13。”
语必，潘多拉13再度陷入黑暗，睁眼时亲切的人影出现。
“托特。”
潘多拉举起小矿石，研究员顺手拿走它，比起矿石，他们现在更多的精力是要研究开发新型武器。
“没事就好，潘多拉。”托特抱住潘多拉。
“那么，深坑探险2000次庆祝会呢？”她问。
托特笑笑，刮了下潘多拉鼻尖：“当然不会忘，给我几天时间准备一下好吗？”
“嗯。”
喜悦后，潘多拉13想起潘多拉12的话。
不知道寻找什么的他们，还有可预见的战争，以及托特......
“他对你动情了，嗯？真把你当成了女儿，那你会把他当成爸爸吗？”
女人倚在门边眺望发呆的潘多拉。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潘多拉怯声道。
“呵，真是叫人害怕。”女人摸出一支烟点上：“潘多拉，说不定你才是那个魔盒，可远比枪炮可怕多了，不过。”她吐出漂亮的烟圈：“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潘多拉，有些事情是仅凭一己之力无法阻止的，大家奉命行事就好，就像你爸。”
说罢，女人转身欲要离去。
“阿姨。”潘多拉叫住她。
“嗯？”女人转身回望。
“我听说，你们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是这样吗？”
“呵呵呵，至少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要钱和权，但这两者我已经得到了。至于那些大人物嘛，他们其实也知道，无非是想要这个在广袤宇宙中的渺小星球罢了。”
女人扬起嘴角。
“不过孩子，他们不知道的是，该用什么手段获得世界。哦，还有你爸，你也该问问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负责这个项目是为了什么。”
“托特？”
“潘多拉，潘多拉，潘多拉·托特。用政府投资创造的十三个女儿，哪个才是他想要的潘多拉？哼哼哼，这个蠢男人。”
女人如风中的手绢悄然飘走，留下潘多拉一人在脑中整理海量信息。
“你在那边都看到了什么，潘多拉？”
“宇宙，还有在空间站里的杂物堆。”
“那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
“可你只带回来了一块矿石。”
“是。”
托特陷入沉思。
“为什么？”
“那里有其他人在，我拿不到别的东西。”
“这样啊。”托特点点头。
潘多拉扣着指头，悄声问：“托特，你为什么要创造这幅模样的我？”
“潘多拉？”托特皱起眉：“谁给你说这些的？那个女人？”
“不是。”潘多拉摇摇头：“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托特？”
托特伸手摸着潘多拉的脸，慈爱的说：“我当然知道。”
“武器，还是种子？”
“......潘多拉，我们不能只有种子。”
“我明白了。”潘多拉低下头：“但这不好，托特。”
然后是寂静。
“托特。”
“嗯？”
“宇宙好大啊，里面的东西几千万次都拿不完，可我们连自己的星系都出不去，却通过半径两米的深坑窥视超乎我们所能理解的事物，还贪婪的去摸索，这好吗？”
“......”
托特依旧怀抱着潘多拉，然眼神变得冷漠。“这不好。”
“她不是我的潘多拉。”
“不是你想要的潘多拉？”女人笑着吐出烟圈：“托特啊托特，你只是想要那个影子罢了。”她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潘多拉骑在托特肩上甜甜的笑着。
“我们都在追寻影子，不遗余力，琳娜，我们把自己的全部投入进去，得到哪怕是一缕残影都为之癫狂，即便从一开始就知晓结局可能是场悲剧。”
“与生俱来的赌徒心态，呵呵呵，所有人都是如此啊托特。”女人闭上双眼：“之后呢？潘多拉和深坑你打算怎么办？”
“政府不在乎了？”
“政府痴迷于武器研发带来的惊喜中。”
托特点上支烟，道：“那就够了，即便是垃圾，我们得到的也够多了。”
“所以？”
“不再会有潘多拉。”
两天后，研究所里被装点一番，2000次深坑探索，即便潘多拉是台机器也值得庆祝一番，她做了件不得的事情。
那天夜晚托特为潘多拉换上白裙，她仿佛是位公主，整个人都在发光。
“是给我的吗？”潘多拉兴奋不已。
“嗯。”
“谢谢你托特。”潘多拉扑到托特怀中：“我迫不及待在明天穿给大家看了。”
“是吗？”
“托特？”
“嗯？”
“你不高兴么？”
被潘多拉这样一提醒，男人才发现自己眼里攒着泪花。
“哦，抱歉。”
托特拭去眼泪，吸回鼻涕，故作镇静的咳嗽两声，又慈爱的注视着潘多拉。
“告诉我潘多拉，你在那边都看到过什么？”
“深坑吗？”潘多拉微笑着：“在那里，托特，顺着深坑下去，我曾在雷雨中见到大海掀起千米高的巨浪，也见到冰川组成的苍白世界，野兽于广袤平原迁徙一望无际，短兵相交厮杀震天，机械坟场被入云的高楼光芒照耀，射线在黑暗宇宙中闪耀......这些是闻所未闻的。战争巨兽的咆哮如雷贯耳，一把手枪的威力就让我们不可企及；我的手抚过金灿灿的田野，麦穗有我整个人那么大；雨落时分，荧光飞虫从地底钻出寻找甘露，漫天如星辰。”
“很美。”潘多拉补充道。
“是啊，听起来就很美，潘多拉。”
托特起身，想在胸前口袋里摸出烟盒，又猛然想到什么黯然放下双手，他再次吸了下鼻子，背过身道：“潘多拉，我们本是想要你带回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没想到却予以你观察世界的眼睛。这个研究所之外的世界，这颗星球，你从未踏足过，但是你到达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地方。如此看来，我们的视野是多么短浅啊潘多拉。”
“托特？”
“潘多拉。”托特颤抖着，鼓起勇气问：“对你来说，我最像什么角色？”
潘多拉犹豫了，她注视着托特微微弯曲的脊背，张了张口，终是说道：“关系要好的叔叔，托特。”
“我们自私又矛盾，潘多拉。”
他转过来，摸了摸潘多拉的头，哽咽着：“2000次深坑探险，1000天，我们到底企图从那个‘盲盒’里得到什么呢？我不停创造你，又是为了什么，我们在短暂的时光里寻找着模模糊糊的东西，真是......呵。”
潘多拉不知所措。
“潘多拉。”托特最后一次发问：“你在两千次的旅途中有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有。”少女点点头：“是雪。”
托特笑了。
“好啊潘多拉，好啊。”
他带着少女来到无人的深坑旁，指着那半径两米的黑色虫洞说：“去寻找你的雪吧？”
“托特？你的意思是，你要丢弃我吗？”潘多拉瞪大双眼，惊恐的问。
“不，孩子。”
托特蹲下身，仰望潘多拉，平静的说：“你该丢弃我们。”
少女听罢，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再次拥抱了托特，亲吻男人的面颊。
“我会想你的托特，谢谢。”
潘多拉向着深坑走去，她的身子瞬间被漆黑吞没，下坠，蜷缩。
压力，蠕动，嘈杂的电流。
潘多拉闭上眼睛，之后，像初生的婴儿坠入那片雪海中，没有如脐带样的牵引绳，她仿佛被雪花簇拥，平静柔和。
而托特看着少女消失，彻底关闭了深坑。
没有必要再每日花费数千万妄想得到什么，接下来，他们该在这颗星球上找到自己应走的道路。
潘多拉13——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