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大海｜18岁的中国网络小说翻译网站站长——专访Gravity Tale创始人
5月15日，起点国际正式上线，成为中国网络文学国际化的一个重要节点。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离不开国内领先的文学门户的大力助推，也期待着更多海内外网文爱好者的积极参与。北大网络文学论坛现推出对18岁的中国网文翻译网站站长GGP的专访，以期展现中国网络小说“西行”的多种生态和不同面貌。
采访时间：2017年3月16日
采访人：吉云飞（北京大学中文系）
受访者：Goodguyperson（GGP）
采访方式：微信语音
Goodguyperson（GGP），中文名孔雪松，美籍华人，现年18岁，规模居全球前三的中国网络小说英译网站Gravity Tale的创始人。在三大英译网站中，RWX创立的Wuxiaworld居首且遥遥领先，etvolare（孔飛爾，台湾）创立的Volaro Translation和孔雪松创立的Gravity Tale相比数据已相当接近且近期增幅较大。我们很快将推出对etvolare的专访。
孔雪松在美国出生、成长，也曾随父回国在北大附小就读三年。2016年5月在Montgomery Blair High School毕业后，进入美国马里兰大学的詹姆斯·克拉克工程学院。
孔雪松吉：中国网络小说在海外的传播尤其是在英语世界“圈粉”数百万，近来在中国互联网上成为了一个轰动性话题，也引起了政府、业界、学界、媒体等各方力量的关注。
我所在的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团队曾率先采访翻译网站Wuxiaworld的创始人RWX，并将中国网文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情况介绍到国内。专业媒体的后续采访也使我们对Wuxiaworld与RWX有了一定的了解，但一直以来对仅次于Wuxiaworld的重要翻译网站Gravity Tale则相当陌生。
而据你在2017年3月15日提供的Gravity Tale的统计数据，2017年以来网站每日页面点击量（日均PV）在200-250万上下，每日来访用户量（日独立IP）已经接近15万，每月来访用户量（月独立IP）近120万，读者规模超过了Wuxiaworld的三分之一，Gravity Tale业已成为中国网络小说“西行”的重镇。所以首先想请你介绍一下Gravity Tale是如何诞生的？以及你是怎么做起中国网络小说翻译的呢？当时你才16岁吧。
孔：2015年1月22号，我在Gravity Tale上传了《斩龙》（失落叶，2013-2015，17K中文网——采访者注）的第一个章节，翻译是在上传的十几天前开始的。
吉：就在Wuxiaworld建站一个月后，Gravity Tale建立了？
孔：对，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Wuxiaworld和RWX，差不多是在两三个月之后才有所耳闻。那个时候是寒假，我正在墨西哥旅游，娱乐方式就只有游泳和购物，但我之前算是半专业的游泳队员，所以也没什么兴趣在那里游。于是就整天待在旅馆里，没有事做。当时我只知道17K，就在17K上找书看。
吉：所以你就在17K上发现了《斩龙》，并决定翻译这部小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网络小说的呢？
孔：就在决定翻译的十几天前吧，我此前其实没看过什么网络小说，主要是一些武侠电视剧。其实我在《斩龙》之前还看了更有名的《斗罗大陆》（唐家三少，2008-2010，起点中文网——采访者注），但《斩龙》的开头更吸引我，主角一开始就连续失败了好几次，非常新奇，勾起了我的阅读兴趣。当时就想这么好看的小说，我应该把它翻译成英文，让我的朋友、我周围的人都看看。
失落叶作品《斩龙》吉：说做就做，真有行动力。但你那时还在读高中吧？
孔：对，我还要准备美国那边的大学入学考试（SAT），其实对成绩是有一点影响的。
吉：了不起！一边准备美国的高考，一边就把Gravity Tale做起来了。我们知道Gravity Tale目前发展得很好，已经是仅次于Wuxiaworld的中国网络小说英文翻译网站，也从一个纯粹的个人爱好成长成了一门生意，那么你是如何搭建网站的基本架构，并管理网站的呢？
孔：一开始确实是一个纯粹的个人爱好，后来因为有越来越多的译者加入，所以也有了一些保证日常运行的制度。目前在Gravity Tale上有37部翻译作品，其中有中国网络小说，也有韩国轻小说，每个翻译团队负责自己的作品，而网站则自己花钱为每部作品都请了编辑。
吉：Gravity Tale的诞生和Wuxiaworld有很不同的地方，RWX是先在论坛上发布《盘龙》（我吃西红柿，2008-2009，起点中文网，）之后发现有不少读者追读，才决定建立Wuxiaworld，而你是直接建了Gravity Tale。
同时网站的运行和管理模式也有区别，尤其是Wuxiaworld上没有网站自己请的编辑，你能说说Gravity Tale的编辑制度吗？另外你们的广告分成制度也和Wuxiaworld有所不同，能具体谈谈吗？
孔：我们是网站单独聘请编辑，每本书都会花掉几千块（美元）的编辑费。在聘请编辑前，还会有一个语言测试来保证编辑的水平，需要应聘者在有限的时间里修改一篇三千多字并且漏洞百出的文章。
我们在读者的捐赠之外，也同样有广告分成，Wuxiaworld是把分成给项目的主要翻译，由主翻来决定团队里面每个人的分成，而Gravity Tale则无论是主要翻译还是辅助翻译，都由网站来决定给多少钱。所以RWX和他的主要翻译的关系非常好。
吉：Wuxiaworld更像是项目制，网站把广告分成给到项目的负责人，也由他来决定要不要请编辑，需不需要其他的辅助翻译。还有很不同的一点是，Gravity Tale上很早就开始接受韩国轻小说和英文的原创网络小说。
孔：对，他们想来我就接受了。
吉：那你觉得韩国轻小说和中国网络小说有什么不同呢？尤其是读者的评论和接受分别是什么情况？
孔：各有千秋吧。不过韩国轻小说的风格比较单一，也挺奇特，主要都是都市题材的，其实在写法上也越来越和中国网络小说一样了。至于读者，其实都一样看吧，都是东南亚的小说，很多欧美读者也不会去区别是韩国的还是中国的。
吉：这倒是提醒我们的团队要加快对韩国轻小说的研究。那以中国网络小说为模板创作的那些个英文网络小说有什么特点？
孔：Gravity Tale上的原创英文网络小说现在有七部，作者有六位，里面有一名作者写了两部。七部作品里有一部《蓝凤凰》的作者是个荷兰姑娘，她的书不但在亚马逊上卖得不错，在荷兰当地也有出版商看中，听说已经要出实体书了。
原创英文网络小说《蓝凤凰》吉：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中国网络小说再西化，毕竟也不是为欧美读者量身打造的，欧美本土的作者借用中国网文的模式完全有可能创作出更受当地读者欢迎的小说。
虽然他们在创作之初一定会遇到种种问题，但翻译网站是可以慢慢培养自己的网文作者的，这些在网文读者里挑选出来的网文作者都是有爱的，因为模仿可能是赞赏的最高形式，而有爱就有潜力。
另外据我所知，Wuxiaworld上此前没有韩国轻小说和原创网络小说，是因为RWX觉得他无法掌控这些小说的质量，比如他不懂韩语。而且，翻译的作品在译者放弃之后还能找人接力，但原创作品断更以后就没法处理，这都会给读者带来很不好的阅读体验。你想过怎么处理这些问题吗？
孔：一开始没有想那么多，觉得大家就应该一起玩耍，有人想来就让他们来了。现在确实可能有一些没想到的问题，但也不能因为有问题就不做了，有了问题可以慢慢解决。
吉：现在那几部英文原创小说收益如何呢？能保障作者继续创作吗？
孔：同等水平的原创网络小说现在所能获得的收益应该是比传统美国小说要更少。
吉：我们知道美国有着发达的纸质畅销书机制，在这样可能已经充分饱和的市场中，你觉得中国网络小说为什么能吸引这么多欧美读者？
孔：可能也没有那么发达，在美国，很少有针对于少年写的书。因为这需要一个脆弱的平衡，一方面不能太沉重，一方面也不能太简单、轻松，而能实现这个平衡的书很少。像哈利波特系列是一个，但还是很少书会是“少年向”的，中国网络小说恰好填补了这一市场空缺。
吉：日本轻小说也是“少年向”的，而中国网络小说在欧美的第一批粉丝的确是这群由日本轻小说培养起来的读者转化而来。不过相对于美国纸质的畅销书与日本轻小说，中国网络小说的生产机制可能确实更发达，突破了纸媒的限制后，两三亿人在一起看、一起评，几百万作者在一起写，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生产出更好看的小说也一点不奇怪。具体到你的阅读经验中，中国网络小说最特殊之处在哪里呢？
孔：除了中国网络小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类迅速获得力量并且可以实现自己一切愿望的主角，这对读者的吸引力太大了。同时不但是书里的主角在不断地成长，网文连载的方式也使小说在两三年的时间里连续地陪伴着读者，让我们感觉时时刻刻都和书中的主角在一起成长。
吉：那些中国元素，比如道、修仙，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孔：我觉得world-building（世界设定）是另一个很核心的东西。中国的这些传统元素，给了西方读者一种全新的想象世界的可能，在哈利波特的魔法之外，还可能有来自的东方的道法。
吉：想象世界的方式可能直接决定了你对世界的想象，中国元素给西方读者带来了建构想象世界的新资源。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版权问题，Wuxiaworld目前已经与阅文集团、中文在线等国内原创文学企业合作，获得了翻译作品的版权，但Gravity Tale似乎还没有着手解决版权问题？
孔：我们已经和阅文、17K、纵横、看书网有所接触了，正在努力获取授权，也希望你们能帮忙牵线搭桥。
吉：没有问题，我们会全力相助。因为，我们希望中国网络小说能越走越好，多几家网站总体会更强大，类型也会更丰富。但我注意到版权问题似乎已经影响到Gravity Tale的正常运作了，我今天登陆网站发现近期有不止一本翻译作品转到了Wuxiaworld等其他翻译网站，这是因为迟迟没有解决版权的缘故吗？
孔：现在Gravity Tale是遇到了一些困难，不过这也是一个清理网站架构的好机会，也会是一个发展的新契机，我相信仍然愿意留下来的伙伴们会更加团结，我们会一起把网站做得更好。
吉：祝愿Gravity Tale能更好。那你如何看待Gravity Tale乃至整个中国网络小说英译事业的发展前景呢？接下来会迎来新一轮爆发还是只是稳步增长呢？
孔：我觉得会有爆发性的增长，之前我们都只是靠口碑传播，如果之后能够有资金投入，去打广告、去推广，会有很多新的读者被吸引进来，他们的家人、朋友也会被吸引进来。
吉：你的判断很乐观，希望接下来能实现。另外目前中国国内的舆论对网络小说走出去虽然主要是感到惊喜，但也还存有一定疑问，像RWX与你给我们提供的Alexa的统计数据，也有业内人士担心其全面性和准确性，认为世界排名过高甚至是超越了不少本土网文大站，希望能再提供Google Analytics的数据作为参照，你怎么看待中国网文界的这种质疑？
孔：毕竟我们的发展速度很快，受到的关注也太多，有疑问是正常的。不过美国的网站和国内的情况可能还不太一样，至少我们Alexa的数据就是和谷歌一样的准确度，因为我们是同时把谷歌和Alexa的tracking code（追踪代码）嵌入到网站里的。
至于世界排名，Alexa是极度缺乏中国国内数据的，完全不能反映中国网站的情况，所以对国内参考价值不大，不过其美国排名是比较准确的。
在采访中有关网站数据的统计和核实方法得到晋江文学城副总裁刘旭东先生的指教和帮助，深致谢意！
（文/吉云飞 本文首发北大网络文学论坛微信公众号：媒后台 欢迎关注微博号“北大网络文学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