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观影有感

  《灵媒》——一部故事性和文化性结合失败的民俗恐怖电影

  写下这一篇拙劣的文字,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纪念一场迟来了六年的面基活动。在百般挑选后,我们选择了这部韩泰合拍的恐怖片。相较于其他恐怖片,韩国恐怖片的拍摄手法和泰国的故事逻辑都是上乘之选,然而在这一部电影中,两者却反而成为了它的败笔,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蹩脚的笑话。

  话说回故事本身,导演致力于立足泰国东北部,通过独特的民俗制作出一部令人满意的恐怖电影,而通过独属于泰国东北部的“祖先祭祀崇拜”而进行故事展开,这的确是一个独特的故事点,也是电影中独特文化性的体现之处。更为令人觉得文化性浓郁的点在于,整部电影具有着浓郁的宿命论与因果论思想。同时在拍摄手法上,大胆地使用“伪纪录片”的拍摄手法,使得整部电影会呈现出一种更为真实可信的观感。(这一点恰恰成为了这部电影最为失败的方面,这里让我们暂且按下不表,容后面详细说来。)总体来看,这个电影如果不细究内容的合理性与逻辑性等问题,的确是一部立意与方式都非常突出的优秀作品。可一部电影的根基,只能是它的内容,无论是立意如何高远,文化思考如何深刻,都只是点缀在内容上的装饰物,有则加分,缺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像商业爽片,不需要讲求什么高远立意,深刻思考,只需要满足观众最基本的感官享受就好。)所以,总体来看,这部电影是一部目的明确,但并未达成既定目标的失败品。

  故事的开始,是对电影主人公的姨母,一位灵媒—尼姆的采访。她在泰国的东北部,信仰着一位名为“巴杨神”的神袛。这位神袛并不像中国神话系统中的正神,更像是一种淫祀下的产物。当地人对于祖先或自然界某种事物的信仰,而自发形成的一种信仰对象。当地人对其进行祭祀与供奉,在享受这些供奉祭祀后,作为回报,祂就会对当地人遭遇的苦难给予帮助与化解。而尼姆,则是这一活动过程的中介,巴杨神通过附身灵媒对祈求者进行治疗与解厄。这种巫术性质的治疗方式,颇具弗雷泽《金枝》中相似律与接触律[1]的理论特性。在最初对她的采访中,她讲述了自己如何巴杨神附身并成为灵媒的经历,其中有一个很特别的片段,就是她表示在附身期间,自己遭受了很大的痛苦,甚至多次想到过自杀。这里笔者不自觉地想到了我国东北部萨满教信仰中对于祖先和一些神袛的崇拜上,同样有着类似的附身经历,也同样对于附身这件事的回忆中表现出明显的痛苦。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巴杨神并非是一个万能的神,也并非是一个强大至无可匹敌的神,祂与其说是神,更像是一个略有法力,而受到供奉的善灵。这也为后续的剧情发展给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接下来是电影主人公一家,主人公敏,母亲诺伊,舅舅曼尼,舅妈和在剧情中早已死去的哥哥和电影开篇因为癌症死去的丈夫威诺。尼姆因为威诺的死,回到姐姐家参加葬礼,结果在路上看到了横死街头的黑狗。笔者在这里要提及这个镜头的意义,狗在泰国的地位由于宗教信仰的因素,是极其高的。而黑狗又是一种素来被与神秘捆绑的,具有通灵寓意的动物。这样的一只黑狗横死街头,鲜血肆意流淌,就已经为电影的开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在葬礼上,尼姆讲述了自己的姐夫威诺的家族,我们发现这个家族很值得一提,威诺的祖父被工人用石头砸死,父亲又在工厂纵火试图骗保,被发现后畏罪自杀,死于摩托车事故(实则是因为乱伦自杀)的儿子,而后文中,又提及威诺的祖辈曾经屠杀过几千人,用一句话概括:“这是一个带有原罪的家庭(至于他的小舅子,咱们一会再提)。”

  葬礼结束后,敏因为“听到”客人骂她是妓女而对客人大打出手,但从所有人的表现来看,这个事情是并没有发生变化的,也就是说,敏听到的这句话,并非出自哪一个人之口,更像是自己的臆想。同时,敏的性情与行为也和之前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时间上,导演给出了一个小小的提示,后续的故事里,敏在18年就已经开始不自觉的与人滥交,而葬礼是在19年发生。这说明,敏其实已经在不自觉间成为了游荡的灵的载体。但敏还没有被恶灵所主宰,也是因为巴杨神选择了她,使她暂时处于一种不主动复仇的混沌状态。)在这时,尼姆注意到了敏行为的异常,以及第二天一位被敏所注视过的盲人老妇的死亡事件,使得尼姆对敏的状态产生了怀疑。拍摄团队认为这或许是拍摄到一位灵媒产生的绝妙机会,于是改变了“纪录片”的主角,拍摄的主体从尼姆变成了敏。

  在拍摄团队决定拍摄敏这一主角后,敏随着时间的推移,的确出现了大量和尼姆描述巴杨神附身的状态:浑身疼痛,月经不调,流血甚至于长期做着内容一致的梦。但是在这一过程的同时,她又偶尔会像小孩子一样欺负其他小孩,像暴躁的醉汉一样无事生非,和别人大打出手,像邋遢的拾荒者一样不讲磨牙抠脚,甚至于被公司老板发现每到夜晚都像妓女一样和不同的人滥交。这些她无意识的行为,被记录团队转述给了尼姆。除了这些行为,还有就是那个内容一致的梦,一个浑身符咒,手持砍刀,站在血泊中的男人,和一个断掉并且不停向敏说着听不清的话语的头颅。这都让尼姆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尼姆早先想要通过神降仪式,让敏成为巴杨神的灵媒,进而让敏从混沌状态中恢复,但遭到了诺伊和敏的拒绝与隐瞒。(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等到诺伊终于接受神降仪式的时候,尼姆却告知已经晚了,敏的体内的确有灵在附体,但不是巴杨神,而是恶灵。

  为了确认恶灵的身份,尼姆重新调查了敏的哥哥的死因。结果令人瞠目,敏的哥哥并非死于车祸,而是在与敏发生了不伦后自己吊死。尼姆在其吊死的树下祈祷,结果另一边,铁头娃诺伊带着敏私自去举行了神降仪式。这一仪式彻底为所有游荡的灵打开了入住敏的身体的权限,至于巴杨神则彻底被驱逐了出去。尼姆打断了仪式,但为时已晚,在姐妹的争执中,敏突然抢过摄像头,打晕了自己的母亲并逃走。

  尼姆在此后,在敏的哥哥吊死的树下,开启了漫长的扶乩仪式。他们将敏在混沌状态下收集的一切与灵有关的事物摆开阵势,尼姆则用鸡蛋一个个确认是否是这个灵带走了敏。这段在电影中是非常具有神秘主义色彩的部分。最终在一个有关于纺织厂(咩错!就是敏的父亲的父亲骗保烧的那个纺织厂)的事物上,尼姆打破鸡蛋,里面流出的不再是清澈的蛋液,而是一摊黑水。(这里对于黑水,有的认为是象征恶灵,有的认为是象征灰烬,个人以为,这只是为了和普通蛋液作为区分,证明敏的失踪与这件物品上的恶灵有关。这样才能解释尼姆直接就在纺织厂找到敏这件事。)

  找回了敏,这时的敏已经完全的失去了自我,成为了恶灵寄生的躯壳。而就在这时,恶灵借敏之口和行为,给所有观众解开了这个家庭的阴暗面。首先是敏的母亲,为了不成为灵媒,改信基督教,并通过符咒等一系列手段,让妹妹代替自己成为灵媒。其次是舅舅曼尼,敏在发疯时,撕破了自己的衣服,并主动让舅舅去摸,同时还将手伸入自己下体后再按在舅舅脸上。结合之前尼姆等人在夜店找到正和妓女谈笑的舅舅,在这里不由得让人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敏的这种行为是否预示着舅舅曾经也对自己的外甥女进行过侵犯?敏的哥哥的自杀是否又与他的舅舅有关?这些问题导演并没有给出答案,同时更是隐约地显示出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以巴杨神自称,带着明显复仇目的的恶灵,正在向巴杨神宣战。而这时的巴杨神,已经没有和恶灵对抗的力量了。

  为什么巴杨神的力量会弱于恶灵?电影中给出了答案,尼姆作为巴杨神的灵媒,住在远离姐姐家的山中,信徒稀少;本地的居民又大多和诺伊一样改信了基督教;敏的家中在禁止贩卖狗肉的律令和宗教信仰下,还在屠杀贩卖狗肉;这些行为都使得巴杨神失去了信徒的力量,从而日益弱小。而敏所作的梦,其实也就是这样的一个隐喻。失去力量的巴杨神被恶灵击败,祂努力地向信徒传达信息,希望信徒坚定信仰,却因为敏信仰的不坚定而根本无法接受神谕。

  在这时,尼姆对于巴杨神的信仰也产生了动摇。她不再坚信巴杨神的无所不能,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对抗恶灵。于是,她去寻找了另一位信仰巴杨神的男法师。与尼姆不同,这位男法师看来并非一个苦修者,而是一个“开宗立派”、“广收门徒”的商人。他点出来敏所受苦难的来源,正是先祖所犯下的罪恶。而那场神降仪式,则使得敏彻底成为了一辆专供恶灵的公交车。(有一说一,敏早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公交车了。还有就是,这些恶灵,上了车就不下车,全都窝在一起搞团建,也怪不得巴杨神打不过。)

  两人决定通过一场大型的驱魔仪式来解救敏。而影片从这里开始,剧情便走向了崩坏。首先是为了恐怖而恐怖的设定:摄影团队在家中安满了摄像头,每晚都能看到像野兽(其实就是狗)更胜过人的敏在家中破坏,可不管是诺伊还是舅舅曼尼,竟然都还像无事发生一样,住在这个屋子里,甚至连门都不锁。更为令人觉得离谱的点在于,在看到敏半夜进入房间的情况下,曼尼还能不锁门并且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放在屋子里。(到这的时候,我只能说,想死的、活该死的不止诺伊,这一家都是。)

  其次是拍摄形式上的单调:伪纪录片的模式的确很具新意,但是这些“尽职尽责”的摄影团队,甚至可以做到一边被恶灵(其实就是被狗的恶灵附体的人)撕咬,一边拍摄自己被撕咬的画面。更有甚者,自己都已经被撕咬的肠子流了一地,还尽职地拍摄了敏的出场。实在是令人出戏的同时,更让人对这部电影后二十分钟的剧情大失所望。

  第三就是在剧情上,摄影团队一方面显示出难以挑剔的尽职尽责,一方面又让人感叹他们的存在简直就是废物。在驱魔仪式的过程中,法师在家中留下来敏的舅妈和舅妈的孩子,自己的弟子和一个摄像师。敏的舅妈早先被敏施咒,看不见自己的孩子,被敏蛊惑想要打开房门。法师的弟子阻拦不住,让摄像师查看孩子是否在摇篮里,就出现了让我和朋友在私人影院直呼“窝巢”的一幕。摄像师非常听话地,看了一眼摇篮里正在睡觉的婴儿。然后一言不发,继续拍摄舅妈和弟子的扭打,一言不发地看着舅妈一花盆打晕弟子;一言不发地看着舅妈打开房门被敏杀死;再一言不发地躲进厕所开始惨叫,最后被敏杀死。哦~我的上帝啊,如果这让乔治叔叔知道的话,他一定会用靴子狠狠地踢你的屁股的。

  回到驱魔仪式,在驱魔仪式前三天,尼姆觉得自己并不能战胜恶灵,于是又回到山中,结果发现自己信仰的神明已经断掉了头颅。这一切都和敏的梦境对应起来了,神明不敌恶灵,被恶灵所斩首。尼姆的信仰在这时,结合之前敏所发出的宣战,已经走向了崩溃的边缘。影片特意将她对信仰动摇的采访放到最后。在最后的采访中,尼姆已经不再相信能够战胜恶灵,她的所作所为,目的不再是战胜恶灵, 而仅仅是进行仪式。当这件事的过程取代了结果,那么这件事本身的意义便是无意义。

  仪式的前一天,尼姆死了。在睡梦中死去。屋外是凌乱的祭坛,满地蠕动的驱虫。屋里是在梦中死去的尼姆,尽管双臂垂在床边,但相较于被火烧死的诺伊,刺穿动脉的舅妈,跳下五层楼的舅舅,被活活吃掉的舅舅的孩子,以及摔的四肢扭曲的男法师,尼姆是离世最为安详的。这或许是巴杨神所唯一能做的,祂与恶灵在敏体内的斗法失败,被斩去了头颅;在山中斗法失败,失去了自己的塑像;在尼姆家中斗法失败,但还是让尼姆免受痛苦地死去。因此,在这里,笔者并不认同其他影评中“巴杨神”是恶神的观点。而是采用东亚信仰中最为基本且广泛的二元对立信仰观,将巴杨神归为善神一类。

  仪式的过程不表,就是具有泰国本土文化特点,带有浓郁神秘主义色彩的祭祀,同时也有明显的血腥仪轨。揭开头套,封印恶灵的载体不是敏而是诺伊,这个情节设计非常精彩。结合法师“这辆车是红色的”[2]的话,说明法师的确法力高强,并且成功地欺骗了恶灵。但他也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同样是他对巴杨神的信仰不坚定,他将巴杨神作为一个赚钱的工具,导致他不能借用巴杨神的力量,最后反而被恶灵所操纵,从缓台上跃下,摔成了一团。

  仪式的最后,诺伊宣称自己看到了巴杨神,感受到了巴杨神的力量。让法师幸存的徒弟们继续进行仪式,然而仪式的过程是倒插香。倒插香在仪式中,从来就不是祭祀正神的手段。只有邪神与恶灵,才会接受这种祭祀。许多人解读为巴杨神在此时选择倒戈恶灵,这是缺乏逻辑的。一个事物怎么改变自己,本质都不会变化,同样一个善灵又怎么能仅仅通过一个仪式来变成与其完全对立的恶灵?因此,笔者以为,诺伊祭祀的同样是一个恶灵,而且这个恶灵的本意绝非是帮助诺伊去对抗敏,而仅仅是给予诺伊希望,再施加以绝望的取乐。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对威诺家族的复仇。

  驱魔仪式的最后,敏一把火烧死了诺伊,镜头中只有一个插满了钢钉的稻草人,这对应了法师所说,前人对威诺家族的诅咒,但它出现在纺织厂,又何尝不是因威诺父亲纵火而死在纺织厂的工人的诅咒?

  全片带有一种浓郁的因果报应和轮回宿命意味,这是泰国恐怖片所一贯尊奉的,也是受到佛教影响下所独居的文化特点。纵观整部电影,传达出的就是“祖先作孽,儿孙买单”的因果报应思想。再结合泰国东北部民间的祖先崇拜,巫术祭祀等内容,打造了一个文化性突出的故事。但同时,在影片三分之二开始的剧情上,对伪纪录片拍摄手法的坚持,为了恐怖而恐怖的情节设计和人物设计,使得整个影片的故事性在这里产生了撕裂感,这种撕裂感直接导致了影片的故事性遭到破坏。因为背弃信仰,杀狗卖狗,所以最后大多数人都被狗的恶灵附身,合情合理的逻辑,却以一种啼笑皆非的表现形式展现,不自觉地模糊了这部电影恐怖片与喜剧片的界限。可以说,导演的野心很大,但故事的最后,这一种呈现方式很难对应这个故事所想表达出的导演的野心。如果说这部电影不值得看,对不起前三分之二的叙事,如果说值得一看,最后二十分钟又像是摆在面前的一坨不明物体。它究竟如何,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最后,感谢各位浪费时间来观看这篇文字。本文在某些段落上,参考了up路温1900先生和其视频下评论的观点,如有侵犯,请慷慨指出,笔者会立即修改。

  相似律:“同因必同果”最为直接的例子:信仰代表生育的女神,会保佑信仰者顺利生育。

  接触律:物体一经过接触后,即使脱离了接触实体,仍然会在一段时间内发挥作用。例子:“含沙射影“

  在泰国,红色是写在棺材上,代表这个人已经死亡。这里其实是指法师对于恶灵,导演对于观众的一个欺骗,头套下并不是恶灵与观众认为的敏,而是诺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