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长流的生活剧,只能凭“苏大强2.0”出圈?

  陈熙涵

  夹在热剧环伺的8月中旬开播的电视剧《乔家的儿女》开分即高达8.7分,但品质好、口碑佳的作品一路慢热,直到临近收官才首次冲上网播热度榜首。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呢?

  对家庭剧,业内有一种看法:它虽有拉高收视的案例,但由于观众群体年龄层普遍偏高,常缺乏网感,既难捧出明星,又难带火出品方,在这个追逐年轻人的市场,并不很受待见。加上《你是我的荣耀》《扫黑风暴》和《理想之城》的包夹之势,细水长流风格的“生活流”剧集显得愈加不打眼。

  《乔家的儿女》根据小说改编而来,故事从1977年一直讲到2006年,讲述了乔家五个孩子一成、二强、三丽、四美、七七因母亲去世、父亲生而不养而相互依靠,兄弟姐妹在泥潭般艰苦的环境中摸爬滚打、一路向阳而生的故事。剧中大量富有质感的镜头语言和紧密的剧情节奏,看得出导演张开宙拍得很用心。值得一提的是,原著小说在豆瓣上的评分也高达8.5,这一次改编更是由小说作者未夕本人担纲编剧,而未夕也是品质热剧《山海情》的联合编剧之一。在口碑上,8.7的高分已进入年度榜单的前三位,仅次于《山海情》和《觉醒年代》,这两部剧可都是直接拿奖的作品。

  家庭剧曾是国产剧的黄金题材,几十年来出品过非常多的经典剧作。从《渴望》《我爱我家》《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父母爱情》《情满四合院》……可以发现,这些优秀剧本的共同点是:在市井烟火气中,传递出治愈的温暖与力量。但因为和大众的生活离得太近,家庭剧也是最容易被挑刺和最难给观众带来新鲜感的类型。

  《乔家的儿女》也未能幸免。比如,相比原著,剧集为叶小朗加戏饱受诟病,这个人物和原著中的叶小朗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小说中的叶小朗没偷过乔一成的新闻素材,她最后和乔一成婚姻破裂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两人对生活的设想与目标不同。叶小朗一心想要出国发展,她的性格是一个清楚自己要什么,并愿为此付出努力的人;而乔一成显然更在意兄弟姐妹的亲情牵绊,不可能随她一起出国。剧本改编增加了叶小朗偷乔一成的新闻稿这一情节,为什么要这么“魔改”呢?当然是为之后夫妻失和埋下伏笔。但这种刻意强化矛盾的手法,实在并不高级。

  最要命的是:为制造冲突,剧集还安排了乔一成和叶小朗原生家庭间的矛盾。把叶小朗的父母改编成了“吸血鬼”,整天为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来问女儿、女婿要钱。其实原著中,叶小朗父母是极为老实的人,他们清楚新婚小夫妻总是希望独处的,生怕搞乱两人的婚房,来也是住两天招待所就回去了,倒是乔一成不忍,买了卧铺票送他们。

  虽说家长里短,鸡飞狗跳,是最“真”的生活和人性,也是家庭剧赖以生长的土壤,但过多聚焦于原生家庭之恶、婆媳大战、剩女、教育内卷等社会议题,在套路公式上刻意强化冲突,制造焦虑,让“狗血”和“套路”成为标签的家庭剧,在近年来这个网生内容时代的年轻观众里已透支了很大一部分竞争力。看《乔家的儿女》时,我们会不断生出一些疑问与联想。比如,乔祖望这个污糟爹的刻画,同样是不听子女劝搞集资,把家和老本都赔了个精光。最新的剧情中还有他在晚年生活里勾搭上了保姆……不仅人设都是渣爹,渣的行为也和《都挺好》中的苏大强太像了。尽管演员和剧组一再强调,乔祖望和苏大强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但这些随时可能上社会新闻的相似剧情,什么时候成了中国式家庭剧的标配?毕竟,污糟的父亲,也不该千人一面。

  其实,《乔家的儿女》在定档之初就被寄予厚望,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对出品方品质的信任。它没能做成爆款多少是有些可惜的,因为全剧颇多让人赞赏的闪光之处。特别是一些场面耐看耐嚼、越品越让人感到余味悠长,显示出一部优秀家庭剧的高级感。有评论说,“没爆”是因为张开宙不会拍戏剧冲突,剧情好不容易到了爆点,不知怎的就戛然而止了,观众累积许久的情绪得不到释放。但也有一种声音认为,这恰恰证明了导演不俗的用心和美学追求。譬如有场戏是二强在结婚前夕,因实在忘不了朱珠饰演的师傅又无力去寻她回来,同时不得不结这大家都希望他结的婚,夜里一个人苦闷坐在房顶。这时,四妹乔四美拿着一只手电筒爬上来了。二哥见她坐到身边,就说起自己很羡慕四美有为了一份感情追到天涯海角的勇气,而自己没有。接下去兄妹二人交谈的这段戏写得很高级。二强怅然地打开手电筒照向夜空,感慨说自己追寻真爱就像这支手电,微弱的光束一射向无尽的黑夜,瞬间就被吞没看不见了。四美是怎么接这段话的呢?她拿过手电筒照在不远处的屋檐与房梁,告诉二哥:“你也可以照在近一些的地方,照在这里,照在那里,还有那里,它们其实是可以看得见的,沿着光圈照着的地方一点一点走,早晚都能找到。”说着说着,兄妹俩会心地笑了。

  这段描写实在是聪明。借助手电筒这个道具,凸显出了兄妹两人完全不一样的个性,及各自对追寻真爱的不同看法,也写出了他们在面对孤独时给予彼此陪伴的兄妹情深,它还形成了一种散文诗般的余味。像这样的段落,剧中不是一处两处,而是信手拈来。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四美在很小的时候被一对教授夫妇领养后,因为想家,一个人偷跑回来,一路上靠着机灵坐上火车,从苏州寻回南京家中的那个场面。

  当她跨进家门的一刻,所有观众都能预料到这对一个窘迫的家庭究竟意味着什么,那种百感交集但生活还要继续……要怎么“出牌”才能达到那种激动、辛酸、喜悦、焦虑夹杂在一起的情感饱和度呢?这时候,编导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小四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回家途中掉下的乳牙,看向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大哥,央求他帮忙把牙齿抛到屋顶上。光照在哥哥姐姐们喜悦的脸上,插曲声响起,那一幕让我们知道了,这就是姨夫说的孩子们心里的光亮吧?!很多观众表示曾被这个场景治愈、安慰并被给予了力量。低矮的屋檐,狭小的空间,但生活的那些琐碎磨难,似乎从来就困不住长大也困不住相亲相爱的勇气。人生好像就是这样,有笑有泪,有痛有歌。该剧还有很多欢乐的生活化细节,特别真实,令人会心一笑。乔一成念男生写给四妹的情书,说里面的句子东拼西凑,暴躁开怼:“这说的是你吗?这是武松啊!”大哥骂四美还特别有梗,问:“你听见了吗?”四美问:“听见什么?”大哥回道:“听见你大哥头上的白头发滋滋往外冒的声音了吗?”

  这些细节的铺陈,让乔家的平凡故事变得不平淡,变成了一个好故事。

  不知为何,在看《乔家的儿女》时,总能联想起很久以前的一部家庭伦理剧佳作《空镜子》。两剧在头一茬播出时,都没有先声夺人,收视成绩也不出众。在描写生活的时候,这两部作品似乎都在冲突的“留白”处显示出不俗的处理能力。可以看出,这两部作品的编剧和导演都试图找到“寻常中的特别之处”。一个从事编剧的朋友这样评价:“它其实是生活真实地放大。”意思是这类剧往往会平实得简直就像我们每天过的日子一样。但恰恰就是这样朴实的选材被很多人认为“太平淡”,洒狗血是容易的,猎奇是人们常见的心态,而自己的生活却常常被忽视了。一个优秀的家庭剧,应该在生活中进行提炼,从而让观众重新审视和反思自己的生活,当然,《空镜子》在整体的艺术把控能力上显然要更胜一筹,而《乔家的儿女》里一些没能避免的刻意与设计,虽然瑕不掩瑜,但最终使它非常可惜地没能成为一部完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