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十年不回家,只为逃避父亲的养老问题?这部电影拍得很真实
《吉祥如意》时长只有80分钟,它是两部短片的集合。
这部电影几乎没有专业演员,演员全是导演的亲戚,但正是这群素人演员,拿下了2021年开年以来国产片最高分8.2分。
2018年,48分钟的剧情短片《吉祥》,是当年华语电影世界最受专业肯定的短片之一,两年后,以放映《吉祥》的中国电影资料馆放映厅为转场,其后接上一部纪录短片《如意》,两者合之,吉祥如意。
导演大鹏为何要在《吉祥》之后接一部《如意》?
不少影迷「高潮式」地看到,自2012年《屌丝男士》发迹的大鹏,没有「堕」于《煎饼侠》《缝纫机乐队》这两部高票房喜剧片带来的浮浅商业人生,而是通过这部朴素、生活的《吉祥如意》,开始为华语艺术片「输送」一种全新的创作意识和一位前途无限的新导演。
他们认为,《吉祥如意》是大鹏的脱胎换骨。
但我的看法恰恰相反。
若问「大鹏为何拍摄《吉祥》」,自然可以理解为大鹏身为导演,内里萌发了一种追求电影艺术的野心,但当大鹏将拍摄《吉祥》的「初衷」和「花絮」,以及这其中产生的因拍摄而起的「艺术花火」,通通接在《吉祥》之后,使短片《吉祥》成为长片《吉祥如意》时,或许恰恰是因为,大鹏知道自己将来也不会怎么拍这类剧情片,自己无法从一个喜剧人干脆利落转型为艺术者,因此,他才不甘心自己目前唯一一次的严肃创作仅仅只是一部短片。
《吉祥如意》的创作思路,或许并非先有「时长」才有「构思」,而是先有「素材」再有「时长」:既然拍摄《吉祥》的素材那么多,花絮也不少,大鹏想让观众看见自己严肃面的欲望又那么强烈(毕竟在中国内地,一部短片的曝光度远不及一部长片,短片本身就被归类为小众),那何不二次加工,把《吉祥》和「《吉祥》的拍摄」组接在一起呢?
大鹏唯一需要思考的是,这两者的粘合剂是什么。当主演王吉祥沉默地行走在东北深冬的雪地,雪中埋着红色的春节鞭炮碎屑,他走啊走啊,音乐如此悲情,情境那般孤独,渐渐地,电影银幕的边框出现在观众视线,王吉祥真切地变成被观看者,我们成为「观众的观众」,不得不说,这种粘合《吉祥》和《如意》的方式,对于一向注重故土家园却又对「人,生而孤独」这一客观事实认识不够的内地观众而言,是一个绝对的魔法。
大鹏的聪明,在这里被展现无遗。
《吉祥如意》是一部聪明的电影,这种聪明,同大鹏让《煎饼侠》录得约11亿票房所展现的聪明几乎别无二致。《煎饼侠》时,大鹏借鉴好莱坞超英电影人设和华语喜剧无厘头风格,对观众的外部视听感官进行按摩,如今这部《吉祥如意》,大鹏剖开自己的家族,从而让观众「像去按发炎的智齿,从疼痛中获得莫名快感」(东野圭吾 语)那样,在眼泪中思索自己在家族中的位置,以及自己对家族的爱与憎,最重要的是,这种家族如此典型,几乎任何走进这部影片的内地观众,都很难不看到自己。
拥有如此的视野和角度,《吉祥如意》是否具备足够成熟的电影技艺,对于内地影迷而言,已不再重要。《吉祥如意》仿佛从顾晓刚剧情片《春江水暖》取出一些局部(家族),再从陆庆屹纪录片《四个春天》中取出另一些局部(死亡与葬礼),然后将这些局部移植到东北寒冷的土地上,因此,这部电影最动人的,并非那些家族、死亡与葬礼,而是独属于东北土地的年节空镜。
《吉祥如意》的魂,其实并非人,而是土地,大鹏对空镜的卓越把握能力,使东北冬季的土地在昼夜中,具有了一种令人惊讶的感染力,这种感染力甚至如同「鸦片」:当影片主角王吉祥、丽丽,以及他们家族中的成员,经历过争吵、关爱、悲伤等,大鹏便适时插入空镜,因为大鹏明白,人的命运在这部影片中过于零碎,自己也欠缺能力将这种零碎改变为「宏观」或「深刻」,于是,他需要,观众也需要那些在寂静年夜中突然炸响的烟火、从积雪屋顶间伸出的黑色烟囱、烟囱中飘出的烟、落了雪的红灯笼,甚至那些嘻嘻哈哈兀自玩耍全然没有成人悲苦的男童女童……
大鹏在《吉祥如意》中对空镜的依赖,不比俄罗斯名导安德烈·萨金塞夫在《无爱可诉》中少,如果从《吉祥如意》中抽走所有空镜和彭飞的音乐,这部影片将失去大半魅力。
《如意》中,仿佛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大鹏还放了一个自己拍摄「烟花空镜」的情境。黑黢黢的夜里,拍摄组静静等待远处村庄的烟花升起,导演表示可以点燃烟花后,拍摄组被腾空升起的第一颗烟花惊艳了,这些细节,都被拿进《吉祥如意》中,从而抹掉了银幕和现实的界限。
所以,《吉祥如意》其实是一部结构复杂且小心思丰富的影片,但它的内核单纯而诚挚,即中国家庭的典型矛盾——家庭成员之间彼此依赖又相互区分,每个人都必须确信自己背后有一个大家庭在支撑,但每个人又都不想与这个大家庭产生过浓的联系,他们从始至终,都在「安全感」和「自由感」之间摇摆。导演大鹏则成为这种家庭关系的观察者,而且这种观察看似柔弱(大鹏在片中、家中往往不言不语兀自沉默,仿佛局外人),实则相当强势(大鹏直接进入影片叙事,明明白白告诉观众,「我在观察、记录我的家庭」,这种进入,甚至远远强过《四个春天》中的陆庆屹)。
那么,他观察到了什么呢?
大鹏将这种观察的结果,通过电影最直白的元素——台词——直接放在了观察的过程中。
「我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十年不回来?」
这是片中主角丽丽的演员,对丽丽这一角色的原型人物的发问。丽丽的父亲因患脑疾,被丽丽的母亲抛弃,丽丽被判给母亲,令人不解的是,丽丽十年没有回到故乡,没有见留在故乡的父亲一面。
「文武香贵、文武香贵……」
这是影片主角王吉祥的口头禅。文、武、香、贵是四个人的名字,患有脑疾的吉祥,通过「复读机」这种所谓「人类的本质」,完成了中国亲情故事最经典的情节之一——时间和疾病夺走一切,唯独夺不走亲人对亲人那执着、坚强的记忆。
「要不是你拍这么个戏,人也不能回来这么全。」
主角丽丽的亲戚和导演大鹏的母亲,分别说出这样的话。这就是中国大家庭的现实——大家庭如同一棵大树,老人就是这大树的根,人走了,根也没了,这树的枝、叶,也便要「各奔天涯」了。
大鹏在《如意》的部分如是说。这是说给年轻人听的。如今的时代环境下,农村的土地很难留住年轻人,因此,家园变成戴望舒诗中「冷落的家园」,年轻人「连乡愁也没有」(《游子谣》),城市化进程中,年轻人总在追寻大把机会,所以在城市中,他们是焦虑的,却又是自由、安心的,但在故土,尽管他们是放松的,但又是急促、飘摇的。
《吉祥如意》能在一种剧情和纪录的「杂交」创作中,意境清明地捕捉这些中国人最普通、也最难解的嘈杂思绪,不得不说,算得上2021开年最特别的国产片之一。
大鹏不一定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拍到了一种「天意」,但至少,他拍出了一种「地气」。
(作者:县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