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热带雨》,这位影后受了哪些折磨?
来源:新浪众测
作者:徐若风的微博
自六年前《爸妈不在家》以处女作的姿态横扫各大奖项,并最终问鼎金马奖最佳剧情片,陈哲艺的“下一部电影”就始终包围在影迷们巨大的期待之中。
终于在今年,《热带雨》问世。影片讲述了一段氤氲着禁忌的情感关系,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的高中语文老师阿玲(杨雁雁饰)结婚数年仍无法生育,与丈夫的关系日趋冷淡。南国雨季,阿玲和自己的学生(许家乐饰)慢慢有了特殊的感情。
陈哲艺在片中延续了《爸妈不在家》对女性在社会中身份认同的讨论,刻画一个迈入40岁的女性的彷徨与痛苦、坚韧与坚持。影片锋芒锐利,从金马、平遥到澳门,一路走来都受到了大量的好评。
而在今年澳门国际影展期间,风影电影专访了因《热带雨》而拿下金马、平遥双料影后大奖的演员杨雁雁,从她的视角出发,让大家能更好地了解拍摄《热带雨》背后的故事。
在专访前,风影电影的记者汪金卫已经在平遥和金马看过两遍《热带雨》,还在金马的表演论坛上见过她。在论坛上,她分享了一些为塑造《热带雨》的女主角“阿玲”而做的准备。
比如,在拍摄前,为了演好片中“打了八年催卵针”的角色,她拒绝了导演陈哲艺用替身的建议,而是每天都练习用大号针管给自己打生理盐水,足足打了一个月。才有片中打针时“习惯成自然”随性模样的演出。
在台北的颁奖典礼上,杨雁雁捧着奖座激动落泪,对陈哲艺导演深情“告白”说:“跟你去冒险,很痛苦。但是我觉得,我可能还敢跟你去冒险!”听到此话,陈哲艺当即湿了眼眶。
当我在澳门国际影展对陈哲艺导演进行访问时,他也表示在这部戏里对演员、工作人员更加苛刻。“跟我合作的女演员都很辛苦,你应该去访一下杨雁雁,你会发觉我是一个魔鬼型的导演。”
这些都让我更加好奇。杨雁雁和陈哲艺的两次合作,究竟冒了什么“险”?对塑造“阿玲”这个角色,杨雁雁究竟下了多大功夫?带着这些问题,我和杨雁雁进行了一次深入访谈。
在专访时,坐在对面的杨雁雁亲切而大方,时而跟你玩起“猜谜”游戏,时而开怀大笑、感慨万千。相比媒体采访的正式,不如说更像朋友聊天一样自然。谈起从《爸妈不在家》到《热带雨》这六年的变化,杨雁雁笑谈“我抗压性变大了。”
一开始我没有理解,当做完访谈后,我才明白她经历了怎样涅槃重生般痛苦的心灵煎熬与蜕变。
在拍《爸妈不在家》之前,杨雁雁已和陈哲艺合作拍过一个短片,就了解到他是控制欲很强的导演。那时杨雁雁在拍电视剧,抽空去找陈哲艺试《爸妈不在家》的戏。每次表演完,陈哲艺就问“可不可以(表演感)再小一点?”
反复几次后,杨雁雁抱怨:“导演,再小一点就没得演了。”陈哲艺说我就要这种感觉,于是杨雁雁尝试去隐忍表演的情绪和层次,让陈导拍板敲定杨雁雁出演《爸妈不在家》的母亲角色。
但《爸妈不在家》作为陈哲艺的处女作,筹备了很长时间。期间杨雁雁发现自己怀孕了,连老公、家人都没告诉,先给陈哲艺打电话“报告”。当时陈哲艺还在英国读书深造,半夜接到电话迷迷糊糊地“哦哦”回应。第二天给杨雁雁回电话“你昨晚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你是不是告诉我怀孕了?”杨雁雁说是,但她还想演。陈哲艺吓坏了,要是演戏出事了怎么办?
后来他们约在新加坡的咖啡厅面对面聊了五个小时,最后杨雁雁摊牌“反正你再找别的演员也是冒险,你现在用我也是冒险,不如你就把这个险用在我身上吧!医生说我可以工作,我不工作我会发疯!”并且她不断地给陈哲艺发自拍照片,“你看我身体没什么变化,就可以演一个胖一点的妈妈嘛!”最后,陈哲艺为此修改了剧本,把母亲角色改成怀孕状态。从此杨雁雁放心大胆地吃,到演出时,已经胖了25公斤。
因此,《爸妈不在家》,自然是一次生理上的冒险。
到了《热带雨》的阿玲这个角色,其实陈哲艺是始终不想让杨雁雁演的。其一是因为他们认识太久了,杨雁雁是一个大咧咧的女子,与角色性格毫不符合。其二是因为定下找许家乐来演男主后,更不想让曾在《爸妈不在家》中饰演家乐妈妈的杨雁雁去和他演师生恋。导演自己心理上这一关就很难过。
对于杨雁雁,《热带雨》的拍摄同样是一次心理上的冒险。
(*以下内容涉及电影《热带雨》剧情)
《热带雨》中,杨雁雁化身为在新加坡工作的马来西亚女性“阿玲”,这是一个面对着学校领导、学生、丈夫、公公、母亲多方重重压力的角色,个性与杨雁雁本人截然相反,需要隐忍的表演。
全片只有两场戏是微小的爆发点。一处是在公公的葬礼戏,往火里倒纸钱的发泄。杨雁雁说,那时候的阿玲几乎已经因公公去世断掉了“最后一根弦”,但她依然很坚强、很柔软。葬礼是一场十分心寒的戏,阿玲在葬礼上身为公公的儿媳妇,坐在那看着丈夫和小三、孩子,自己仿佛像是个第三者,更像一个局外人,很让人心疼。
而另一处情绪爆发点,是打了八年催卵针的阿玲,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这场戏特别虐心。他们太狠了,给我放在进组第一个星期拍。”看着拍摄通告,杨雁雁震惊了,问副导演:“你疯了是吧?你还好吧?可不可以至少让我过一过这个过程再拍啊?”
本来这场戏里,杨雁雁要出现在镜头前表演。一遍遍地尝试,从不对试到对为止。虽然剧本都有写,但拍摄时要抓住当下的感觉。杨雁雁认为,在拍摄中,演员与导演的沟通很重要。一句“我可以试试看”架起了沟通的桥梁。拍了足足两天,她也没有想到,陈哲艺最终选了她没出现在镜头前的那一条。
在成片中,虽然杨雁雁没出镜,但声音表演也非常出色。又是哭又是笑,就是哭笑不得的样子,情绪极为复杂,十分难演。听了我的感慨,杨雁雁“大吐苦水”说:陈哲艺最可怕的是,剧本里写的就是那四个字:哭笑不得!这怎么演呐?又没词,只能在当下去感觉。
早在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杨雁雁已经感觉到,陈哲艺是那种“剧本不可以改一个字”的严格导演。她笑着说,跟陈哲艺合作,就要“偷偷地加东西”,当细致的陈导发现她加的“私货”,觉得很喜欢,就会保留下来。
到了《热带雨》,杨雁雁甚至呼吸、走路、举手投足都要变成“阿玲”这个角色,每一天都要丢掉自我、进入角色。而拍摄的每一分钟都不可放松。杨雁雁说,她最大的感悟是,演员要面对(这一条表演的)失败,恢复期只有1秒,就要重新来过。过程非常痛苦。
在《热带雨》的拍摄过程中,杨雁雁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解剖开了。身心高度集中,每天都像把自己杀掉一样。许多个夜晚,当剧组收工,终于可以卸妆、脱下假发,重新从“阿玲”变回自己时,杨雁雁都要大哭一场,才能好好休息,第二天重新工作。
“每一天都像浴火重生的凤凰,翅膀烧成灰烬,再重新长出来。”对演员来说很矛盾、很痛苦。既害怕每天将自己打碎、再一片片地拼起的经历,又期待自己会做得更好。“演员的工作何止是虐心!我觉得五脏六腑都很受伤!”我也注意到,在台北的表演论坛上,五位影后入围者面对“演员如何从角色中走出来”的灵魂拷问,纷纷感慨万千,自曝脆弱、痛苦的一面。这些东西,电影学校都不会教授,都要靠演员慢慢摸索。“要不我们开课吧!”杨雁雁笑着跟我开起了玩笑。
《热带雨》在平遥、台北放映后,片中“师生恋”甚至发生肉体关系的情节,在豆瓣等电影网站引起观众的广泛讨论。有的观众对片中重要的亲热戏无法接受,认为是男性用身体力量优势强迫女性,属于“强奸”。在电影中,杨雁雁所表演的那一刻就是化身为这个女人。因此我向她询问在这场戏里,阿玲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心境之中。是在“被强奸”吗?情况似乎并非这样简单。
杨雁雁认为,这时的阿玲是一种“迷失”的状态。在这场戏之前的补课戏里,伟伦跟阿玲说话时,阿玲有那么一刻走神了,迷失在自己的世界中。那一刻轻微的“走神”很重要,这种情绪带到亲热戏中,就有了在伟伦问“我做错了吗”之后,阿玲“轻微摇头”的反应。
那一刻,伟伦或许代替了阿玲的丈夫,阿玲对伟伦有关爱,也是有渴望的。其实,对阿玲来说,能和伟伦牵牵手就足够了。她渴望亲密的接触,也微妙地表示难以言说的欲望。这个“表示”的度很难把控,多了就坏了,少了表达不到。
杨雁雁说,在那一刻,阿玲还是享受的,还是渴望的。虽然处于迷失状态的阿玲欲望被激发,但她也很快地回到了现实中。“这就是人生。很多事情突然间迸发,让你措手不及。这很虐心。我很少这样仔细地说这场戏。”
虽然距离《热带雨》的拍摄已过去一年,但在宣传期、颁奖季内大量的看片、宣传、采访活动,使得杨雁雁时不时还是要回到“阿玲”的身体中去。拍摄时角色的痛苦虐心感受在反复的回想、阐述过程中逐步加深,让杨雁雁更加感到刻骨铭心。
面对“拍摄最多条的是哪个镜头?”的提问,杨雁雁十分俏皮地把问题抛了回来:“你猜猜看!你猜得出来的!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一场戏。”我猜到了大概——是片尾阿玲回到马来西亚的戏,但没猜到结果——那个镜头全片最后阿玲的微笑。这个短短的镜头足足拍了30条,双双破了导演和演员的“纪录”。
每条拍完陈哲艺都说“再来一个”,还好那时的杨雁雁已经千锤百炼,面对全剧组的等待、关注,施展了强大的抗压性。一遍遍地尝试,“一遍遍地原谅自己”。最终拍到导演满意的TAKE后,又多拍了一条放松恶搞的TAKE。把压力化为翻白眼、做鬼脸释放出来。全剧组的人也松了一口气,大家开怀大笑。
专访后的一个傍晚,我和杨雁雁又在澳门文化中心供人抽烟、茶歇的公共露台偶遇。聊起澳门影展上的电影,聊起女演员,她瞬间切换到迷妹模式。
刚听完朱丽叶·比诺什的对谈活动的她,对“女神”大加赞赏,更毫不掩饰在多伦多看了《兰心大剧院》后,对巩俐气质的无比着迷与崇拜。“巩俐帅死了!”那时在杨雁雁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到“阿玲”的一点影子。“(专访)你发在豆瓣上吧,我们会看!”
几天前,《热带雨》的化妆师给杨雁雁发了一张工作照,照片上,剧组化妆、服装、录音组的人都围着她一个人忙碌。化妆师给这幅照片配了两个字“女王”。杨雁雁看后吐槽:“才不是女王,那是被折磨的,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
还有一张照片是许家乐给她看的,是那天拍摄亲热戏前要试机位,许家乐扑在个子小小的副导演身上,场面十分滑稽。杨雁雁觉得很有趣。“特别可爱,我让家乐把这张照片寄给我。”也许,这是杨雁雁走出“阿玲”的最好方式。
文 | 汪金卫(风影电影澳门国际影展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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