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边FABIUS
原标题：费边FABIUS
提要
费边①少年老成，大智若愚。迦太基统帅汉尼拔入侵意大利，罗马执政官弗拉米尼率军迎敌，全军覆没。费边临危受命，被推举为独裁官。他重振民众信心，对汉尼拔采取防守策略和跟踪盯防战术，在运动中寻找机会。不久，他便将汉尼拔困于卡西利南。汉尼拔智摆火牛阵，连夜逃脱。骑兵主将米努奇与费边争权，冒险率军与汉尼拔交战，中计陷入绝境。费边不计前嫌救出米努奇，后者对他心悦诚服。费边卸任独裁官，平民瓦罗当选执政官。受其蛊惑，罗马军队在坎奈与汉尼拔决战，再度全军覆没，执政官埃米略·保卢斯阵亡，瓦罗逃回。但是，汉尼拔没有乘胜攻取罗马，坐失良机。罗马人选举费边和马克卢斯为执政官，费边防守，马克卢斯进攻。汉尼拔疲于奔命，在意大利泥足深陷。费边设计收服塔林顿，这是他的收官之战。斯基皮奥主张把战火烧到非洲本土，费边反对无果。他因病去世，没能看到汉尼拔的最后失败。
正文
I 叙述完伯里克利令人难忘的生平事迹后，现在我们要开始为费边写传。据说第一个费边是赫丘力士和林间仙子或者意大利女子的儿子，出生在台伯河畔，是以这一名字命名的众多显赫家族的始祖。有人则认为，他们最早被称为弗迪，因为他们的先祖喜欢挖陷阱捕捉野兽，福德雷在拉丁语中的意思是挖，弗萨的意思是沟。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词的读音发生了混淆，就变成了费边。无论真假，这个家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涌现出许许多多卓越人物。
我们要讲的这位费边就是最早为家族争得马克西穆斯这一荣誉称号的费边·鲁卢斯的第四世孙，他的上嘴唇有颗痣，因此又得了个绰号叫维鲁科苏斯。小时候因为他动作缓慢而温顺，还得了个绰号叫奥维库拉，意即羔羊。他说话慢条斯理，学习东西缓慢而吃力，和其他孩子们玩耍时非常小心，对所有的人都百依百顺，像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许多以貌取人者误以为他反应迟钝，愚不可及。只有极少数人从这种慢条斯理中看出了稳重，发现他心灵深处的伟大和如狮般的性格。但是他一步入政界，立即崭露头角。大家发现，他貌似缺乏活力，其实沉着冷静；说话和动作慢条斯理，实为审慎周全；行动迟缓是因为老成持重。生活在一个伟大的共和国里，四周敌邻环伺，他从事军事训练，把身体当作天然的防御武器；他学习演讲术，把它作为影响大众的工具，并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性格特点来塑造自己的演讲风格。他的演讲朴实无华，却字字珠玑，分量十足，有修昔底德之风。他有一篇演说保存了下来，那是他为死于执政官任内的儿子所发表的葬礼演说。
II 他五次当选执政官，在第一个执政官任上因打败利古里亚人获得凯旋式。他把他们打得大败而逃，躲进阿尔卑斯山，从此再也不敢出来骚扰四邻。此后，汉尼拔入侵意大利，在特雷比亚②河附近首战告捷，之后率得胜之师穿越整个托斯卡纳，所过之处一片废墟，罗马震栗。当时，除正常的闪电雷鸣现象外，又传出许多闻所未闻的异象，令民众更加恐慌。据说有些盾牌冒血汗；安提翁人收割粮食时，许多谷穗上沾有血迹；天上下起红得发烫的石子雨；法勒里人看见天门洞开，天书从天而降，其中一卷清晰地写道：“战神双臂在舞动。”然而这一切对性情刚烈的执政官弗拉米尼毫无影响，他生性敏锐，刚刚不顾元老院的命令和同僚的劝告，向高卢人开战并大获全胜，情绪十分高涨。费边则认为，贸然迎敌是不合时宜的。他并没有把异兆太当真，认为这些东西尽管吓人，却荒诞不经。他只是认为，迦太基军队人数有限，缺乏金钱和补给，但是久经战阵，急欲一战。因此，最好避其锋芒，向盟邦派出援军，监控附属城邦的动向，让汉尼拔军队的锐气油尽灯残，自行熄灭。
III 这些掷地有声的理由并没有打动弗拉米尼。他愤然道，决不能容忍敌人兵临城下，也不能像从前卡米卢斯那样，不得不在罗马城内为罗马的生存而战。因此，他命令护军将军队开上战场。他跨上战马准备出发，那畜生却无故受惊，把他掀翻在地。但是他毫不迟疑，毅然向汉尼拔的陈兵地托斯卡纳的特拉西美努斯湖③挺进。
两军正酣战间，突然一场强烈的地震发生了，许多城镇被摧毁，河流改道，峭壁崩塌，然而正在做殊死搏斗的战士们对此却全然不觉。弗拉米尼表现出了自己英勇善战的本色，与身边最勇敢的罗马军人一起战死沙场。在这场战斗中，共有一万五千名罗马人阵亡，被俘者人数与此相当。汉尼拔想为弗拉米尼举行葬礼，但是他搜遍战场也没有找到尸体，弗拉米尼的遗体不知所踪。
前次发生在特雷比亚附近的战斗，无论是写战报的将军还是报信的人都不会把实情直截了当讲出来，只会说这是一场胜负未分的战斗，双方损失旗鼓相当。但是这一次，司法官庞波纽斯一得到消息，立即召集民众，毫无隐瞒地告诉他们：“罗马人啊，我们在一场大战中遭到惨败，执政官弗拉米尼战死了。想想吧，怎样才能保命。”他的话立即像宽阔海面上刮起的一阵狂风，让整座罗马城陷入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迫在眉睫的危险唤醒了他们的判断力，让大家下决心选出一名独裁官。利用这一职位的权威以及任职者个人的智慧和勇气，或许国家事务尚有可为。大家一致推举费边担任独裁官，他似乎拥有与这一重要职位相匹配的能力和威望。他正值壮年，经验丰富且体力充沛，心之所想，力能行之，既充满自信又审慎周全。
IV 就这样，费边被推上独裁官的位置。他首先任命卢奇·米努奇为骑兵将军，接着便请求元老院准许他骑马上战场。罗马有一条古老的法律禁止将领们这么做，这既可能是因为罗马军队主要倚仗步兵，因此他们希望军队的统帅和步兵们在一起；也可能是他们想让将领们知道，无论他们多么位高权重，人民和元老院依然是他们的主人和请示的对象。然而，费边为了加强独裁官的权威性，让民众更加服从，在出行时身边总是带着全部二十四名扈从。当幸存的另一位执政官前来拜见时，他传话让这位执政官解散带束棒的扈从，撤去执政官徽标，以私人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他上任伊始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宗教性的。他告诫民众，他们最近的失败不是因为士兵们不勇敢，而是因为他们的将领侮慢了神明。他让他们不要害怕敌人，而要虔诚敬神，求得神明的保佑。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向他们灌输迷信，而是要利用宗教感情来鼓舞士气，让他们相信神灵与他们在一起，以此减轻他们对敌人的恐惧。为此，他又请教了《西布拉圣书》，据说得到了许多关于国运和时局的预言，但是详情除了求教之人外皆不得而知。他来到民众面前，发誓将把下一个季节全意大利山川平原所产的牛羊猪等全部献给神明作为祭品，还将举办音乐节，总支出精确到三百三十三赛斯特又三百三十三德纳里，外加三分之一德纳里的零头。换算成希腊货币就是八万三千五百八十三德拉克马又二欧波尔。这个精确的数字中隐藏了何种奥秘难以知晓，或许是因为三乃完美数字，奇数之首，复数之始，其中包含了数字特征中所有的元素。
V 费边让民众相信他们受到上苍的眷顾，对未来更有信心。他很有自信，认为胜利和好运取决于胆识。做完这些准备以后，他便出发抗击汉尼拔。他没有与汉尼拔面对面厮杀的打算，只想待其师老兵疲，再以强击弱、以众敌寡，将其一举击败。主意已定，他总是在敌人骑兵到不了的最高处扎营。他与敌人保持同步，敌行我跟，敌停我停，与敌人保持距离，避免被迫与之交战。就这样，他让敌人不得休息，总是处于紧张状态。但是，他的这种拖延战术也被自己人怀疑为怯战，汉尼拔的士兵更认为他胆小如鼠。只有汉尼拔一个人识破了这一计谋，没有上当。他发现如果不能设法迫使费边交战，迦太基人在武器上的优势就无法发挥，本就处于劣势的人力物力会慢慢耗尽，最后一无所成。因此他决定用计打乱费边的部署，诱使费边出来决战。他就像一个狡猾的摔跤手那样，寻找各种机会抓住和贴近对手。他不时发动袭击，分散对手的注意力，牵着对手到处走，想方设法诱使费边放弃安全的策略。
尽管这些计谋对于意志坚定的独裁官毫无作用，却对普通士兵甚至是骑兵将军产生了巨大影响。米努奇胆大而自信，求战心切。他向士兵们发表演说，煽起他们的好战情绪。他们指责费边，称他为汉尼拔的跟班，因为他除了跑前跑后伺候汉尼拔外什么也不做。与此同时，他们宣称米努奇才是唯一有能力统领罗马军队的人。他因此越发骄傲起来，竟然对费边在山上扎营的做法横加嘲弄，说他让大家坐视战火熊熊燃烧，国家生灵涂炭。他有时还会问费边的朋友，费边带着大家在山上转，是不是因为地上已无希望，想把大家带到天上，或者把大家藏在云端，躲避汉尼拔的军队？朋友们把这些话告诉独裁官，劝他和敌人打一仗，以免受人非议，他回答道：“如果因为害怕闲言碎语就放弃自己的信念，那我岂不比他们说的还胆小？担心国家的安全并不可耻，但是不能纠正错误，反而被他人的意见、责难和错误想法所左右，就是不称职的表现。”
VI 不久之后汉尼拔就马失前蹄。他想为他的战马找一块水草丰茂的地方，于是把部队撤出，命令向导带他到卡西农地区。他的口音很重，向导听错了，把他和军队带到了卡西利南。此地在康帕尼亚边界，被罗马人称为伏尔图努斯的洛特罗努斯河将该城一分为二。此地三面环山，一条峡谷面向大海，奔涌的河流形成大片的沼泽地，河岸泥沙淤积，河流从一处崎岖难行的海岸注入大海。汉尼拔朝这里进发的时候，费边因为熟悉路径，成功地绕到汉尼拔的前面。他派出四千名精锐士兵占领隘口，主力则驻扎在临近小山上最有利的位置。同时他分派一队轻装士兵袭击汉尼拔的后翼。他们干得很漂亮，杀死了八百名迦太基人，敌人全军乱作一团。汉尼拔发现自己铸成大错，陷入重围，立即将向导钉死。但是对手已经占据有利地形，根本没有突围的希望。他的士兵开始感到沮丧和恐惧，觉得自己已经在劫难逃。
汉尼拔只好用计突围。他从军营里找来两千头牛，给牛角绑上火把，天一黑便将火把点燃，赶着这些牲口穿过敌人驻扎的高地和哨卡，冲出峡谷，他的军队则摸着黑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刚开始，这些牛头顶着火把，缓步前行，就像一支军队在夜行军，惊动了周围山里的牧人。但是当火烧到牛角时，这些牛就不再慢条斯理地走了，而是负痛狂奔，它们漫山遍野，甩头摆尾，火星四溅，所过之处，把树也点着了。对于在高处警戒的罗马人而言，这真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场面。他们看到的是一群举着火把的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他们离开自己的岗位，放弃通道，迅速撤回到自己在山上的营地。他们刚走，汉尼拔的轻装部队立即夺取制高点，不久全部军队带着辎重跟了上来，安全通过隘口。
VII 天亮之前，费边就看穿了汉尼拔的把戏，有几头牛落到了他的手里。但是因为担心在黑夜里中埋伏，他让他的士兵整夜在营地里待命。天一亮，他就向敌人的后翼发起进攻，双方在起伏不平的地面上多次短兵相接。眼看自己的军队就要阵脚大乱，汉尼拔从前锋派出一队身手矫健、擅长攀爬的西班牙士兵，袭击罗马人的重装部队，杀死了许多人，使得费边无法继续追击敌人。这次行动为独裁官招来的谩骂和蔑视无以复加，都说不出所料，他不仅在勇气上不及对手，甚至在他赖以赢得战争的指挥能力上也远逊于汉尼拔。
汉尼拔为了煽风点火，把军队开到费边的产业附近，命令士兵们焚毁附近的乡村，却对罗马统帅的财产秋毫无犯，还派兵保护。此事传到罗马，汉尼拔的计谋奏效了。保民官们在梅提略的挑拨下编排了大量诋毁费边的故事。梅提略和费边并无过节，但他是米努奇的亲戚，贬低费边是为了抬高自己亲戚的身价。元老院也对他感到不满，他与汉尼拔交换战俘，一个换一个，多出来的部分每人赎金二百五十德拉克马。全部算下来，汉尼拔手里还有二百四十个罗马人得不到交换。元老院不仅拒绝交付赎金，反而谴责费边不顾国家利益和荣誉，与敌人做交易，赎回那些落入敌手、使国家蒙羞的懦夫。费边以无比的耐心忍受着这一切，他手上没钱，但是他决心遵守与汉尼拔订立的协议，绝不放弃罗马战俘。他让儿子回罗马卖地，把赎金筹足。他的儿子完全照办，战俘被交还。他们中许多人一获释便要还钱，但是费边概不接受。
VIII大约此时，他被祭司们召回罗马去主持某项祭祀活动，因而不得不把军队指挥权交给米努奇。在离开之前，他不仅任命米努奇为统帅，还耳提面命，在他离开期间，千万不要与汉尼拔交战。米努奇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前脚刚走，新任统帅便寻找战机。探子来报，汉尼拔把大部分士兵派出去搜寻粮草，于是米努奇袭击了敌人的留守部队，杀死许多人，把他们赶回营地。其余的人受惊不小，担心他会掉头攻击他们。但是，当汉尼拔把分散的军队召回时，他却毫发无损地撤退了。此次胜利使他更加胆大妄为，也让士兵们忘乎所以。
消息传到罗马，费边听到后表示，米努奇的胜利正是他最担心的。但是民众却精神大振，纷纷赶往大广场，聆听保民官梅提略的演讲。他盛赞米努奇的勇敢，严厉抨击费边，说费边不仅胆小如鼠，而且谋国不忠。他还指责其他罗马政要，说他们为了摧毁民众的自由，引狼入室，把至高无上的权力交给一个人，这个人的拖沓作风贻误了战机，让汉尼拔得以在意大利立足，也让迦太基人得以从容地为汉尼拔提供生力军，以便完成其征服大业。
IX 费边无意反驳，只是说，大家应该尽快完成献祭，他好立即赶回营地，处罚米努奇的抗命行为。民众一听，立即为米努奇的性命感到担忧。独裁官手握生杀予夺的权力，他们担心，尽管费边性情温和，轻易不会动怒，可一旦被激怒就很难平息。没人胆敢高声反对。只有梅提略因为担任保民官而享有豁免权，可以随意说话。在独裁官任职期间，这是唯一可以行使权力的职位。他大胆代米努奇向民众发出请求：别让米努奇成为费边敌意的牺牲品，也别让他遭遇曼留斯·托夸图之子那样的厄运，在违反命令打了一个大胜仗后，被自己的父亲砍了头。他劝说他们剥夺费边独裁官的绝对权力，把它交到更有能力的人手中，造福国家。
这一席话尽管还不足以夺去费边的独裁权力，却也深深地打动了民众。他们决定授予米努奇与独裁官平等的战争指挥权，这在当时是空前的，但是不久在坎奈大灾难之后又发生了一次。当时的独裁官马克·朱纽斯带兵在外，罗马人为了增选新元老，填补阵亡元老的空缺，推举费边·布提奥任独裁官。但是，他一填补完空缺后，就立即解散扈从，撤去侍卫，混迹于普通民众之中，在大广场上处理自己的私事。
X 费边的政敌们认为，他们让米努奇与费边平起平坐，就会使费边感觉颜面扫地。但是他们看错了费边的为人，他并不把他们的愚蠢行为看成是对自己的伤害，而是像狄奥根尼一样，当被告知有人嘲弄他时，淡淡地回答道：“我没有被嘲弄。”认为只有在意者才会受辱。费边无比淡定，接受了既成事实。哲学家有云，高尚者不辱，信哉斯言。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一坏的决定会让他的下属有机会满足其病态的军事野心，可能对国家利益造成损害。为了防止米努奇鲁莽行事，闯下大祸，他悄悄赶回营地。他发现米努奇已经志得意满，不满足于联合指挥军队，要求两人轮流指挥，一天一换。费边对此表示反对，他更愿意分开指挥，认为每人单独指挥一部分军队比两个人轮流指挥全军更有利。他留下第一和第四军团归自己指挥，把第二和第三军团交给米努奇。附属部队则在双方之间平分。米努奇趾高气扬，不禁夸耀自己成功削弱了独裁官至高无上的权力。费边平静地提醒他，别忘了他的作战对象是汉尼拔而不是费边。如果他一定要和自己的同僚竞争，那最好表现在为罗马尽心竭虑上。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那个深受民众宠爱的人反而不如那个受到不公对待和羞辱的人贡献大。
XI 年轻将领把忠告当作是年长者的假谦卑，立即带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军队，单独扎营。汉尼拔紧盯罗马人的一举一动，这一切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碰巧在他和米努奇的军队中间有一处适合扎营的高地，从远处看，高地的周围十分平坦，尽管有许多小沟和洼地，但是一般人不会注意。汉尼拔本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这个地方，却故意把它留下作为诱饵，吸引罗马人前来争夺。米努奇和费边分开后，汉尼拔认为机会来了。他连夜把一部分士兵部署在这些小沟和洼地上，一早就派出一支小分队，当着米努奇的面开始占领高地。
米努奇果然咬钩了。他先是派轻装步兵，而后是骑兵，前去驱赶敌人。最后，当他看到汉尼拔亲自前来接应，便倾巢而出杀下山来。他和敌人在高地上交战，承受着弩炮的攻击。双方打得胜负难分。但是当汉尼拔看到敌人已经进入伏击圈，后翼向他预先布置在洼地中的军队敞开时，就发出信号。迦太基人从四面八方冲出，杀声震天，疯狂攻击米努奇的后翼。罗马人死伤惨重，恐慌和混乱笼罩全军。米努奇斗志全无，他的目光扫遍所有军官，发现他们个个不知所措。大家都在逃命，但是这样做无法保命，努米底亚骑兵正到处耀武扬威，在平原上追杀逃兵。
XII同胞们的危险并没有逃过费边的眼睛，他已经从米努奇的鲁莽和汉尼拔的狡狯中预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事。因此，他让他的部下随时整装待发。他不相信别人的报告，亲自站在营门前观敌瞭阵。他看到米努奇的军队被敌人包围，从表情以及阵地的变换看，他们显然已经准备弃阵而逃。他一拍大腿，对左右说道：“赫丘力士啊！尽管米努奇的报应已经来得太迟，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自取灭亡。”他随即命令打出鹰徽，军队随后跟进，他告诉大家：“我们要赶快去救出米努奇，他是一个勇敢的爱国者。至于他鲁莽轻敌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他带头冲向敌人，先将努米底亚骑兵赶出平原，然后扑向那些正在攻击罗马人后翼的迦太基人，砍翻所有胆敢反抗的人，迫使其余的人匆忙撤退，以免被罗马人围歼。汉尼拔见形势陡然逆转，费边老当益壮，正杀开一条血路冲向高地，准备与米努奇会师，为稳妥起见，他鸣金收兵，班师回营。罗马人也庆幸他们可以安全撤退。据说汉尼拔开玩笑地对他的朋友们说：“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们，那顶一直在山头上盘旋的乌云，总有一天会变成一场风暴降临到我们头上？”
XIII军队打扫完战利品后，费边收兵回营，没有对他的同僚说过一句责备的话。米努奇则集合部下，对他们发表讲话，他说：“做大事而从不犯错非人力所能及，但是聪明人会从所犯的错误中获得教益。我也许有理由抱怨自己运气不佳，但是我有更多的理由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几个小时虽短，却纠正了我的一个老毛病，让我明白自己不适合做统帅，只适合被统领。我们不该去和那些比我们强的人争胜。因此，从现在开始，独裁官将在一切事情上做你们的统帅，只有在向他表示感激之情时我才是你们的领导，我将永远做服从他命令的第一人。”说完，他命令旗手前进，全体士兵跟随他来到费边的营房。
他走进营房，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阵势，都急切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来到费边的帅帐，费边上前迎接，他一见费边，立即放下军旗，大声称呼费边为父亲。与他同行的士兵们也称呼费边的手下为恩人，这是被解放的奴隶对解放者的称呼。大家肃静后，米努奇说：“独裁官，今天你获得了两场胜利。你以你的勇敢和帅才战胜了汉尼拔，又以你的智慧和高尚行为战胜了你的同僚。前一场胜利保全了我们，后一场胜利教育了我们。在我们被汉尼拔可耻地击败时，你既挽救了我们，又恢复了我们的荣誉。因此，除了慈父外，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称谓来称呼你。你给我的远比我父亲多得多，我的父亲只给了我一条命，可你不只救了我一个人，还拯救了我的所有部下。”说完，他张开双臂拥抱了独裁官，两边的士兵也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XIV 此后不久，费边卸任独裁官，新的执政官产生了。继任的执政官执行相同的战略，避免与汉尼拔正面决战。他们援救盟邦，防止城镇落入敌手。后来特伦提·瓦罗当选执政官，此人出身低贱，但是深得人心，胆大妄为。不久，他的鲁莽无知就暴露无遗，他竟准备拿国家的命运孤注一掷。他在所有的公众集会上宣称，只要罗马启用像费边这样的将领，战争就不会结束。他吹嘘，敌人被他发现的那一天就是意大利解放的日子。这些夸夸其谈产生了巨大的效果，他招募到了罗马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支军队，共有八万八千名战士。但是让民众信心十足的东西却让有识之士忧心忡忡，费边尤甚。如果这么一支由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组成的大军被消灭，罗马危矣。
因此，他们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另一位执政官埃米略·保卢斯。此人久经沙场，但是民意基础不好，因为曾经被弹劾并处以罚金而对民众心存忌惮。他需要鼓励，才能抵制同僚的鲁莽行为。费边告诉他，要想做对国家有益的事，他就不仅要对付一个头脑清醒时刻准备消灭对手的汉尼拔，还要对付身边愚蠢好斗的瓦罗，因为他们俩都在准备一战决定罗马的命运。他告诉保卢斯：“在和汉尼拔有关的事情上，你最好是相信我而不是瓦罗。如果在这一年里，你不和汉尼拔交战，他的军队要么自己灭亡，要么主动撤退。这是明摆着的事，因为尽管他连战连胜，却没有一个意大利国家或者城镇投靠他，他军队的人数也已经剩下不到刚来时的三分之一了。”据说保卢斯是这样回答的：“如果只为自己考虑，我宁愿面对汉尼拔的屠刀也不想再去面对同胞们的判决，他们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你所反对的事。但既然事关罗马的命运，我宁可唯费边之命是从，也不受任何人左右。”
XV 然而事与愿违，二人来到军队后，瓦罗坚持要求轮流指挥，每个执政官轮值一天。轮到瓦罗时，他把军队部署在奥菲都斯河畔的一个叫坎奈④的村落，紧邻汉尼拔的军队。天一亮，瓦罗的帅帐上红色外套迎风飘扬，这是他发出的战斗信号。罗马执政官的大胆举动，以及他们双倍于己的兵力，令迦太基人大吃一惊。但是汉尼拔命令他们拿起武器，他自己带领一小队人马跑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去观敌瞭阵。有个名叫吉斯科的随从，与汉尼拔同属一个等级，他告诉汉尼拔，敌人的人数多得惊人。汉尼拔正色道：“还有一件更惊人的事你没注意到。”吉斯科问是什么，汉尼拔道：“在这么多人当中，没有一个叫做吉斯科的。”这句出人意料的玩笑话让在场所有人哈哈大笑，他们从小山下来后，把这句话告诉遇到的每一个人，结果大家都笑成一团，不能自制。所有人看到汉尼拔的随从观察敌情回来后笑成一片，认为他们的将军在这种时刻还能如此开怀大笑，必然是成竹在胸，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XVI 汉尼拔照例进行了部署。首先，他把自己的军队布置在背风处，当时风刮得正紧，狂风卷起沙暴，越过迦太基人的头顶，打在罗马人的脸上，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干扰。其次，他把精兵强将配置在两翼，中央部分比两翼稍微突出，他把战斗力最差的士兵部署在这里。他知道，中央向前突出的部分承受不住罗马人的冲击，一定会向后收缩，因此，他命令两翼的军队在追击的敌人进入两翼的攻击范围时，他们应该左右夹击，将罗马人包围。这显然是造成罗马人惨重损失的主要原因。罗马军队压向迦太基人的前锋，迦太基人后撤，被压成了月牙形，两侧的迦太基精兵趁机发起进攻，那些在合围前来不及撤退的罗马人悉数被歼。
据说骑兵的一次莫名其妙的错误也是导致这场灾难发生的重要原因。埃米略的马受了伤，把他掀翻在地，身边的人立即下马帮助执政官。罗马骑兵一见统帅下马，以为这是下马步战的信号。有人听见汉尼拔说：“这比把他们捆起来交给我更让我高兴。”其他学者对此有详细的描述。
瓦罗执政官带着少数人逃到维努夏。保卢斯·埃米略遍体鳞伤，心力交瘁，已经无力阻止手下的逃跑或者敌人的追逐。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等待着最后的解脱。他的脸已经变了形，浑身像血人一样，连从他身边走过的朋友和亲随都认不出来。最后，贵族小伙科尼略·林图卢斯认出了他，于是跳下马来，请求保卢斯上马逃命，因为在这一刻，国家非常需要他这么一位伟大的统帅。但是保卢斯拒绝接受，命令泪流满面的林图卢斯上马。随后，他站起身来，握住林图卢斯的手，让他告诉费边·马克西穆斯，他保卢斯·埃米略至死谨遵费边的教导，从未违背他们之间共同商定的御敌之策。但是他时运不济，先后被瓦罗和汉尼拔击败。林图卢斯走后，他走向杀戮最惨烈的地方，以身殉国。据载，在此战中，有五万罗马人被杀，四千人当场被俘，另有一万人在两执政官的营地里当了俘虏。
XVII汉尼拔的朋友们劝他乘胜追击，紧随罗马逃兵攻进罗马城，他们向他保证，只要五天时间就可以在卡皮托上摆庆功酒。但是不知何故，他却没有这样做。也许是天意，此时的他产生了犹豫和怯懦。为此，迦太基人巴卡斯对他大发雷霆：“汉尼拔，你懂得如何取胜，却不懂如何利用它。”不过，经此一役，他的局面完全改观。过去，他没有掌控过一座城池、一个市场或者一个海港，靠每日抢掠来养活军队，没有退路，没有根据地，像流寇一样居无定所。如今，他成了意大利最好省份和城镇的主人，甚至控制了卡普亚这座在繁荣与富庶上仅次于罗马的城市。所到之处，望风归顺。
欧里庇得斯说：“逆境知交情。”同理，也只有在国家到了危急时刻，方能显出统帅的才能。这就是当时的罗马，费边的忠告和表现在战前曾被视为怯懦，如今却被当作非凡的智慧，除天神之外无人能及。他超越芸芸众生，预见到了结果，如今预言已经实现，却还是令人难以置信。因此，罗马人把剩余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他的智慧成了他们避难的祭坛和圣殿，他的谋略是阻止他们像在高卢人占领罗马时那样作鸟兽散、逃离罗马的灵丹妙药。他在他们顺风顺水时被认为是胆小如鼠之辈，如今，在遍地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混乱年代，却成为一个无所畏惧之人。他镇定自若地走过每一条街道，向同胞们发表讲话，劝女人们节哀，阻止那些想诉苦的人举行公共集会。他举行元老院会议，给官员们鼓劲，成为各部门的灵魂和化身。
XVIII他在各城门布置岗哨，阻止受惊的民众逃走。他对悼念阵亡亲友的时间和地点做了规范，规定此类活动只能在私人场所举行，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月。一个月后，城市将举行祓禳仪式。由于谷神节正好就在这段时间，他命令暂不举行节日庆典，以免因参加人数太少和参加者悲哀的表情把他们遭受惨重损失的情况暴露无遗。此外，心情愉悦的礼拜才是众神最喜欢的。不过，一切有助于平息诸神的愤怒、为国家带来祥瑞的仪式，都在占卜师的指导下举行了。费边的近亲费边·皮克托奉命前往德尔菲请示神谕。大约与此同时，两名维斯塔贞女被发现通奸，其中一人自杀，另一人被按惯例活埋。
但是，最令人叹赏的是罗马人所表现出的高风亮节和宽广胸怀。执政官瓦罗战败逃回，羞愧难当。他指挥无能，给国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然而，元老院全体成员以及民众都到城门口迎接他，对他以礼相待。大家肃静后，官员们以及元老院首脑，其中包括费边在内，都当众赞扬了瓦罗，因为他在遭遇如此重大损失之后，并没有对国家丧失信心，而是毅然回来领导，执行法律，为同胞的解放做出贡献。
XIX汉尼拔在坎奈大战后移师意大利其他地方，消息传到罗马，罗马人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开始往外调兵遣将。最引人注目的将领当属费边·马克西穆斯和克劳迪·马克卢斯。尽管他们观点向左，却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如传记所述，马克卢斯生性好斗、精力充沛，像荷马笔下的勇士那样生猛，喜欢肉搏。他胆量过人，勇于冒险，与汉尼拔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个性在战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费边则依然故我，相信靠紧盯而不战，汉尼拔及其军队最终会精疲力竭，就像一个绷得太紧的摔跤手，更有可能因用力过度而突然耗尽体力。波塞多纽说，罗马人称马克卢斯为罗马之剑，费边为罗马之盾。一个精力充沛，另一个老成持重，二者完美结合，罗马终于得救。汉尼拔终于从亲身经历中发现，与他交战的一方如激流飞湍，打得他伤痕累累。另一方则像沉静的河流，无声无息地侵蚀消耗着他的力量。最后他陷入这样的境地：马克卢斯一有动静他就提心吊胆，费边毫无动静他又如坐针毡。
在整个战争期间，他都要面对他们中的一个或者同时面对两个，因为他们每人都担任执政官达五次之多，而司法官、总督或者执政官都是要领兵打仗的。直到最后，马克卢斯中了汉尼拔的圈套，死于第五个执政官任内。但是汉尼拔所有的计谋在费边身上都不奏效，只有一次，他伪造了几封梅塔鹏顿头面人物写给费边的信，说如果费边亲自领兵前来，他们将献出城池。费边差一点上当。他决定带领一部分军队前往，但是在出发前，他通过数鸟的数量占了一卦，发现此行不吉。不久后果然发现这些信为汉尼拔所伪造，汉尼拔已在路上设了伏兵，恭候他多时了。也许这一次的幸运应该归功于神灵的眷顾而不是费边的谨慎。
XX 他善待城镇和盟友，不苛责，不随便怀疑，防止他们反叛，他的表现可圈可点。据说有一次他得知一个马尔西人正和几个士兵密谋逃走，此人出身高贵，在军中以骁勇善战著称。费边并没有处罚他，而是把他叫来，说已经注意到他的功劳和表现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费边说，凭喜好而不是功劳进行奖赏是统帅的大错，“但是从今以后，如果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费边说，“你找别人而不来找我，那我就会认为是你的错。”说完，他给了此人一匹骏马和其他赏赐，从此以后，全军再也找不到比那人更忠诚可靠的人了。他的想法很有道理，如果马和狗通过细心照料和调教而不是虐待和鞭打，都可以变得温顺听话，那么军队的指挥官就更应该采取最温和公正的办法来对待士兵，使他们遵守秩序和纪律。要像园丁对待野生的果树那样，通过细心嫁接和照料，逐渐去除其野性，终于结出甜美的果实。
又有一次，有军官报告，有个士兵经常在夜间离营不归。他问军官此人表现如何，大家都说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士兵，是卢卡尼亚当地人，又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迹。费边经过严密查访发现，原来他冒险外出，是去见一个心爱的女孩。了解情况以后，他命人找到那个女孩，把她送到他的营帐。然后他找来那个卢卡尼亚人，把他叫到一边，对他说道：“我很清楚你经常在夜里离开营房，根据军规和罗马法律，这可是杀头之罪。不过我也知道，你是个非常勇敢的人，功劳很大。因此，我可以原谅你的过错。不过，为了保证你今后能遵守纪律，我决定找个人来看住你。”说完，他把那女孩子叫出来，对目瞪口呆的士兵说：“这就是那个要为你负责的人。通过你未来的表现，我们就可以看出你夜出不归是为了爱，还是有什么不良的图谋。”
XXI 另一个类似的故事为他赢得了塔林顿。军中有一个来自塔林顿的年轻人，他在沦陷的塔林顿城里有个妹妹，她很爱她的哥哥，对他很依赖。他了解到，汉尼拔任命的城防队长是个布鲁提翁人，此人深深地爱上了他的妹妹。因此，他认为也许这件事对罗马人会有帮助。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费边，然后假扮逃兵，脱队前往塔林顿。起初，那个布鲁提翁人对他的妹妹避而不见，他俩都不知道做哥哥的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恋情。但是哥哥找了个机会告诉妹妹，他听说有个有权有势的人找过她，他想知道此人是谁。他说：“如果他是个勇敢而且有声望的人，那么就别管他是哪国人。当今刀剑不分国界，大家平等。强迫之下干什么都不丢人。在公理软弱无力的年代，温和的强权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听完这话，女孩马上把男朋友叫过来，把他介绍给她的哥哥。从此以后，她对她的情人更加温柔，那人对她哥哥的友谊也与日俱增。最后，年轻的塔林顿人觉得这个布鲁提翁人已经准备接受他的条件。对于一个恋爱中的雇佣兵来说，既然费边已经答应提供一笔不菲的酬金，让他接受条件并不困难。
总之，交易达成，诺言兑现，城市易手。这是普遍的说法，但也有人说，这个诱骗布鲁提翁人出卖城市的女孩不是塔林顿人，而是布鲁提翁人，是费边蓄养的小妾。因为和那个布鲁提翁人是同乡，又彼此认识，因此费边派她过去收买他。
XXII这些事情正在进行之时，为了不使汉尼拔看出破绽，费边命令雷吉翁城防队长出兵蹂躏布鲁提翁人的乡村，同时全力围攻考洛尼亚。这支军队总共有八千人，是罗马军队中最差的，大多数曾经是逃兵，是马克卢斯把他们从西西里带回来的。他们声名狼藉，失去他们对罗马人而言无关痛痒。费边把这些人作为诱饵抛给汉尼拔，想把他的注意力从塔林顿引开。汉尼拔马上就咬钩了，把他的军队开往考洛尼亚。此时，费边正在塔林顿城前坐镇指挥。围城第六天，年轻的塔林顿人在夜里悄悄地溜出城来，仔细观察过布鲁提翁指挥官约定的接应罗马军队的位置，然后把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费边。费边认为不能完全依赖布鲁提翁人的叛变，因此，在悄悄接近接应地点的同时，他命令从陆地和海上对塔林顿城的其他几个方向发起总攻。事情按计划进行，在塔林顿人忙于防守城市被攻击的部分时，费边从布鲁提翁人那里得到信号，爬上城墙，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进了城。
在这里，我们必须承认，费边似乎是利令智昏了。为了让全世界认为他是凭实力而不是背叛拿下塔林顿，他命令手下杀掉所有布鲁提翁人。然而事与愿违，他没能掩人耳目，徒留一个背信弃义、残酷无情的恶名。许多塔林顿人也被杀害了，他们中有三万人被卖为奴隶，城市被士兵们洗劫一空，上缴国库的财物达三千塔兰盾。在搬运掠获物时，有军官拿着财产清单问费边如何处理他们的神像，费边回答道：“我们把愤怒的神祇留给塔林顿人吧。”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赫丘力士的巨型神像搬走，安放在卡皮托上，在神像的边上，竖起一座费边骑在马上的铜制雕像。费边的所作所为与马克卢斯大相径庭，后者展现在世人眼中的是一幅宽仁厚道的形象。这在马克卢斯传中另有记述。
XXIII据说塔林顿被攻占的消息传来时，汉尼拔正在该城五里之外的地方。他当场说了一句话：“这么说罗马人也有一个汉尼拔，塔林顿我们是得而复失。”在私底下，他首次对他的亲信承认，他一直觉得用现有的兵力征服意大利很难，现在则认为完全不可能。由于这次胜利，费边在罗马获得了一次比前一次更宏大的凯旋式。罗马人现在认为他是最懂得和对手打交道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挫败敌人的阴谋，让其拿手好戏彻底失灵。的确，如今汉尼拔的军队部分由于连续作战而钝兵挫锐，部分因奢华享乐而萎靡不振，早已是江河日下了。
马克·利维在塔林顿叛投汉尼拔的时候是该城的总督，当时他退入卫城，一直坚持到罗马人攻占塔林顿。费边享有的荣耀令他十分不悦，一次，他在元老院公开声称，在收复塔林顿中，他抵抗的功劳大于费边的军事行动。费边大笑道：“你说的没错，如果马克·利维没有丢掉塔林顿，费边·马克西穆斯就永远没有机会收复它。”
XXIV罗马民众不仅对他感恩戴德，还把他的儿子选为下一年度的执政官。就职后不久，有一次他正在处理一些战备问题，他的父亲不知是因为年老行走不便还是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儿子，骑着马就过来找他了。年轻的执政官远远地认出他的父亲，于是让扈从上去命令他的父亲下马，说如果有事找执政官，必须走着去见。做儿子的对待自己年高德劭的父亲竟然如此不留情面，这令旁观者感到不快，大家默默地把目光投向费边。只见费边当即下马，张开双臂，几乎是跑着去拥抱自己的儿子，说道：“儿啊，你做得对！你知道自己接受的是什么权力，也知道这权力应该用在什么人身上。我们和我们的祖先永远把国家的荣誉和利益置于我们的父亲和孩子之上，这就是罗马日益壮大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据说我们主人公的曾祖父在其子任执政官时，也曾经愉快地作为他的副手随军出征。当年他毫无疑问是罗马最伟大的人，享有崇高的声誉和威望。他曾经五次担任执政官，数次获得凯旋式。后来当他的儿子因功获得凯旋式，乘坐驷马战车进城时，老头子作为侍从骑马紧随其后。尽管他被公认是罗马最伟大的人，对自己的儿子享有绝对的父权，但他还是选择唯法律和长官是从，并且以此为荣。但是我们的主人公费边令人称赞的事迹非止这些。
不久，费边失去了这个儿子，他平静地承受了这一丧子之痛，显示出一个虔诚父亲和智者的风范。按照罗马人的习俗，身份显赫的人去世时，和他最亲近的人要发表一篇葬礼演说。费边担起了这项任务。他在大广场上发表演讲，这篇演讲随后被形诸文字。
XXV 科尼略·斯基皮奥被派往西班牙后，数次击败迦太基人，把他们赶出西班牙，为罗马夺得了许多城镇和资源丰富的国家。他回国时受到了人们空前的欢迎和拥戴。为了表示感激，罗马人选举他担任来年的执政官。他知道罗马人对他寄予很高的期待，认为和汉尼拔在意大利争高低是老年人的事情，他的使命是把战争打到迦太基去，让非洲遍地兵燹，迫使汉尼拔无暇他顾，只得撤军回防本土。为了达到此目的，他使尽浑身解数说服民众批准他的计划。另一方面，费边也倾其所能进行反对，他警告大家，这个鲁莽的年轻人一定是头脑发热才会给他们出这么危险的馊主意。他不遗余力地加以阻止，成功获得元老院的支持。普通民众却认为他是嫉妒斯基皮奥的名声，害怕这位年轻的胜利者会大展宏图，把汉尼拔逐出意大利，甚至结束在他的领导下绵延多年的战争。
平心而论，最早费边反对斯基皮奥的计划可能真的是出于谨慎和警惕，仅以国家安危为念。但是当他看到斯基皮奥日益受到民众爱戴时，敌意和野心让他的反对越来越强烈，并带有个人色彩。他甚至找到斯基皮奥的同僚克拉苏，让他不要向斯基皮奥移交指挥权。如果他也认为斯基皮奥的计划可行，就应该亲征迦太基。他还阻挠给斯基皮奥战争拨款，迫使其不得不自筹经费，以个人的信用和利益做担保，从拥护他的艾特鲁里亚诸城募集资金。克拉苏不想和费边作对，也不想离开意大利。他生性与人无争，又兼任大祭司，也需要留下来履行宗教义务。
XXVI费边继续尝试用其他办法反对斯基皮奥的计划。他阻挠征兵，在元老院和民众中大声疾呼，说斯基皮奥不仅想逃离汉尼拔，还想抽走意大利所有军队，鼓动青年人到国外去打仗，把他们的妻儿老小和国家抛在后面，成为家门口得胜之敌的待宰羔羊。他的这些话吓坏了民众，最后，他们只允许斯基皮奥带走驻扎在西西里的军团以及和他一起在西班牙服役的最受信任的三百人。在这些事情上，费边似乎一贯小心谨慎。
然而，斯基皮奥进入非洲以后捷报频传，随之而来的战利品证实了他的战绩：一个被俘的努米底亚国王；大量的斩获；两座敌营连同大批兵马装备被焚烧和摧毁。最终，迦太基人被迫遣使召回汉尼拔，汉尼拔不得不把自己的空想留在意大利，回去防守迦太基。罗马一片欢腾，所有人都在颂扬斯基皮奥的丰功伟绩。但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费边还是坚持必须派人接替斯基皮奥，理由只有一个：命运无常，上天不会长时间眷顾同一个人。许多人开始对这种论调感到厌烦，他们认为他要么是心怀叵测，有么就是老来怕事，才会把汉尼拔吹得神乎其神。甚至在汉尼拔启航离开意大利的时候，费边还是忧心忡忡，搅扰了罗马人的兴致。他告诉人们，国家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汉尼拔在迦太基城下比在意大利更可怕。他的胜利之师手上还留有罗马将军、独裁官和执政官鲜血的余温，一旦斯基皮奥与之狭路相逢，罗马将大难临头。罗马民众在一定程度上又被这些话吓住了，真的相信汉尼拔走得越远，他们的危险就越近。
XXVII然而，斯基皮奥很快就和汉尼拔交上了手并且彻底战胜了他，把迦太基的尊严踩在脚下。罗马人大喜过望，那真是：
“历尽劫波终靠岸。”
但费边·马克西穆斯却没能看到战争的胜利结束和汉尼拔的最后失败，也没能看到国家重归幸福安康的轨道。大约就在汉尼拔离开意大利的时候，他病逝了。艾帕美农达死时一贫如洗，据说在他的屋里只找到一枚小小的铁币，底比斯人用公款安葬了他。费边的葬礼倒无需动用公款，但是罗马人为了表达自己的爱戴之情，每个公民自愿捐出自己手里最小的一枚钱币作为葬礼的费用。他们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来对待，从而使他在去世时享有与活着的时候同等的尊荣。
注释
①费边·马克西穆斯生于公元前280年，卒于公元前203年，公元前233、228、215、214、209年五次出任执政官，公元前221、217年两度出任独裁官。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罗马军队的主帅，被许多人誉为游击战之父。
②特雷比亚之战发生在公元前218年12月，冬至日前后，汉尼拔在此战中大败罗马执政官提贝里·森普罗尼。
③特拉西美努斯湖之战发生在公元前217年6月24日。
④坎奈之战发生在公元前216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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