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灵媒」的非正式解读
最近，泰国恐怖电影《灵媒》的资源在国内互联网上流出，迅速获得了一大批观众的关注。
已经好久没能看到一部只以资源形式流通内地的电影能长时间霸榜微博热搜了。当然，也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一部电影在豆瓣上的评分能这么快从7.7分直降到7.0分了。这部毁誉参半的恐怖片最近真的是拉满了话题度。 在恐怖片领域，《灵媒》并不是特别可怕，连故意吓人的jump scare（突发惊吓）都没有设计太多。但《灵媒》绝对是一部值得深入剖析的恐怖片，它的恐惧感来源于理解之后的细思极恐。
所以本文纯当是大家二刷《灵媒》前的观影指南，读完它再看电影，大概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或者觉得细思极恐，或者觉得荒诞至极。至于打算一刷的朋友，本文包含大量剧透，请谨慎选择是否继续阅读。
01
人灵为灵，兽灵为灵，草木灵为灵，万灵皆通。这是《灵媒》全片的核心概念。在泰国东北部的伊桑地区一个叫黎府省的地方，人们都秉持着万物有灵论，信仰着诸如巴扬神的神灵。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这些神灵的来历。但村民们坚信，只要他们虔心尊崇，神灵们必然会给他们带来庇佑。影片的故事讲述的是被巴扬神附身的灵媒家族的遭遇。灵媒尼姆是家族里第三代巴扬神灵媒，巴扬神传女不传男，所以家族中的女子世代沿袭着巴扬神灵媒的身份。到了尼姆这一代，姐姐诺伊开始不相信巴扬神，她不想成为巴扬神的灵媒，想方设法在妹妹尼姆的鞋子里放咒语，让妹妹穿自己的衣服，成功地把灵媒的身份转嫁给了妹妹。
与此同时，诺伊为了进一步逃避巴扬神的附身，选择改信外来的基督教，祈求上帝庇佑她远离巴扬神。于是，尼姆成了村里的灵媒，为村民们消灾祈福，一直充当着类似于萨满的角色。另一方面，拒绝巴扬神的诺伊与一个叫威洛的男子成婚。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麦克，女儿叫敏。故事的开始，威洛因为癌症不幸身亡。也就是在这里，影片交代了第一组关键信息：威洛一家，世世代代都不得好死。
威洛·亚萨提亚，来自被诅咒的亚萨提亚家族。由于祖上曾经屠杀上千人，所以亚萨提亚家组世世代代都遭受着恶毒的诅咒。威洛的祖父被人扔石头砸死，威洛的父亲开厂骗保恶意纵火，事情败露后服毒自杀。威洛则早早地患病离世。而威洛的儿子麦克，竟然与妹妹敏相爱。不伦之恋被发现后，麦克自缢身亡。此事成为诺伊一家多年来最大的秘密。
敏，威洛的女儿，是第一个发现父亲死亡的人。而同时，按照巴扬神传女不传男的规定，作为家族唯一女性后代的敏，又必将要成为巴扬神的灵媒。恶灵的诅咒与神灵的庇佑，在同一时刻都选择了这个被命运摆布的女孩。
敏在父亲的葬礼上就开始表现出很多异常，首先是尼姆碰到敏的手臂时，感觉她身体异乎寻常地冰凉。其次是敏对亲戚突然发难，指责对方辱骂自己，但对方辩解称并没有说那样的话。再然后，敏在葬礼上看到的盲人老奶奶，在第二天就意外去世了。
显然，这组信息是想说明，敏已经被恶灵附体了。亲戚在她父亲葬礼上说如此难听的话委实不太可能，也许多半事实确实是敏自己产生了幻听，就好像她不止一次地看到将死之人一样。尼姆意识到了敏的异常，突袭搜查敏的卧室，果然从中找到了敏用来辟邪的法器。这说明，敏不是刚刚才被恶灵附体的。自备法器消灾，说明恶灵已经来了很久了。
而后，敏在田间突然问摄影师是否看到远处有个人影，确认摄影师也看到了有人时，她才放下心来。显然，如果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看到不该看的人或东西，敏不会有这样的反应。敏接下来的一系列反常行为，都让家人们确信是巴扬神想要附身到她身上的征兆。毕竟，类似的征兆在尼姆身上也曾经发生过。可以肯定的是，巴扬神的确附身到了敏的身上了。比如他曾托梦给敏，暗示自己断头而亡的结局。又比如，他借敏之口，说出了诺伊和尼姆之间的秘密：诺伊恶意拒绝灵媒身份的往事。
但问题在于，巴扬神不是敏身上唯一不请自来的灵。
02
用一个不那么恐怖片的比喻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在敏的体内，各种灵体不经同意地聚集起来开会了。举凡大佬开会，从来就不可能和平，这帮灵体们有神灵，有恶灵，黑白两道齐聚，这是大湾区重选话事人的节奏。还是那句话：人灵为灵，兽灵为灵，草木灵为灵，万灵皆通。在萨满崇拜的概念里，从来就不止一个神灵。下面介绍本次大会与会代表。
巴扬神：人灵之一。当地的神灵，名誉村委书记。本事可能不大，但深得当地人敬重，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正道的代表，神灵界的楷模。
淫秽灵：人灵之一。村上的小流氓，没什么坏心思。但没受过啥思想教育，所以最大的爱好就是搞一些深夜运动，锻炼腰肢，繁衍后代，搞一些撕扯衣服，果体出行的行为艺术，倒不是很在乎什么实际权力。
小孩子恶灵：也是人灵。不知道是谁家的熊孩子。也没什么恶意，顶多就是喜欢欺负游乐园里的小孩子和公交车上的乘客。最爱的恶作剧是假装小孩子哭，影片中引诱马尼的老婆开门找儿子的，应该就是这个恶灵。
野兽恶灵：兽灵的一种。生性残暴，喜欢吃肉。不管是冰箱里的冻肉还是狗或小孩这样的活物，它都吃，不挑食。而且行为不雅，比如喜欢向动物一样随地大小便。
超级大恶灵：本次会议最大牌boss，只有在上述恶灵和神灵们一起到场后，该恶灵才会参加会议，并最终行使决策权。本次灵界代表大会的机酒费用由雅桑提亚家族的诅咒特约赞助。大会场地——敏的灵魂世界，由巴扬神提供。
大会议题一：巴扬神是否有资格附身在敏的身上，让敏成为第四代灵媒？关于此议题，巴扬神同学认为自己绝对有资格。毕竟这家人世世代代都是它的灵媒。眼瞅着在尼姆那边住烦了，敏不当灵媒，它就没地方去。更何况，这家人对自己不是很敬重。信徒尼姆的本事不够，这么久都看不到自己的神迹所在，只能感受。更可恶的是诺伊，请了个西方的上帝来管自己的闲事，算怎么回事，家丑不可外扬都不懂。
所以巴扬神同学表示很生气，要予以惩罚，让敏当灵媒这事不容商量。但这事儿坏就坏在，亚萨提亚家族有诅咒，按灵界的规矩，诅咒一旦生效，谁都有机会附身。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凭良心说，黑道的几位恶灵老哥也孤魂野鬼了这么多年，现在巴扬神提供了一个新的场地，他们也有权利进来参选一下。巴扬神估计不熟悉恶灵的办事规矩，很快就干不过了。一个电话打进敏的梦境里，托梦请求场外援助。但显然援助没成功，敏没领会这事儿。巴扬神被逼无奈，只得退休。
退休前，为了照顾自己作为老干部的颜面，巴扬神带走了不是很优秀的信徒尼姆。甭管你最后信不信我吧，反正这几年也有苦劳。你也别在人间受苦掺和恶灵的破事儿了，跟着老哥我一起神隐度假去吧，咱员工老板一起退休养老。
大会议题二：巴扬神走了，现在是恶灵的天下，那么谁来当这个话事人呢？一帮恶灵小弟此时纷纷呈现出读书少志气短的缺点，个顶个的没野心。淫秽之灵只想啪啪啪，兽灵来单纯是为了自助餐，小孩子恶灵也只是为了吓唬人玩，没啥大想法。关键时候还得老大哥发话。老大哥顺理成章的做了份就职演说（毕竟也没人和他抢了）：各位恶灵道友，咱们现在啊，别管是神灵还是恶灵，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凡人没了信仰，我们就没饭吃。你瞧瞧现在的人类，有信外来宗教，不照顾本土企业的。有天天沉迷看网络视频，觉得我们哥几个是江湖骗子的。甚至还有人搞什么哆啦A梦灵的旁门左道，简直有辱声誉。同志们，现在生计紧迫啊，大家不能再各自为政了。这次也要感谢巴扬神同学提供的新会议场地，很好用。有了诅咒加持，这办公场所空调都更凉快了。更关键的是，咱们现在已经齐心协力把巴扬神赶走了，房东跑了，就不用付房租了，这是大家再创业的好机会啊。
我建议，这次咱们哥几个团结起来，搞点大动静。该吓人的去负责吓人，该吃人的去吃，还有点道行，能附身到别人身上的就抓紧附身，争取多开点分店。我看那几个做法的驱魔师就不错，趁他们做法的时候不注意，赶紧去抢地盘。
总之，这次行动就一个原则，要让人类再次感受到我们的可怕之处，让他们继续害怕和恐惧我们，这样以后他们就又会乖乖听话的。至于以后嘛，细水长流，只要有人崇拜咱哥几个，咱们洗白的机会多得是。以前，巴扬神同学不也是这么洗白的嘛，咱也可以学着点。
下面我借用一段话来结束此次会议：他们都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我不同意，我认为出来混的，是生是死要由自己决定。你们跟着我的日子最短，底子最干净，路怎样走，那你们自己挑好了。祝你们在人间一帆风顺，干杯，各位恶灵长官！
03
当然，《灵媒》在内容和概念上的高级，并不能掩盖其表现形式上的重大瑕疵。
（《中邪》）用伪纪录片的方式拍摄恐怖片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很新颖的策略了。前几年的《昆池岩》或《中邪》，包括更早的《女巫布莱尔》也都采用同样的方式拍摄。但“伪纪录片”之“伪”，正在于它需要在原本不真实的虚构故事里强行呈现出一种真实，是对真实与虚构边界的挑战。这当然要求创作者对纪录片的手法以及对虚构故事的结构都有很精巧的设计，尽可能地返璞归真。
（《女巫布莱尔》）《灵媒》则未免显得过于刻意。首先是它的画质，过于高清，没有了粗糙的真实感。其次，本片采用线性叙事的手法，一路跟拍敏被恶灵附体的过程。随着剧情的深入，创作组步步为营，精心设计，以至于影片前半部分通过采访和平行剪辑营造出来的真实感在剧情达到高潮时荡然无存。更不用说，那些在片场冒着生命危险，无论如何也要拍到死前最后一刻的摄像小哥早已超出了正常纪录片摄影师的工作逻辑。说真的，换做是你，你能不跑？
简而言之，“摄影机”的存在在本片中没有严密的逻辑，它时而是记录者、旁观者，时而是故事的参与者，有时甚至直接是“受害者”。观众大概很难把敏在寺庙中奋起击杀摄影师的行为视作偶然拍摄到的“真实画面”，因为摄影师在此时显然是作为一个剧情片中的角色，而非纪录片中的记录者而存在着。
为了解释敏憎恨摄影师，影片之前的剧情中始终在不遗余力的交代敏不希望摄影师拍到自己丑态的要求。真是这种设计感，让本片的“伪纪录片”形式显得“两不靠”。更深一步地说，《灵媒》选择采用伪纪录片手法拍摄，原本应该是为了让观众能够相信“灵”和“灵媒”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导演从创作手法层面上同样在表达自己相信万物有灵的观念，这也是本片在文本层面上想要强调的核心观念。
但随处不在的设计感又暴露出了在根本上，导演可能并不相信灵的存在。他依旧认为这种真实的氛围需要依靠营造才能抵达，认为灵与灵媒等超自然事物只有在摄影机地虚构世界中才得以真实显影。形式上的纰漏甚至使得本片的整体立意受到了质疑。同时也暴露出了作为创作者和观看者的我们，在对待恐惧时的共同心态。
和敏一样，如今大多数人都既否定超自然的“灵”或“鬼”的存在，又隐隐地恐惧着这种前现代的恐怖力量潜藏在身边。也许，那些从未在影片中显现真身的恶灵真的不存在，但我们关于未知的恐惧却从未消散。恐惧，从来都来源于恐惧本身。-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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