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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毓敏与李素萍
2023年3月28日晚上6时，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荀慧生亲传弟子孙毓敏，因病在北京协和医院去世，享年83岁。
孙毓敏是中国戏曲梅花奖得主，后担任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院长，桃李满天下。
孙毓敏主演的《红娘》《荀灌娘》《红楼二尤》《杜十娘》《金玉奴》等经典京剧剧目，让戏迷津津乐道。
孙毓敏的初恋是香港富商，丈夫是普通电工。特殊年代里，孙毓敏遭受不公正待遇，跳楼自杀未遂，在病榻上瘫痪五年之久，是丈夫鼓励、帮助她重新站立起来……
01
孙毓敏(后中)与恩师赵绮霞(前中)等
孙毓敏1940年出生于上海，她是家中长女，下面有两个妹妹。孙毓敏的父母长期性格不合，经常在家发生磕绊。
孙毓敏7岁时父母离婚了，她与两个妹妹跟随母亲生活，母亲没有再婚，4位女性组成了一个单亲家庭。
孙毓敏的母亲孙杰毕业于教会学校，是一位资深的京剧票友，登台演出过京剧《梅龙镇》。母亲发现孙毓敏嗓音条件好，适合唱京剧，便请郭绥芝老师教她唱戏。
郭绥芝是京剧四小名旦之一许翰英的琴师，他教会了孙毓敏《女起解》。孙毓敏8岁登台唱《女起解》，获得了热烈的掌声。
1952年，孙毓敏帮母亲去商店买盐，从包盐的报纸上看到北京艺培学校的招生简章，可报名时间已过去了3个月。
孙毓敏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学校写了一封信。一周后，孙毓敏意外地收到学校的回信，只有21个字：来信收悉，可以额外考虑，但需来京面试，及格后录取。
孙毓敏很快赶去北京面试，被录取了。
就这样，12岁的孙毓敏来到北京艺培学校求学。艺培学校不是国家出资建设的，而是由梨园界义演募资创办的，办学条件一般，但师资力量强大，经常有京剧名家过来授课。
孙毓敏在艺培学校学了7年，既学武旦又学花旦，文武兼修。她在《扈家庄》《小盗草》等剧目中的表演，让师生刮目相看。
练功很苦，孙毓敏每天凌晨4点就起来。为了练好旦角的兰花指，她晚上打来热水，将手指放进很烫的水中，慢慢弯曲到90度。
1959年，孙毓敏即将毕业，学校安排他们举行毕业汇演。当时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来学校看演出，顺便从中选出适合自己的弟子。
孙毓敏在《断桥》中饰演的“白娘子”，唱、念、做、打引人瞩目，荀慧生点名要孙毓敏。
孙毓敏与其他37名同学毕业后，全部被分配到北京的荀慧生京剧团。
02
荀慧生
京剧四大名旦 后排左起：尚小云、梅兰芳、荀慧生 前排：程砚秋
不久，荀慧生演出经过修改的《荀灌娘》，花甲之年的他唱腔依然柔美婉约，动作轻盈洒脱。
孙毓敏本来扮演后面的10位女兵之一，但下了戏，她模仿荀慧生的表演和唱腔。荀慧生得知后，让孙毓敏给他表演其中的《兄妹习箭》。
孙毓敏学得八九不离十，她的表演得到了荀慧生的高度赞扬：你这孩子太聪明了，悟性比谁都高，明天你就去我那里学戏。我再演两场《荀灌娘》，以后就由你来演。
于是，孙毓敏幸运地成为荀慧生的亲传弟子，她演出的《荀灌娘》也得到了媒体和戏迷的广泛好评。
孙毓敏与恩师荀慧生
在荀慧生京剧团，孙毓敏演出不断，一年演出在200场以上。虽然名气越来越大，但孙毓敏依然经济拮据。
那时演出没有出场费，演出一场只有几毛钱补助。孙毓敏的母亲和两个妹妹流落在新疆，买不起车票回北京。
孙毓敏多次卖血，直到卖了第17次血，才凑足车费将母亲和两个妹妹接到了北京。
在荀慧生京剧团，孙毓敏演出了《红娘》《玉堂春》《红楼二尤》《白蛇传》《金玉奴》《荀灌娘》等荀派经典剧目。
赵燕侠《玉堂春》剧照
随着知名度越来越大，孙毓敏每年演出350场左右，最多的时候她一天演出5场，嗓子累得说不了话。
1963年，孙毓敏调入北京的梅兰芳剧团。除了演荀派经典剧目，她还学会了《西施》《生死恨》《洛神》等梅派剧目。
这年12月，孙毓敏去北京一位演员朋友家做客，邂逅了一位香港男孩。他比孙毓敏大两岁，英俊潇洒，也是上海人，在香港怡和洋行当翻译。
两人一见钟情，仅仅几天就相爱了。
男友离开北京时，孙毓敏扎破手指，用鲜血在两块白绸子上分别写上“心”字。她将一块送给男友，一块留给自己，以示对爱情的坚贞。
早年孙毓敏
男友回香港后，经常给孙毓敏来信，每次都要写10多页，诉不尽对孙毓敏的思念。
此后，男友还两次赶到北京看望孙毓敏。
1965年，孙毓敏的恋情曝光了。领导找孙毓敏谈话，要求她与香港男友断绝关系，否则就不能上台演戏。
孙毓敏对爱情很执着，不愿分手。团里领导便轮番给她做工作，母亲也跟着孙毓敏受煎熬。看着母亲的眼泪，孙毓敏意识到：工作比爱情更重要，她要养母亲和两个妹妹。
不久，孙毓敏含泪给香港男友写信，向他提出了分手，那块白绸子她也付之一炬。
03
1966年特殊年代开始了，孙毓敏因与香港男友谈过恋爱，被下放到河南省京剧团。
在那里，孙毓敏不仅受到排挤，还被打成资产阶级臭小姐，大会小会挨批斗。
1968年11月，孙毓敏因恋爱被定性为投敌叛国的特务、间谍，她天天接受批斗，被逼写检查，还要遭受凌辱。
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孙毓敏以死抗争。12月的一天，孙毓敏将母亲给她做的新棉衣脱下来，趁看守人员不备，纵身从3楼窗口跳下。
她在棉衣里留了一张纸条：我不是间谍，我不是特务，请将棉衣留给我妹妹。
幸运的是，孙毓敏被楼下的一棵大树挡了一下，结果摔成重伤。她的3节腰椎压迫性骨折，双腿粉碎性骨折。
受孙毓敏的牵连，母亲和妹妹也被关了起来，遭受殴打和欺凌。
孙毓敏跳楼的消息传开后，母亲和妹妹悲痛欲绝。她们不能去河南看她，便给孙毓敏写信，要求她坚强地活下去。
然而孙毓敏心如死灰，她全身只有左手和头能动，想再次跳楼，可起不来，在隔离病房里生不如死。
孙毓敏的悲情遭遇，引起了河南省京剧团电工洪先生的同情。洪先生也是上海人，比孙毓敏大6岁，平时两人来往不多。他不懂京剧，只是想对孙毓敏好。
舞台上的孙毓敏
于是在孙毓敏最绝望的时候，洪先生勇敢来到孙毓敏的病房里，安慰她照顾她。
他说：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好好活下去，要是你有什么意外，你母亲和两个妹妹怎么办？
这番话击中了孙毓敏的痛处：自己是妈妈的精神支柱，如果自己有什么意外，母亲还怎么活？
孙毓敏渐渐在精神上站立起来了，决定坚强地活下去。
洪先生的母亲是一个善良慈爱的女人，几次从上海赶来看望孙毓敏。她叫孙毓敏女儿，在儿子宿舍里做饭、煲汤送过来，看着孙毓敏吃下去。
《勘玉钏》孙毓敏一人分饰两角
两个多月后，孙毓敏腿上的石膏被拆除了，她双腿的肌肉已严重萎缩，两脚严重畸形。洪先生鼓励孙毓敏，并陪她康复锻炼。
他买来毛线和织针，让孙毓敏躺在床上织毛衣，以锻炼她双手的功能。孙毓敏平均一周织一件毛衣，然后拆了再织。在织了第98件毛衣后，孙毓敏的双手功能彻底恢复。
紧接着，洪先生陪孙毓敏练习站立和行走功能。刚开始，他用双手压住孙毓敏的双腿，让她练习翻身。
两个多月后，洪先生开始搀扶孙毓敏练习站立。孙毓敏艰难地将双腿挪下床，可双脚一沾地就疼痛钻心，头上冷汗直冒。
坚持几个月后，孙毓敏能站立了，洪先生开始陪孙毓敏练习行走。他在病床和窗户之间拉一根绳子，孙毓敏双手抓住绳子，用胯部带动腿往前迈。
她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每挪一寸都疼痛钻心。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孙毓敏终于能从病床挪到窗户边了，4米的距离她用了半个小时。
04
1970年正月初十，孙毓敏的母亲在北京自杀身亡。当时孙毓敏还不知道噩耗，向团里提出：我要与妈妈通信。
团领导这才告诉她，说孙毓敏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孙毓敏悲痛欲绝，两次昏死过去。洪先生一直陪伴、开导孙毓敏，鼓励她以坚强怀念母亲。
母亲走了，自己还有两个妹妹在北京，孙毓敏给她们写了一封信：妈妈走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两个妹妹含泪给孙毓敏回信，姐妹三人互相鼓劲互相支撑。
那时孙毓敏已能借助拐杖走路，为了丢掉拐杖，洪先生陪她爬楼梯，每天要爬1000多级。
1971年，孙毓敏的两腿开始长肌肉，小腿直径增加了两厘米，她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而这个奇迹，是洪先生陪自己创造的！孙毓敏热泪盈眶。
平心而论，洪先生的事业与孙毓敏有很大的差距，孙毓敏从来没想到自己要嫁一名电工。
孙毓敏
此前她将洪先生当做普通朋友，但两年多来，她见证了洪先生的责任担当，和那颗金子般的心，在心里爱上了个朴实憨厚的男人。
洪先生虽然深爱孙毓敏，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犹豫着说：我对你好，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很高兴。
孙毓敏越发觉得洪先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1972年12月，孙毓敏随洪先生回上海看望准公婆。全家人对洪先生能与孙毓敏恋爱，都非常高兴。
由于两人年龄都不小了，两人在上海举行了婚礼。当时洪先生存款只有40元，婚礼很简单。
指导弟子练功
1974年，孙毓敏在郑州诞下女儿，夫妇俩给宝宝取名洪蕾。
这时，孙毓敏在团里恢复演出，婆婆便从上海来到郑州帮忙照看孙女。
孙毓敏失去了妈妈，婆婆将她当女儿。婆婆自己省吃俭用，经常为孙毓敏煮红枣水，熬银耳羹，有时还会给孙毓敏买点人参补身体。
孙毓敏双脚受过伤，不能穿厚底靴登台演出，婆婆便给她制作了一个脚后跟垫。
1978年，孙毓敏帮河南京剧团去北京采购戏装。在一位老师的提醒下，她去拜访当时的文化部长黄镇。
黄镇、朱霖夫妇
孙毓敏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及继承荀派的愿望。黄部长拍板让她参加下半年在北京举行的京剧4大流派大汇演。
孙毓敏连演3场《红娘》，观众场场爆满。
这年12月，河南省京剧团为孙毓敏平反，并为她的母亲补开了追悼会。
1979年3月，孙毓敏被调到北京京剧院三院工作。她带着丈夫、女儿和婆婆进京，丈夫依然在京剧团当电工。
05
孙毓敏是单位的台柱子，每年演出不下200场。她扮相俊美，嗓音脆亮圆润，深得荀派真传。她的每一场演出，都会赢得潮水般的掌声。
由于腰椎受过伤，演出强度稍大，她的腰就疼得直不起来。孙毓敏的双脚畸形，经常被磨破、化脓，遭受巨大的痛苦。
丈夫和婆婆将孙毓敏当做家中宝贝，家务、女儿不用她操心。孙毓敏演出回家时，丈夫给她全身按摩，婆婆给她做营养餐。
当时孙毓敏一家住在朝阳区劲松附近，与著名作家刘心武是邻居，两家往来频繁。
孙毓敏全家福
刘心武在文章里回忆：孙毓敏的丈夫老洪和慈祥的婆婆，都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将孙毓敏照顾得很好。
孙毓敏的婚姻传开后，很多人觉得她嫁亏了：一个京剧表演艺术家，怎么能嫁个电工？
孙毓敏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他们知道我与老洪的过往，就不会这样问了。
孙毓敏多才多艺，文笔很好，是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她创作了《含泪的笑》、《我这两辈子》、《孙毓敏谈艺录》等多部著作，并经常应邀到大学进行艺术讲座，。
1991年，孙毓敏担任北京戏曲学校校长，后该校升为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孙毓敏任院长。
为培养优秀人才，孙毓敏放弃了很多演出机会，一心一意教书育人。她培养的唐禾香、常秋月、熊明霞、李静等弟子，活跃在中国京剧界。
1997年春节，孙毓敏应邀赴美国佛罗里达州领取亚洲最佳艺人终身成就奖，返回路过香港时，她与曾经的初恋男友见面了。
弟子、朋友为孙毓敏庆生
初恋男友早已结婚成家，在香港打理公司，已成为身价不菲的富豪。
在一位记者的安排下，孙毓敏与初恋男友在一家酒楼见面。几十年不见，两人都流泪了。初恋男友含泪说；是我害了你！孙毓敏眼里涌出泪水：那一页已翻过去了，别提了。
他们吃了一顿饭就分别了，彼此祝福对方。
第二天，报纸上刊出了孙毓敏与初恋男友见面的消息。初恋男友的妻子长期患有心脏病，看了报纸后当即昏倒，被送到医院救治。
后来，初恋男友带着妻子去美国定居，公司也搬到了美国，为的就是离孙毓敏远一些。
孙毓敏回到北京后，发现丈夫也看到了报纸上的消息，心事重重。她知道此事给丈夫带来了心理压力，诚恳地说：我们是患难夫妻，这份感情价值连城，你放心，以后我不会与对方有任何联系。
2000年，孙毓敏退休了，她除了演出、参加活动，就是在家里陪丈夫。
孙毓敏不请保姆，自己在家里做饭、养花，她还在家里练习书法、绘画，身体状况越来越好。
丈夫上了年纪后，除了背有些驼，身体状况也不错。2019年，丈夫还给孙毓敏做饭。孙毓敏去外面参加活动时，他一定要等她回来才吃。
孙毓敏老师与弟子孙彤、罗娟合影
孙毓敏
2023年3月24日，孙毓敏家中意外失火，有害烟尘进入她的肺部，她陷入昏迷。弟子们在网上祝福她闯过这一关，女儿在医院陪伴孙毓敏。
尽管院方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没能挽留住孙毓敏的生命。3月28日，孙毓敏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享年83岁。
孙毓敏虽然离世了，但她饰演的“红娘”“苏三”“荀灌娘”“白娘子”“尤三姐”“杜十娘”等一个个鲜明的京剧角色，永远被戏迷所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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