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追光新作看电影为何叫“新神榜”——《杨戬》到底讲了啥

  三刷《新神榜:杨戬》过后,笔者一直想写点啥,但好几次都写了又删,一个词——纠结。电影剧情好坏这种婆说婆有理的事,我也懒得说了,就想到啥说啥吧。

  追光的封神系列,取的名字是“新神榜”,其实还是有一定讲究的。

  首先是系列的设定多参考了《封神演义》,但为啥不叫“新封神”呢?诚然我们提到《封神演义》,最先想到的就是封神榜,但是,像追光系列的哪吒、杨戬,严格意义上讲并不是封神榜上的人物。熟悉《封神演义》的观众知道,当年阐教截教斗法,都是死了的才上封神榜,而哪吒、杨戬这样的大拿都是肉身成圣的,并不需要姜子牙的一纸榜文来封神。叫“新封神”显然是降低了主角的逼格,所以“新神榜”这个既能让观众联想到封神榜又不掉主角逼格的词作为系列名可谓恰到好处。

  “新神榜”系列,题眼就在一个“新”字。系列第一部作品,《新神榜:哪吒重生》,用“重生”来重塑了哪吒的精神内核。由于我华夏历史悠远且王朝更迭繁复,各代先民喜恶不同,加上传播偏差,神话体系本就纷杂甚至有些混乱。那些耳熟能详的神话人物其实也经历了漫漫时间长河的修修补补,甚至有时候形象割裂,难以自圆其说。这就是追光乃至整个中文圈要想统一中华神仙宇宙所要面临的第一大难题。

  比如,李哪吒。《封神演义》中的哪吒可谓凶神恶煞,可到了后世的故事里他已经越发温软,甚至于像82/99版《西游记》《西游记后传》这样的当代影视作品,直接找个女演员来反串也不甚违和。所以在《哪吒重生》中,追光要不断地阴间化回忆中的哪吒自刎桥段,要不断强调他是一个杀神。为的就是要还原那个不可一世、锋芒毕露的哪吒,这样的哪吒才担得起“新神榜”系列人民大反抗的主题下主角的重担。而又因为原版哪吒太过于凶戾,追光用了整整一部电影去让哪吒的小屁孩元神成长,完成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重生。

  而新作品里的杨戬,在神话史上的割裂就更甚了。首先关于二郎神,前前后后就有四版之多。秦朝蜀郡太守李冰之子李二郎说,隋末嘉州太守赵二郎说,仙凡混血杨二郎说,毗沙门天王二子独健说。其中由于《西游记》、《封神演义》等影响,二郎神杨戬如今为大众所熟知。然而你以为就完了么?上述二郎神尚且是正面形象,而清代传说将《二郎宝卷》中杨二郎劈山救母的故事翻版,创作出了《宝莲灯》的故事,故事中的反派好巧不巧叫华山二郎。后世以讹传讹,加之被称为上美最后辉煌的99版《宝莲灯》等文艺作品改编的深入人心,二郎神彻底由反抗礼教、保乡为民的正面形象,变成一代人记忆中天条天规的代名词。以至于出现了某影评区头部UP怒斥追光不解释清楚“杨戬是如何从一个铁面无私的禁欲老干部变成百无聊赖的坂田银时”这样的滑稽闹剧。我可谢谢你,咱听调不听宣的二郎真君,何时是禁欲老干部了?看了部《银魂》就垄断了慵懒无为人设啦?你才禁欲,你全家都禁欲!

  不管怎样,机缘巧合,二郎神莫名其妙被别人偷了故事,还担上了罔顾亲情、默守陈规,甘当封建爪牙的骂名。这样的大众认知下,二郎又何以扛起“新神榜”的反叛大旗呢?有人说那你直接讲杨戬劈山救母的故事啊,干嘛要讲沉香劈山救母?拜托,《杨戬》里没提桃山救母?如果追光仅仅只是累述二郎救母的故事,就如今这个不知“形如白象”为何物,质问哮天犬为啥是白色的观众群体,直接能骂你抄袭《宝莲灯》你信不信?况且,杨二郎劈山救母讲的再好,能改变《宝莲灯》中的“禁欲系老干部”形象么?只会徒增人物前后割裂,劈山少年终成山的质疑。要改变《宝莲灯》所构建的群体记忆,必须将其砸碎了重塑。所以追光要讲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不仅不能回避二郎神镇压亲妹害人家破人亡的钢印,还必须铿锵有力地告诉观众,这是恶毒的谣言。从这个意义上说,系列新作《杨戬》它做到了。它的主角一直都是二郎,它要探讨的也一直是二郎的行为动机,为天下还是为苍生。

  说到这儿,我就不得不再怼怼某电影才上映两天,估计论据资料屁都没查,就着急忙慌地出来要盖章烂片的某节奏带师UP主,口口声讨追光是在“《白蛇》、《哪吒重生》有观众耳熟能详的故事打底,至少能自圆其说,《青蛇》、《杨戬》稍微需要他拿出一点原创实力的时候,就胡言乱语,不知所云”。我倒要问问《白蛇:缘起》除了片尾的水墨风白蛇传和《新白娘子传奇》致敬片段外,从故事结构和人物性格哪里与《白蛇传》的故事有重叠了?《封神演义》的受众是比白蛇、哪吒低不假,但是凭一己之力给杨二郎泼了“禁欲系老干部”这么大一盆脏水的《宝莲灯》的故事哪里不及白蛇、哪吒耳熟能详了?《青蛇》暂且不说,《杨戬》哪里就是没有观众耳熟能详的故事打底,稍微需要一点原创实力了?到底是谁在那里不能自圆其说、胡言乱语,外加不知所云?有脑子的人自然清楚。

  还说在追光这次新作里找不到一点属于我们独有传统的东西……你说普通观众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作为影评区的头部UP,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是在打脸自己的业务能力么?居然还有其粉丝来质问我,你倒是说出个一二来啊。感情蓬莱、方壶、瀛洲不是我们独有的,《洛神赋》《酒德颂》《善哉行》《敦煌飞天》《烽火戏诸侯》这些通通是舶来物?你口口声声批判的“伪装成反抗命运的向命运低头”的所谓消极价值观,难道不是我们东方独有的“顺应天道”“天人合一”的思想体现吗?你觉得消极,只不过是压根就没有吃懂“新神榜”系列要反抗的从来就不是所谓“命运”。“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听起来很霸气。但是,你可知这句话最早是出自道教求长生后,玩弄金石的狂妄之语?那些穷其一生,炼丹食药,妄图长命之人,也配与“道法自然”的经典哲学相提并论?

  《重生》中李云祥一开始拒绝承认自己哪吒转世的身份,但最终他与天命和解,坦率地宣告“我是哪吒”。他说“不认命,就拼了这条命”,不认的只是东海龙王等强权所定义的“(贱)命”,却不是他身为哪吒转世,为苍生抗强权的使命!同样的,《杨戬》中,二郎所反抗的是他师尊口中给他定下的“命”,而非他杨家男女共同为苍生证道的使命。世间万物,兴衰更迭,生生不息,此为天命。为护金霞不坠,强封玄鸟,妄图万世永昌的玉鼎真人,才是那违抗天命的中二狂徒。

  有些人自己早已数典忘祖,却要伪装成一副文化斗士的嘴脸,去攻击一面吸纳新事物,一面真正致力于让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在当代复兴的追光者。甚至还能把节奏带的风生水起,一呼百应……真就是可忍,孰不可忍!

  浪费那么多文字去反驳带师,看来笔者还是过于年轻气盛,就不再进行展开了。B站已经有不少愿意帮助大家去挖掘《杨戬》里的文化细节的投稿,我这里借花献佛,推荐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看看追光的新作到底是不是没有一点我们独有的文化:

  【8分钟看懂《新神榜:杨戬》的中国文化!】

  【《新神榜:杨戬》里的魏晋&传统文化解析】

  【从新神榜杨戬看中式古建文化】

  说回到电影。

  电影中杨戬当赏银捕手、走在大街上竟无人识得的“落魄”设定,其实还满符合《西游记》里的一些情节。

  《西游记》中二郎神拢共出现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第6回,经过观音大士举荐,二郎神出场捉住了悟空。十万天兵天将擒拿猴子失败,天宫满朝文武却要观音菩萨这个西方来客去给玉帝举荐二郎真君。甭管其他人是想不到这个玉帝的外甥也好,不愿举荐也罢,总之二郎神在天庭混得一定不咋地。观音说他是“听调不听宣”,又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神通广大”,可作为玉帝的外甥,蟠桃盛会请他了么?“各宫各殿大小尊神,俱一齐赴蟠桃嘉会”,可偏偏就没有你二郎神。你说你听调不听宣吧,可这请客吃饭也不叫上,好歹也是亲外甥啊。所以很显然,天庭并不怎么待见二郎神(相比同是肉身成圣的李天王一家,不可谓不落魄)。有人可能要说,人二郎神有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可你看吴承恩老爷子的用词“草头神”,毕竟是“草台班子”,没有正规编制。说好听点是“草头神”,说难听点就是山精妖怪。而且悟空假扮真君差点香火时,“见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赵甲求子的文书,钱丙告病的良愿”,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菩萨说他“受下方香火”,那都是替民办事的辛苦钱,哪有天庭俸禄来得丰厚?

  再说那杨二郎擒大圣之时,与那天兵天将怎么说的?“小圣来此,必须与他斗个变化……若我输与他,不必列公相助,我自有兄弟扶持;若赢了他,也不必列公绑缚,我自有兄弟动手。”俨然一副“你们别动手,看着就行”的态度,何等骄傲?结果呢,玉帝请他拿人时说什么“成功之后,高升重赏”,等人拿下来,“高升”是万没有的,“重赏”也就“金花百朵,御酒百瓶,还丹百粒,异宝明珠,锦绣等件,教与义兄弟分享”。他家草头神就有一千二百呢,这点儿东西,怕是不够分的。

  第二次是第63回,二哥与悟空联手击败九头虫。当时悟空遇见他时,说是和梅山兄弟在附近打猎。是不是一天游手好闲,乐得逍遥自在?

  杨戬的落魄缺钱、为钱拿人,为人散漫、逍遥自在,在《西游记》里就能看到影子。

  另外,电影中还有多处细节展现了杨戬仁心的一面。抓葫芦仙时,说“只要钱,又不要命”。面对沉香的狠厉,不止一次说他下手太狠。而这一点也与《封神演义》暗合。

  当年杨戬助姜子牙破魔家兄弟时,魔礼寿让那紫金花狐貂一口将杨戬吞噬。而他凭着八九玄功撑破了那貂的肚子,又变化成狐貂的样子,骗过了魔礼寿。夜里从魔家兄弟营帐中盗走他们的法宝,回到姜子牙军中。魔家兄弟本就没啥大本事,全仗宝物傍身。杨戬即盗得宝物,何不将这兄弟四人偷偷暗杀了呢?第二天他又继续变做狐貂的样子待在魔礼寿身边,动手杀人的机会不要太多。然而最终魔家兄弟却都是被那黄天化用攒心钉所杀,杨戬不过仅咬伤了魔礼寿的手。相比黄天化的四连杀,杨戬不可谓不仁慈。想来《新神榜:杨戬》中,四天王对他的些许友好(除了魔礼寿),也有当年之事的渊源。

  追光在《哪吒重生》中就善用镜头语言去表达,本片亦是如此。

  当杨戬到方壶赌场时,还没下飞艇,小厮就来殷勤地迎接。而当他正把小费扔给对方时,镜头的左侧,有个输光了钱的赌徒却被另一个小厮扔到了河里。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是乐色。前脚腰缠万贯地走进去,后脚就可能被身无分文地扔出来,这就是对赌场赤裸裸的讽刺。

  当婉罗在瀛洲仙乐坊走向杨戬时,有一个镜头是:她的面前有层层纱幔,一步步走来,脸从纱幔中忽隐忽现,最终有一个半遮脸的定格。层层纱幔,面庞的忽隐忽现,都象征着婉罗这个角色的复杂和捉摸不定。那纱幔半遮面的镜头定格,在其脸上形成一明一暗的分明间隔。这是影视创作中非常经典的阴阳脸镜头,它暗指当前角色难以看透,内心中可能包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杨戬重登金霞洞,玉鼎真人出场的片段。镜头先给了枯枝与一片飘零落叶,然后再切到了师父身上。佝偻着身子,有气无力,脸上的老年斑星星点点,全然没有得道老者该有的,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样子。杨戬与师父对弈,镜头从斜前方切入,使玉鼎的面部呈现出一种微妙的不对称感(包括他说话时微睁的双眼,呈现出一大一小状态)。所谓相由心生,人物面部的歪斜,其实就是在暗指其心术不正。这也是一刷时,玉鼎一出场,笔者便觉得师尊有问题的原因。鼎在古代是重要的权利象征,或许这也是追光选择十二金仙中的玉鼎真人来作为本片中旧秩序代言人的原因之一。

  杨戬带着沉香重返华山旧宅,推门而入,镜头立马给了旋转的风车、风铃。旋转象征记忆和时光的回溯,风铃、风车都是玩物,该镜头对应了接下来沉香的儿时回忆。当杨戬把沉香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他特意将旋转的风铃轻轻抚停,这或许代表了他对于过去的一种释怀。沉溺于过去,不过徒增伤悲,不如着眼于当下,不让往后遗憾。

  最后沉香劈开华山时,镜头给了一个玄鸟喷涌而出的远景,而画面的右下角,是残破的骊山烽火台。之后镜头一转,山崩地裂,下落的山石砸碎了华山上的封神榜雕塑。骊山烽火台,是西周王朝覆灭的象征。而封神榜,正是伴随着西周王朝的建立而生。烽火台与玄鸟飞升遥相呼应,暗指旧秩序灭亡的开始。华山封神榜雕塑的粉碎,预示着一个新的封神时代的来临。

  关于片中的一些隐蔽信息点。

  朋克风。这点是整个“新神榜”系列的特色。

  朋克的本质是在现有资源的框架下,将技术发展到极致的一种独特展现方式。如果这个框架是废弃大地,你就会看到各种外露的不协调的螺丝、废弃物改装组件,那么就是废土朋克;如果这个框架是第三次工业革命之前,你就会看到各种管道、活塞、蒸汽机组成的复杂机械结构,那么就是蒸汽朋克;如果这个框架是未来计算机生命科学飞跃式发展,你就会看到各种人机共生、钢铁森林,那么就是赛博朋克。无论哪种朋克,都有框架与技术发展的对抗。废土朋克是对抗材料资源匮乏,蒸汽朋克是对抗科技瓶颈的制约,赛博朋克则是对抗科技寡头的奴役和封锁。

  本片延续了东方传统元素与朋克相结合的东方朋克风格,在三界大灾后,神仙失去飞行能力,需要混元气来作为代步能源的背景下,给观众呈现出了一个中国神话体系下的类蒸汽朋克世界。上面提到,蒸汽朋克中,主题是对抗蒸汽技术的科技瓶颈。放到本片中,就是对抗混元气技术所带来的发展瓶颈。在《杨戬》的“混元气朋克”中,只能将混元气像蒸汽或化石能源一样使用,就是这个世界观中限制发展的大的框架。所以神仙们不再可以飘摇自在于天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们必须要努力打工赚取三界通宝,然后用三界通宝来换取生活必须的能源。往来各界也必须要经过固定的港口,否则天地茫茫,连神仙也要感慨,罗马太远,靠走路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走到。所以坐拥混元气的庄家赚得盆满钵满,通过这条能源链建立起的制度,让代表自由的大罗金仙们都活成了我们这些普罗大众的模样。如果一个世界神仙活成了人样,那么人就只能活成鬼了。所以当杨戬来到长安,赫然发现,“人间在战争”。

  混元气。

  混元气到底是什么?表面上看它类似于天然气、石油,是本片世界观下神仙们各种飞船使用的能源,实则是整个神界当前制度的基石。

  16至17世纪,英国著名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提出了人的“自然状态”和“国家起源”学说,他在《利维坦,或教会国家和市民国家的实质、形式和权力》中指出“自然状态中的人出于对死亡的畏惧,在理性指引下,相互间订立契约,放弃个人的自然权利,将之交付给一个人或由一些人组成的会议,从而组成国家”。

  所谓的“自然状态”指国家、社会等制度形成前,人依各自欲求支配资源的无序状态。由于资源的有限性,无法满足无限人的无限需求,所有人对所有资源的自由争夺必然导致暴力和斗争,与之相伴的必然会带来个体的死亡。《封神演义》中,哪吒削骨还父前的故事情节,就能看到这种“自然状态”所伴随的死亡阴影。哪吒在东海入海口洗澡,误把东海搅了个天翻地覆。对于哪吒来说,他不过是满足天热想要清凉的正常需求,对于东海水族,也不过是想要家园安宁。然而在没有法律和制度保障的地方,一切只能以拳头说话。双方争斗,不是哪吒被照头一刀砍死,就是夜叉、敖丙被毙命抽筋。包括后面哪吒耍乾坤弓,不意误把石矶娘娘门下碧云童子给射死。在没有秩序的情况下,行凶者可以将出来质问的彩云童子也给打死,就凭他有那通天的本事。

  制度是个体出让“自然权利”来换取基本权益保障的产物。三界大灾变后,神仙失去了飞行的自由,而混元气在成为代步能源的同时,也作为官方垄断性资源,成为了“统治”的基础。围绕着混元气,我们看到了对苦力小妖的奴役,看到了神仙为三界通宝而跑腿卖命,看到了掌柜的蛤蟆仙富得脑满肠圆。

  在片中的“混元加气站”,不断播放着打折降价15天的广播,气站中怀揣银钱等着买气的神仙排起了长龙,而谁又曾想到,大家原本都是可以自由飞翔的逍遥仙?影片开始,杨戬的跟班们曾说,自从那场三界大灾后,神仙便不再能飞了,年代太久远已经不记得飞翔的感觉了。然而在后面的剧情中,经婉罗之口,我们才发现,所谓的三界大灾也不过才经过了12年。

  洛神赋。

  瀛洲仙乐坊,一段飞天舞,围观者中有人感慨,“这混元气,真能让人飞起来啊”。既然婉罗可以用混元气飞天,其他人自然也可以。那么为啥神仙们却都不会飞了呢?显然是有人隐瞒了混元气的真相,让大众不知道混元气的正确使用方法,只能够以类似蒸汽能源的形式进行低效利用。所以婉罗的飞天舞,不仅仅是追光单纯的炫技,它更深层的是对婉罗角色的隐喻。飞天舞的秘密暗示着婉罗知晓当前神界这套,建立在神仙失去飞行能力背景下,通过对混元气资源的掌控,建立起来的压迫制度的秘密。她的飞天舞,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淫词艳舞,而是将神界压迫真相昭显于世的自由之舞。

  正如这段飞天舞所配的歌词,取材自曹植的《洛神赋》。黄初三年(公元222年),曹植自洛阳朝见文帝后归来,途经洛水,“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创作了这一千古名篇。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被多少文人骚客引用来赞美自己心中的女神。然而彼时的曹植,至交密友被哥哥所杀,自己也因“醉酒悖慢,劫胁使者”的谤语而遭贬谪,远离政治中心。昔年“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豪言壮志,如今又同谁言说?人们只知道曹子建笔下的洛神曼妙婀娜、奈何人神道疏,却不想这是借痴人说梦,来排遣胸中之志求而不得的悲伤。

  仔细看本片中《洛神赋》插曲的歌词: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怅盘桓而不能去。

  愿诚素之先达,玉佩要之。

  嗟佳人之信修,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

  怅盘桓而不能去。

  截取的部分包含了诗人对神女舒美的向往,神女对诗人的誓约,诗人徘徊不忍离别的惆怅。反而是那为世人称道的对神女婀娜淑美外貌的描写,只字未提。为何?一方面,正如曹子建当年,他说“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宋玉大才,却生不逢时。空有一腔抱负,可楚国早已山河日下。朝中之臣又妒忌他的相貌和才华,时常在楚王面前诽谤于他,他也只能以“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为自己分辩,才得以免罚。曹植这篇《洛神赋》,名义上是讴歌洛神,本质上洛神只是个幌子。自己那为世人诽谤,求而不得的心境才是这篇赋真正的创作主体。另一方面,在飞天舞如梦似幻的3D视觉盛宴面前,洛神的美丽身姿或许已经没有必要再用文字去加持了吧。

  我看到有人指责飞天舞一段,用曹植《洛神赋》去搭配舞女表演,是对《洛神赋》的亵渎,艳俗。也看到某头部UP谴责追光的女性觉得每每出场都逃不了漏肉秀身材。请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些是否是对女性身姿的描写?请问当文化作品中出现对男性健硕肌肉、俊美身材的展示乃至赞美时,这些人是否也要跳出来加以批判?为何男性可以展现属于男性的性魅力,而女性就不可以?况且,飞天舞一段,笔者眼中看到的只有女性的灵动、自由和柔美,耳中听到的也只有曹子建求而不得的哀愁,这哪里艳俗?

  飞天舞过后,杨戬潜入婉罗房中,击晕了侍女。一个细节,他接住了侍女手中掉落的挖茶粉用的汤匙,却任由侍女倒地,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二郎甚至可能有点不近女色的兆头,你看《杨戬》中连感情戏都没给他安排一段。

  婉罗发现房中的杨戬后,言辞暧昧地称其“二郎”,说他突然闯进姑娘的房间,怕是不妥。杨戬也以一种毫不走心的语气,顺势回答,称自己方才看跳舞呆住了,一时忘情,唐突了。婉罗说了句,原来你也喜欢我跳舞的声色,可惜曹子建这首《洛神赋》却是伤心词,这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云云。

  什么样的人,就看到什么样的“飞天舞”。有人看到艳俗,正如鲁迅先生在《而已集·小杂感》中说过,“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而本片这里给婉罗安排《洛神赋》,一方面有《洛神赋》与《神女赋》的渊源,一方面也是通过对曹植诗中怅然失意词句的摘选,来表现巫山神女角色自带的那种女性难以言说的悲伤。她的心境就跟曹植、宋玉一样,被人造谣中伤,却无可奈何。曹植因才华遭妒忌,被诽谤喝酒误事,遭贬谪;宋玉因长相俊美,被登徒大夫造谣好色,一度劝楚王不要让宋玉进出宫闱;巫山神女更是平白因为楚王的一场春梦,被世人误解,“神女”一词甚至沦落为风尘女的代名词。不过讽刺的是,那引她被人误会的《神女赋》却也是宋玉奉命替楚王写的……

  烽火戏诸侯。

  骊山烽火台,当年周幽王为了博褒姒一笑,戏耍诸侯,终至亡国。婉罗捻了一株草,怨愤道“什么都是女人的错”。对啊,西周破灭,就真只是“褒姒一笑”的代价?显然不是,幽王残暴、肆意妄为,烽火戏诸侯不过是其中一个缩影。西周灭亡,是分封制地方势力割据,天灾频发加剧社会动荡,加上幽王肆意妄为失去了各方势力的支持,最终在外族入侵的背景下发生,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让“褒姒”去承担导致西周灭亡的骂名,确实有失公允。不过笔者也想说,骂褒姒是红颜祸水导致亡国,固然片面无知。但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又有多少人是只骂了“褒姒”这样的“祸水”呢?事实上,烽火戏诸侯这个故事,针对的主体是周幽王,要说骂名,也是幽王担的大头。

  《史记·周本纪》中记载,“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

  说褒姒不爱笑,幽王就点了烽火,把诸侯军队骗来,褒姒果然大笑。幽王之后又多次搞了这套把戏,诸侯逐渐也就不信烽火了。后来奸臣石父为讨好幽王,建议废后去太子而新立(褒姒及其子)。这事惹怒申后一族,遂与外族里应外合灭了西周。

  你看,从《史记》的角度来看,褒姒更像是一个工具人,文字中都没有对她评价,反而是石父,说他“为人佞巧,善谀好利”,这是明显的负面评价。将西周灭亡归因于褒姒,她确实冤,但要因此而怨怼“什么都是女人的错”也大可不必。像司马迁这样的正统史学家,从来也没有说一个王朝的灭亡就是某个女子的错,仅从性别的纬度去讲天下兴衰之事,未免有些偏激了。

  这里顺带再替褒姒说句话,据流散海外后归国的战国中晚期竹简(现藏于清华大学,简称清华简)中记载,西周灭亡的经过是,幽王欲废申后而另立,申后一族担心天子对自己不利而逃回申国,幽王出兵围了申国,申侯为解亡族之祸而外联犬戎,这才导致西周灭亡。清华简中未曾找到烽火戏诸侯的线索。且按常理推测,烽火台的作用一般是战事前沿向都城等预警之用,如果是都城已然被围,再烽火台通知各路诸侯,试想以古代的行军速度,等诸侯赶来,都城早破了。故而史学界普遍质疑烽火戏诸侯的真实性,《史记》写于西周之后数百年,很可能只是听信了后来的讹传。褒姒便是造谣中伤的苦主,而另一个苦主便是周幽王。

  总之,无论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在真实世界和追光宇宙中是否为真,褒姒确实也有那么点冤,但这些都与男女性别无关。婉罗从中做出的“什么都是女人的错”的解读,以此为女性鸣不平,或许是其女性身份认同使然。其实,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统治者的过错被轻拿轻放,反而是为臣为民者的过失被有意放大,实属寻常。比如上面故事里的石父,后世批判武则天时代的薛怀义、沈南璆、还有二张,男性同样逃不过这种单方面或者简单归因的命运。所以这里本质上还是阶级矛盾,而非男女性别矛盾。仅仅是因为在古代,父权阶级社会,女性往往处于弱势和被剥削的地位,这种对上位者宽容,对下位者严苛的事情也就更容易发生在女性身上了。

  从婉罗出发看女性主义思潮。

  上文提到,婉罗从烽火戏诸侯事件为女性鸣不平,可以看出她身上有着明显的女性主义特征。她知道杨婵被压华山的真相,也知道沉香劈山并不能救回杨婵,她又为何要引导沉香劈山?我想,或许跟不忿西周灭亡要归因褒姒一样,杨家女明明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自我牺牲镇山,却偏偏要被污名为因与凡人私通、违反天条而被镇压。劈山之日,真相大白,杨婵的灵魂也得以从镇山中解脱,有一种“girls help girls”的意味。当然辟开山,释放出玄鸟,让当下这个压迫女性的秩序崩塌,也是另一个原因。

  但是这里有几个细节。

  如果婉罗代表的是女性主义的觉醒,同世界各国的女性主义兴起的脉络一致,女权运动在一开始力量薄弱时,往往是和社会底层男性的反抗运动以及儿童权益保护运动合作起家。恰巧申公豹就代表了在当前制度下底层谋求上升的反抗势力,而沉香则可以对应儿童权益。然而世界各国的女权运动,随着发展都无一例外地逐渐抛弃了前者。正如申公豹明明还有喘息之机,却被婉罗背刺狙杀。电影中婉罗杀死申公豹的原因,被她一句不忍看其受那么重的伤而帮他解脱带过。但这个辩驳是那样的苍白和可笑,申公豹所用法术为分身术,他与白额虎一来一往的互相救助,并非单纯疗伤那么简单。全片除了他和白额虎,其它再没看到角色使用过类似的治疗手段。对战魔礼青时,刚刚开始,他两三下就被打趴下了,白额虎救助后,立马就战力飙升,如果只是治疗术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他们之间的互动,更像是平时申公豹会将元神分一部分存放在白额虎身上,这样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不死,那他就能活命。要知道,《封神》原作中申公豹是会飞头术的,脑袋离身都能活命。

  本片中,即便申公豹被玉鼎真人的万千剑雨所伤,但他对抗剑阵时,白额虎是躲起来的。斩仙剑虽霸道,但毕竟申公豹与玉鼎师兄弟相称,秉性法力互相都比较了解,不该毫无招架之力。他被斩仙剑斩杀,玉鼎及魔家兄弟离开后,从画面表达看,他当时就已经死了,白额虎触碰他没有任何生命反应。然后白虎将元神回输给申公豹,他立马就又活转过来。可以说这一切都是他预先计划好的后路,然而都被婉罗一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惜了”给终结。

  杨戬问将死的申公豹,“谁伤的你”(由于身上的伤痕与二师弟的一致)。申公豹避而不答,留下一句“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是曹丕的《善哉行·其一》,人生就像暂寄于世间,何必如此忧愁?我现在不快乐,岁月照样飞驰向前。他为何不说破杀他的是婉罗?原因有二。其一,“人生如寄”,来去何忧?他把生看得轻,死亦就没那么重要了。其二,“今我不乐,岁月如驰”。如今我死了,时代的洪流照样向前,玄鸟飞升、封神榜重排,计划不会有任何改变。虽然婉罗杀了他,但她是计划的重要推力,杨戬是否会支持计划还未可知,现在揭露婉罗时机未到。

  不过一个曹植的《洛神赋》、一个曹丕的《善哉行》,也暗示了婉罗、申公豹二人的关联。曹植怀才而被毁谤,《洛神赋》中他“愿诚素之先达兮”,要“解玉佩以要之”,这追求的是理解与认可,与女性主义追求的女性认同相呼应。而曹丕的《善哉行·其一》,写的是军旅生活的辛苦。三曹中他的权欲心最重,与申公豹重排封神榜为咸鱼大翻身的目的暗合。

  婉罗为啥要背刺申公豹,很多人不理解,亦如现实中女权主义抛弃曾经的同行者——谋求阶级跃迁的底层反抗力量一样,难以理解。这个问题的根源其实是女权主义的性别叙事视角所造成的。由于她们看问题的视角总是站在性别划分的角度,就出现了先前提到由烽火戏诸侯想到“什么都是女人的错”的认知。然而烽火戏诸侯被诋毁的从来就不仅仅是女性,与其说“什么都是女人的错”,不如说“什么都是弱者的错”。你看同为女性的申皇后有被诋毁么?不仅没有,她还以一种类似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故事中。为啥?因为申国最终里应外合结束了西周的统治,她属于胜利者阵营。

  总是从性别的角度去看问题是很危险的,因为这模糊了阶级斗争的本质。用性别的问题掩盖了阶级的问题,最终必然导致性别斗争撕裂阶级同盟。女性主义思潮诞生于社会底层,因为有压迫才有反抗。但她们把压迫错误归因于性别,进而忽视了同性别间的阶级迫害,也淡漠了异性间的阶级情谊(反女性主义思潮,只要习惯于性别叙事,就与之同理,这里不加赘述)。影片中有一个细节,婉罗跳完飞天舞回到房间,卸下头饰,坐在铜镜前,招呼侍女“沏茶”。由于对方已被杨戬放倒,呼之不应后,婉罗有个不耐烦的神情和语气,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沏茶”。即便同为女性,使唤起人来也不见多有罪恶感。这个问题也出在女性主义对类似褒姒、妲己、武则天、慈禧等人物的评价上,女权在洗白她们的同时往往还会为她们作为女性能成为人上人而感到钦佩甚至自豪,却忽视了在她们的权欲之下,依旧压迫着万千女性,阶级压迫是不分性别的。

  申公豹被抛弃,无非是因为在阶级对抗的过程中,他因反抗而遭到了上位者的迫害,此刻婉罗们觉得从他身上已经没有啥利用价值了,不如利用他的身死,进一步加深沉香与金霞洞的仇恨,榨取他的最后一点价值。

  玄鸟与混元气。

  玄鸟在片中到底代表着什么?杨戬说,华山莲花峰下镇压着一批玄鸟,它们是万火之灵。火这个意象无论在中外都有着类似的象征意义,火代表着掌控自然掌控技术的能力。希腊神话中有普罗米修斯盗火,华夏有燧人氏钻木取火。在远古年代,火是抵抗野兽、抵御严寒的重要武器,对火的掌控,是人类征服自然的第一步。

  沉香用万物如意盏盗取了混元加气站的全部混元气来作为新宝莲灯的灯油。而婉罗将宝莲灯组装好,灯罩重新亮起时,飞出了许多小小的玄鸟。很显然,混元气和玄鸟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混元气就是玄鸟之力的另一种存在形态。玄鸟之力是无序的不加约束就会逃逸世间的激发态,混元气是经过精炼提纯更易于使用的稳定态。

  电影中通过杨戬手下之口得知,神仙失去飞行能力是在上次天灾,而通过婉罗之口知道天灾发生在12年前,那正是杨婵投山、杨戬镇压玄鸟的时间,玉鼎也说自杨戬封山之后灾祸连连。这些不难推导出,是玄鸟被封印导致神仙失去飞天能力。杨戬封山,导致三界自然获取玄鸟之力的途经被堵死,而神界高层却有办法提供并贩卖精炼提纯后更便于使用的与玄鸟同源的混元气。12年前的封山,实际上就是玄鸟之力由私营转公营的一环。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是《诗经·商颂·玄鸟》中的词句。自此在古代,玄鸟又被赋予了朝代更迭的象征。人类的每一次技术飞跃都伴随着对能源的进一步掌控,但随之而来的也有战争规模的逐步升级,暴力的根源仍然是能源。玄鸟之力作为新封神宇宙中的能源,它自然也是暴力的根源。玄鸟之力,一方面是万物生生不息的推动之力,同时也是毁天灭地的颠覆之力。

  母亲、宝莲灯与山。

  除了婉罗代表的女性主义势力,片中还出现了以杨婵和瑶姬为代表的女性力量。她们更多的是以一种母性的方式展现。何为母亲?生我养我者,是为母亲。我们常常把灌溉一方的河流称为母亲河,把滋养万物的土地称为大地母亲。母亲是生机与康泰的代名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母亲也是家的代名词。

  片中说,宝莲灯是女娲娘娘给杨婵用来压制玄鸟的法宝。女娲,是上古神话中缔造人类的大神,是所有人类的母亲。同时神话中说,女娲大神是参照自身模样注入自身精气创造出的人类。她既是母亲,也是一切人性的源头。托马斯·霍布斯说国家形成于“自然状态”下人对于死亡的恐惧,而畏死是最最基本的人性。

  前面说了,玄鸟之力是不受控制的能源之力,是暴力之源,它对应了人的“自然状态”。女娲大神赐予的宝莲灯,具有压制玄鸟的能力,代表源于人性的“畏死”压制了人的“自然状态”。国家、社会制度的形成需要自然人出让自身权利以换取一定程度的保护和安宁,而出让利益需要信任,人最初级的信任来源于母亲、血缘。正如人类首先进入母系社会,一开始靠杨婵和宝莲灯,玄鸟之力得以压制。而后随着社会发展,人的欲望膨胀,暴力已难以靠简单的血缘和畏死压制,杨戬所代表的“父系”力量加入了镇压玄鸟的队伍,对应人类由母系社会最终进入父系社会。而父系社会不仅靠宝莲灯的力量,还要靠压在玄鸟之上的重重大山。山代表着压迫,代表着秩序。

  在传统的观念中,形容一个好母亲,一般会突出母亲的慈爱,而在要求一个好父亲时,却往往要求其严厉。《三字经》中说“养不教,父之过”,父亲之于子女,肩负着教育的责任。而教育的本质就是一种规训,告诉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怎样做才能把人给做好。“父爱如山”,不仅仅是因为其厚重而可靠,同样因为其威严而难以撼动。

  然而事物往往具有两面性,社会秩序亦是如此。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它一方面规范了社会人的行为,压制住玄鸟之力,不至于发生世间动乱;但另一方面,过于固化、严苛的秩序,会变成高山,压抑人性,使人不得自由。

  随着父系社会的发展,山越变越高,人性被压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当这种压迫到达了某个临界值,原本为了家庭安宁、因为畏惧死亡而形成的社会制度,反而成了剥夺万千家庭安宁、导致生灵流离颠沛而死的恶势力时,玄鸟之力就再难压制得住。先回想起母亲,回想起生命最原始的对美好的追求的人,就成了“沉香”,他天生反骨,他要劈开山!

  值得注意的,婉罗组装宝莲灯时说“新的灯盏、灯油,旧的灯罩,宝莲灯”。对比杨戬回忆里12年前杨婵使用的宝莲灯,新宝莲灯在造型上有所不同,灯盏和灯罩之间少了一个连接的杆状部分,这也确实证实此宝莲灯非彼宝莲灯。这也对应劈山和镇山,虽然都用到了宝莲灯,但代表的人性诉求是不同的。镇住玄鸟的是“畏死”的人性,而给予劈山力量的则是“求生”的人性。既相通,但外在表现又有所不同。

  杨婵为什么救不回来。

  影片里解释说,她已经与玄鸟之灵融合,玄鸟出来了,她也只能离开了。这是一种表观的解释,从象征意义上可以解读出更深层次的隐喻。

  前面提到,杨婵代表着母亲,代表着家庭,代表着生命的滋养、万家灯火、安居乐业。是的,天生反骨的沉香们,正是回想起了生命最初的安乐,回想起了我们生而为人本不应遭受山的压迫,是那座座大山阻隔了我和母亲(自在生活),所以必须劈开山。心理学家科胡特提出“全能自恋”的概念,认为婴儿最开始都处于一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状态,他的一切需求都能通过母体被自动满足。人对母亲的怀念,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这种需求满足的怀念。

  由于社会制度的两面性,它既是个体需求的保障者,同时也是个体需求的限制者。当压制母亲(自在生活)的高山(陈旧社会制度)被劈开,已经完全融入山(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的母亲(家庭安宁、自在生活)必然随着土崩瓦解(社会的重构)而化为虚无。这是释放玄鸟的必经之痛,也是历史周期律的必经之痛。所以玉鼎真人说玄鸟出世将带来天地大劫,有错也没错。不放出玄鸟,少部分人歌舞升平,大部分人鸡犬不宁;放出玄鸟,所有人一起回归丛林。

  至于“玉鼎真人”千五百年前引导杨戬劈山,千五百年后通过蒙昧沉香阻止其劈山,我就不展开讲了,这个话题容易遭来不怀好意的揣测……

  最后说说《新神榜:杨戬》这部电影我个人觉得剧情安排上出现的问题。

  本片和《哪吒重生》一样,也通过明暗两条线来叙事。《重生》明线讲李云祥与敖丙的私人恩怨引发的反抗地方恶霸、守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革命”英雄主义故事,暗线讲李云祥与哪吒元神从蒙昧到互不理解再到重生融合的“新哪吒”精神重塑历程。《杨戬》明线则是讲木二郎被多方势力引导介入外甥救母行动最终发现师门阴谋、帮助沉香完成劈山的故事,暗线为三界浩劫在即,新旧交叠之际,杨戬重新认知自身肩负使命,与旧体制彻底决裂,重开封神榜的故事。

  看完电影后,很多观众对剧情意见很大,本质上是影片所呈现的东西与自身关注点错位所造成的不适感,追光一直有关注自我表达不太会照顾观众情绪这个毛病。

  相比《重生》,《杨戬》在明暗两条线上的笔墨更加均匀。

  《重生》中,关于哪吒元神与李云祥的精神融合重塑历程,全篇只通过镜头和台词细节展现,并没有放到台前。观众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了明线上,而明线就一个简单还略显俗套的换皮哪吒闹海故事,该煽情的煽情、该爆燃的爆燃,最终龙王被打倒,李云祥救万民于水患,英雄归来。观众看完情绪是得到了充分宣泄,虽然可能会吐槽这就是一部俗套的爆米花电影,没啥营养,但关键看爽了啊。至于那晦涩难懂的暗线剧情,有兴趣的、看得懂的,自然会去深挖,那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然而《杨戬》的明暗线处理就不一样了。前期杨戬追捕沉香的部分,暗线藏得很深,依然通过镜头、台词里的只言片语去展现,观众所关注的自然就在明线上。但是到结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宝莲灯》的故事结局最大的爆点,救出母亲必须得删掉(这是整个“新神榜”暗线主题所决定的)。可是劈山过后,母亲没回来,观众前期积攒的情绪要如何宣泄?费了一大把劲儿,母亲还是灰飞烟灭,观众这种代入角色后的憋屈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他们情绪上会不爽,情绪上不爽之后就会进一步去找茬。而制作组或许也是发现了这个地方的问题,为了些许缓和这种憋屈情绪,在杨戬落入太极图幻境时,提前剧透了母亲回不来的结局,就是为了让观众对救出母亲降低心理预期。

  但是失去了救出母亲的大爆点,结局必然会给人高开低走之感,所以影片在后半段,暗线部分的笔墨开始加重。到结局时,杨戬开启法天象地,借助玄鸟之力,一斧子过去与师门及其代表的旧体制彻底决裂。此处的煽情笔触已经明显重于沉香与杨婵的分离了。然而,观众的情绪调动是需要一个爬升的过程的,你直接让杨戬的师门决裂、守护苍生去截胡沉香的劈山救母,显然是难以让观众买账的。而最终的呈现效果就是,明线虎头蛇尾,暗线结尾不知道咋的就冒出来了。加上未救出母亲情绪上的憋屈所造成的找茬心理,结尾部分的观感较上一部《重生》就大打折扣了。看完《重生》,面具人扔掉面具和痒痒挠,相信很多观众对后续系列剧情都是十分期待的;而看完《杨戬》,当片尾曲响起时,我想很多观众内心的想法是“这就完了?”

  至于网传的删减问题,没呈现出来东西,确实也没有讨论的必要,这个锅追光确实要背,除非他后续敢放出未删减版。

  最后关于某些人要求追光换编剧,痛斥不要讲那些复杂的东西,就讲单线简单故事的声音;以及那些说追光就靠特效恰烂钱的声音。

  于前者(某带师UP为代表),麻烦能不能出点新意并统一下意见?追光每部电影一出,营销号就要把王微换马甲当编剧霍霍剧本的概念炒一遍。这次说什么除了《白蛇缘起》其它王微参与的作品,剧情都垃圾。拜托!当时《白蛇缘起》电影院上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说提《捕蛇者说》、加入“天下多的是两条腿的恶人,长条尾巴又怎样”等台词,夹带消极思想,编剧就是王微换皮的营销号文章历历在目。后来被辟谣如今就改口了?互联网没有记忆,但人有,谢谢!复杂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讲?为啥动画电影就只能清一色合家欢?《哪吒重生》的明线故事讲的那么简单,线条那么清晰,结果你们当时咋评价的?说这就一披着封神马甲的超英烂俗爆米花片。请记住,思考是这世上唯一不能由他人代劳的事!

  于后者(现在市场被一些低成本喜剧煽情片带起来的不良风气),感情真金白银的投入是恰烂钱,靠搞笑、煽情和病毒营销小成本搏高收益的反而是站着把钱赚了?它剧情再烂,那也不能成为喷视效的理由啊!视效所代表的是电影工业的发展,也是电影繁荣不可或缺的一环。视效与剧情,是相辅相成的协同关系,而不是非此即彼的对抗关系啊!

  万五千余字,言尽于此。希望我们的电影工业越来越繁荣,能给观众呈现出更多的好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