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探》影评:盲探为爱,也为港导盲

  我要芒果!我要芒果!我要芒果……《盲探》的尾声,是女孩小小敏的叫嚷,要吃芒果雪糕,可养父庄士敦(刘德华饰)却换上草莓雪糕,让她越叫越大声。

  如果杜琪峰与韦家辉的作品,由银河映像以来的创作都离不开宿命、因果与我执种种佛念,那《盲探》所见的,却是一次对执的转念,以求为观众甚至创作者本身,寻找一种应对与接受我执的睿智。

  是故戏末会是小小敏执意坚持要芒果雪糕,而非如《大隻佬》(2003)尾声要主角放下赘肉轻身上路,更非《神探》(2007)要主角坦言做我好辛苦,见人尽见背后的鬼(潜藏性格,到最后要赔命救出、释出后辈警员的胆怯心魔。

  由是看之,多部昔日杜韦作品,其实都执于释开心扉,放下执著;可来到今天,却是《盲探》容让坚持我执──还有何家彤(郑秀文饰)片末坚执追捕大脚板贼匪──这可会是另一种轻身上路的启示?

  《盲探》说警员何家彤,遇上四年前因眼疾致目盲的庄士敦,邀其查找近二十年前失踪的同窗师妹小敏;然后庄带何查探不少悬案,终至发现小敏在世,却如同她的生母与外婆,遗传了要杀死负心人(生母杀亲父,外婆杀情夫)的「基因」,成了今天恨下毒手的苦果。

  表面是侦探故事,然而《盲探》对爱情的盲目与执迷,更有昭然若揭的论说,以见庄士敦向小敏劝说人太执著,心盲无明,都指向爱情的吊诡,以对应小敏外婆(黄文慧饰)的一句你负我,我要你鸡犬不宁,可见我执之说,就如杜韦几曾触及的疯狂人心。

  然而有趣之处,是主角庄士敦对照戏中的所有人物,却更见嬉戏人生,而不像《大隻佬》内既说主角为入世武僧,却因眼见周遭人物的前世与因果,越来越放不下无辜主角(女警张柏芝),更不如《神探》主角的眼睛看得更多,可都放不下既非鬼也非已死的前妻幻影。《盲探》的庄士敦双眼全黑,不再像杜韦前作的主角,要背负重担,相反他并不显得执著与自困──当然他四年前暗恋探戈老师(高圆圆饰),虽说执于发展感情,却更像嬉戏般自我满足,更如自恋。唯一难以否定的是,目盲,反而让他睁开(心)眼,致令这个人物,甫开始就与《大隻佬》与《神探》的定位不同。

  只为嬉戏,甚至是悬红奖金,成了庄士敦的乐观动力,所以他为何家彤寻人,就显得无所为与不为──尤其庄要何作的角色扮演,似嬉戏多于言说犯案因果,可见如同玩乐,甚至是两角借势谈情。这种反反覆覆的角色扮演,令人想及韦家辉的《再生号》,同样要目盲的主角父女,先由女儿写小说要亡父重生,而小说中的亡父,再透过文字展现亡女,以反覆交叠时空,让已逝家人重聚──这都离不开执念,就是不欲放下阴阳相隔的国度,却只钻进难耐的文字互涉世界。

  《盲探》的反覆倒不是死胡同,而因案件反覆重演,达到聊笑与调情的效果;而主角最终无心插柳,反映情爱无因,只有自製的果,然后预期它会发生,也就真的成事。这种为爱的随机构想,都可算是一种执著,致令庄与何心生情愫;爱得盲目而杀人,与爱得嬉戏而救人,竟然并列成了戏剧对照,却都同是我执,就可见执本无好坏,只视乎被如何梳理,引导。

  因此《盲探》比杜韦前作成功之处,是前作要说我执,就要主角好执著好执著好执著……然后释怀,甚至连创作者也要执于为此言志,就可见对照今天《盲探》的从容,就是要角色玩玩跳跳,不说因由(甚至连查出林雪与姜皓文分别饰演之的士司机是杀人凶手,都不用交代原因),却同是另一层执迷说爱的宣言;可见这个爱情喜剧殊不简单,因为它早已见主角轻鬆上路,原来更有话说。

  这番话不易说,因为那不必然是创作者的用心,却因为杜韦前作,所给出的丰富社会阅读,而令文化研究爱好者多想;那正是当中所言的盲目说爱而爱得要死,对应如同毫无原因地嬉戏谈情,究竟所为何事?

  曾几何时,《PTU》(2003)内的失枪重寻,以至《大隻佬》都被製造成无能男人的论述,指戏中男人的阳性象徵物被毁(《大隻佬》片末,了因更要打死树上小鸟,默想数天才悟出因果),都对应其时特区管治与SARS之后的惶惑气氛。杜韦电影有意叫人重新上路,却不无蹒跚,甚至即便有《PTU》与《放逐》的(男性)团队支持,却仍是个人修行,才是寻找出路的灵魂。

  毕竟杜韦作品对专业团队一向都既有期许,却不无冷嘲热讽,《非常突然》(1999)与《毒战》都见团队的同归于尽。然后者因在中港合拍片的语境下,却被想像到港人如戏中古天乐,要介入内地的权力网,更会把香港人的机灵融入其中,以见既迎合国内人事,亦没有得失港式活力──朗天说这种合拍片气息,很有香港电影人的自况;然而未尝细谈的,是香港(电影)人在融入过后,是喜是恶,都难于定调。

  《盲探》于此出现,就似利用了盲目说爱,以及嬉戏谈情,对应指涉中港融合,甚至香港政局难题,作了间接联想。在当下中港权力悬殊的局面,有港人自发充权,却有人要谈家国之爱,更有人直言大家都是中国人,爱祖国爱香港根本不用原因的说法……就可见爱国与爱港,都如爱人,有盲目的,亦有嬉戏的,可其实都是执迷。

  杜韦不会说爱得盲目,又或爱得嬉戏,谁是谁非,反正都是我执一场;是故《盲探》不再像《大隻佬》或《神探》般要角色释出执念重新上路,相反它容让小小敏与何家彤,无论要芒果雪糕或追捕贼匪,都保持偏执,只留待戏中的庄士敦,那大智若愚的嬉戏人生,如导盲般领导她们择善固执──当然,刻下香港又有多少人,真可目盲心不盲地观照社会,倒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