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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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书恒这几日清醒的时候很少,多半时间都是在昏迷。丫鬟苏扬是个尽心尽力的,尽管小主子睁眼的时候少,闭眼的时候多,她仍是寸步不离的照顾妥帖。

  此时宋朝暮站在庭院中,看着那株开得正艳的红梅发怔。

  他方才已经看过弟弟了,只是弟弟还没有醒,听丫鬟苏扬说昨日醒了一次,吃了点稀粥又都被吐出来。看来弟弟的身体恐怕真的快到尽头,饶是他再努力也不可能救得下来。

  宋朝暮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无可解的毒药。以他所知,万物相生相克,没道理会有难解之毒。可弟弟的遭遇,却是如此。五年来他与王爷遍访名医,可就是连毒药的成分都无法确定,又去哪里配制解药呢?

  宋朝暮只能亲眼看着弟弟一点点病入膏肓,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救得活眼前这株江南的红梅,杀得了只手遮天的大官,做得了高手如云的暗影之首,可却偏偏救不了自己的弟弟。

  宋朝暮有时候想,为什么自己学了一身杀人的本事,到最后却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王爷李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宋朝暮的身后,他没有打扰宋朝暮,就静静地陪他站着。

  直到宋朝暮自己发现他,李恒才说话:“允之,是我对不起书恒和你,未能护好你们。”

  宋朝暮依旧看着梅树,语气淡淡的“王爷,您不必如此。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李恒低着头,沉默半晌,才道:“允之,书恒他一直想回江南看看,你便带他回家吧。”

  宋朝暮一愣,转过身来,问道:“王爷,您的意思是让我离开西北?!”

  宋朝暮站在梅花树下,肩上落了两朵红梅,蓝色的衣服上几点玫红,清贵而又美好,可他俊美脸上却是说不出的隐晦。

  李恒只觉得宋朝暮此时的气质真像故人,那人也是这般坦荡洒脱,也是这般清逸出尘。只是宋朝暮的眼睛里却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晦涩,不似故人那般澄明透彻。

  也是,在这狭小的西北怎能养出他那般潇洒自在的人呢?

  李恒摇了摇头,伸手拂去宋朝暮肩上的梅花,温声说道:“允之,西北有阿福和杨月辅佐我,你不必担心。”李恒透过雕花的窗楞看了看床榻上的少年,叹了口气“允之,回江南是书恒的心愿,眼下他时日无多,你就成全了他,也成全了你自己吧。”

  宋朝暮听他这么说,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弟弟他现在的状况恐怕无法长途跋涉。况且,如今的局势您还需要暗影!”

  李恒抬眼看看天空,这西北的夜空总是灰蒙蒙的,像是笼罩了什么东西,叫人看了喘不过气来。

  “允之,你看这西北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压得你和我喘不过气来。这次离开后,你便带着书恒好好的游历一番,最好遍访十四洲的明媚山水,从此永脱囚笼,不再回来!”

  宋朝暮听他说话像是下定了主意要将自己与弟弟送出西北,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宋朝暮看着眼前的王爷,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如果没有王爷的庇佑,他与弟弟恐怕早就死于非命。澄明剑再无传人,而澄明剑仙恐怕也再无被人提起的那天。

  李恒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木盒,那木盒就是普通的木头,但是却被保存的很好,看得出主人对他的重视。

  “允之,这是保命丹,我早年游历时得高人相赠。此丹可以保人十日寿命,就算是不治之症只要人还未咽气,便可保他十日无忧。”李恒将小木盒交到宋朝暮手上,又嘱托道:“你们此去万事小心,江湖虽好却也人心难测,当心!”

  宋朝暮接过木盒,双膝一沉,重重地跪下了:“王爷!您的恩情允之无以为报,唯有以澄明剑相赠,全了您的情谊!”

  宋朝暮将背上的剑取下来,双手奉上。

  李恒知道澄明剑对宋朝暮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更了解宋朝暮的性格,若是不收,便是长跪不起。

  李恒收下澄明剑,沉声道:“允之,澄明剑我收下!不过,我与你做个约定。”

  “王爷请说!”

  李恒伸出左手,正色道:“三年后若本王有事相求,你可否回来相助本王?介时我将澄明剑归还,此后我与你的恩情一笔勾销,可好?”

  宋朝暮起身,回道:“好!王爷有求,允之必来!”

  说罢,宋朝暮紧紧地握住了李恒的手!

  以澄明剑为证!此心澄明,必将重诺!

  李恒又与宋朝暮聊了暗影的近况和最近局势,包括四品监察御史被贬出京,皇帝为太后操办寿辰等等。

  直到月上中天才离去。

  宋朝暮回到屋内,看见苏扬正在添柴火,这姑娘真的很实诚,都这个时辰了,还在照顾弟弟,他吩咐苏扬下去休息,这里交给他。

  苏扬这才收拾了自己,回到耳房休息,她平日里都是在这间屋子里打地铺,如此能够方便时刻关注小主子的状态,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

  宋朝暮坐在床边,看着弟弟清瘦苍白的脸,眉头紧锁。他这一颗心就从未放下过,这一刻更甚了。

  屋子里很热,可弟弟的手却是冰凉的,宋朝暮渡了些内力给弟弟,内力能够安抚七经八脉,缓和些病痛,叫他也睡得安稳些。

  床边上是弟弟的书,一摞摞的全部都是游记。宋朝暮倒是不知道王爷都是从哪搞来的这么多书,恐怕全靖国的游记都在这里了。

  宋朝暮翻开其中一本,里面绘图竟十分精美。无论是山川湖泊还是花草树木竟然都栩栩如生,不仅灵动美观还充满生机。旁人看了都会新生欣喜,何况是病中之人。这绘书之人若是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力恐怕绘不出来。

  宋朝暮看到其中几页被弟弟折了书角,想必是弟弟特别向往的地方,才会做了痕迹常常回顾。

  扬州烟花巷?弟弟竟然是想去那里看看吗?宋朝暮笑笑,看着昏睡的宋书恒,捏了捏他的鼻子,“小东西,我竟不知道你才多大,也向往烟花之地吗?”

  姑苏寒山寺?“怎么,你是想体验一下暮鼓晨钟的清幽?还是想背着我出家为僧啊?不过那个地方的月色却是极美,哥哥此番能带你去看看乌江畔的绝美风景。”

  桂林吗?那倒是个好去处,以前执行任务时在那里住了半月,钟灵毓秀的。

  杭州西子湖、岳阳的云梦泽、塞北长河落日、南疆暖阳密林……

  宋朝暮一页页的翻,发现弟弟折了的倒是一些颇有意思的去处,翻到最后竟然是些美食。

  这上面记载了形形色色的美食名吃,什么酱汁鸭、炸虾饼、蜜饯饺子、果脯丸子、徐州烧鹅、藕粉桂花、太湖蒸蟹、莲池鲈鱼……

  “书恒,我竟不知你还是个小馋虫!”宋朝暮看着弟弟,嘴角露出笑容,十分宠溺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放心,哥一定带你走遍这些地方!”

  西北的太阳向来出的早,不到五更天已经日头如火了。长平王府里是一片寂静,府中大部分人还在休息,只有这间江南小院里却是一片热闹。

  丫鬟苏扬平日里都是早早就醒来,为宋书恒按摩擦洗,叫他不至于因为难以沐浴而难受。今日她一如往常的端来清水,刚打开房门却听见屋里的谈笑声。

  一时间竟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小主子这是……醒了?!

  我没看错吧……小主子真的醒了!

  苏扬开心的很,一时激动竟忘了手上端着盆子,手一松,连盆带水的翻了下去,这一声巨响惊动了屋里的两人。

  “哥,你瞧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宋书恒轻笑了一声。

  宋朝暮看着弟弟此时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比昨晚好得多,心里还算踏实。

  丫鬟苏扬听见小主子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主子确实是醒了。她麻利地将盆拾起来,兴奋地冲出去,重新去打一盆清水回来。

  宋朝暮和宋书恒见了相视一笑,觉得这丫头可爱极了。

  “哥,你昨晚回来的?你可是在此守了我一夜?”宋书恒看着哥哥眼底的红血丝,很是心疼。

  “恩,我昨晚便回来了。刚才小憩了一会,不碍事!”宋朝暮看着弟弟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又道:“你今日刚醒,一会用了早膳让苏扬推你去园中逛逛,你好些时候没出屋了,这院子里的花草开得正好!我与王爷道个别,午后我们便启程回江南。”

  宋书恒听了这话,眸中放出光亮来:“哥,你可说真的!我们回江南?”

  他思索了一下,又询问道:“那王爷呢?王爷怎么说?还有暗影,你走后谁来接替你?”

  宋朝暮将他被子裹好,柔声道:“书恒,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与王爷都会安排妥当。你便安心吧!”

  宋书恒点点头,心里是难以言说的爽朗,如今他总算可以走出西北回江南看看了,真好!

  宋朝暮喂弟弟吃了早膳便匆匆离开了,就像弟弟所说,离开这里之前他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他刚出府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王府外面,宋朝暮认得这辆马车,这是西北一个小官的马车,他平日里总来王府拜见王爷。几年里给王爷送过不少美女金银,原来只是个不入流的县官,现在也混成了个八品的军巡视。

  宋朝暮并为多理会,转身便向未央楼而去。

  未央楼里此时颇为安静,白日这里是不怎么有人来的,毕竟白天都各有差事,就算是玩忽职守也不怎么有心思来这里消遣。姑娘们也多半是昼伏夜出,此刻全在休息了。

  宋朝暮直接来到后院,杨妈妈的住处,敲了三下门,杨妈妈开门,一脸不耐烦“谁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老娘睡觉了!”

  “是我!”宋朝暮推门而入。

  杨妈妈看清来人,瞬间清醒了:“大人!月俄见过首领大人!”

  宋朝暮进了屋里,杨妈妈再三确认四周没人后,将房门关好。

  “杨月,我来找你是有事嘱托。”宋朝暮将怀中的信取出,交到杨月手上:“杨月,你将这封信交给婆娑,让她赶回西北接替我的位置。我走后,你们更要好好帮衬王爷,如今的局势很是微妙,这西北城里杀机四伏,处处当心!”

  杨妈妈叫杨月,代号月俄,是暗影里的核心人物。她接过信,颤抖着声音问:“首领您竟然要离开暗影吗?”

  宋朝暮道:“恩,我已决定离开西北游历河山了。”

  杨月跪在地上,并未多问,只回答:“月俄明白,您在与不在我和婆娑都会竭尽全力,经营好未央楼和暗影,您放心!”

  宋朝暮将她扶起来,温声道:“杨妈妈,林姑娘她…你可安顿好了?”

  听他这么一问,杨月心里一颤,面上却并未表现什么,只道:“我安排好了,她昨晚便已经出城去了!”

  宋朝暮点点头:“这便好!如今他大仇得报,也算解脱,天地之大总算能随心而活。”说到这里,宋朝暮又问:“杨妈妈,你可羡慕林姑娘?大仇得报终于能有个自由身?”

  杨妈妈看着宋朝暮,缓缓回道:“我不羡慕妙妙,我加入暗影是心甘情愿,我心如此哪会不自由?相反,在暗影的这些年反而是我人生中活的最清醒最自由的时光!”

  宋朝暮听了这个回答倒是颇为惊讶,但是也不难想通,他们这些人中有多半都是自愿加入的暗影,既是自愿又何谈自由与否?

  “那你可曾想过…别的活法,你可曾…后悔?”宋朝暮看着杨妈妈坚定的眼神,犹豫再三却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杨月却目光灼灼,语气十分坚定:“我从未后悔过!”杨月看着宋朝暮的眼睛,好像宣誓一搬说道:“暗影便是我的一切,我从未想过别的生活。我如今的期望便是能让暗影越来越好,守护住楼里的姑娘们,守护住王爷!如今这个世道,天子不仁,以万民为刍狗。杨月本事不大,可也知道王爷是个好人,杨月能得王爷青睐,发挥所长,杨月此生足矣!”

  天子不仁,以万民为刍狗吗?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如今这世道可不就是如此。

  宋朝暮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可是这又与自己何干呢,平生所在乎的不过几人而已,哪会有救济天下的雄心。

  “杨妈妈,你此话不假!不过,人各有志,允之与你便就此别过吧!”宋朝暮正要走,却听见杨妈妈唤了自己一声。

  “小朝暮,你今后准备去哪?”杨妈妈第一次这样唤宋朝暮,宋朝暮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些年都是被敬被怕,如今被她这样唤却有些不习惯了。

  杨妈妈何等聪明,一下边看穿了宋朝暮的心思,调笑道:“怎么?首领这是不习惯了?您要是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杨妈妈从梳妆匣里翻出来了些金银细软,手一摊,一股脑的全塞到宋朝暮怀里。老气横秋的说:“小朝暮,不是我倚老卖老,我的岁数你叫我一声月姨不吃亏!”

  今后去哪?宋朝暮却是没有打算。他最在乎的便是师傅和弟弟,可师傅故去,如今只剩弟弟和自己相依为命,眼下就连弟弟都命不久矣,若是不能在死前全了弟弟的心愿,自己便是百悔莫及。至于那之后去哪,以后事以后再说吧。

  宋朝暮将怀里的金银细软收好,笑着说:“杨妈妈哪里的话,就是称呼您一句杨妈妈都是朝暮应该的!”

  杨妈妈娇笑两声,拿手推了他几下,骂道:“浑小子,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弯弯绕绕?你此去要照顾书恒,用钱的地方多,你可别嫌弃我这点。虽然王爷会为你准备好金银,可是这也都是我的一份心意,连带着楼里的姑娘们的那一份,感谢你这么多年的照拂!”

  宋朝暮也没推辞,大大方方的收了。

  “你小子倒也不客气,我以前竟是不知道首领原来是个这般人物!”杨妈妈故意挖苦他,掐着腰十足十的泼辣作风。

  “杨妈妈,允之以前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杨月娥是个十足十的辣美人!”

  “好小子,调戏起老娘来了?”杨妈妈杏目睁得浑圆,佯装生气的打趣道。

  “杨妈妈,要么说您是生意人,您这笔生意做的可是太值当了。一些金银细软就还了个大恩,您说您是不是精明到家了?”宋朝暮也笑笑,说话竟是毫不留情。

  谁料,说到这里,杨妈妈一下抱住宋朝暮,那双杏目早就浸满了泪水,她强忍着不落下来,哽咽道:“此后,山高水长,你和书恒要保重!”

  说完,一把推开他,将他推出了门外。

  宋朝暮明白,这么些年杨妈妈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期间帮衬着自己也不知道多少次,恐怕早就把自己当作亲人看待了。

  他知道,杨妈妈好面子,爱美,想必哭的样子是不可能叫他瞧了去的,索性就道了声“珍重”自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