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中的爱情:丈夫殉国后,她写下两首悼亡诗,活成他希望的样子
心如素简,静数流年,
人间有味,最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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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文人多情,“愿得一心人”是多少女子的梦想,但现实却总是残酷。
有没有真的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才子佳人呢?
当然有,比如晚明时期的祁彪佳与商景兰。
在晚明绍兴的士大夫阶层之中,祁家与商家堪称门当户对。
祁彪佳之父祁承爜,官至从二品的江西布政使右参政,又是著名的藏书家,著有《澹生堂藏书约》,家中的“澹生堂”就是江东首屈一指的藏书宝库。
商景兰之父商周祚,官至佥都御史、兵部尚书,曾主持福建的抗倭,以清廉、干才著称。
不仅家世相当,祁彪佳与商景兰更是年龄相近,品貌相称。
祁彪佳“生而英特,丰姿绝人”,6岁时便有神童之誉,16岁中了举人,堪称少年天才。
商景兰比他小2岁,德才兼备,能书善画,在闺中便以传出了诗名。
两人从小便定下了娃娃亲,中举后不久便成婚了。
成婚之时,商周祚甚至出资疏浚一条河,作为结婚时陪嫁,称作“商漕江”。
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曾记载道:
祁公美风采,夫人商亦有令仪,闺门唱随,乡党有金童玉女之目。
这一对金童玉女的感情十分之好,祁彪佳一生都不曾纳过妾室。
他一个人在京城时,有失眠之症,好友高亦若劝他纳个美婢陪寝,他严词拒绝,不肯因此损害夫妻情分。
婚后第二年,商景兰便生下了长子祁同孙,之后又陆续生下了二子四女。
祁彪佳几次辞官,都与妻子同住寓山别墅,他的日记里记下了与妻子一起督造别墅的景象,也写满了与妻子携手同游的甜蜜:
二月十二日,同内子至寓山。午后,内子复至,乘月荡舟于听止桥下。
三月初六日,至寓山。内子督诸婢采茶,予督奴子植草花松径中。
四月十九日,与内子至山。令奴子悬灯与水涯,波光掩映。
四月二十五日,与内子至寓园,督奴子种瓜菜,阅《楞严经》。
闰四月十二日,至山。……午后,同内子复至山看月,深夜乃归。
即使是在外为官,两人也没有长时间地分别过。
祁彪佳的母亲王太夫人温和宽厚,对媳妇从无苛责,所以商景兰常得以外出,与夫君相伴。
祁彪佳曾在日记里记载了某次相见,闻听“内子单车疾骑而来,已抵近郊”,“惊喜过望”,相见后“长途之辛苦,旅邸之寂寞,交相慰藉”,字里行间,温情缱绻。
那时的商景兰,沉浸在平静幸福的生活中,笔下的风景也是明丽可喜的。
正如这首《临江仙》小词中所写的那样:
水映玉楼楼上影,微风飘送蝉鸣。淡云流月小窗明。夜阑江上桨,远寺暮钟声。
人倚阑干如画里,凉波渺渺堪惊。不知春色为谁增。湖光摇荡处,突兀众山横。
两人相濡以沫,共同看过了许多美丽的风景,也互相扶持着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光。
商景兰31岁时,长子祁同孙因为生痘而夭亡,夫妻俩都因此生病。这一年十月初八,正值商景兰生日,祁彪佳便在寓山举放生社,在山中挂满了花灯,为妻儿积德祈福。
公元1641年,商景兰因小产血崩性命危急,祁彪佳担心妻子身体,数夜不能寐,遍请名医为她医治。商景兰病了一个多月,祁彪佳也跟着焦心了一个多月,他在日记里用的最多的词是“彷徨”,写下了日日焦头烂额的心情。他求好友帮忙买参,亲自给妻子制药,延请名医张景岳为妻子调理,上山礼佛、求《药师经》,祈求妻子平安,事必躬亲,“苦不可言”。
可惜,当时的大明已是日薄西山,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公元1644年,李自成起义军攻占北京,崇祯帝朱由检在煤山自缢。
随着清军一路南下,明朝宗室及文武大臣也不断南逃。
商景兰屡次劝祁彪佳辞官,甚而为此“日祝于佛前”,但祁彪佳却无法抛下责任、独善其身。
他强撑病体,与史可法迎南下避难的福王到南京,收聚溃散的明军和大顺士兵。他还在狂风大浪中冒险渡江,说服驻守瓜州的总兵高杰北上抗清,力图挽救南明危局。
但大厦将颓,又岂是一个地位不高的文臣能扶起的?更何况,福王不听劝告,强行在南京称帝,还广选美人,简直把昏庸二字写在了脸上。
在对朝廷的失望和奸人不断地排挤中,不久后,祁彪佳不得不辞官离去。
公元1645年,五月福王从南京出逃,六月潞王在杭州降清,杭州陷落。
清军重礼相聘,想招祁彪佳出来做官,祁彪佳不为所动。清军又收买了他在杭州的叔父一家,劝他降清,以“舒亲族之祸”。
重重逼迫之下,一直重病未愈的祁彪佳不肯失节,也不愿意牵累家人,只能以死明志。
闰六月六日,祁彪佳“绐(dài)家人先寝”,悄悄走到寓园外梅花阁前的放生碣下,“端坐池中而死”。
临终前,他留下了三封遗书和一首绝笔诗:
运会厄阳九,君迁国破碎。鼙鼓杂江涛,干戈遍海内。
我生何不辰,聘书乃迫至。委贽为人臣,之死谊无二。
光复或有时,图功审机势。图功为其难,殉节为其易。
我为其易者,聊尽洁身志。难者留后贤,忠义应不异。
余家世簪缨,臣节皆罔赘。幸不辱祖宗,岂为儿女计。
含笑入九原,浩气留天地。
在绝笔诗中,他明确表达了殉节的原因,同时还不忘激励那些保存性命、以图光复大明的贤者。
而在写给妻子的遗书中,祁彪佳回忆起了两人婚后25年的相知相许,并将祁氏全家托付给妻子:
自与贤妻结发之后,未尝有一恶语相加,即仰事俯育,莫不和蔼周详。如汝贤淑,真世所罕有也。我不幸值此变故,致于分手,实为痛心。但为臣尽忠,不得不尔。贤妻需万分节哀忍痛,勉自调理,使身体强健,可以区处家事,训诲子孙,不堕祁氏一门。则我虽死犹生矣。一切家务应料理者,已备在于儿子遗嘱中,贤妻必能善体我心,使事事妥当。至其中分拨多寡厚薄,我虽如此说,还听贤妻主张。婢仆非得用者,可令辞出。凡事须较前万分省俭,万分朴实,处乱世不得不尔也。贤妻闻我自决,必甚惊扰。虽为我不起,亦是夫则尽忠,妻则尽义,可称双美,然如一家男女绝无依靠何。切须节哀忍痛,乃为善体我心也。世缘有尽,相见不远。临别惓惓,夫彪佳书付贤妻商夫人。
他将打理家事、教育子孙的重任交给了妻子,虽有托孤之意,但更多的,恐怕是担忧妻子迫于道德压力而殉夫的顾虑吧!
他殷殷劝慰:生存和死亡都是责任,希望你能保重自己。就算是为了我着想,也不要过度悲痛。你我对彼此的心是一样的,在世上的缘分虽然已经尽了,但相信不久之后,我们必能在天上重见。
在他眼中,活着是一件多么值得珍惜的事啊!他不得已选择了自戕,却希望仁人志士们好好活着,更希望妻子能好好活着,这样温柔悲悯的内心,实在令人动容。
怀着满腔的痛苦与悲愤,商景兰为亡夫收殓尸身,写下了《悼亡二首》:
公自垂千古,吾犹恋一生。
君臣原大节,儿女亦人情。
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
存亡虽异路,贞白本相成。
凤凰何处散,琴断楚江声。
自古悲荀息,于今吊屈平。
皂囊百岁恨,青简一朝名。
碧血终难化,长号拟堕城。
“公自垂千古,吾犹恋一生”,这似有含愧的诗句,正应了祁彪佳的预测。
当时的社会观念确实给了商景兰很大的心理压力,她也曾动过自杀的念头。
而正是祁彪佳在遗书中的嘱托,给了她安慰,也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动力。
商景兰将满怀的愁苦与思念埋在心底,将对夫君的深情倾注到家族的延续之中,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了祁氏一门。
42岁的商景兰带着子女们居住在躲过了战火的寓山园中,门风肃整,诗书之声朗然,风华依旧冠盖江南。
据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记载:
(祁)公怀沙日,夫人年仅四十有二。教其二子理孙、班孙,三女德渊、德琼、德宦(二女德玉远嫁在外),及子妇张德蕙、朱德蓉。葡萄之树,芍药之花,题咏几遍。经梅市者,望若十二瑶台焉。
在她的引导之下,不仅儿子们学有所成,女儿和媳妇们的才华也得以展现和提升,就连“青衣家婢无不能诗,越中传为美谈”。
商景兰因此被尊称为“会稽商夫人”,“以名德重一时”。不仅为当时男性诗人所激赏,嘉兴“负诗名数十年”的黄媛介等闺秀才女也纷纷慕名造访,吟诗唱和,开清一代闺阁中聚会联吟的风气。
漫长的寡居生涯中,在商景兰的心中,丈夫离世的伤痛从未消失分毫。
春日在寓山看花,看到清清池水泛起波纹,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烟暖碧云楼,楼迥春山秀。风落残红水面飘,池内清波皱。
柳外小莺啼,花鸟声相斗。唤起当年万种愁,泪湿青衫袖。
重游故地时,想起与亡夫携手同游的日子,她写下《过河渚登幻影楼哭夫子》:
久厌尘嚣避世荣,一丘恬淡寄余生。
当时同调人何处,今夕伤怀泪独倾。
几负竹窗清月影,更惭花坞晓莺声。
岂知共结烟霞志,总付千秋别鹤情。
或许商景兰曾经以为,在教育子女和思念亡夫中,日子会平平淡淡地过去,直到生命尽头。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她“恬淡寄余生”的机会,悲剧总会重复地上演。
商景兰只过了十几年相对平顺的日子,在58岁那年,她再次受到了上天的恶意。
那一年,三女儿德琼亡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再次上演。
也是那一年,小儿子祁班孙牵连到反清复明的浙中通海案中,被捕入狱。
二儿子祁理孙醇谨长厚,与弟弟感情深厚,不惜变卖家财,前往京师为弟弟谋划脱罪,结果千金散尽,人却没救出来。
祁班孙被远放宁古塔,他的妻子朱德蓉正值盛年,却从此“孤灯缁帐,数十年未尝一出厅屏”。
祁氏至此彻底衰败,曾经繁花丽树的寓山园林也废为寺庙。
3年后,祁班孙逃回江南,却削发为僧,住在毗陵(江苏常州一带)马鞍寺。为逃避清廷追捕,他断绝了与家中的联系。但仍“喜议论古今,不谈佛法,每及先朝,则掩面哭”,42岁便郁郁而终。
大约去在小儿子离世后的第三年,商景兰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在回望一生的遭遇时,她忍不住发出了“未亡人不幸至此”的哀叹。
从祁彪佳写出那句“世缘有尽,相见不远”,到商景兰离世,时间过去了32年。
但,相信他们一定会在天上再相见,占得欢娱,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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