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之形 第二卷 （4）
（4）见你的资格
结果，昨天石田还是没能和西宫说上话。但另一方面，却和坐在他后面的这家伙——永束友宏有了交集。
他帮石田找回丢掉的自行车时，石田就在想，这是不是就是友情的萌芽呢？
这几天晚上睡觉，石田都是把书包垫着当枕头，拿了两条浴巾，一条铺在地上，另一条勉强当做毯子盖一下腹部。
虽然闭着眼，却总要过了半夜才会有睡意。不光是“床铺”不舒服，他的大脑也完全停不下来。他在想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关于他曾经的那几个朋友，以及朋友的定义。
我和永束，又到底成为朋友了吗？石田疑惑不已。
石田似乎很快就得到了来自永束的答案。
“对了，既然我们都是朋友了，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哪玩玩啊？”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永束在后面悄声问石田。
石田心里揣度，这家伙，已经认定我是他朋友了吗？
于是，两个人去了学校附近的电影院。
“快点，石田同学，电影要开场了。”永束呼喊石田。
票是永束出钱买的，电影是最近大热的《你的名字》。
坐进影院后不多久，灯光就熄灭了。日本东宝株式会社熟悉的画面出现在了荧幕上。
算了，有些事先不想了，好好享受电影吧。石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观影过程中，石田用眼角余光看了永束几次。荧幕反射的光映在永束的脸上，他的眼角分明挂着泪水。石田不禁感到惊讶，没想到永束是如此多愁善感的人。
也不赖啊，能有个这样的朋友。如果真的是朋友的话。石田心想。
“真是部好电影啊！对吧，石田同学？”永束对《你的名字》大加赞赏。
电影放映结束后，他们在外面的快餐店点了点吃的。
“嗯，没错。”石田被永束激动的情绪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说嘛，弄得我都想去拍一部电影了。”永束挥舞着拳头。
“啊......哈哈，可以试一下啊。”
“诶？你这么鼓励我，我可说不定真就去拍了哦。”
石田忽然意识到，这样和一个人聊天，自己很开心。很多时候甚至都不自觉间舒心地笑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往事又突然蛮横地闯入石田的心中，一张张面孔闪过——岛田......植野......西宫......
笑容逐渐凝固在石田的脸上，一想到这些，他就无法再维持好心情了。
“你怎么了，石田同学？”永束发觉了石田的不对劲。
“哦......没什么。”
石田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太明显了，赶忙恢复笑容。只不过已经无法再笑得那么自然了。
对了，要不问问永束吧。石田觉得，既然能把一个人当做朋友，肯定有一套关于交朋友的理论。
“我说啊，永束同学，你知道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吗？”
永束正好在拿薯条蘸番茄酱，听了石田的问题后，他用食指和中指像夹香烟一样把薯条夹到嘴边，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反问道:“这是个必须得下个定义的东西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石田幡然醒悟。自己所追寻的或许本身并没有明确的界定。
同时，石田也觉得，永束“吃薯条”的动作，似乎很熟练......
社会啊......
“话是有道理，不过......”石田欲言又止，“我觉得有时候，想要成为一个人的朋友是需要资格的。比如说......”
石田的手心出汗了，接下来他要说的，是他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比如......有一个很坏的孩子，经常欺负某个女孩子，对她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说到这，石田停了一下，用吸管吸了一口冰可乐，润了一下干燥的喉咙。
“经过了很多事后，那个坏孩子很后悔，而那个女孩子好像也选择原谅他了......”
西宫真的原谅我了吗？说这话时，石田十分不安。
“但是，那个被欺负的女孩子的母亲却不肯原谅他。那个坏孩子希望和她成为朋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和那个被自己欺负过的女孩子......”
永束微微一笑，打断石田。“他只要把自己现在的想法原封不动地告诉那个女孩子就好了嘛。然后，自然会收到答案的。”
永束放下手，在餐盘里弹掉了一点薯条上的番茄酱，翘起二郎腿，胳膊横放在餐桌上。
“不过啊，石田同学，我觉得友情这个东西是超越语言及常理的，它处在一个更高的境界。”
说得有道理啊！石田怔怔地看着永束。
很快又到了下一个星期二，四月二十九日。
书包里装着新买的面包，石田再一次敲响了手语社的门。
门开了，石田低头一看，又是那个小男孩。
没等石田开口，他就先发制人。“她不在。”
又是他......石田暗暗叫苦。话说，他到底是谁啊？
硝子和上次一样，正端坐在里面看书。
“她在那里吧？”石田十分无奈，但也没有强行闯入的勇气。
“她不在。”
沉默了一会儿，石田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上次你问我和西宫同学是不是朋友，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想把这个疑问和我的想法传达给她......”
“如果你来只是想让自己得到满足的话，还是请回吧。”小男孩的嘴角轻轻扬了扬，似乎是在嘲笑石田。
石田的心咯噔一下，额头上渗出汗珠。他觉得小男孩的话也没有说错。来这里，难道没带着让自己得到满足的想法吗？
“不送。”小男孩向里面退了一步，准备关门。
石田呆呆地站在那里。
就在门快要被拉上时，一个矮小圆胖的身体忽然出现在石田和小男孩之间，永束伸手挡开门，一把揪住小男孩的衣领，把他提了出来。
永束使劲摇晃着小男孩，大声喊道：“少年，你给我听好了，我的朋友想见西宫小姐，废话少说，赶紧叫她出来！”
石田吓了一跳，永束这是什么情况？
小男孩的表情很不舒服。
“你在听我说话吗？”永束大声问道。
“永束，你怎么会在这？”石田一边询问永束一边伸手阻拦他。在这么摇下去，小男孩恐怕就要晕过去了。
他怎么这么轻？石田不禁觉得奇怪，看他的样子也有十三四岁了，一个男孩子不至于这么瘦弱吧？
“我偷偷跟着你来的，好朋友之间很常见吧？”永束答道。
永束松开手，小男孩坐倒在地上，叫了一声，大声咳嗽。看样子是摔疼了。
“哼，大便的朋友是大便头吗？你这个屎壳郎。”小男孩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向永束和石田投去嘲讽的目光。
石田一愣，大便头是指永束蓬松的头发吧？那大便是......
“啊？你说什么！”永束的身子晃了晃，一个急转身再一次把小男孩从地上揪起来，目露凶光。
永束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是因为有人就这么叫过他。这也是他最讨厌的对自己的称呼。
“你说什么！你倒是再说一遍看看啊！”永束怒吼。
“再说一遍又怎么样？”小男孩毫不示弱。“大便头！大便头！大——便——头！听见了吗？”
石田赶紧从后面架住永束的胳膊。在这么下去怕是真要动手了，怎么说也不能和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过不去。
“够了，永束同学，我们回去吧！永束，你声音太大了......”石田心虚地朝里面偷偷张望，生怕里面那群大妈会发现自己。
永束这个笨蛋，到底想干嘛？这次见不到下次再来一次，哪怕多来几次也好啊！石田心里有气说不出。
“外面什么情况？”
“是打架吗？那个不是结弦吗？”
房间里的人注意到了门口的骚动，纷纷聚过去。很快，硝子也注意到了那边反常的状况。
“哎，你不是上次那个男生吗？”
石田害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大妈们站在门口，要命的是，人缝间，石田还看见了硝子。她站在最后面，眼睛盯着自己。
被发现了，完了！
大妈们果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你不是西宫妹妹的......”
“哎呀，今天怎么了吗？”
其中两位中年妇女掩口而笑。
“不......不是的，你们搞错了！”石田唰地转身，狂奔离去。
好难为情啊！石田无法再呆在这了，反正也见不到西宫，还不如赶紧溜。
看到石田逃走，永束和结弦也暂时停止了扭打，从地上站了起来。
“什么嘛！特意为他跑一趟。”永束不满地抱怨起来。
小男孩——结弦倒显得很满意，嘴角咧出了笑容，心满意足地拍掉衣服上的尘土。
几乎在石田离开的同一刻，硝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望着石田的背影，神色有些踌躇。但很快，她就追了上去。
结弦才发现硝子出来了，惊慌失措，想要阻拦她。一旁的永束立马伸出胳膊挡在他前面。
永束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位女生很可能就是石田要找的西宫。
硝子很快消失在了楼梯口。
石田心情沉郁，低着头走过路边生长着梧桐树的小径，来到了桥上。
又没见到她......唉，有点想放弃了。话说回来，永束同学想要干嘛？多管闲事吗？石田情绪低落，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并逐渐靠近。石田感觉左臂的袖子被拉住了。他回过头，只见硝子弯着腰喘气，一只手拉住自己，另一只手在整理跑乱了的头发，鼻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石田明白了，硝子看到他后，追了出来。
“啊，西宫......”石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硝子松开手，石田赶忙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
手语社走廊尽头的阳台——
看着相机取景窗里的画面，结弦十分不爽。自己的努力全部白费了，还是让这个混蛋得逞了。
早知如此，第一次他来的时候就不该躲在暗处观察，直接出来阻止才是正确的选择。当时自己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
“可恶，还是让他们见面了。”结弦自言自语。
“太好了，石田同学，看来努力没有白费。”永束也在边上，结弦的心情有多坏，他现在的心情就有多好。
虽然距离很远，但永束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石田在不停地用手比划着什么。
“石田同学手舞足蹈地做什么呢？”永束向身边刚刚和他打过一架的结弦询问。
“是手语啦，笨蛋。这都不知道吗？”结弦的语气里带着不屑。
“哦？石田同学还会这个，好厉害啊！”永束惊叹。
平常看新闻，他也见过手语老师做翻译。但这是头一回在现实生活中看见实际应用，所以没反应过来。
“嗯？也就是说......”永束猛然间意识到，“和石田同学交谈的这个女生......”
“她听不见。”结弦没等永束说出猜测，便语气平静地回答了他。
然而每次要向别人解释这件事时，结弦心里头总是很痛。
永束一下子陷入沉默，他想起了石田之前和自己聊天的内容。
“石田同学之前跟我说的事，是指她......”永束自言自语。
结弦没有理他，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相机的取景窗上。
不过永束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所想的问题，看到结弦的相机镜头的指向，永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喂！你——”
“吵死了！你又要干嘛啊！烦不烦！”结弦往边上一躲，咬牙切齿地看着永束。
“你在偷看他们谈话吧？太过分了！你应该懂手语吧？快翻译给我听！！”
结弦对好焦后，开始窃『听』。
看到小男孩踮起脚，头往楼外面伸，永束有些担心，说道:“少年，别掉下去了。”
“『刚才那个大便头是谁啊？不会是你朋友吧？你怎么会交这种朋友？』”结弦开始按照永束的要求给他做翻译，自己又加了点料。
画面中，石田慌忙摆手，回答硝子。
“『不是，我才不认识那家伙呢。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一坨屎！』”
永束火从心起。
“你给我认真翻译！少年！！”永束再次抓住结弦的衣领摇晃起来。
桥上的石田一惊，他似乎听见了永束的叫喊声。
结弦一肘子顶开永束，“放开我！”
“切......”结弦的嘴角微微扭曲。嘴上不服，但实在撑不住头晕，只好暂时停止了对永束的捉弄。
石田打起了大段的手语，结弦干脆把镜头拉近对准他。
“『我其实想更堂堂正正地来见你，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找见你的理由，很努力地在找。老实说，我甚至不知道我该不该再来见你。
那就别来啊！结弦心想，这样对谁都好。
“『我经常想起以前的我和以前的事，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来见你。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结弦暗骂。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你的朋友。所以，就这样消沉了整整两周。』”
结弦压住胸中的火气了，转移镜头，对准硝子，想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居然在认真地『听』着。
石田同学是这样想的啊......永束默默地坐在墙角，双臂抱在胸前。
接下来，硝子『说』了很多让结弦无法理解地话。
“『我好开心。』”硝子的双手掌心朝向自己，在胸前交替上下动了两次。
开心？翻译完段手语，结弦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其......其实我也再跟你想同样的事情。』”硝子『说』道。
奇怪，搞什么啊？结弦弄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奇怪，是吧？』”
不是“很奇怪”，是简直不可理喻！结弦差点叫声出来。
桥上，石田和硝子之间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话题，两个人又开始互相发愣。
刚刚硝子说她在和自己想同样的事时，石田不晓得该怎么回应。
同样的事，是指见面的理由，还是指是不是朋友？
硝子睁大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了一带吐司面包，用手指着，眯上眼笑盈盈的。
石田看到这，立刻从书包里抽出他买过两次的法国长棍，双手拿着，展示在硝子面前。
硝子吓了一跳，一是没想到石田也会准备面包，二是没想到石居然田拿这么高档的面包来喂鲤鱼。
结弦通过相机，俯视着桥上两个喂鲤鱼的人。
两个人向河面投下面包块，河里的鲤鱼纷纷聚了过来。从结弦的角度看，画面里还有一棵樱花树，氛围还挺和谐的。但他丝毫没有按下快门的欲望。
为什么啊？明明没有必要特意拉上那个混蛋，自己也能获得幸福的。
“真傻啊，姐姐！”结弦放下相机，轻声嘀咕。
结弦的眼睛离开取景窗的前一刻，能看到西宫硝子脸上恬淡柔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