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星夜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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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鬼井二楼。
这间奇怪的屋子。
说是奇怪,其实装饰也同一般女子闺房无异。面南开着轩窗,有黄花梨木床,镶金碧玉美人塌,牡丹雕花梳妆镜,金琉璃鱼缸,长尾雀鸟四叠屏风等等家具。
怪异之处在于,天花板上,画着张八卦图。
而离卦的位置被用朱砂写的奇怪符号遮盖。
虽然看不懂,上官庭芝总觉得,这屋子像个金碧辉煌的笼子。关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女子卷缩着身子斜靠在美人塌上,一只手拉着床不知什么是动物的雪白的皮毛,一只手支着脸颊,苍白的脸上,有红色的血迹,和金色的血迹交叠。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高髻,此刻也散乱了许多,垂下好几缕长发。
她面前是丙丁呈上来的一碗水。
“三娘子,这是道长化了符水,喝了会好些的……”
女子闻言,面无表情地端起青瓷碗就往地上摔去。
瓷碗触地,“啪”的碎了一地。
丙丁也毫无恼怒之色,没事人似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等丙丁收好这些瓷片,就给三娘子打点水来梳洗。”
丙丁一边捡起碎片,一边轻声说着。
女子还是毫无言语,脸上满是愠怒之气。
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榻上的女子,丙丁收拾好碎瓷片一言不发,出门去了。
在门口恰巧遇见进门来的李淳风与上官庭芝,他便颔首示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眼神中满是关切,但什么也没说,急步下楼离去。
“朱姬,怎生每次见你,不是在杀,就是已经杀完了……”
上官庭芝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要找的朱姬。
可她做的一切,恐怕不能单单简单地用脾气暴躁来形容。
“还,敢,问。”朱姬咬着牙,一拍那镶金碧玉美人塌,好似想要起身,挺起身子,但又吃痛,软倒在塌上。
“我迟早,扒了你的皮,挖了你的眼睛!”
即使如此,她还是咕囔着。
李淳风还是笑吟吟的,毫不在意地坐到朱姬边上。
此刻上官庭芝才发觉,朱姬是如此单薄的身形,卷缩在美人塌一边,感觉比一只小兽大不了多少,露出来的白皙而没有血色的手臂也十分纤细,可粘着血迹和骨渣子的面庞,又让人猜不出具体年纪。
一定要猜,说她也不过十二三是不足为怪的。
可能是方才摄人心魄的杀气,完全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怪不得那伙人根本没反应过来,恐怕是看着朱姬身形单薄,又是女子,以为好欺负……
上官庭芝心里这般思索。
四处打量一番,朱姬娇小到在美人塌上只占小小的角落,以至于李淳风边上还有位置。他想去挨着李淳风坐下,可这就要于朱姬同坐一塌,他内心依旧觉得有些恐惧。
脑海中那骇人的场面久久不能散去。
若说妖物或猛兽杀人他是见过的,不幸还见过许多次……
可那种睥睨生命的冷漠,是真正让上官庭芝感到恐怖的地方。
那些壮汉在她手里像是蝼蚁,人命在她手里像是蝼蚁。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蝼蚁在她心中,好像杀了也就杀了。有趣就玩一玩,玩腻了就丢掉,烦厌了就杀死……
就像……那群人对待被虐杀的猫狗。
一时间,上官庭芝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和他们同座。
他手足无措,只得默默搬过一旁一张矮小的胡凳,看样子是女子梳妆用的,坐在二人对面。
“我才收拾了你留着的一堆烂摊子,不谢我就算了,动不动就是扒皮挖眼的招待,可吃不消。”
李淳风对朱姬的恶言相向怒目而视,或许是习惯了,也可能是真的不上心,总之好像完全没有进到耳朵里,还和她开着玩笑。
而后者似乎消了些气,抬眼见上官庭芝落座,一只手撑着额头,一边斜眸打量着眼前这位兰台郎。
“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她伸出手指着上官庭芝,偏头问李淳风。
那纤细而煞白的手上,长着尖利的,暗红色的指甲,和手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触目惊心。
光是被这么一指,上官庭芝都觉得自己脖子一疼。
“这可不是东西。”李淳风笑眯眯地说,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之过。
上官庭芝顿时有些尴尬,随即自报家门:“在下上官庭芝……”
一时,不知下文说自己字号,还是官任……好像……都不太对。
“这次,是我想来寻朱姬您的。”
他索性开门见山地说。
“哦?”这句话效果不错,到引起了朱姬的兴趣,“你要来找我,李淳风就愿意带你来找我,你可好大本事!”
语气满是讥讽。
上官庭芝没明白这话中意思,李淳风在一边,嘴角那一抹笑颇多意味。
“也不是想叨扰朱姬……主……主要是近日有一女子对在下……似乎……似乎是有情谊,夜夜来到在下床前……但她无法言语,可在下想知晓她确切心思,就……就想与她一谈。可她又非人间物,与她交谈,则需要朱雀尾羽。”
上官庭芝有些语无伦次,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流水账一般絮叨一长串。
朱姬凝眸望向上官庭芝严肃的脸,眼中有暗红的光泽流转。
上官庭芝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明白,方才被削掉头颅的那伙人或许确实可恨。可朱姬杀人可不是因为那人可恨。
她杀人因为她想杀,因为那人让她不舒服,因为杀人好玩。
所以,他总觉得下一秒会她会割下自己的头颅。
忽地,朱姬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人在说什么,”继而转头问李淳风,“我是不是被关在柳鬼井里太久了,人类说话都听不懂了?啊哈哈哈哈。”
李淳风不置可否地看着朱姬变天似的从狂怒到笑得人仰马翻的变化。
略一思忖,他也就不紧不慢说道:“兰台郎,不如你去楼下看看,丙丁抓不着那受惊的狸猫了,你可帮他一把。”
上官庭芝算是把心吞回了肚子。一边点头一边急匆匆走向门外。
因为走的急,上官庭芝忘了带上门扉。
可他离开后,那门扉好似被一阵风带上了。
门内,只留下了李淳风和朱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