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警察的濒死体验

  那一秒,我知道,我这辈子熬过的所有的夜、欠过的所有健康债,到了清算的时刻!

  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总觉得上臂连同前胸后背被无数道宽大的无形保鲜膜紧紧的束缚者,不疼,不痒,就是紧的慌忙。

  或许,坐下歇一会儿就会过去了,然而,坐下,额头已经虚汗渗出;或许,站起立一会儿就会“通开”了,然而,站起,虚汗已经开始湿透了头发。

  跑去树荫下的树坑,因为感觉到了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而这段只有三米的路,却越发觉得走的那么不容易。眼前的世界渐渐变成了镶着金边的黑色,外界的人声鸟鸣亦飘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越来越像一个巨型机器,灵魂却如坐在巨型机器里的驾驶舱里,隔在“机器”与“驾驶舱”之间的是黑暗,而这黑暗愈加弥漫开来。

  这么多年来,什么事都是忍忍就过去了,而这次,“忍耐”是多么的无力;这么多年来,什么事都是掌控于自己的手中,而这次,“掌控”是多么的苍白;在病魔的加持中,在死神注视下,你只有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闭上双眼,任由它们摆布。

  努力将随身的5粒速效舌下含服,120拨出去,这是与死神搏斗的最后的挣扎,然而,顷刻,转头,两口呕吐,将一半的努力付之一炬。

  再醒来时,是被一名身穿绿衣、戴着口罩和眼镜的男子唤醒的,还是在原地躺着,但不知自己迷糊了多久,后来,听专业名词说,那叫“心源性休克”。

  “张嘴,嚼着吃了哈。”

  在自己嘴嚼已品尝不出滋味的固体药片时,身体被几个人来回摆弄着。

  “血压?”

  “测不出来!”

  “绑右臂!”

  “还是测不出来!”

  “XX10毫克!”

  “推了!”

  “心电图拉了吗?”

  “正在。”

  “行了,抓紧吧,心梗!”

  “抬头!”随即一个塑料软枕落在了头下,一根管子被塞进了鼻孔,徐徐凉风开始强制顶进我的肺里。

  双手被这几个人摆弄着交叉抱于前胸:“这个姿势不要动,一会儿脚蹬着担架底座,别掉下去了。”动,我哪会儿动呢?全程,我只负责闭着眼、喘粗气、出虚汗。

  “来,123,上!快,快,快,跑起来!!!”

  一下卡顿,天空的蓝色不见了,变成了救护车的顶灯,一直主导摆弄我的医生气喘吁吁的说:“醒着,醒着啊,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在这呢,你放心就行啊。”

  平生这么大第一次在救护车内听警笛“哎吆,哎吆”的专属叫声,显得没有那么大声与刺耳,却第一次感受到了救护车如渔船一样左右摇摆,中间还卡顿了一次,随后就是司机伸出头去的大喊:“前面自行车让一下,车上有危重病人!”

  在车上躺了个暖场的时间,救护车便收声并停下,随即后车门被对开,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传来:“什么情况?”

  车内的医生边拉下担架车,边说:“急性心梗!”

  这一句更像是发令枪,先是女声大喊:“这边!都靠边,都靠边,危重!”随后就是担架车感觉跑出了F1的感觉。

  急刹在一个房间后,车辆未停稳,几层或许是纱布,或许是隔离布的东西被纷至沓来的蒙在我的胸部以下。又换了一个白大褂,不过还是戴着口罩与眼镜,让我在头顶日光灯的对射下看不清他的模样。

  “XX5毫克,推!”

  “好了!”

  “血压有了吗?”

  “没!”

  “XX加到10!”

  “加到10。”

  左手被人夺了去,手背上一阵清凉后,微微刺痛了一下:“液体好了!”

  一阵凉风又带来了一个人:“你核酸证明有吗?给我看一下!”我举了举手机,手机都在,被人试了几个指头,均打不开,人像也试了,或许脸上有氧气管,或许眼睛睁不开,都被手机无情的拒绝。

  “你什么时候做的核酸啊?”

  “我们天天做······”用最后的气力,我说出了仅能说出来的几个字。

  “别管核酸了,那个随后吧!喂,X主任,马上加一台手术,腾个房间,5分钟后到,心梗,休克,三度,好来,谢谢!”挂断电话,打电话的人拿着我的手指在几张纸上按了几下:“时间紧急,让你按几个手印哈,估计你也没法签字了。”

  接着,我又“被”跑了。这次的路稍微有些长,总觉得转了很多弯都没有到,身边除了几个医生气喘吁吁的呼吸声,还有前面一个女声像警报一样在不停的喊:“靠边,让一下,危重病人,靠边,让一下······”

  走到一个人群熙攘的地方的时候,担架车速度慢了下来,听到有人凑上来问身边的医生:“我们这2点的手术怎么还不开始啊?”医生边喘边说:“一个加急的危重病人,优先用介入室了,你们依次后推了,很快,不用着急。”

  在一个大门关闭前,听到了熟悉同事的声音:“大夫,你一定要把他治好啊。”后来,听说是领导知道了我的突发状况,正在去开会的路上直接命令司机掉头,据说自己的地方牌照的车辆还多了好几个违章。

  “能不能救过来不好说,放心,我们会尽力!”这句话在昏睡中的我也听到了,没有害怕,毕竟老话说“阎王叫你三更死,无人留你到五更”,只是“哦”的一下才这么没有准备下了解到了死亡。意外,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这样草草谢幕,就像每年那么多民警因公牺牲,有谁是为牺牲做好准备的?没有心思去想有没有遗憾,没有能力去构思什么遗言,死神握着我的手让我跟他走,我除了闭着眼出着虚汗躺在担架车上喘粗气,还能干什么呢?或许,一会儿我就会平静的睡去了吧。

  伴随着医生护士喘着的粗气,担架车进入了一个很安静的房间,先是我被众人123的搬到了另外一个或许是床的地方,接着上衣被掀开到胸口,裤子被退到了膝下,左手的手背处更加清凉,伴随的是“XX推10,XX推15,XX再加10”的不断的言语后。鼻孔里管子里的气体也更加猛烈,因为头顶那个小枕头已被拿走,貌似氧气管直接接到了总管道上。伴随着胸口微凉的几个点位被粘上了东西,身侧一台监护器中“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的警告报警也开始循环往复起来。医生又把一把药填进了我的嘴里,让我嚼着吃。

  一个像大石板一样的机器伸过头来上下左右的打量我,像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外星人,只是它总是贴着我的胸口很近,如果当时我还能说出话来,我一定会问问医生我是不是要开始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有扬声器的喇叭传出声音:“100%了,走腿,小心一下心脏骤停。”随后,右侧腹股沟处先是一阵清凉随即带来一阵刺痛。

  与前十几分钟的快、忙比起来,在这间屋子里,充满了沉稳和安详,站在我大腿附近的医生时常与扬声器里的医生交流:“往前一点,过了,后退一点,好,好,这里最好······对,还往前,这里,慢,慢,对,我也觉得这个位置最好······”

  “有血压了。”护士报告。

  “好,XX改成10。”

  “好,XX进10。”

  室内两三名医生护士与扬声器里的人不紧不慢的相互配合着“施工”,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动手术的大夫和一个看图像引导手术的大夫的合作。

  扬声器里一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一个女声开口了:“这个人是个警察。”她像是刚进来的,声音也就出现了这么一次。

  站在我大腿边的男医生说话了:“警察?唉,他们也够不容易的,整天看新闻上说很多警察年级轻轻就猝死了,你看这个也才43岁,先梗了。”

  我身体右侧的女护士接话说:“是啊,比咱们轻松不哪去。”

  扬声器里的男人说:“唉,都不容易啊,他们都是熬夜熬的······这个再往前走走,换个点······”

  或许是光着身子的原因,浑身感觉冷,两个腿还在不停的颤抖,一个硬沙包被绷带紧紧按压在右侧大腿的伤口处后,医生捏捏我的大腿给我放松,说:“没事了,也有血压了,接下来就是进CCU观察恢复了,这个房间冷,回去就好了。”

  我顶出全部的气力,对医生说:“谢谢你们了,你们救了我一命。”医生笑笑说:“别客气,少说话,是你生命力顽强。”

  随后,又是一句123,我又被他们七手八脚的搬到了另外一个转运床上,这次出来不再是飞奔,而是缓缓的、极小心的被七拐八拐的推着。一出手术室的门口,就看到“调头违章”的领导,他说:“没事了,放心吧,家里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派出所的几个兄弟们也到了,摸摸我的脸说:“哥在这呢,什么你也不用管,我来了,你就安心行了。”

  七拐八拐的进入了一个全是落地玻璃的房间,一群在我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护士们再次“123”的把我一个大老爷们搬到了最终定稿的病床上,床边围满了护士,她们每个人都在做不同的工作,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待一切都安定后,护士才向我要了我的核酸报告,既然打开了手机,我也就顺手拍照记录一下我起死回生看清世界的第一视角:

    主治医生是一位高个子的女性,她第一时间赶到我床边看了看我的各种数据,强调了各种药的用量,告诉我被放了三个支架并简单询问了些问题后,说:

  “到了这里了,什么也别想了,你们平时也睡不了几个好觉,这回安心的好好休息吧。”

  听到这里我很想笑,我真的怀疑她读过六哥的文章,因为我曾说过,或许一线民警只有在负伤和生病后才能好好睡个觉。

  夜里,护士说让我们所有病号尿了尿就把尿壶放在凳子上,按铃叫他们或者她们巡查发现后去倒,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个客气话,素不相识的人凭啥为我端屎倒尿,而凌晨偶尔醒来时,却真的发现床边的夜尿被清空了,护士像什么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手持手电如警车警灯般的左右摇晃、环顾巡视,观察着每一个她们守护的人。

  直到这时才更有感受,我们真的应该爱护身体,哪怕为了不出现此刻吊瓶、监护缠身,都不能实现基本的尿尿自由。

  凌晨4点,又被走廊的奔跑声惊醒。

  “快,5床心跳32次了,先绑血压······”

  ······

  谢谢你们,与死神赛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