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没有我们的世界(13)
实践证明砒霜的效果更好,而且价格也更便宜。它在19世纪90年代被禁,但在此之前,它被广泛使用,较高的砷含量对于考察美国古墓的考古学家来说有时是个问题。通常情况下,他们发现尸体照样腐烂,但砷却留了下来。
砒霜之后便是我们今天使用的甲醛了,它与生产酚醛树脂(第一种人造塑料)采用的是同一种苯酚原料。最近的几年,绿色葬礼运动者抗议使用甲醛,因为它氧化之后就会变成蚁酸——红火蚁和蜂刺中含有的毒素,此外还会污染地下水:粗心大意的人类,坟墓中竟也存在污染。他们还反对传统的入葬方式:吟诵完“来自尘土,回归尘土”的神圣悼文,人们让尸体入土,却又自相矛盾、竭尽全力地使其与泥土隔绝。
密封处理的第一步是棺材。松木制成的简陋盒子已经让位于青铜、纯铜和不锈钢材质的石棺,或者38万立方米的温带和热带硬木制成的棺材——人们每年砍伐硬木的目的竟然就是埋于地下。事实上,它们并不是真正地埋在地下,因为我们蜷缩于其中的那个盒子还被另一个盒子所包裹,这个封套所用的材质通常是普通的灰色混凝土。它得支撑泥土的重量,就像在老式的墓地里,当下面的棺材腐烂和破碎的时候,墓穴不会下沉,墓石也不会倾倒一样。因为棺材的盖子并不具备防水功能,所以液体和水分便会从棺材底部的小洞和缝隙中进入其中。
赞成绿色葬礼的人们提倡使用材质容易很快降解的棺材,比如说纸板箱或者柳条筐,再要么就什么棺材都不用:不经任何防腐处理,裹尸,布中的尸体直接入土,将剩下的营养还赐大地。虽说历史上大多数人都是以这种方式入葬的,但在西方国家,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墓地允许这种方式;而采用“绿色墓石”的墓地就更是少得可怜了——所谓的绿色墓石就是种上一棵树,它马上就能汲取逝者的赐赠。
殡葬业强调的是尸体保存的重要性,这个行业的工作人员却给了我们更加实在的忠告。比起青铜墓室,混凝土的封套显得比较粗糙了,但就算是如此紧密的青铜棺材在洪水中也会露出地表、随波逐流,尽管它的重量赶得上一辆汽车。
芝加哥威尔伯特殡葬服务公司是最大的棺材制造商,副总裁迈克尔_帕扎说道,挑战就在于“坟墓和地下室不同,它们没有排水水泵”。他的公司采用的“三保险”解决方案,经过压力测试能经受超过1.8米的水所产生的水压:这就相当于,上升的地下水位把一块墓地变成了一个池塘。它有一个混凝土的内胆,外面镀上一层防锈的青铜,再外面覆盖着丙烯睛-丁二烯-苯乙烯:丙烯腈、苯乙烯和聚丁橡胶组成的混合物,这种塑料可能是世界上最难以销毁、最抗压绝热的物质了。
棺材的盖子附上了一层特殊的丁基密封物质,与无缝的塑料封套紧密贴合。帕扎说,密封物质或许是世界上强度最高的物质。他提到俄亥俄州的一个私人测试实验室,他们的报告享有专利。“他们给它加热,让它受紫外线辐射,把它浸泡在酸性液体中。测试报告说它的寿命能长达几百万年。我听了觉得很不舒服,可他们毕竟都是博士。想象一下,在未来的什么时候,考古学家能发现的竟然只有这些矩形的丁基环。”
不过,他们能发现的逝者的遗迹并不会太多,可我们对他们却付出了很多心血,昂贵的开支、防腐蚀防辐射的聚合材料、濒危的硬木,还有各种重金属——对于桃花心木和胡桃木而言,人们把它们从泥土中拔出来的目的竟然就是再塞回其中。没有了摄入的食物可供分解,体内的酶会去溶解那些细菌尚未吞噬的组织,在几十年的时间里,酶的作用会和酸性防腐剂的作用叠加在一起。这对于密封物质和丙烯腈-丁二烯-苯乙烯制成的塑料封套又是个考验,但它们轻而易举便能通过,因为它们的寿命比我们的骨骼更长。如果那些考古学家在青铜、混凝土和其他一切物质都被分解,只剩下丁基密封物质的时候到来,那么我们的遗骸看起来将像人骨汤里的一丝点缀了。
撒哈拉、戈壁和智利的阿塔卡马这样的沙漠几乎没有降水,偶尔会出现几具天然的木乃伊,衣服和毛发完好无损。有时候,融化的冰川和冻土层里也会出现我们活人的祖先,他们死了很久,样子也相当可怕,但还是保存了下来,比如说,1991年人们在意大利的阿尔卑斯山脉发现了一具铜器时代的身覆皮革的猎人的尸体。
可是,我们这些现在活着的人,却很难留下什么持久的痕迹了。现在,人们很少直接葬在矿物质丰富的泥沙里——它们最终能取代我们骨骼中的钙质,让我们的骨架变成岩石。我们因为不懂而做了件荒唐的事情:我们剥夺了自己和所爱之人真正得以永存的机会——化石。我们极尽奢华地将肉体万般保护,到头来却失去了让大地接纳我们的资格。
人类一起消失的概率极低,更不用说立刻消失了,但是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有人类死亡,而其他一切事物都照常生活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但也绝非是零。托马斯?希埃赞克博士是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特殊病原体分部的负责人,他担心有些物质能够夺去数百万人的生命。他以前是军队的兽医微生物学家和滤过性病原体学家,他提供的咨询服务小到生物攻击人类造成的威胁,大到其他物种引起的意外灾难,比方说他曾经帮助辨别SARS的冠状病毒。
有些未来设想十分严峻,尤其在我们现在的这个时代里,那么多人都居住在一些被称为“城市”的特大号皮氏培养皿中,在这里,微生物齐聚一堂、兴旺繁盛。虽然如此,但希埃赞克博士并不认为有什么传染媒介能够消灭整个物种。“目前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们试验过毒性最强的药剂,但就算如此,还是有一些能够幸存下来。”
在非洲,埃博拉病毒和马尔堡病毒这类间或发生、令人恐惧的疫疾杀害了村民和传教士,当然还有大批的医疗卫士工作者也因此丧生——剩下的一些逃离了医院。不管是何种情况,最终打破传染链条的行为只不过是命令工作人员穿上防护服装,在接触病人之后用肥皂和水进行清洗。这类疾病通常的发源地是缺乏这些保护装备的贫困地区。
“做好卫生工作是关键。即使有人企图将埃博拉病毒传播到国外,或许还真有一些通过家人和医院工作人员间接传播的案例,可是只要有足够的警惕和防备,它很快就会死亡。除非它进化成什么生存能力更强的病毒。”
埃博拉病毒和马尔堡病毒等危险性很高的病毒来源于动物身上——人们怀疑是吃水果的果蝠——并且通过体液传播在人类之间传染蔓延。自从埃博拉病毒侵人呼吸道以后,美国马里兰州迪特里克港军事基地的研究人员想证实,恐怖分子有没有可能制成埃博拉病毒炸弹。他们制造出一种气雾剂,能把这种病毒重新传播到动物体内。“然而,”希埃赞克说,“它没法使吸人的颗粒小得可以通过咳嗽或喘息轻易传播给人类。”
但如果是埃博拉病毒中不断变异的一种“累斯顿”,那我们就可能遇上麻烦了。到目前为止,它还只能杀害人类以外的灵长类动物。然而,与其他类型的埃博拉病毒不同,它是通过空气传播的。此外,如果杀伤力超强、目前为止还只是通过血液或精液传播的艾滋病病毒也变成了空气传播的疾病,那么它肯定将毁掉整个人类。希埃赞克认为这不太可能。
“它有可能改变自己的传播途径。但实际上,目前的这种传播方式对于HIV病毒的生存十分有利,因为患病者会在短时间内把病毒传播到周边地区。进化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即便是最致命的靠空气传播的各种流行性感冒也没能消灭所有的人,因为人们慢慢形成了免疫性,研发出流行性疾病的疫苗。可是,如果哪个神经错乱、精通生化的恐怖分子把什么病毒嫁接在一起,制造出进化速度比人类的免疫能力发展速度更为迅猛的新基因结合体——或许,可以把什么病毒的基因物质剪下来嫁接到种类多样的SARS病毒中,然后这种新型病毒既能通过性交传播,又能通过空气蔓延,可此时的人们还没来得及出台消除病毒的方案,这又该怎么办呢?
希埃赞克承认,人们也可能设计出极其恶毒的病毒来,正像有些能够改造基因的杀虫剂一样,改写基因到底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这就好比人们培育不太能携带滤过性毒菌的蚊子。当他们把实验室培育的蚊子放出来的时候,发现它们的竞争能力很糟糕。做起来并不和想起来一样简单。在实验室合成一种病毒是一回事;让它见效就是另一回事了。想让它成为一种新型的传染性病毒,你需要不计其数的遗传因子,先让它感染一个宿主细胞,然后再培育出一大堆的后代。”
他带着几分忧伤笑了几声。“人们或许会在尝试的过程中招来杀身之祸。其实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它们没那么复杂,也不需要煞费苦心。”
我们自己还在不断完善避孕措施,因此到目前为止可以说并不害怕让全体人类生育能力下降的反人类阴谋。尼克?博斯壮姆是牛津大学未来人类研究所的主任,他不止一次地用电脑统计过人类灭绝的可能性,而且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在不断增加。日益步入误区的纳米技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和对超常智慧走火入魔般的追求都激发起他强烈的研究兴趣。我们以后创造出来的医疗器械只有原子大小,能在我们的血液中来回巡逻,消除疾病,可有朝一日我们突然自食恶果;或者,能自我复制的机器人变得数量过剩,甚至比我们还聪明,最后把我们挤出了这个生存空间……不管是哪种情形,他注意到,这些所谓的技术“至少是几十年以后的事”。
加拿大安大略省圭尔夫大学的宇宙学家约翰_莱斯利在其1996年发表的学术巨著《世界末日》中与博斯壮姆持相同的看法。不过,他也警告道,谁也不能担保我们现在玩弄高能粒子加速器的行为不会导致宇宙物理性质的破坏——我们的星系正是在这个真空的宇宙中旋转运行的,或者甚至引发新一场宇宙大爆炸。尽管他后来又添上了“如果不小心”这句话,但似乎并没能起到什么安慰的作用。
他俩都属于用道德伦理去衡量时代的哲人。在这个时代,机器思考得比人类更快,但一次次的事实也证明它们并非全无缺陷。他俩反复提到一个前代科学家从未担心过的现象:尽管大自然把瘟疫和流星抛向我们,但到现在为止,人类每次都得以幸存;科技却是我们自己抛向自己的危险。
“乐观地看,科技到现在也未能将我们消灭,”尼克?博斯壮姆这样说。除了收集世界末日必将到来的证据,他也研究如何才能延长人类在地球上的生存时间。“不过,要是我们真的灭绝了,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新科技的发展,而非环境的破坏。”
对于地球上的其他生物而言,这可能不会有什么区别,因为不管是科技的发展还是环境的破坏让我们消失,毫无疑问会殃及许多其他物种,导致它们的灭绝。来自外太空的动物园管理者把我们抓走,却把其他一切都留在这里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而且我们太过自恋了——凭什么他们就只对我们感兴趣呢?他们就不能对我们曾经狼吞虎咽的诱人的资源大餐垂涎三尺吗?或许没过多久,我们的海洋、森林和生活在其中的生物就会觉得,比起超能力的外星人来,还是我们要好一些——他们可能会把一根星际吸管插到地球的海洋中,抱着同样的目的,我们也曾经用虹吸管抽干山谷中的整条河流。
“从定义上说,我们才是外来入侵者。除了非洲,处处都有入侵。智人所到之处,生物就会灭绝。”
莱斯?奈特是“人类自愿灭绝运动”(VHEMT)的发起者,他深思熟虑、善于言辞、发音清晰、语调严肃。他和那些主张把人类从饱受摧残的地球上驱逐出去的激进分子不一样——比如说安乐死教派,流产、自杀、鸡奸和食人是教义的4大支柱,他们的网站上还指导人们如何屠宰人类的尸体,其中还包括一张制作烤肉调料的处方——奈特并不厌恶人类,也不对任何人遭受的战争、疾病或痛苦感到幸灾乐祸。作为学校的一名教师,他重复着相同答案的相同数学题。
“没有病毒能够消灭我们60亿人口。就算是高达99.99%的死亡率也会留下65万具有自然免疫机能的幸存者。事实上,疫疾可以让一个物种变得更加强大。5万年之后,我们又会恢复到现在那么多人口了。”
他说,战争也不可能消灭全体人口。“不计其数的人死于战火,但人类的数量还是持续上升。在大多数情况下,战争都会剌激获胜方和失败'方多生孩子,最终结果就是总人口有增无减。此外,”他又说,“杀戮行为是不道德的。大规模的屠杀并不是改善生活水平的方法。”
尽管他居住在俄勒冈州,但他说,他的这个运动在各地都在展开——他指的是互联网,他们的网站有11种语言的版本。在地球日展览会和环境问题大会上,奈特绘制的图表认可了联合国的预测——从全国范围来看,到了2005年人口增长率和出生率都将下降。可好笑的是第三张图表,上面的数字仍在直线上升。
“我们有太多人口大国。中国的人口增长率降到了1.3%,但每年增加的人口依然有1000万。饥荒、疫疾和战争频频发生,却依然赶不上我们的人口增长率。”
他们这场运动的口号是“希望我们活得长久并灭绝”,他们提倡人类要避免痛苦和大规模的灭绝方式,因为奈特觉得,再要认为我们都能共享同一个地球、共同汲取它的资源就未免太天真了——这个事实虽然残酷,却清晰无误。与其面对让我们和其他一切生物大批死亡的可怕资源战争和饥荒,“人类灭绝志愿运动”提倡让人类轻松地走上死亡之路。
“假设我们都同意停止生儿育女,或者在什么病毒的袭击下,所有人类的精子都丧失了发育能力。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将是危机重重的怀孕监测中心,因为再也没有人会进入这里。好事是,不出几个月的时间,提供流产的机构将停业破产。5年之后,再也不会有5岁以下的孩子悲惨地死去。”
他说,所有活着的孩子的生活环境将得到改善,因为他们变得十分珍贵,也不是可有可无、被随意丢弃。所有的孤儿都会有人收养。
“21年之后,再也没有了青少年,于是也就没了青少年犯罪。”到那时,人们开始接受这个事实,按照奈特的估计,人们精神上的觉悟将会取代恐慌,因为人们渐渐意识到人终有一死。这是个进步。世界上的食物会大有盈余,资源变得像从前一样丰富,水也是。海洋也会充满活力。因为我们不需要建造新的房屋,所以森林和湿地的面积也会扩大。
“世界上不再会有资源冲突,我想我们也不会在战争中浪费彼此的生命。”像那些退休了的企业高管突然在园艺中找到了静谧和安详一样,奈特想象我们度过余生的方式是帮助这个日益回归自然的世界清除那些难看和无用的东西,追求活泼与可爱——可我们曾经竟用这些鲜活愉快的事物去换取那些毫无价值的丑陋之物。
“最后的人类可以静静地享受他们最后的日落,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把这个星球还原成伊甸园的模样。”
在这个时代,自然的现实在衰落,与之相伴的是,虚拟的现实却在兴起。与“人类灭绝志愿运动”持相反观点的人并非那些把人类死亡换取优质生活嗤为疯狂的人,而是一群深受敬仰的思想家和知名的发明家,他们也许把灭绝理解成智人的事业。这些人把自己称为超人类主义者,他们希望开辟虚拟空间,研发出把他们的思想转变为电路信号的软件,这些电路系统会在众多领域赛过我们的大脑和肉体(顺便说一句,也包括永远不会死亡)。通过电脑(不过是一大堆硅罢了)的巫术、记忆模型和机械附件提供的大量机会,人类的灭绝就像丢弃容量有限、不怎么耐用的容器一样微不足道,而这些容器也实在是容不下我们过多的科技念头》
超人类主义(有时被称为“后人类”)运动中的显著人物有牛津大学哲学家尼克?博斯壮姆;举世闻名的发明家雷_库兹威尔——光学字符识别机、平台扫描仪和印刷品阅读机的发明者;还有三一学院的伦理学家詹姆士?休斯,他是《电子公民》和《为什么民主社会必须回应崭新的未来人类》的作者。尽管对知识和权力过度崇拜,他们抛出的永生不死和超自然能力的诱饵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他们乌托邦一般的信仰——认为一台完美的机器就可以违反熵的定律——也几乎令人动容。
机器人和电脑要想逾越物体和生命体这条鸿沟,最大的障碍在于没有人有本事制造出一台有自我意识的机器:如果没有感知的能力,超级计算机尽管能计算我们周围的事物,却从来不能思考它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不过,人们也经常就这个问题展开争论。更主要的一个缺陷在于,没有哪台机器曾在无人维护的情况下自行运作。即便是静止不动的零件也有出错的时候,自我监测维修的功能也会有问题。如果通过拷贝备份的方式来挽救这个局面,那么结果会是,满世界的机器人都会拼命想复制到最新的技术,因为最有竞争力的知识只会转移到最新的技术中。这就好比低等灵长类动物的抓尾巴游戏,可毫无疑问,还不如抓尾巴来得有趣呢。
即使后人类主义者以后真的成功地将他们自己转变为电路信号,这也不可能是眼前的事。对于我们其他人,我们依然对以碳为本的身躯充满情感和坚持,而志愿灭绝运动的倡议者莱斯?奈落曙光般朦胧的预言触到了我们心灵的柔软之处:目睹着许多生物和美好事物的崩溃和消逝,人类真的感到了疲惫。没有了我们,世界如释重负,放眼望去,处处都是欣欣向荣、美好奇妙的野生动植物群落……这个设想最初颇具诱惑。然而接踵而至的是失落和刺痛,因为人类编织的一切美好将与我们造就的邪恶和暴行一同消逝。如果人类最奇妙的杰作——孩子再也不会在青青的草地上打滚和嬉戏,那么,我们还能留下些什么呢?我们的精神还能真正地永存不朽么?
大大小小的宗教对死后的生活有着不同的描绘,这个问题目前没有定论。我们全部消失以后,什么才会成为所有信条和不可知论者共同关注的焦点呢?是说出灵魂深处的感受,因为这是我们无法压抑的需求。可是,我们最伟大、最富创造性的表达方式此时还剩下哪些呢?
第十八章我们身后的艺术
在图森,有个金属物理雕塑工作室是由仓库改造而来的。在这个工作室的背后,两名铸造工人穿上皮上衣和皮护腿套裤,戴上石棉和不锈钢网丝制成的手套,套上安全帽和护眼罩。他们从一个耐火砖窑中取出一只非洲白背兀鹫双翼和躯体的预热陶瓷铸模,只要把它们浇铸和焊接到一起,便是一件为费城动物园制作的、与兀鹫同等大小的青铜制品了。作品的作者是野生动物艺术家马可?罗西。工人们把铸模注人口朝上放入一个装满沙子的转台,这个转台沿着轨道慢慢把铸模送入一个圆桶形状、表面覆有钢铁的液体甲烷炉。他们早已把一块9千克重的锭铁放入其中,它已经在1111度的高温下熔化成液体青铜,浇在耐热的陶瓷容器里——航天飞机上的瓷砖用的就是这种材质。
炉子斜安在一个轮轴上,把熔化的金属倒入准备好的模具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在6000年前的波斯,成捆的木材被用作燃料,山坡上的黏土洞穴被当作铸模,而不是陶瓷的外壳。今天,我们用铜硅合金取代了古代人使用的铜砷或铜锡混合物,除了这点,制造不朽的青铜艺术品的工艺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同样,铜和金银一样,也属于贵金属,具有防腐蚀性。我们的祖先先是发现它像蜂蜜一般从篝火旁的一块孔雀石里慢慢渗出。等它冷却下
来后,他们发现它不但具有延展性,而且经久耐用,样子也十分美观。他们尝试熔化其他岩石,把各种金属液体混合在一起,于是力量空前的人造合金便从此诞生。
他们试验的岩石中有些含有铁。铁是一种坚硬的贱金属,但很容易氧化。和炭灰混合在一起以后,它的抗腐蚀能力会有所上升,如果不辞辛劳地用风箱打上几个小时的气,吹走多余的炭,那么铁的强度会变得更高。1855年前,锻钢的产量仅够制作几把珍贵的大马士革剑,其他领域用得很少,后来亨利?贝西默发明的马力强劲的鼓风机最终将钢铁从奢侈品转变为普通商品。
大卫?欧尔森是科罗拉多州矿业大学材料科学的领头人。不过,他说,别被满眼的钢筋建筑、蒸汽压路机、坦克战车、铁轨或不锈钢餐具的光泽所蒙蔽。青铜雕塑的寿命比它们都长。
“贵金属制造的物品或许会万世永存。任何提炼自无机化合物的金属最终都将回归化合物的形态,比如说氧化铁々它们以那种形态存在了几百万年。我们只是从氧那儿把它们借来,制成能量更高的状态。最终它还是会恢复原状。”
即使是不锈钢,“它是一种神奇的合金,需要完成它特殊的使命。你的厨房抽屉永远都那么漂亮。但如果任其暴露在氧气和盐水中,它就不行了。”
青铜艺术品有两大优势。稀有的贵金属,比如金、铂和钯,几乎不和大自然中的任何物质结合在一起。铜的蕴藏量更大一些,地位也没有那么显赫,当它与空气和硫接触的时候就会发生化学反应——不过它不像铁,生镑的话就会粉碎——结果是在表面形成一层5—8厘米厚的薄膜,它能保护内部不受到进一步腐蚀。这些铜绿本身就很可爱,青铜雕塑中含的铜超过90%,可以说作品的部分魅力就是来自于铜绿。合金不仅能增加作品整体的强度,还能使铜变得更容易焊接和更加坚硬。欧尔森认为西方文化的产物中寿命最长的将是1982年前的铜制硬币(它们实际上是青铜,其中含有5%的锌)。不过现在,美国分币几乎全部是用锌制成的了,里面微量的铜只是为了纪念一下以前钱币的颜色——这些钱币的价值曾与面值相当。
新版的硬币含97.5%的锌,如果扔到海洋中便会发生电解,大约一个世纪后,亚伯拉罕?林肯的头像注定要和贝类粘在一起。要是冰河袭击了我们这个温度不断上升的世界,雕刻家弗雷德里克?奥古斯梯?巴陶第用不太厚的铜片制成的自由女神像从基架上掉落下来的话,尊贵庄严的她就只好在曼哈顿港湾的海底慢慢氧化了。再后来,她那碧玉色的铜绿会越变越厚,直到她彻底变成一块岩石,不过雕刻家的审美意图恐怕要让鱼儿们练练脑筋了。到那时,非洲的白背兀鹫或许已经灭绝,不过马可?罗西怀着对它们的敬意制成的青铜作品还会保留下来——这是费城的遗产。
即使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在欧洲焕然新生,它的创始人的青铜纪念雕像——纽约中央公园里骑在马背上的亚盖洛国王,寿命或许会比这片森林更长,可能会一直延续到遥远的某天,年迈的太阳变得温度过热,地球上的生命纷纷灭绝。雕像北面是位于中央公园西部的工作室,曼哈顿艺术作品修护学家芭芭拉?埃佩鲍姆和保罗?希姆斯坦耐心地使依然完好的旧材料维持在艺术家需要的高能状态。他们清楚地知道基本元素能保持很久。
“我们能了解中国古代的纺织品,”希姆斯坦说,“是因为丝绸以前被用来包裹青铜制品。”丝绸分解腐烂许久后,它的纹理印在了铜绿所形成的铜盐上。“可我们只能从煅烧陶瓷花瓶上的图画了解古希腊的纺织品了。”
埃佩鲍姆有着精力充沛的深色眼眸,留着短短的浅色头发。她说,陶瓷是一种非金属矿物,几乎处于最低的能量状态。她从架子上取下一只三叶虫的幼虫,二叠纪的泥土将其变成了化石,忠实展现了它的每个细节,25000万年后竟依然可以清晰辨认。“除非你把它们弄碎,否则陶瓷几乎是不可摧毁的。”
不幸的是,历史上大多数的青铜雕像都不见了,它们被熔化制成武器。这是个悲剧。“95%的艺术品都不复存在,”希姆斯坦边说边用指关节抚过他灰色的山羊胡子,“我们对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绘画艺术一无所知:唯有通过普林尼【普林尼:古罗马执政官和作家,他的书信提供了有关古罗马人生活的珍贵信息】等作家的讲述,我们才略知一二。”
梅斯奈纤维板制成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幅油画作品,这是他们为一名私人收藏家准备的。这幅油画完成于20世纪20年代,画的是一名长着髭须的奥匈帝国贵族,他的表袋上饰有珠宝。在潮湿的走廊中挂了几年之后,画面逐渐松弛,而且开始腐蚀。“除非把它们挂在有4000年历史、可没有一点水分的金字塔里,否则,几百年里都置之不理的话,帆布上的画就会变得一塌糊涂。”
水是生命之源,却也是艺术之墓——除非索性保存在水中。
“如果外星人出现在我们消失以后,所有的博物馆屋顶都已经漏水,里面所有的馆藏都已腐烂,那他们就应该在沙漠里挖个洞,跳到水里去。”希姆斯坦这样说。如果pH值不是太低,又没有氧气,那么水下的纺织品也能得以保存。把它们从水里打捞出来将是十分危险的事——就算是铜,在海水中沉浸了数千年之后也与周边的化学环境形成了新的平衡,一旦离开水就会出现问题,因为氯化物会转变成盐酸。
“另一方面,”埃佩鲍姆说,“我们告诉那些咨询时代文物密藏容器的人,防酸盒中的碎布优质纸能一直保存下去,只要不沾水分。这就好比埃及的纸草。”考比斯图片档案公司拥有的防酸纸(其中包括世界上最大的相片收藏集子)被密封在宾夕法尼亚州西部的一个地方,这里原先是座石灰石矿场,位于地下60米。这个地下室配有减湿器,温度保持在零度以下,所以这些纸张至少可以保存5000年。
当然,除非停电。尽管我们全力以赴,但事情总会有点差错。希姆斯坦说,在干燥的埃及,有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图书馆,里面藏有亚历山大大帝时期的50万卷纸草卷轴,有些还是亚里士多德的手稿。人们一直以来都悉心保管,直到有一天,有个主教点燃了火炬清除那里的异教信仰,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至少我们对它们还有所了解。”他在自己蓝色细条纹的围裙上揩了下手。“最让人伤心的是,我们完全不知道古代的音乐是什么样的。我们有一些古乐器,但演奏出的音乐肯定是不同的。”
两位出色的保管人员都认为,我们现在录制下来的音乐,或者储存在电子媒介上的音乐,保存下来的可能性都不大,更别指望被有知觉力的生物理解——在遥远的未来,他们可能会对一堆轻薄的塑料碟片感到大为困惑。现在有些博物馆用激光把知识精巧地蚀刻在性质稳定的金属铜上。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前提是阅读蚀刻的装置得和它们一样长寿。人类所有具备创造性的表达方式中,也许音乐是最能引起人们共鸣的吧。
在1977年,卡尔?萨根问多伦多画家兼无线电广播制作人乔恩?龙博格,一名艺术家该如何向从未见过人类的受众表达出人类的特性?萨根和康奈尔大学的同事天体物理学家弗兰克_德雷克此前刚受到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邀请,来设计一种“旅行者号”宇宙飞船可以携带的、能表现出人类特征的东西。这艘宇宙飞船将去探索其他行星,之后会继续在星际空间遨游,或者会永远遨游下去。
萨根和德雷克也参与了另外两个太空探测项目——它们是人类离开太阳系的唯一两个太空探测项目。“先驱者10号”和“前驱者11号”分别在1971年和1972年驶人太空,它们的任务是探索是否可以在小行星带中航行,以及观测木星和土星。“先驱者10号”在1973年穿越了木星磁场的辐射离子带,发回木星的小行星的图像资料,然后继续前行。人们最后一次接收到来自它的讯号是在2003年,此时的它距离地球已有130亿千米之远。200万年以后,它将途经(但不会很靠近,也不会有危险)红色的毕宿五:金牛星座的“眼睛”。“先驱者11号”继同胞兄弟之后在木星周围旋转了一年,后来在重力作用下驶向土星。这是1979年的事情。它向着人马星座的方向驶去;在接下来的几百万年中,它都不会途经任何星体。
两艘“先驱者”都携带有一块15厘米x23厘米的镀金铝板,拴在飞船的框架结构上,上面有萨根的前妻琳达?萨尔茨曼绘制的蚀刻版画--对赤裸的男女。他们旁边的图画描述了地球在太阳系中的位置、太阳在银河系中的位置,还有在宇宙中相当于电话号码的东西:氢的变迁状态,还有我们能够收听到的波长。
萨根告诉乔恩_龙博格,“旅行者号”携带了更多关于我们的信息。电子媒体的时代到来之前,德雷克就已经发明出一种方法,可以在一张30厘米的镀金铜碟片上记录下声音和图像,还有一根播放指针和一幅他们希望能被人理解的、关于如何播放碟片的图解说明。龙博格是萨根的著作的插图画家,所以萨根希望他能担任声像录音碟的设计总监。
构思和设计出的这个东西要能够展现人类生活,本身也是一件艺术品,而且携带着的信息或许是人类审美表达的最后碎片。这个想法让人害怕。镀金铝盒里装有人类的记录,盒盖也会由龙博格来设计。升空以后,这个盒子会暴露在宇宙射线和星际尘埃的侵蚀下。保守地估计,它至少能保存10亿年,或许还会久得多。到了那时,地壳构造上的剧变或膨胀的太阳可能会把我们留存在地球上的痕迹全部转变为基本的分子。人类的作品若想获得永存的机会,这可能是条捷径。
在飞船升空以前,龙博格只有6周的时间来进行思考。他和同事组织了一场投票,参与者是世界重量级的语言学家、思想家、艺术家、科学家和科幻小说作家,看看到底什么才可能让高深莫测的观众和听众们理解我们的意图(多年以后,龙博格又参与设计了新墨西哥州的废料隔离试验工场警告入侵者地下有放射性物质的告示牌)。这个碟片会携带人类54种语言的录音问候,还有几十种地球生物的声音,从麻雀到鲸一应俱全,以及心跳、海浪拍岸、手挂式风钻、火焰的噼啪声、雷声和母亲的吻等各种声音。
图片里有DNA和太阳系的图解,还有大自然、人类建筑、城镇、都市风光、妇女给婴儿喂奶、男人们狩猎、孩子注视着地球仪、运动员竞技、人们进食等照片。因为发现这些资料的外星生命或许不会意识到照片可不仅仅是些抽象的曲线,龙博格又把一些地方的轮廓勾勒了一番,帮助他们区分人像和背景。在一张五世同堂的家庭的合影中,他勾勒出每个成员的轮廓,并添上了能够传达他们各自身材大小、体重和年龄的符号。在一张人类夫妻的照片中,他勾勒出的女性的子宫是透明的,露出里面正在茁壮成长的胎儿。他希望艺术家的设想和未曾谋面的观众的想象力之间可以跨越漫长的时间和辽阔的空间产生交流。
“我的工作不仅仅是寻找这些图像,而且还要给它们排序,使它们传递的信息量大于单独的图片之和。”此时此刻,他在夏威夷莫纳克亚山双子座天文台附近的家里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从宇宙旅行者可能认出的物体开始——比如说太空中拍摄的行星和星辰的光谱——他按照进化的顺序进行排列,从地质概括到生物圈,再到人类的文化。
他也以相同的方式给声音排序。尽管他是名画家,但他感觉音乐比图像更有交流的可能性,外星人或许还会为此痴迷。这是因为韵律是通过物理振动得以展现的,还因为,“对我而言,除了自然,音乐是穿透灵魂最值得依赖的方式。”
这张碟片里有26个选段,包括俾格米人①、纳瓦霍人?、阿塞拜疆风笛、墨西哥流浪乐队、查克_贝里③、巴赫和路易斯?阿姆斯壮的音乐。龙博格最喜欢的候选音乐是莫扎特《魔笛》中黑夜女王的咏叹调。在这个选段中,女高音歌手埃达_摩斯在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展现了人类声音的上限,这是所有标准歌剧剧目中的最高音——F调。龙博格和碟片的制片人——滚石唱片公司的前任剪辑人蒂莫西?费瑞斯坚持要让萨根和弗兰克_德雷克把这段放在里面。
他们还引用了克尔恺郭尔?的语句:“莫扎特进入了那个不朽的小圈子,他的名字和作品永远不会被时光遗忘,因为它们会是永恒的记忆。”有了“旅行者号”,他们为能让这句话变得更加真切而感到荣幸。
①俾格米人:属一种矮小人种,身长不足1.5米。
②纳瓦霍人:居住在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和犹他州东南部的美洲印第安人。
③查克?贝里(1926年-?):全名查尔斯.爱德华?安德森.贝里,人们称他为“查克”。美国音乐家和歌手,被认为是最早、最有影响的摇滚乐表演者之一。
④克尔恺郭尔(1813-1855年):丹麦著名哲学家,现代存在主义先驱。
两艘“旅行者号”都在1977年发射升空。1979年,它们都驶过了木星,两年之后抵达土星。它们在木星的行星木卫一上发现了活火山,这乔恩?龙博格为“旅行者号”上的镀金铜碟片绘制的男人与女人的图像
个消息曾经轰动一时。后来,“旅行者1号”钻到了土星的南极附近,让我们第一次领略了土卫六的风采,然后它弹出太阳系的椭圆形平面,逃往星际空间,事实上已经超越了“前驱者10号”。它现在是离开地球的最远的人造物体。“旅行者2号”充分利用了百年不遇的行星直线排列的机会,造访了天王星和海王星,现在离太阳越来越远了。
龙博格观看了“旅行者号”的第一次升空。碟片的镀金套子上描绘着它自己故乡的示意图,以及怎样使用里面的碟片——通过象形符号,龙博格、萨根和德雷克希望在太空间航行的智慧生物能够理解上面的意思,不过被发现的可能性实在渺茫,而我们得知其被发现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尽管如此,“旅行者号”和它们携带的记录却都算不上我们探访行星邻居的先驱。就算几十亿年以后,无情的宇宙尘埃会将它们也磨损成尘埃,但是,我们还有另一个办法来让外太空的生物了解我们生活的世界。
19世纪90年代,塞尔维亚裔美国人尼古拉?特斯拉和意大利人古列尔默?马可尼都为传送无线电信号的设备申请了专利。1897年,特斯拉在纽约演示了如何通过水体从船舰向海岸传播脉冲信号,与此同时,马可尼也在大不列颠的众多岛屿上做着相同的事——终于在1901年,他把长波无线电信号传送过了大西洋。后来,他俩为了专利权而彼此控告,当然,也为了发明无线电所获得的专利权税。不管孰是孰非,那时跨越海洋和大陆传播无线电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再后来,电磁波——它的波长比有毒的Y射线和阳光中的紫外线还要长得多——在广阔空间内的传播速度和光速等同。电磁波向外太空发射的时候,距离每增加1倍,强度就呈平方倍数减少,这意味着距离地球1.6亿千米的地方,信号的强度只有距离地球8000万千米处的四分之一。尽管这样,信号并没有消失。电磁波的传输范围进入银河系后,银河尘埃会吸收一些电波辐射,进一步削弱它的信号。不过,它还会继续前行。
1974年,弗兰克?德雷克用世界上最大的碟形无线电望远镜播送了一条3分钟的广播问候,这个碟形无线电望远镜是波多黎各阿雷西博天文台的射电望远镜,其巨大的抛物面天线直径达300米,功率达50万瓦特。它含有一系列的二进制脉冲信号,描绘出1一10的序列、氢原子、DNA、我们太阳系的图表和人类的简单图像,外星的数学家或许会认出它们原来是一种依靠图画来表现的信息。
德雷克后来解释说,这种信号比普通的电视信号强100万倍,它的目的地是武仙星座的M13星团,22800年之后才可能柢达。即便如此,因为后来有人强烈抗议这种行为可能会把地球的位置暴露给比人类更先进、具有掠夺性的外星智能生物,所以国际社会的射电天文学家达成共识,再也不会单方面地暴露自身的位置而让地球面临风险。最近,加拿大的科学家违反了这个协议,朝天空发射激光。不过,德雷克的无线电信号至今从未收到回应,就更不用说袭击了,有可能穿越紧密的信号波的物体不可能具有分析统计的意义。
此外,这个秘密或许早就泄露出去了。在之前的五十多年里,我们一直都在发送信号,到现在,恐怕得用很大或很灵敏的接收装置才能收集到这些信号了。不过,考虑到我们想象的智能生物数量还不少,所以这件事也并非全无可能:1955年,人们在好莱坞建起电视工作室的事情已过去4年多,而带有《我爱露西》电视节目的声音和影像的信号也经过了牧夫星座的大角星——距离太阳最近的恒星。半个世纪之后,露西装扮成小丑溜进里基的热带风情夜总会的画面已经在五十多光年(或者483万亿千米)以外了。银河系的直径长10万光年,纵向为1000光年,而我们的太阳系处于银河平面内几乎是中心的位置,这意味着到了公元2450年,不断前进的无线电波将载着露西、里基和他们的邻居梅特塞斯一家的图像出现在银河系的顶端和底部,然后进入银河系之外的广阔空间。
电波的前方将有几十亿个其他星系,我们虽然能推算出与它们之间的距离,但却已无法真正理解这些天文数字的含义。等《我爱露西》的电视节目抵达它们的时候,我们也并不清楚那里的生物会有什么反应。在我们看来,远方的星系正在离彼此远去,它们走得越远,离开的速度也就越快——这个天文学上的怪论,或许能道出宇宙空间的基本结构吧。电波走得越远,就会变得越微弱,看起来也会更长。在离我们现在100多亿光年的宇宙边缘,我们这个星系发出的光线在一些高智慧生物眼里只会剩下红色光,因为它的波长最长。
无线电波沿途经过的众多星系会进一步歪曲它们所携带的新闻,这则新闻讲的是1953年的事:著名女演员露西尔?鲍尔和丈夫戴希?阿纳兹生下了一名男婴。大爆炸是宇宙最初的一声啼哭,多数科学家们认为它发生在至少137亿年以前。电波还得和大爆炸产生的背景噪声作斗争。这个关于露西生活的喜剧节目的声音信息一直在以光速传送,穿透一切物质。但是到了某个阶段,电波信号会变得比宇宙背景天电还要微弱。
不过,就算断断续续,露西节目的信号还是会抵达远方,甚至会在电视重播的强劲超高频的刺激下变得更强。无线电波会像光线一样不断前行。对于有限的宇宙和我们有限的知识而言,它们是永存的,载着我们这个世界的图像,也载着我们的时代和记忆。
无线电波携载的图像不过记录了人类历史的100年。等到“旅行者号”和“先驱者号”都化作宇宙尘埃,这些无线电波最后将成为我们在宇宙间留下的所有痕迹。这绝非短暂的刹那,而是硕果累累、跌宕起伏的时代。不管是谁在时间的边缘等待我们的讯号,他都会接收到许许多多的信息。他们或许不会理解《我爱露西》,但他们肯定会听到我们的
第十九章大海,摇篮
鲨鱼以前从未见过人类,也很少有人见过如此之多的鲨鱼。
除了月光,鲨鱼从前见过的赤道的夜晚总是黑暗而深沉的。鳗鱼也是如此。它们长着鳍和锋利的牙齿,仿佛一条条1.5米长的银色缎带。船长甲板上的聚光灯深深探入被夜色笼罩的大海,鳗鱼被彩色的光束所吸引,纷纷跃入海洋调查船“白冬青号”的钢铁船身。等它们意识到水里原来是几十条白尾鲨、黑尾鲨和灰鳍鲨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这些饥饿的鲨鱼沸腾激昂,疯狂地绕着圈子。
一场暴风雨匆匆而来、匆匆而过,把带着丝丝暖意的雨帘吹过了环礁湖。船就锚在这里,人们在甲板上摆开宴席,潜水能手们在餐桌上铺开一层塑料防水布,塑料布上吃剩的鸡骨已经被雨水打湿。科学家们依然徘徊在“白冬青号”的栏杆边,成千上万斤重的鲨鱼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鲨鱼证明自己是位居这里食物链金字塔的统治者,鳗鱼在起伏的波浪间跳跃的瞬间就沦为它们的美食。在过去的4天里,这些人每天下水两次,游在这些狡猾的掠食者之间,统计它们和其他水生生物的数量:有打转的七彩岛礁鱼,也有色彩斑斓的珊瑚森林;有长着绒毛的蛤蝴,有五颜六色的海藻,还有微生物和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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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金曼礁,世界上最难抵达的地方之一。肉眼很难发现它的存在:太平洋水下4.6米的地方便是这条10千米长、偃月形的珊瑚礁地带距离瓦胡岛【美国夏威夷群岛的主岛,为主要旅游区,包括威基基海滩、钴石山口和位于珍珠港的美国海军基地】的西南部大约1600千米。这里海水的颜色不是深蓝,而是碧绿,这便是发现这里的最大线索了。退潮时分,两个小岛仅伸出海平面1米,露出暴风雨沿着礁石垒起的蛤壳和碎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军方计划把金曼瞧作为夏威夷群岛和萨摩亚群岛之间的停泊站,却从未投人使用过。
“白冬青号”上二十多名科学家和他们的赞助单位——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来到了这个没有人类的海洋世界,同睹人类来到世界之前珊瑚礁的模样。珊瑚礁可以说是海洋里的热带雨林,但如果没有这条底线,人们对于什么才是健康的珊瑚礁就不可能达成共识,而如何保护这些水域的多样性、如何恢复它们从前的模样就更加无从谈起了。尽管筛选数据的过程还得延续好几个月,但研究者已经发现了与传统认识相悖的证据,他们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违背常识。但这个证据就在这里,拍打着船体的右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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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红鲷鱼重11千克,长着显而易见的尖牙,几乎无处不在。有一条红鲷鱼还咬破了摄影师的耳朵。在这片鲨鱼和红鲷的世界里,大型食肉动物的数量似乎超过其他任何生物。如果真的如此,那就说明金曼礁的食物链金字塔是头朝下的。
正如生态学家保罗?科林沃克斯在其1978年出版的具有开创意义的著作《为什么大型猛兽如此稀少》中所说,大多数动物都以那些体型小于自己、数量多于自己的生物为食。因为它们摄取的能量中大概只有10%能够被身体吸收,所以数不清的小昆虫必须一口一口地吞下10倍于自身体重的食物才行。昆虫本身也会成为数量相对较少的小型鸟类的食物,而这些鸟转而又成为数量更少的狐狸、野猫和大型肉食性鸟类的食物。
科林沃克斯在书中写道,食物链金字塔的形状不仅取决于生物的总数,更取决于它们的重量:“林地里所有昆虫数量的总和是所有鸟类的好几倍;而所有鸣禽、松鼠和老鼠的总重量又是狐狸、老鹰和猫头鹰的好几倍。”
参加2005年8月的这次远征考察的科学家来自美洲.欧洲、亚洲、非洲和澳大利亚,没有谁对上述结论在陆地上的适用性产生异议。然而,大海或许是个特别的地方。或者说陆地才是例外也对。不管世界上有没有产生人类,地球表面三分之二的面积是大海,海面上的“白冬青号”随着震颤地球的脉动轻轻地上下颠簸。如果站在金曼礁的角度,我们或许无法轻易分割空间的界限,因为太平洋无边无际,它与印度洋和南极洲相接,涌过白令海峡进入北冰洋,而北冰洋又与大西洋水乳交融。地球上的大海曾经一度是能够呼吸和繁殖的所有生命的摇篮。如果海洋消失了,一切都会结束。
“黏液。”
杰里米?杰克逊弯着腰躲进“白冬青号”上层甲板上的遮阳蓬下。这艘船曾是海军的货运船,船尾被改造成了研究无脊椎动物的实验室。杰克逊是斯克里普斯协会海洋古生态学家,他四肢颀长,扎着长长的马尾辫。他提出一种王蟹可能缩短了生物进化进程的理论——它直接从海洋来到陆地,有了人形。他就是本次远征考察的牵头人。杰克逊在加勒比海地区度过了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目睹了捕鱼业和全球变暖现象把瑞士干酪一般的活珊瑚礁夷为平地,只剩下苍白的残渣。随着珊瑚礁的死亡和崩溃,在珊瑚礁的缝隙中生活的无数生物,以及以它们为食的生物都被一种滑溜溜的、让人恶心的东西所取代。杰克逊弯腰看着几盘子的海藻,它们是海草专家詹尼弗?史密斯之前在前往金曼礁的途中收集的。
“光滑的坡面都是黏液,”他又对她说了一遍,“还有水母和细菌:它们就相当于生活在海洋里的老鼠和蟑螂。”
4年之后,杰里米?杰克逊受邀请来到帕尔迈拉环礁。它位于莱恩群岛的最北端,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列岛,赤道从这里穿过,岛的一半属于基里巴斯,另一半属于美国。近来自然保护协会买下了帕尔迈拉环礁,用作珊瑚礁的研究基地。二战期间,美国海军建了个飞机场,开通了通往这里的一条环礁湖的航线,并把大量军需物资和208升的柴油圆桶倾倒到另一个环礁湖,后者后来被冠以“黑色环礁湖”的称号,因为这里的永久居住者是二噁英。除了美国鱼类和野生物保护委员会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帕尔迈拉环礁无人居住,岛上被废弃的海军建筑已有一半被海浪吞噬。一半淹没在水中的船壳现在成了一个种满椰子树的播种箱。揶子树是外来引进的植物,它们几乎击垮了本土的皮孙木森林,老鼠取代了陆地蟹的位置,成为这里数量最多的掠食者。
然而,杰克逊跳下水的那一刻,对岛屿的印象便发生了巨大变化。“海底的10%都难以看到,”他考察归来后对斯克里普斯协会的同事恩瑞克?萨拉说道,“鲨鱼和大型鱼类阻挡了我的视线。你真该去那瞧瞧。”
萨拉来自巴塞罗那,年纪还很轻,是一名致力于保护环境资源的海洋生物学家。他从来不知家乡的地中海里有什么大型的海洋生物。在古巴海岸一个警力严管的保护区内,他看到了留存下来的重达140千克的石斑鱼。杰里米?杰克逊查询了西班牙海事活动记录,一直往上追溯到哥伦布时期,终于证实重达360千克的石斑鱼怪物曾经一度在加勒比海的珊湖礁里大量产卵,与之相伴的还有重达450千克的海龟。哥伦布的第二次航海驶向了新大陆,大安的列斯群岛附近的海域中是密密麻麻的绿海龟,他的大型帆船在它们身上驶过,几乎搁浅。
杰克逊和萨拉合著了几篇论文,告诉我们:我们被时代的普遍观念所欺骗,错误地认为颜色各异、体型小巧的鱼类穿梭珊瑚礁不过是原始时期的事情了。其实,就在200年前,船只还会与鲸群相撞,而体型巨大的鲨鱼也数量众多,经常游上河岸捕食牛羊。他们认为莱恩岛北部的人口可能会减少,也怀疑动物的数量会增加。靠近赤道的一端是基里地马地岛(或者叫圣诞岛),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珊瑚环礁,五百多平方长、成群结队来回穿梭的康马氏鲛,在研究人员身边游过的是蜂拥的梅鲷、躲躲藏藏的孔雀鱼、鹰鱼、雀鲷、鹦鹉鱼和刺尾鱼,还有以黄蓝为主色调、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剌蝶鱼,以及黑黄银三色的蝴蝶鱼那些斑纹状、交叉条纹状和箭尾状的变种。珊瑚礁周围物种丰富、数量繁多,每种生物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有些鱼类依赖这种珊瑚,有些则食用那种,有些兼食珊瑚和无脊椎动物,还有一些嘴部尖长,可以伸入缝隙吃到微小的软体动物。有些鱼在其他同类睡觉的时候在珊瑚礁周围巡游,然后它们在夜晚交接班。
夏威夷海洋协会的艾伦?弗里德兰德是这次考察活动中的鱼类专家。他解释道:“这就好比潜水艇中的‘热铺’。人们值班4一6小时后就会换班,所以床铺一直都是暖和的。”
生机勃勃的金曼礁相当于广袤沙漠中的一片绿洲,距离大陆有好几千千米,所以无论是商业还是种植业都不方便在此进行。印度尼西亚、新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是太平洋中珊瑚礁生物最为繁多的三角区域,金曼礁的三四百个鱼种还比不上那里的一半。但是,人类用炸药和氰化物大肆捕捉观赏鱼的行为却让那些地方的生态几近崩溃,大型的掠食鱼类也因此销声匿迹。
“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塞伦盖提国家公园这样物种全面的地方了。”杰里米_杰克逊这样说。
(未完待续,关注书虫子,做思想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