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边塞的古诗(精选5篇)
关于边塞的古诗范文第1篇
【关键词】唐代;边塞诗;西域意象
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达意。中国古典诗歌是极其精炼的语言艺术,言约而意丰是历代诗人所追求的目标之一。因此,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很少出现泼墨如水的长篇巨制,相反人们更加推崇那些惜墨如金、一字千金的精简短章。袁行霈先生《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一文中说到:“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唐诗意象复杂,研究众多,学者们大多把精力和重点放在唐诗中的一些常用意象,如“风、月、梅、兰、竹、菊、柳”等之上,然而对唐代边塞诗中的雄关险隘、孤城瀚海等西域意象的研究较少。
边塞诗是唐代诗苑中的一枝奇葩,它以特殊的题材反映了唐代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唐代边塞诗中的雄关险隘、孤城瀚海等西域意象形成了一个独立体系。这些丰富的意象不仅增强了诗歌语言的表现力,而且提高了诗歌的审美韵味,使诗歌涵咏无穷,蕴藉生动。唐代边塞诗中西域意象体系是人与自然的矛盾和民族融合的相互碰撞,表现的是自然的崇高和战争的崇高。
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唐代边塞诗中西域意象的分类
唐代边塞诗中的西域意象众多,大体可分为四类:西域地理山川意象;西域乐器及乐舞意象;西域特有物产意象;汉代征戍将军及官职意象。清朝初年编修的汇集唐代诗歌的总集《全唐诗》共收录唐代诗人二千五百二十九人的诗作四万二千八百六十三首,共计九百卷,本文根据北京大学“全唐诗电子检索系统”,对全唐诗中的西域意象做出了如下统计:(见表一)
表一 全唐诗西域意象统计表
二、“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边塞诗中的西域意象渲染了边塞悲凉的气氛,体现了边塞生存之艰,戍边之苦
边塞征程万里,气候异常,生存艰难,“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对于长戍于此,频繁征战的将士们来说,在冰天雪地如此严酷的环境中生存和奋斗是一种艰难的考验。边塞诗中常以塞外苦寒僻远的雄关险隘、孤城瀚海、大漠雪山、沙海石滩等西域意象来描写征戍之艰难,渲染了边塞悲凉的气氛。如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要深切理解这临行劝酒中蕴含的深情,就不能不涉及“西出阳关”这个意象。阳关位于今天河西走廊的尽头,与它北面的“玉门关”遥遥相对。自汉代以来,阳关一直是内地出向西域的通道。唐代国势强盛,内地与西域往来频繁,从军或出使阳关之外,在盛唐人心目中是令人向往的壮举。但当时阳关以西还是穷荒绝域,风物与内地大不相同。朋友“西出阳关”,虽是壮举,却又不免经历万里长途的跋涉,倍尝独行穷荒的艰辛寂寞。因此,这临行之际“劝君更尽一杯酒”,就象是浸透了诗人全部丰富深挚情谊的一杯浓郁的感情琼浆。阳关一出,便是他乡。诗人这里用一个“阳关临别赠酒”的意象,饱含着对远行者处境、心情的深情体贴,对挚友前路珍重的殷勤祝愿,将边塞的那种悲壮苍凉,和对朋友的盛情厚谊,表达得淋漓精致。
王之涣的《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首诗描写了戍边将士的思乡之情。通过“黄河”、“白云”、“孤城”、“羌笛”、“玉门关”等一组西域意象,展现了边塞凉州雄伟壮阔又荒凉寂寞的景象。全诗写得苍凉慷慨,悲而不失其壮,虽极力渲染戍卒不得还乡之怨情,但丝毫没有半点颓丧消沉的情调,充分体现出了盛唐诗人豁达广阔的胸怀。
再如,王维的《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王维亲眼目睹的景观,描绘出了边塞的荒凉辽阔,苍莽之气尽显。其中居延、汉塞、归雁、胡天、大漠、长河、落日等意象,都是西域的独特的自然景观,而孤烟则是人的活动给大自然打下的印记,传达出那里有人生存的信息。王维在描写自然景物时,通过一组组西域意象的展现,极力突出和渲染塞外的广袤浩翰,大漠无边无际,黄河源远流长,甚至连落日都显得格外浑圆,给人一种雄壮伟岸之感。相反,在描写塞外征人的生存活动之时,却大肆渲染它的无依无靠和空间上的有限,从而和自然景观形成鲜明的对照。诗人通过环境的广阔与孤独所形成的巨大反差,营造出了塞上苍凉悲壮的意境。
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边塞诗中的西域意象体现了诗人渴望建功立业,施展抱负的干云豪气
古代的边塞经常是战场,也是各民族进行融合的重要地域。古代边塞诗是在民族融合的文化背景下产生的,唐代边塞诗中出现的战地风光,从不同侧面体现了民族融合的文化积淀。民族融合使边塞诗中的西域意象具有特殊的文化内涵,并由此构成这类诗歌的基本意蕴。唐代是庶族阶级上升的阶段,科举考试和奖励军功,打破了门阀枷锁的限制,使一批“寒门之士”亦能通过刻苦学习或者征戍战功,实现理想抱负,跻身上层社会。“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对梦想的追求,对未来的憧憬,昂扬的斗志展现在他们的诗歌之中。
唐朝大一统的局势,以及不断上升的国力,亦不似六朝之颓靡,与国力不断上升的是诗人们的豪情与壮志。这一时代的边塞诗人们斗志昂扬,在他们的诗歌中通过对西域意象的描写体现了诗人们渴望建功立业,施展抱负的干云豪气,也表达了诗人们渴望驰骋疆场,为国效力的豪迈情怀。如王翰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昌龄《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再如其《出塞》二首,(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历代英雄的辉煌功业激励着他们舍身卫国,通过对飞将军李广的追思,体现了边塞诗人心中的汉代情结与英雄意识。他们希望建功立业,为国效力,“功名只向马上取”,他们渴望功成受赏,名垂青史。因此在他们的诗中呈现出了一派奋发向上、积极进取、豪迈乐观、自尊自信,以及对个人、民族、国家前途满怀憧憬和希冀。
边塞诗是唐代诗苑中的一枝奇葩。它以其雄浑悲壮的意境、深邃悠远的审美意味、深沉凝重的情感张力,拓展了唐代诗歌创作的领域,达到了中国边塞诗的最高成就,边塞诗中雄浑壮阔的西域意象也展现了唐诗的崇高与壮美。
【参考文献】
[1]中华书局编辑部.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李浩.唐诗美学精读[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3]任文京.唐代边塞诗的文化阐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关于边塞的古诗范文第2篇
关键词:陈子昂;边塞诗;思想内容;艺术特色
文章编号:978-7-5369-4434-3(2012)03-121-03
对于开一代诗风的陈子昂,人们多论及他的《感遇》三十八首,而很少注意他的边塞诗,阵子昂的边塞诗内容深广,雄浑悲壮,深刻影响了盛唐边塞诗。
一、边塞诗主要以边塞的风光和边塞生活为主要的表现内容
阵子昂的边塞诗同样以这两部分为主要内容,主要体现在三方面:
(一)以描述边塞战争为内容,反应兵民的苦难
武则天垂拱二年(686),金徽州都督仆固叛唐,骚扰北部边疆。“回中烽火入,塞上追兵起”。(《赠赵六贞固》)唐军分东、西两路进击,东路由贺兰山北上,西路由张掖,居延海东进,对叛军形成了钳形包围圈[1]。“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感遇》十五)。早就渴望建功立业,为国效力的陈子昂,此时慷慨激昂的随着西军参加了北征的战斗。这次塞上的驰驱,诗人在思想上获得了很大收获:
戎马风尘,不但扩大了他的见闻,而且使他有机会接触了边境的人民和戍边的战士的苦难,加深了同情人民的思想,在塞外,他目睹侵略者大肆掳掠,边地人民和戍边士卒的生命财产遭受严重损失的惨景,如《感遇》三[2]:
苍苍了零塞,今古缅荒途。亭堠何摧兀,暴骨无全躯。黄沙漠南起,白日隐西隅。汉甲三十万,曾以事匈奴。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
这首诗主要是说作者痛感边备不修,致使士卒丧生,边地人民惨遭掳杀。丁零,是古代的少数民族,汉代臣属于匈奴,游牧于我国北方和西北部边境,元魏时称铁勒或敕勒,唐时改称回纥。在西北边陲,诗人遥望零人的居处,只见“荒途”一直伸向苍茫的远方,用“古今”二字表明当今边防不仅没有新的设施,而且连旧的古道也荒废了。对于近处的亭堠(即戍边的城堡),诗人在用“何摧兀”(多么险峻)加以赞叹之后,又列举了士兵残死沙场,暴尸旷野,暗示边塞徒有险峻的城堡而已。紧承“暴骨无全躯”,诗人又描绘了“漠南”的黄昏景色,狂风刮起黄沙,漫天飞扬,夕阳西坠,惨淡无光,阴沉凄凉的景象,使诗人想起汉代三十万大军与匈奴作战,也在塞外遭到惨败。历史的回顾与眼前的自然环境融汇在一起,渲染了古战场的悲惨气氛,表达了诗人对古今在塞外为国捐躯的士兵的无限伤感。由对死亡士兵的同情,诗人又推及到了对他们的遗骨的关切。“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直接谴责当政者不吊死问生,冷酷无情。在这首诗中,诗人描写了边地荒凉悲惨的景象,抨击了边备空虚,将帅无能丧师辱国,以及塞上遗孤得不到体恤等弊政,表达了自己对广大兵民的同情。
不仅如此,即使身居朝阁时,诗人对劳动人民的疾苦仍给予极大的同情。《感遇》二十九[3]:
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严冬阴风劲,穷岫泄云生。昏无昼夜,羽檄复相惊。拳竞万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
丁亥这一年,诗人尚在东都洛阳任麟台正字,并未置身邛道,亲临羌城。与此诗同时而作的《谏雅州讨生羌书》说:“窃间道路云:国家欲开蜀山,自雅州道入讨生羌,因以袭击吐蕃。”显然,此诗是诗人听到侵略羌族的消息后,有感而作。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诗人竟能逼真的写出广大军民顶风冒雪,赢粮荷戟,攀高越险,葬身山野的惨景,正如李白未经蜀道,却将蜀道的险阻写的如亲临其境一样。咫尺万里的艺术构思,全赖往昔的生活积累。由此可见,陈子昂对广大老百姓备受军役赋敛折磨是多么的熟悉[4]。
(二)以描写军族生活为内容,鞭挞封建统治阶级的黑暗
通过北征亲身体验,陈子昂对朝政的黑暗开始有了清晰的认识。陈子昂满怀报国建功的满腔热忱,从戎征战,但是,却受到了阻遏和压抑。“谁言未亡祸,磨灭成尘埃”(《感遇》三十五);同征沙场的友人乔知之遭谗受谤,也只能“徒嗟白日暮”(《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入仕以来的初次失意惆怅,使一味憧憬未来,对国家和个人前途想入非非的诗人开始清醒起来。此时,他已经明白,原来武则天执政的朝廷并不是洁净无瑕的一片清明。他怀着悲愤之情写了《题祀山峰树赠乔十二侍御》:
汉庭荣巧宦,云阁薄边功。可怜骢马使,白首为谁雄。
这是诗人第一次尖锐的批评朝廷,在他看来,朝廷已经存在着重用奸佞谗谄,轻待忠直有功之臣的严重弊政。
(三)以边塞的神奇壮观风景为内容,表达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之情
北征之前,陈子昂对边关不甚了解,北征中,他登临雄伟辽阔的边关山川,激发了对边疆山河的热爱。在西北边陲,诗人即写了“黄沙漠南起,白日隐西隅”(《感遇》三)的雄浑景象,又描写了峡口山的崖奇观:
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丛石何纷纠,小山复翕绝。远望多众容,逼之无异色。崔半孤断,逶迤屡回直。信关胡马冲,亦距汉边塞。岂依河山险,将顺休明德。物壮诚有衰,势雄良易极。逦迤忽而尽,泱漭平不息。之子黄金躯,如何此荒域。云台盛多士,待君丹墀侧。(《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
这首诗通过写峡口山之景来表现作者对祖国山河的热爱,对自己建功立业的报国志向的进一步激励。
在东北边疆,诗人既勾勒了“辽海方漫漫,胡沙飞且深”(《 登蓟丘楼送贾兵曹入都》)的阔达场景,又描绘了晓霁的山岩:
晓霁望嵩丘,白云半岩足。氛氲涵翠微。宛如嬴台曲。(《同宋参军之问梦赵六赠卢陈二子之作》)
二、陈子昂倡导“汉魏风骨”
陈子昂的边塞诗风格也雄浑悲壮,有慷慨激昂,鼓舞斗志的战争诗;有绘画壮丽山河的风景诗,其边塞诗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
(一)格高气壮,声情激越
处在国力上升时期的陈子昂,在儒、侠兼备的家风熏陶下①,个性“刚果强毅②”,又有“以义报国”的壮志③,浩气在胸。然而,偏偏屡遭挫折,对现实感触特深,发为吟咏,气壮情衰。因而,他的诗在立意谋篇,描写场景,塑造形象方面,常常贯以正大高远,慷慨悲壮之气,如《感遇》(三十四):
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诗的立意,是替那些为国效力却备受压抑的人们鸣不平,格调甚高。谋篇布局,先倒叙:在清秋之夜,辽河边的戍楼上有人不停的抽泣,起势突兀,惊人视听;接下来让主人公自叙抽泣的原因,真实感人,说服力强。在自述中,又先以豪曲快字状写其早年的刚直奋发,再以结语叹词道其暮年的悲凉凄楚。慷慨激昂之气运行其中,跌宕起伏,顿挫有致。诗人写周围环境,没有细腻的描绘,只作了粗线条的勾勒:“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场景阔大萧瑟,气氛苍凉,与诗的主题及主人公的精神面貌和谐一致,浑然一体。诗中人物的思想,性格楚楚可见。
另外一首边塞诗也有如此气势,《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
忽闻天上将,关塞重横行。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黄金装戎马,白羽集神兵。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
这是勉励第二次出塞御敌的一位将军的诗。全诗紧紧围绕这位将军“。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的慷慨行为,纵横铺陈,夸张渲染,描绘了一个英勇威武、比建奇功的爱国英雄。为此,诗人着意选用了劲健有力的动词:“装”、“集”、“开”、“吹”、“耀”。同时,又用这些劲健有力的动词巧妙地组织了全篇:或将相距辽阔的“楼兰国”、“朔方城”连成一片;或将“黄金”、战马”、白羽”、神兵”、“星月”、“天阵”、“山川”、“地营”、“晚风”、“画角”、“ 飞旌”等色彩明朗,形态生动的人、物、景摄进同一画面。从而,以天地之间的壮阔场景,烘托了昂扬报国的激情,造成了雄浑一体的意境。
(二)洗华从朴,语言遒劲
齐梁至唐初的诗歌,大都喜好以华艳丽的词藻设色点染,片面讲求声律排偶,堆砌典实,迭床架屋。结果,掩尽本色,伤其美感。陈子昂一反百年积弊,以淡朴无华,遒劲质直的语言,写出了真情实感的诗篇。如《送魏大从军》:
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怅别三虎道,言追六郡雄。雁山横代北,孤塞接云中。勿使燕然上,惟有汉臣功。
这首虽是送别诗,亦有边塞诗的风格。首二句写形势,不添枝加叶,直书其事;颔联写送别,用追攀六郡良家子的豪言壮语,点出魏大的爱国热情,化离情别绪为慷慨激昂,质直硬朗;颈联以“横”、“接”两个动词,联结“雁山”、“代北”、“孤塞”、“云中”四地名,与颔联的豪气相配,也是末二句建立军功的伏笔,只以豪壮之气贯注其中,不加绘藻取胜;尾联勉励魏大,祝愿他能像东汉大破匈奴的窦宪将军那样,勤石铭功于燕然山,朴实刚健,情深意浓。
三、陈子昂边塞诗在文学上的贡献和影响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
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这首诗是金代著名诗人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之八对陈子昂在唐朝诗歌发展上所起作用的评价。《国语?越语》曾记载,春秋时,越国被吴国击败后,范蠡协助勾践发愤图强,报仇雪耻,灭了吴国,轻舟隐循。越王勾践怀念范蠡,特意给他塑造了一座金像。元好问认为,陈子昂一洗六朝污垢,振兴唐诗,可与范蠡同功,故云:“合著黄金铸子昂”。[5]
就陈子昂在理论上合实作实践上高举革新旗帜,开创有唐一代的诗风而言,元氏次评,颇为惬当。陈子昂边塞是的创作具有很强的现实性,而且以高尚的理想情操和关心国家,同情人民的思想感召了后来的诗人,启发了他们的创作,促进了诗苑的繁荣。
他创作中的现实主义倾向以及忧国忧民的思想倾向影响了后来现实主义诗人杜甫。在陈子昂的影响下,杜甫极力推崇反映现实的“比兴体制”④,并进一步发扬光大了批判现实的战斗精神,写出了“三吏”等“诗史”,从而发展了陈子昂提倡的优良传统。
盛唐边塞诗是陈子昂边塞诗的后继者。高适、岑参诸人在题材内容,思想情调等方面对陈诗有所继承,并作了进一步的发展[6]。高适的诗歌在反映的深度方面大有突破,应时而生的追求不朽功名的高昂意义,与冷峻直面现实的悲慨相结合,使他的是有一种慷慨悲壮之美。岑参则两度出塞,对边塞生活了解既广又深,在边塞诗创作上更显得游刃有余,他写军旅生活,边塞风物,异域风情,极大的丰富,拓宽了边塞诗的描写题材和内容范围。
注释:
①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
②王闰运.《缃绮楼说诗》卷一
③钟嵘.《诗品》(上)
④杜甫.《同元使君舂陵行?序》
参考文献:
[1][4][4]韩理洲.陈子昂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27.
关于边塞的古诗范文第3篇
关键词:崔颢;诗歌风格;变迁;见闻阅历
Summary:Cui Hao's poems 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or write woman love, were trapped frivolous; or write southern landscape customs, elegant and natural; or write frontier landscape Rong brigade of bitterness, vigour of style is bitter cold. is song and lv ti intersection, rigid flexible and economic. His poetry be the most changeful, different subjects, different experiences, led to personality changes, with what his Poetry style changes.
Keyword:Cui Hao The style of poetry Changes Knowledge experience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26X(2014)01-0000-01
崔颢诗名不显,诗作也不丰实,然而在盛唐诗人群中却有独特的地位,尤其他的《黄鹤楼》一诗,艺术成就超然,被誉为唐七律诗的压卷之作,为历代所传唱称颂。崔颢存时四十一首,诗歌风格多样,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一、早期诗风浮华艳丽
崔颢早年系纨绔子弟,轻浮任性,有文无行,品性作风颇不检点,所做诗文“多写闺情,流于浮艳”。《词源》评论他“娶妻唯择美者,俄又弃之,凡四五娶”,还说他“好饮酒,与女性的艳情故事常为时论所薄”。李肇《国史补》卷上曾记载:“崔颢有美名,李邕欲一见,开馆待之。及颢至献文,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起曰:‘小子无礼!’乃不接之。”关于这则传闻,辛文房的《唐才子传》也有记载。
按照《唐才子传》的记载,当时的大名士李邕邀请崔颢过府谈论诗歌,崔颢提笔刚刚写下首句“十五嫁王昌”李邕就表示不悦,大骂小儿无礼继而拂袖离去。全诗如下:
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自矜年正少,复倚胥为郎。舞爱前溪绿,歌怜子夜长。闲时斗百草,度日不成妆。
这首诗写的很真实且饱含幽怨。只是惹恼了主流社会的道学家,显得崔颢年少轻薄,整日贪享闺房之乐儿女情长。外加崔颢平时轻狂任性,写闺怨诗更加令人反感,青史留下“多写闺情,流于浮艳”之名亦不足为奇了。
撇开这尚无定论的稗官野史,崔颢早期作品的确是多写闺中怨妇。据统计,崔颢流传下来的数十首诗歌中有闺妇诗15首,比例之大令人咋舌。
但是崔颢早期诗风并非全部“浮艳”,也不乏借助闺怨诗针砭时弊之作,如《相逢行》中“女第新承宠,诸兄近拜侯”分明是映射杨贵妃一人得宠荫及家人的丑恶现象。不过这也是崔颢的轻狂任性使然,少年血气方刚言行无畏。总之,崔颢早期多写闺妇诗,有闺房之娱也有针砭时弊之谏,大体是“流于艳情”的。
二、南游民歌清丽自然
南方秀丽的河山活泼的风俗人情涤洗了崔颢与生俱来的狂侠流习之气,使得豪爽的笔调中平添一层清丽空远的韵味,很有南国民歌的风格,如他的乐府古辞《长干曲》。这与雄健豪爽的边塞诗风大不相同,是崔颢南游淮楚吴越之地深受南方秀丽风景熏陶的产物。
其一: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这本是乐府古辞,崔颢写来清新活泼而带着一定的情节性,颇可爱,诗的语言朴素自然有如民歌。民歌中本有男女对唱的传统,在《乐府诗集》中就称为“相和歌辞”。他的《长干曲》五绝四首,便是大胆借用江南采莲民歌互相唱和的形式,设为问答情趣盎然富有民歌风味。总之,这四首诗都具有浓郁的南国地域风俗,浪漫热烈朴素健康可谓上乘之作。
每读这首活泼的小诗感觉极亲切。崔颢抓住富有戏剧性的片断,用白描笔法勾勒出鲜活的人物形象。将女子想结识对方有自矜害羞的神态描绘了出来。用女子自报家门的急切程度,传达了这个女子大胆、聪慧、天真无邪的音容笑貌,纯朴清清,饶有情趣。
三、边塞诗风雄浑豪健
殷评价崔颢的诗歌:“颢年少为诗,名陷轻薄。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一窥塞垣,说尽戎旅。”主要是说边塞经历对他诗歌风格的影响。辛文房也这样评价他:“颢少年为诗,意浮艳,多陷轻薄;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一窥塞垣,状极戎旅,奇造往往并驱江、鲍。”殷和辛文房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
崔颢如同所有的唐朝诗人游历天下,北走边疆塞外南至淮楚吴越。20年的风尘之苦使得他诗风大变,气势磅礴风骨凛然感情昂扬,下笔雄浑奔放,潇洒自如,他的那些边塞诗歌尤是如此。这是他从早期浮艳诗风向雄健豪爽的边塞诗风的重大转变。
崔颢诗中最具凛然风骨的作品,是他于开元后期北上入河东军幕时创作的边塞诗。由于是写戎旅生活,写北方雄奇劲健的风情,更多了一些反映狂生本色的阳刚意气。崔颢亲身经历了北方边塞生活的艰辛与雄浑,边境风情写的贴切,读来如在目前。譬如那首《雁门胡人歌》“高山代郡东接燕,雁门胡人家近边。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天。山头野火寒多烧,雨里孤峰湿作烟。闻道辽西无斗战,时时醉向酒家眠”,最是能表达诗人夙愿得偿的情感。更多的边塞诗则是歌颂戍边将士的勇猛,抒发他们报国赴难的豪情壮志,热情洋溢风骨凛然。
崔颢一生跌宕壮志难酬,虽说是少年及第动辄以公侯卿相自许,但他却仕途不顺颇多失意之感。从军塞北也只是一时之计,目的还是想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一施抱负,因此他的边塞诗中依然渗透着豪爽任性的脾性。这恰好也顺应了崔颢挟剑北上至边疆塞北的生活见闻阅历。
四、刚柔并济的《黄鹤楼》
除了上述分析的三类之外,还有那首在唐诗中分量极重的《黄鹤楼》,刚柔并济,堪称七律的压轴之作,全诗如下: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是吊古怀乡之佳作,诗人登临古迹黄鹤楼,泛览眼前景物,即景而生情诗兴大作脱口而出一泻千里。既自然宏丽,又饶有风骨,真是信手而就一气呵成,成为历代所推崇的珍品。相传鹦鹉洲是汉末狂生祢衡被杀的葬身之处,一代名士的风采早已被萋萋芳草湮盖了。如今狂似祢衡的崔颢登临,顿生空茫之感在所难免。
此诗虽为律诗,却不是最严格意义上的律诗,前两联保留着歌行体的特色,歌行与律体间发,艺术成就超然,被誉为唐人七律的压卷之作。“盖因作者以摇曳生姿的古歌行体入律,前四句豪爽俊利,显出大气磅礴的狂放气质。”这种诗歌形式,亦古亦律,大巧若拙,更便于表现高唱入云的雄健气格,也使声谐句对的律句更显清拔隐秀,从而形成寄情高远的超妙诗境。
这首诗是诗人雄奇刚健阳刚的品格外加南方自然风物晕染之作,是崔颢经过历练之后的里程碑,也是他刚柔兼济的巅峰之作。传说李白登此楼目睹此诗大为折服,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严沧浪也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此为第一”,足见此诗的成就。仅此一首,崔颢也足以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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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边塞的古诗范文第4篇
关键词:唐代诗歌;王昌龄;龙城;卢龙
Abstract:Like that in poems in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and those in the Tang Dynasty,“the Town of Long” in Passing through the Fortress,one of Wang Changling's best-known poems,was used as an allusion,referring generally to a border town or a border fortress but neither to the Town of Long of the Huns nor to the Town of Long in the Kingdom of Qianyan nor mistakenly to the Lulong. The expression “Lulong” was first used either as a function word or as a lexical word and later turned from a current allusion to a classical allusion. Like “the town of long”,Lulong also refered either to a border town or to a border fortress.
Key Words:poetry in the Tang Dynasty;Wang Changling;the Town of Long;Lulong
1
王昌龄《出塞二首》之一云:“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首千古传颂的唐人绝唱,迄今有一个纠缠不清的问题,即“龙城”何所谓?
清人阎若璩《潜邱札记》谓:“王少伯《出塞》诗:‘但使龙城飞将在’,遍阅《文苑英华》凡十数本并同。惟宋椠本《王荆公百家诗选》‘龙’作‘卢’。或者颇以为疑,来质余。余曰:‘卢’是也。李广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飞将军’,避之不敢入塞。右北平,唐为北平郡,又名平州,治卢龙县。唐时有卢龙府、卢龙军,杜氏《通典》:‘卢龙塞在县西北二百里。’其土色黑,山如龙形,故名。若‘龙城’,见《汉书·匈奴传》:‘五月,大会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崔浩曰:‘西北胡皆事龙神,故曰大会处为龙城。’所以,唐窦威《出塞》:‘潜军度马邑,扬旆掩龙城。’杨炯《从军行》:‘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即王少伯又《从军行》:‘去为龙城战,正直胡兵袭。’则‘龙城’明明属匈奴中,岂得冠于‘飞将’上哉?”[1]卷3自此说出,后人或是之,或非之,或另辟它说,或并列二说。
陈友琴《关于“龙城飞将”》一文[2]286,郁贤皓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第3卷王昌龄《出塞》诗注[3]52,均以阎说为是。沈祖《唐人七绝诗浅释》[4]45、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唐诗选》[5]87则依据阎说而径改“龙城”为“卢城”。
认为阎说似是而非者有金性尧《唐诗三百首新注》[6]367及李云逸《王昌龄诗注》[7]130。
马茂元《唐诗选》[8]130、马茂元、赵昌平《唐诗三百首新编》[9]86、富寿荪《千首唐人绝句》[10]81、顾青《唐诗三百首(名家集评本)》[11]501均以为是合用卫青袭取匈奴龙城、匈奴称李广为“汉之飞将军”二典。
黄肃秋、陈新《唐人绝句选》[12]33、孙琴安《唐人七绝选》[13]28则并列“龙城”即“卢城”和兼指卫、李事二种说法。
高步瀛《唐宋诗举要》[14]793、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15]329皆注龙城为匈奴祭祖、祭神之地。
李永祥《唐人万首绝句选校注》谓:“汉北平郡,辖境相当于后之营州,营州州治为龙城,故谓李广‘龙城飞将’。”[16]139
孙其芳《“龙城”试解》一文则“疑此龙城为‘陇城’之讹……。龙字,或以为诗人因同音而讹。”[17]
另外,今人编辞典[18]506,注唐诗[19]卷132,凡遇“龙城”一辞,几乎无例外地用匈奴龙城来作解释。
以上诸家解说,可概括为这样几种:一、王昌龄诗中龙城指匈奴祭天之所;二、李广不曾至匈奴龙城,故王诗中的龙城与李广无关;三、后世龙城县曾为汉代右北平之辖地,故王诗中的龙城与李广有关;四、将卫青进攻匈奴龙城与李广镇守右北平的事迹合而为一;五、唐之卢龙城与汉之右北平同属一地,而李广又曾为右北平太守,故“龙城飞将”应依《王荆公百家诗选》作“卢城飞将”;六、李广是汉陇西成纪人,“称陇城,犹如称成纪也”,故“龙”为“陇”之讹。
综合来看,显而易见的是无论作哪种解读,都要把“龙城”坐实为某地,且其论据又仅限于一二首诗,未能通观众多见于南北朝隋唐时期诗歌作品中的“龙城”与“卢龙”。
南北朝时,龙城、卢龙等地名已见于诗歌作品中,而见于唐诗中的则更繁多。对于这么多诗篇中出现的龙城、卢龙等,岂可皆以诗人误认“卢龙”为“龙城”来解读,或皆以合用卫青与李广之事典来解读,或皆以版本文字之误来解读?
2
要弄清南北朝隋唐这一时期诗作中的“龙城”及“卢龙”何所谓,得先弄清此二地的设置沿革。
《通典》卷178《州郡》:“营州今理柳城县。……秦并天下,属辽西郡。二汉及晋皆因之。慕容皇光以柳城之北,龙山之南,所谓福德之地也,乃营制宫庙,改柳城为龙城,遂迁都龙城,(注:《晋书》卷109《慕容皇光载记》:“……筑龙城,构宫庙,改柳城为龙城县。……[晋成帝]咸康七年,皇光迁都龙城。”)号新宫曰和龙宫。后燕慕容宝、北燕冯跋,相继都之。后魏置营州。……[隋]炀帝初州废,置西辽郡。大唐复为营州,或为柳城郡。”据此,唐代营州即汉代辽西郡之地,而汉代右北平郡在辽西郡之西,龙城最早设于前燕慕容皇光时。又据《隋书》卷30《地理志》辽西郡条、《旧唐书》卷39《地理志》营州条,至隋文帝开皇初年,改龙城县为龙山县,开皇十八年又改为柳城县,唐代仍因之。再据《晋书》卷14《地理志》:“慕容垂子[慕容]宝迁于和龙,……[冯]跋僭号于和龙。”《魏书》卷106上《地形志》:营州治所为和龙城,辖县有龙城。可见,作为县名则称为龙城县,作为城名则称为和龙城,也称作黄龙城。(注:《宋书》卷76《朱修之传》:“鲜卑冯弘称燕王,治黄龙城”。卷97《夷蛮传·东夷高句丽国》:“先是,鲜卑慕容宝治中山,为索虏所破,东走黄龙。义熙初,宝弟熙为其下冯跋所杀,跋自立为主,自号燕王,以其治黄龙城,故谓之黄龙国。”)这都很清楚地显示出龙城县和龙城在十六国及北朝时期的沿革变迁,然至唐代,就成为古地名了。其地当在今辽宁朝阳,位于辽河流域西部。
《通典》卷178《州郡》:“平州今理卢龙县。……秦为右北平及辽西二郡之境,二汉因之。晋属辽西郡。后魏亦曰辽西郡。隋初治平州,炀帝初州废,复置北平郡。大唐因之。领县三:卢龙汉肥如县。……卢龙塞在城西北二百里。”据此,唐代平州跨越汉代“右北平及辽西郡之境”。又据《隋书》卷30《地理志》北平郡条、《旧唐书》卷39《地理志》平州条、《新唐书》卷39《地理志》平州北平郡条,隋文帝开皇年间,改汉辽西郡肥如县为卢龙县,唐因之,为平州治所,并有卢龙府,天宝年间又置卢龙军,是通向塞外的门户。这对唐人来说,无论是作为行政区划的卢龙县,还是作为军事防区的卢龙府、卢龙军,都是新地名。其地当在今河北卢龙,紧邻辽河西部地区。
既弄清了地理上的沿革变迁,再来看唐代以前见于诗歌作品中的“龙城”、“卢龙”,就可以发现这样一种现象:两晋宋齐及北魏以前的诗作中未见此地名;(注:案《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魏诗》卷2温子升《凉州乐歌二首》之二中的“龙城”,或指龙桑城,俗名龙城,在今甘肃岷县一带,见《水经注》卷2《河水》;或指龙夷城,在今青海乐都一带,见《初学记》卷8《州郡部·陇右道》。又《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周诗》卷1王褒《从军行二首》之二中的“卢龙”是指在今河北喜峰口附近一带卢龙塞,而非卢龙城,见《三国志》卷1《魏书·武帝纪》、卷11《魏书·田畴传》。)梁陈以后的诗作中只见“龙城”及其异称“黄龙”;在唐诗中则是“龙城”与“卢龙”二者俱见,并有一个清晰的趋向,即唐前期多见“龙城”,少见“卢龙”,中期以后,“卢龙”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现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和中华书局影印本《文苑英华》,将南北朝时期诗歌中所见“龙城”、“黄龙”等地名的相关诗句依次列出。
昔随张博望,辞帝长杨宫。……季月边秋重,严野散寒蓬。日隐龙城雾,尘起玉关风。[20]《梁诗》卷8何逊《学古诗三首》之三
忽值胡关静,匈奴遂两分。天山已半出,龙城无片云。汉世平如此,何用李将军。[20]《梁诗》卷10吴均《战城南》
扬鞭渡易水,直至龙城西。[20]《梁诗》卷10吴均《渡易水》
黄龙暗迢递,青泥寒苦辛。[20]《梁诗》卷11吴均《咏怀诗二首》之一
遥看白马津上吏,传道黄龙征戍儿。[20]《梁诗》卷15萧子显《燕歌行》
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20]《梁诗》卷19萧子晖《陇头水》
边秋胡马肥,云中惊寇入。……月晕抱龙城,星流照马邑。[20]《梁诗》卷20梁简文帝《陇西行三首》
虽弭轮台援,未解龙城围。[20]《梁诗》卷21梁简文帝《赋得陇坻雁初飞诗》
黄龙戍北花如锦,玄菟城前月似蛾。[20]《梁诗》卷25梁元帝《燕歌行》
长相思,望归难,传闻奉诏戍皋兰。龙城远,雁门寒。[20]《陈诗》卷5徐陵《长相思二首》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合,西望龙城阵云起。[20]《隋诗》卷1卢思道《从军行》
漠南胡未空,汉将复临戎。飞狐出塞北,碣石指辽东。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 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20]《隋诗》卷4杨素《出塞二首》
龙城擒冒顿,长坂纳呼韩。[21]《文苑英华》卷197薛道衡《出塞二首》
细味以上诗语,可以得出这样几点认识:第一,没有哪首诗中的“龙城”是指匈奴祭天之所,再联系“龙城”一辞不见于两晋宋齐及北魏以前诗作之事实,说明诗人们接受的十六国之后的“龙城”,而由初设(公元341)至南朝梁人诗中首见之时,已有200年了,是个历史地名;第二,很难看出诗中的“龙城”及其异称“黄龙”具有实指某地之意,都是借指或泛指所处的辽西之地,甚至出于艺术夸张的需要而不顾地理方位;(注:案《颜氏家训集解》卷4《文章》云:“文章地理,必须惬当。……萧子晖《陇头水》云:‘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此亦明珠之,美玉之瑕,宜慎之。”清人卢文弓召注曰:“案:陇在西北,黄龙在北,白马 在西南,地皆隔远,水焉得相及。”王利器先生加案语曰:“所侈陈之地理,皆以夸张手法出之,颜氏以为文章瑕,未当。”对这种写法,古今人仍有误解者。如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21《李太白诗误》条云:“李太白诗:‘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按《史记》言……乃知汉与匈奴往来之道,大抵从云中、五原、朔方。明妃之行,亦必出此。……而玉关与西域相通,自是公主嫁乌孙所经,太白误矣。”(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道光十四年黄氏家刻本,1985年版,第1595页。)又如唐人上官仪《王昭君》一诗有句曰:“玉关春色晚,金河路几千”,刘南扬先生《唐诗通论》评说:“玉关即玉门关,金河,今名黑河,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南。咏王昭君而言玉关,误矣,其后李白《王昭君二首》之一亦同此误。”(巴蜀书社1998年版,第58页。))第三,诗中往往以处在华北、西北地区的边关要塞与“龙城”相对,如用玉关、天山、轮台、马邑、雁门来与“龙城”作对句,都是一东一西,说明当时人把玉门关、雁门关一带看做是中原与外裔在中西部地区的分界线,而把龙城一带看做是中原与外裔在东部地区的分界线;第四,早在南北朝诗人的笔下,就将“龙城”与李广牵连起来,且为“飞将”冠上“长安”字样,说明当时的诗人并不以“龙城”代指右北平。综合来看,南北朝时期诗歌作品中的“龙城”,是诗人在创作以边塞生活为主题的诗歌时,舍弃原始本意,仅取它在地理位置上具有出入东北边境所必经过的这一点,并形成一个艺术化、典故化的地理概念,即借指边城边关,或泛指边塞边境。故在解读时,不可将其拘泥或坐实为某一具体地点,否则,就会重蹈像颜之推等人那样的对艺术作品误解的覆辙。既然南北朝时期的诗人在作品中对“龙城”作如此用,那对唐人来说,已是约定俗成的典故旧事,如以上所录的吴均《战城南》、吴均《咏怀诗二首》之一、梁简文帝《陇西行三首》之一、《赋得陇坻雁初飞诗》、梁元帝《燕歌行》就被收在供创作诗文用典的《艺文类聚》等类书中,当诗人要用典故时,便从中拈取,以示出处有据,并不会先考证一番后而用之,此亦古代文学创作史上使用典故的一条通则。
转贴于
由此再来看本文开头所提王昌龄《出塞》诗中的“龙城”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其实此句中的“龙城”就是边城边关的代名词、借用语,既不实指十六国时期前燕所置之“龙城”,也不是误指汉代右北平郡,更不是指匈奴祭天之地。这种把具有代表性的某一具体地名借用来指某一地域的写作方法,也并非仅此一见,如借用“咸阳”、“长安”来指京城或京城地区,就屡屡见于历代诗文之中。而且,从修辞艺术上讲,“但使龙城飞将在”是一种倒装句法,顺着意思读即为“但使飞将在龙城”,谓只要是李广或类似李广的名将坐镇边城、驻守边关。此句之所以要倒装,是为了平仄合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二句的平仄是“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合乎格律。一旦按正常语序写成“但使飞将在龙城”,其平仄就变为“仄仄平仄仄平平”,则与下句的“仄平平仄仄平平”完全失对,很不合律。
3
作如此解读是否正确,可以唐诗中所及之“龙城”来验证。兹据中华书局断句排印本《全唐诗》、点校本《全唐诗补编》、影印本《文苑英华》,依次列出有关诗句如下。(注:案《全唐诗》卷78骆宾王《秋云》、卷535许浑《贺少师相公致政》诗中的“龙城”均指京城;《全唐诗》卷341韩愈《赠别元十八协律六首》之六、卷352柳宗元《种木槲花》诗中的“龙城”均指龙城郡,即柳州,故不录。)
雁门霜雪苦,龙城冠盖稀。[23]卷1王绩《在边三首》
鸣銮出雁塞,叠鼓入龙城。[23]卷3长孙无忌《五言奉和行经破薛举战地应诏》
潜军度马邑,扬旆掩龙城。[23]卷30窦威《出塞曲》
霜结龙城吹,水照龟林月。[23]卷35李义府《和边城秋气早》
涂山烽候惊,弥节度龙城。[23]卷36虞世南《从军行二首》
茄喧雁门北,阵翼龙城南。[23]卷41卢照邻《战城南》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23]卷50杨炯《从军行》
去为龙城战,正值胡兵袭。[23]卷140王昌龄《从军行二首》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23]卷143王昌龄《出塞二首》
铁马胡裘出汉营,分麾百道救龙城。[23]卷144常建《塞下》
是时天地阴埃遍,瀚海龙城皆习战。[23]卷203屈同仙《燕歌行》
弭节结徒侣,速征赴龙城。[23]卷264顾况《从军行二首》
谓是西流入蒲海,还闻北去绕龙城。[23]卷298王建《垄头水》
楼兰径百战,更道戍龙城。[23]卷317武元衡《石州城》
昔年戎虏犯榆关,一败龙城匹马还。侯印不闻封李广,别人丘垄似天山。[21]卷300温庭筠《伤将军》
细味以上所列诗句语意,“龙城”都是作为借指边关边城、泛指边塞边境的典故辞语使用的,没有一例是能够坐实为具体所指。金性尧先生说,杨炯《从军行》、沈亻全期《杂诗》、王昌龄《出塞》诗中的“龙城”都是泛指辽西地区[24]175,庶几近之。下面再依次列出有关“卢龙”的诗句。(注:案《全唐诗》卷392李贺《追赋画江潭苑四首》之四诗中的“卢龙”指卢龙山,即金陵狮子山,故不录。)
翠野驻戎轩,卢龙转征旆。[23]卷1唐太宗《于北平作》
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23]卷84陈子昂《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证》
田畴不卖卢龙策,窦宪思勒燕然石。[23]卷120李昂《从军行》
东出卢龙策,浩然客思孤。[23]卷211高适《塞上》
雨雪纷纷黑山外,行人共指卢龙塞。[23]卷236钱起《卢龙塞行送韦掌记》
不卖卢龙塞,能消瀚海波。[23]卷238钱起《送王使君赴太原行营》
自有卢龙塞,烟尘飞至今。[23]卷270戎昱《塞下曲》
卢龙已复两河平,烽火楼边处处耕。[23]卷477李涉《奉使京西》
三代卢龙将相家,五分符竹到天涯。[23]卷477李涉《与梧州刘中丞》
卢如弼《和李秀才边庭四时怨》之二:卢龙塞外草初肥,雁乳平芜晓不飞。[23]卷688
案“卢龙塞”从古就是出入东北边地的著名塞道,至唐依然。上文说过,唐代不仅因袭隋朝卢龙县,还新设卢龙府、卢龙军,而卢龙塞属其所辖。这对唐人来说,既是现实实有之地,又是旧地名与新地名并存之地,还是常年战事不断之地。所以,唐诗中的“卢龙”比较复杂,这从上面所列诗例可以清楚地看出,既有写实的,如唐太宗、陈子昂等人所写即是;也有用典的,如李昂、卢如弼等人所写即是。不仅如此,就是在同一人之笔下,也有既写实又用典的情况,如钱起《奉送户部李郎中充晋国副节度出塞》与李涉《奉使京西》中的“卢龙”即属前者,而钱起《送王使君赴太原行营》与李涉《与梧州刘中丞》中的“卢龙”就属后者。而且,唐中期以后,朝廷失去对卢龙的控制,落入处于半独立王国的河北藩镇的手里,“卢龙”一辞也由此逐渐改变原义,由今典演化为故典,成为“龙城”的同义语,也是借指边关边城或泛指边塞边疆。当诗人在创作中涉及边塞题材的时候,对于“龙城”和“卢龙”就会不分彼此,只是根据个人习惯来使用,此即唐诗中经常混用的缘故。
综合以上众多诗例来看,吴均、卢思道、王昌龄、温庭筠等人都将李广与“龙城”牵连起来,绝非是一种巧合,而是诗歌创作中的用典习惯,此其一。在众多涉及“卢龙”一辞的诗例中,没有一例是将卢龙城简称为“卢城”的,此其二。故王昌龄《出塞》诗原本就写作“龙城”,而不可能是“卢城”之误。之所以会出现“宋椠本《王荆公百家诗选》‘龙’作‘卢’”的情况,道理很简单,宋人中也有与清人一样对“龙城”一语“颇以为疑”者,在未求证之下便作了妄改。
关于“宋椠本《王荆公百家诗选》‘龙’作‘卢’”是否确实的问题,将另拟专文,从文献校勘的角度加以考论,暂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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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边塞的古诗范文第5篇
[关键词]陇头流水;意象符号;主题内涵;文化精神
[中图分类号] I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6)24-0055-06
一、“陇头流水”意象符号的主题内涵与思想意蕴
(一)边塞登望思乡主题
“陇头”,即陇山,六盘山南段的别称,亦名陇坂、陇坻、陇首,南北走向,长约100公里,绵亘于陕西、甘肃二省边境,山势陡峭,道路曲折难行。《陇头》为汉乐府横吹曲辞之一,关于《陇头》题名缘起,《乐府诗集?陇头》解题曰:“陇头,一曰陇头水。《通典》曰:‘天水郡有大阪,名曰陇坻,亦曰陇山,即汉陇关也。’”①《三秦记》曰:“其坂九回,上者七日乃越。上有清水四注下,所谓陇头水也。”②由此知《陇头》即《陇头水》,亦作《陇头吟》,曲名源于对汉天水郡陇关四注清水的吟咏。历代咏陇头水的诗篇不下数百上千首,但北朝乐府民歌《陇头歌辞》最为有名,其歌曰:“其一: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其二: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其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这首《陇头歌辞》是现存最早的咏陇头水诗作,也是最为有名的边塞征戍行役的歌吟咏唱,生动展现了古代行役之人登越陇山而产生的怀乡思亲之情,被视为《陇头水》乐府范式的源头与起点。
《陇头水》乐府边塞诗源于民歌登望思乡模式,由于古人秉受“登高能赋”的先贤遗风而习惯于登临咏怀,登临常抒发伤春悲秋、思乡念远的无限惆怅。游子离关中而出塞,站在艰危苦寒的陇山顶上,眼见陇水蜿蜒,一股向东流下,一股向西流下,无可名状的凄凉和悲壮涌上心头,因此,陇头之水便成了游子们愁思的载体。从魏晋南北朝开始,以陇头水为题材的诗作大量涌现,“陇头”“陇水”意象也集中出现在边塞诗中,这些诗抒发登陇而望的所见所感,从流水起兴,由水声呜咽入笔,着笔于“遥望秦川”之意,由于《陇头水》本质上属于登望思乡主题,“陇头流水”也逐渐凝成了以登望思乡为核心的文化符号。
表现送别友人或客行思归的诗:(南朝?梁)萧绎《陇头水》:“衔悲别陇头,关路漫悠悠。故乡迷远近,征人分去留。沙飞晓成幕,海气旦如楼。欲识秦川处,陇水向东流。”(南朝?陈)周弘正《陇头送征客》:“朝霜侵汉草,流沙渡陇飞。一闻流水曲,行住两沾衣。”(唐)王绩《登陇坂》其二:“陇坂三秦望,游人万里悲。何关呜咽水,自是断肠时。风高黄叶散,日下白云滋。怅望东飞翼,忧来不自持。”(唐)郑锡《陇头别》:“秋尽初移浚沾裳一送君。据鞍窥古堠,开灶k寒云。登陇人回首,临关马顾群。从来断肠处,皆向此中分。”
表现征人思乡念亲的诗:(南朝?陈)陈叔宝《陇头水》:“寒外飞蓬征,陇头流水鸣。漠处扬沙暗,波中燥叶轻。地风冰易厚,寒深溜转清。登山一回顾,幽咽动边情。”(唐)沈缙凇堵ね匪》:“ 陇山飞落叶,陇雁度寒天。愁见三秋水,分为两地泉。西流入羌郡,东下向秦川。征客重回首,肝肠空自怜。”(唐)张仲素《塞下曲》:“陇水潺陇树秋,征人到此I双流。乡关万里无因见,西戍河源早晚休。”
无论表现送别友人、客行思归或征人思乡念亲,这些诗都扣紧“别”字立意,诗中多用 “望”“识”“见”“回首”“回顾”等动词,化情为景,以苦寒边景烘托迢迢东流的陇水如不尽的思乡之愁,语言清新流畅,自然质朴,具有汉魏乐府古朴浑成之情致。怀乡思亲是中国古典诗歌一以贯之的核心主题,构成边塞诗无法磨灭的永恒情结,是农耕文明造就的“重徙”观念下的典型的心理情感形式,蕴含着深厚的文化传统与精神。正因如此,源于民歌登望思乡模式的《陇头水》,侧重抒情人心之“悲”,“陇头流水”意象符号以登望思乡为核心的文化内涵被历代边塞诗人广泛使用。
(二)征戍苦寒艰辛的主题
梁陈时期,边塞诗创作逐渐走向成熟与自觉,为了强化边塞特征,“陇头流水”这一具有苦寒特色的意象符号开始密集运用,《陇头水》也成为表现征戍苦寒的代表性诗题。北朝乐府民歌《陇头流水歌辞》:“西上陇坂,羊肠九回。山高谷深,不觉脚酸。手攀弱枝,足逾弱泥。”通过描写山高谷深、羊肠九回的陇山之险,表达了征戍艰辛苦寒的主题,对历代《陇头水》乐府边塞诗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后的边塞诗都是在这个主题取向上展开的,更加突出边塞荒凉苦寒的生存环境,渲染征人南征北战、露宿风餐的艰辛劳苦,进一步表达了从军边塞的人生体验。《陇头水》乐府边塞诗在思乡主题上又被赋予征戍苦寒的新主题,“陇头流水”也成为表现边塞苦寒特色的典型意象。
(南朝?陈)陈叔宝《陇头》:“陇头征戍客,寒多不识春。惊风起嘶马,苦雾杂飞尘。投钱积石水,敛辔交河津。四面夕冰合,万里望佳人。”(南朝?陈)谢燮《陇头水》:“陇坂望咸阳,征人惨思肠。咽流喧断岸,游沫聚飞梁。凫分敛冰彩,虹饮照旗光。试听铙歌曲,唯吟《君马黄》。”(唐)鲍溶《陇头水》:“陇头水,千古不堪闻。生归苏属国,死别李将军。细响风凋草,清哀雁落云。”(唐)许棠《过分水岭》:“陇山高共鸟行齐,瞰险盘空甚蹑梯。山势崩腾时向背,水声呜咽若东西。风兼雨气吹人面,石带冰凌碍马蹄。此去秦川无别路,隔崖穷谷却难迷。”
这些诗擅长铺写冷色调的边地氛围,以边塞地名陇头意象(空间)和秋冬季节意象(时间)编织边塞背景,用一派肃杀景象构成边塞诗境,强化了“陇头流水”的苦寒特色,提升了边塞诗的地域性特征,起到了铺垫烘托主题的作用。同时,用艰险坎坷、险峻难测的陇山征程承载无尽的征行之苦、征行之远、征行之艰和征行之久,表达一种悲壮的人生体验。“边塞诗诗体优势之一就是以奇险荒寒的边塞为背景,把人类平素的各种情思(如思乡、念亲、功名心、事业感及由此产生的喜怒哀乐之情)与感怀放在戍边守土的生与死、血与火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中加以集中、夸张、强化的表现,因此和其他诗体相比,既易于作者感动也容易感发读者,具有极强的情感震撼力”。③可以说,从思乡怀亲上生发的《陇头水》征戍苦寒文化内涵,是边塞诗最为耀眼夺目的主题之一。
(三)对爱国报国、立功封侯昂扬歌咏的主题
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文人诗的出现并逐渐上升为诗歌主体,文人诗中抒发爱国报国之情成为边塞诗最主要的情感内涵之一,诗中“陇头流水”意象的文化内涵与唐前边塞诗借游侠边塞征战抒发报国理想的主题相适应。如:(南朝?梁)刘孝威《陇头水》:“从军戍陇头,陇水带沙流。时观胡骑饮,常为汉国羞。衅妻成两剑,杀子祀双钩。顿取楼兰颈,就解郅支裘。勿令如李广,功遂不封侯。”(南朝?梁)车 《陇头水》:“陇头征人别,陇水流声咽。只为识君恩,甘心从苦节。雪冻弓弦断,风鼓旗杆折。独有孤雄剑,龙泉字不灭。”
到了唐代,由于经济政治文化的蓬勃发展,渴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成为传统士人价值取向的集中体现,边塞诗在爱国报国层面上写出了从戎西北边塞、尽力王事的豪气,同时又能重视功名心与事业感的自我体认,正面歌咏立功封侯理想的诗开始增加。因此,唐代《陇头水》创作在原有的登望思乡和征戍苦寒艰辛两种主题取向上进一步拓展,传统的悲苦凄婉的苦寒咏叹被立功封侯的昂扬歌咏所代替,“陇头流水”意象符号的运用有了新的变化,更加强调感发力量和主体精神,抒写着奋发进取、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如:卢照邻《陇头水》:“陇坂高无极,征人一望乡。关河别去水,沙塞断归肠。马系千年树,旌悬九月霜。从来共呜咽,皆是为勤王。”员半千《陇头水》:“路出金河道,山连玉塞门。旌旗云里渡,杨柳曲中宣。喋血多壮胆,裹革无怯魂。严霜敛曙色,大明辞朝暾。尘销营卒垒,沙静都尉垣。雾卷白山出,风吹黄叶翻。将军献凯入,万里绝河源。”杨师道《陇头水》:“陇头秋月明,陇水带关城。笳添离别曲,风送断肠声。映雪峰犹暗,乘冰马屡惊。雾中寒雁至,沙上转蓬轻。天山传羽檄,汉地急征兵。阵开都护道,剑聚伏波营。于兹觉无度,方共濯胡缨。”“陇头流水”意象符号以高亢激越的旋律,奏响了一曲雄浑健朗的盛唐之音。
(四)对战争反思与现实批判的主题
由于边塞诗多抒写边塞闻见与感怀,“陇头水”也成了文士表达理想与现实落差的一种抒情的题材,通过情与志激烈的矛盾与冲突,强化了边塞诗的现实性与批判性,丰富了边塞诗的情感内涵,增添了边塞诗雄浑悲壮的风格气调。王维《陇头吟》:“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落尽海西头。”诗人立足于陇头明月和夜色笛声,表达才不为用的现实境遇,引发功不受赏的悲叹。
中晚唐时期,诗人不再抒发慷慨从军的浪漫激情,以“陇头流水”意象来反思战争和正面剖视社会疮痍的诗作占据边塞诗苑。翁绶《陇头吟》表达收复失地的热望与忧患:“陇水潺陇树黄,征人陇上尽思乡。马嘶斜月朔风急,雁过寒云边思长。残月出林明剑戟,平沙隔水见牛羊。横行俱是封侯者,谁斩楼兰献未央。”更多描写惨烈的战争场景,展现战争带来的巨大灾难,对现实冷峻深刻的揭露与解剖成为边塞诗的主调。李益《观回军三韵》:“行行上陇头,陇月暗悠悠。万里将军没,回旌陇戍秋。谁令呜咽水,重入故营流。”陈陶《胡无人行》:“十万羽林儿,临洮破郅支。杀添胡地骨,降足汉营旗。塞阔牛羊散,兵休帐幕移。空余陇头水,呜咽向人悲。”“陇头水”又称为“呜咽水”,咽哭的水传递着对战争中生命死亡的哀恸,诗人用“陇头流水”意象符号来探讨战争的本质,从而激发人们反思边塞问题。元结《陇头叹》,提倡以德化抚,希望汉族和少数民族能够和平共处,洋溢着靖国安民的思想:“援车登陇坂,穷高遂停驾。延望戎狄乡,巡回复悲咤。滋移有情教,草木犹可化。圣贤礼让风,何不遍西夏。父子忍猜害,君臣敢欺诈。所适今苦斯,悠悠欲安舍。”由此可见,中晚唐边塞诗人开始冷峻思考边塞征战问题,表现战争杀人流血与牺牲生命的反思主题得到了充分的展开,尤其是在反映征戍现实矛盾方面,比盛唐边塞诗更富有批判精神和揭露性,加深了“陇头流水”意象符号的文化内涵,推进了边塞诗的思想深度。
二、边塞诗对“陇头流水”意象符号文化内涵中“悲”的掘发
《陇头水》乐府边塞诗的思想内涵更注重对孤独情绪的阐发,在悲凉、愁苦、思乡、送别等种种复杂感情基础上,运用因水生愁的写作传统,强化对“陇头流水”意象符号文化内涵中“悲”的掘发,使边塞诗具有吟咏性情的悲悯向善之道。
如果说“陇头流水”意象在南北朝时期的边塞诗中还显割裂、堆砌,到了唐代,“陇头流水”意象已在南北朝边塞诗基础上确立了自己的典型文化标识,使之更为浑融,有骨气。南北朝边塞诗在情感抒发上确定了以“悲”为主要元素的情感基调,创作崇尚抒发“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④这种感荡心灵的悲哀之情,诗中的“悲”是悲哀,多表现为诗人的一己之情。而唐代边塞诗从因水生愁、幽咽断肠的文化传统出发,把“陇头流水”意象文化心理内涵与边防不已的生存缺憾联系起来,彰显一种生命的悲剧意识,其“悲”则更多地表现为“悲壮”与“惆怅”,是一种为功业、为民生的大境界的“悲”。
《陇头水》边塞诗的“悲”不外乎两类主题:一是写陇水使人“悲”,重在写愁绪;一是写陇水因何使人“悲”,重在探寻其因由。从唐代开始,“诗人摆脱了往昔《陇头水》登望观感式的写作程式,而是把“陇水”何以成为乡恋情怀的触媒与诱因当作话题,追寻探问,解说阐释,从而概括揭示‘陇水’意象符号所积淀的文化心理内涵。”⑤如:岑参《陇水》:“陇水何年有?潺逼路旁。东西流不涸,曾断几人肠?”王建《陇头水》:“陇水何年陇头别,不在山中亦呜咽。征人塞耳马不行,未到陇头闻水声。向前无井复无泉,放马回看陇头树。”皎然《陇头水》:“秦陇逼氐羌,征人去未央。如何幽咽水,并欲断君肠。西注悲穷漠,东分忆故乡。旅魂声搅乱,无梦到辽阳。”这些诗多从陇头水引发思乡的话题入笔,淡化具体的苦寒思乡的描写,以陇水东西分流象征着东征西讨的戍卒,使人自然涌升出征客回首、断肠自怜之意,完整地阐释了陇水何以引发征人悲恨的心理缘由。
晚唐的边塞诗已不复盛唐的雄壮之音,取而代之的则是浓重的忧伤,忧伤中不乏军幕文士壮志难酬的孤寂与悲慨,《陇头水》集中描写了边塞征戍的悲苦、悲凄、悲凉、悲怨之情,同时诗人对“陇头流水”意象由情感体验上升到理性思考,加强对生命意识的追怀与挖掘,把边塞诗的“悲”推进到新的思想高度,显示出新的艺术内涵。罗隐《陇头水》:“借问陇头水,年年恨何事?全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自古无长策,况我非深智。何计谢潺?一宵空不寐。”于濉堵ね匪》:“借问陇头水,终年恨何事。深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昨日上山下,达曙不能寐。何处接长波,东流入清渭。”
宋、元、明、清时期,承接汉唐边塞诗所积淀的“陇头”“陇水”意象符号凝聚的文化传统,《陇头水》创作多表现诗人出塞或游边的个人感怀,抒发不受重用的孤寂心情,孤独情绪在边塞诗里得到广泛应用,使《陇头水》具有艺术个性和深挚感人的“悲孤”力量,诗作紧扣一个“哀”字展开描写,构成了一个凄凉的边关情境,悲哀与愁苦,最后都化成了一个意象“陇水声幽咽”――“征人枕上”之血泪!如:(宋)周密《陇头水》:“陇坂萦九折,一折一愁绝。涓涓陇头水,征人眼中血。水流有时尽,征人无还期。”(明)危素《陇头水》:“陇头之水西向流,莽莽寒云草树秋。水中尚有秦时血,今古征人到此愁。”(明)朱诚泳《陇头吟》:“万里奔驰陇头水,日夜呜呜乱人耳。黄沙白草两茫茫,怕听水声愁欲死。一从结发戍凉州,铁甲磨穿已秃头。儿孙养得解胡语,不如陇水解东流。”(明)邹维琏《塞下曲》:“日落孤城暮角哀,寒衣未授朔风摧。那堪陇水声幽咽,流向征人枕上来。”(明)公鼐《边曲》:“陇水离离下陇头,平沙西望接凉州。 塞鸿凄断胡笳起,不是征人亦泪流。”(清)周龙藻《陇头水》:“陇坂遥遥九折长,驱车欲渡心苍茫。忽闻有水喧道旁,人言此水声声别。尽是征夫眼中血,万古千秋共呜咽。呜咽声,流未已。辘轳声,行不止。夜半吹寒笳,边风四面起。悲莫悲,陇头水。”潺陇水恰似一种比痛苦更加孤重的孤独在人间流淌,由离别之悲进而关注整个社会的苦难,思考一个民族的深广的生存命运,“不是征人亦泪流”,大大拓展了《陇头水》原有思乡念亲的内涵,为“陇头流水”赋予新的文化阐释,使《陇头水》具有了深沉的历史意识和深刻的悲剧精神,在明清边塞诗中获得新生。
综上所述,对“陇头流水”意象符号文化内涵中“悲”的掘发,有一条明显的演变轨迹,依次揭示人心的“悲凉”“悲壮”“悲怨”“悲孤”,形成了意象的丰富性与深刻性。南北朝的乐府边塞诗在意象、立意以及抒情这三个主要方面确立了诗歌创作的范式,唐代乐府边塞诗明显承继了南北朝的诗歌范式,进一步突出了“陇头流水”的“幽咽”之文化涵义,发扬了民族传统的审美理想,使“陇头流水”意象符号倾心于哀美之情。到了宋、元、明、清时期,《陇头水》边塞诗从题材、体式和风格上都有较大的发展,诗歌艺术日臻完善,最终形成了“陇头流水”以“悲”为主的典型意象,为《陇头水》边塞诗的演变留下了最美的一笔。
三、“陇头流水” 语符意象的审美模式
语符意象是指由历代边塞防卫及边塞文化积淀下来的意象语言符号,边塞诗正是通过选用这些具有文化传统的语符意象来建构诗歌文化内涵。“陇头流水”“关山月色”“胡笳羌笛”作为抒发乡恋情感的典型的触媒意象,已成为诗人悲剧性审美活动的敏感点,它将悲凉的历史感慨和人生喟叹融为一体,使整个诗的意境进入悲壮高深之界,生动地体现着诗人审美创作心理的建构模式。
(一)“陇头流水”与“胡笳羌笛”结合的审美模式
南北朝时期,由于横吹乐的流传,胡笳、羌笛频繁出现在边塞诗的创作中。胡笳、羌笛是源自古代北方少得褡宓囊恢掷制鳎能产生悠远、绵长的音乐效果,其音乐情感是悲壮的、清哀的。(魏)杜挚《笳赋》云:“刚柔代用,五音迭进。倏尔却转,忽焉前引。或以和怿,或凄凄以噍杀。或漂淫以轻浮,或迟重以沉滞。”⑥由于胡笳和羌笛表现出以“悲”为主的音乐特点,发音凄切哀婉,让边关将士愁思万丈,因此,边塞诗常用其抒感之悲。
“陇头流水”与“胡笳羌笛”两种触媒语符共同构成了一个关山月夜、胡乐盈耳、征人望乡、愁思萦回的境界。(南朝?陈)张正见《陇头水》其一:“陇头呜四注,征人逐贰师。羌笛含流咽,胡笳杂水悲。湍高飞转i,涧浅荡还迟。前旌去不见,上路杳无期。”(唐)宋之问《咏笛》:“羌笛写龙声,长吟入夜清。关山孤月下,来向陇头鸣。逐吹梅花落,含春柳色惊。”(明)薛钦《陇头水》:“不向楼兰戍,那经陇头水?声将金阁恨,流作玉关愁。月暗闻笳夕,风凄选骑秋。犹闻呜咽处,更在海西楼。”(明)公鼐《边曲》:“陇水离离下陇头,平沙西望接凉州。塞鸿凄断胡笳起,不是征人亦泪流。”这些诗以“陇水”起兴,通过“陇水”“陇头”“平沙”“塞鸿”“胡笳”“征人”等陇上塞外特有的意象,描写戍边将士寄情明月的豪情和愁思,勾勒出一幅边塞征战苦寒图,幽怨凄清,不失苍茫之感。“陇头流水”与“胡笳羌笛”结合的审美模式,使诗之主旨毕现,苍凉意境和思乡的忧愁无不在读者的心灵上留下重重的烙印。
(二)“陇头流水”与“关山月色”结合的审美模式
关山,即陇山,因东西经行必从萧关、固关、咸宜关等关隘通过,故明清以降俗称“关山”,是古丝绸之路上扼陕甘交通的要道。《关山月》是汉横吹曲之一,《乐府解题》曰:“《关山月》,伤离别也。”曲调具有悲哀的特质。
乐府横吹曲辞《陇头水》和《关山月》,多描写边塞之荒僻与离人之忧愁,用“关”和“月”的荒凉空寂衬托戍卒的思乡之情。“陇头流水”和“关山月色”两种触媒语符,能引发边塞诗对历史的回想、深思和咏叹,构成了一种时空广阔的雄浑苍茫的独特意境,成为一种美学见证。《度关山》是南朝诗人张正见的边塞佳作之一:“关山度晓月,剑客远从征。云中出迥阵,天外落奇兵。轮摧偃去节,树倒碍悬旌。沙场折坂暗,云积榆溪明。马倦时衔草,人疲屡看城。寒陇胡笳涩,空林汉鼓鸣。还听呜咽水,并切断肠声。”(明)李维正《关山月》:“一片关山月,秋声倍觉明。影含行色净,凉与客愁生。虎伏中林啸,虫依宿草鸣。无端陇头水,更作断肠声。”(清)李果《关山月》:“重关峻岭郁嵯峨,月色偏临绝塞多。万里寒生玄菟郡,三秋光射白狼河。黄榆风急传吹角,玉帐沙明照枕戈。最是空闺音信断,中宵愁听陇头歌。”以月相有常反衬人生无常,以月之满圆寄托人间离散之情,构建出一个永照着诗之感伤世界最具有特殊意味的明月典型意象。诗人通过“陇头流水”与“关山月色”结合的艺术审美模式,感物吟志,发挥悲剧陶冶性情功能的独特情貌,使边塞诗具有东方诗情画意的悲凉风格,呈现一种内敛势态的和雅的悲剧之美,从而赋予边塞诗最扣动人心的魅力。
四、“陇头流水”意象符号阐发的美学特征与文化精神
《陇头水》系列作为中国古代边塞诗发展中独立自足的单元,完成了创作从定型到成熟、从发展到繁荣的总体历程,其继承中国古典诗歌优秀的艺术传统,有着鲜明的美学特征和深广的文化精神。
(一)强调情感的真实性、强烈性和深刻性,发挥诗歌的“兴观群怨”功能
载有“陇头流水”意象符号的边塞诗表现出愤怨激越的情致美,这种情致美具有深刻的美学思想。春秋时期,孔子就用“兴观群怨”来概括作诗的目的和作用。所谓“怨”,就是孔子认为诗的功用之一是批评指责执政者为政之失,抒发对苛政的怨情。屈原也认为作诗的目的是“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钟嵘《诗品》更是提出“吟咏情性”为诗歌的审美特质,诗歌审美创作的目的是要“寄诗以亲”“托诗以怨”“陈诗以展其义”“长歌以骋其情”,寄托诗人的怨愤之情,抒发心灵中的“义”与“情”。⑦边塞诗人正是通过对“陇头流水”意象符号的运用,在歌唱理想与胜利的同时,抒发凄凉幽怨的乡恋情思,慷慨壮志难酬的孤寂,倾诉征戍生活的复杂心曲,乃至冷峻地思考战争的本质等方面都发挥出诗歌的“兴观群怨”功能。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陇头水》表现了文士立功封侯的理想追求与才不为用追求落空的现实境遇之间的矛盾,大大提高了边塞诗的抒情张力。由于“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历史使命感被“易时而处,失其所矣”的沉重反思所压抑着,终于形成了作为共性自觉的“士不遇”嗟叹。因此,“陇头流水”意象符号所体现的愤怨激越的情致,其包括个人的怨愤和对统治者的讽怨,而个人怨愤是由怀才而不为世所用以及有功而不得封赏而兴,所以从根本上讲,两种愤怨都是表示对当时社会和政治的批评与不满。一些冷峻思考边塞征战问题的诗,更把爱国之情与理性思考战争的本质结合起来,寻求改变现实的有效方式,充分发挥诗歌“兴观群怨”功能,诗人们从人生的忧患意识与怀才不遇的愤怨中,从济世安民的激情与愤世嫉俗的精神的矛盾和困惑里,重新审视人生的价值,提升了人生的境界。
其次,《陇头水》表现了诗人文士“志在四方”的功业理想与农耕文明铸就的思乡怀归情感之间的激烈冲突。这种“游子”之“客愁”,导源于古代诗人所具有的“士”意识与其先天秉赋的农耕生活情调的冲突。孝悌立身和力田养生之道,使人们眷恋亲故,依恋乡土,形成了“父母在,不远游”的训条和安土重迁的社会心理,而“辞亲远游”必然与根植于农耕经济的血缘伦理情感相冲突,不免产生“远游无处不消魂”的悲恸。这种传统文化的情感类型表现在边塞诗中,就是保家卫国千里征戍的爱国情感与故土难离的乡恋情感之间的深刻矛盾,“陇头流水”意象符号正是抒写处于这种情感矛盾的激烈悲怨的心迹。
(二)推举“建安风骨”,崇尚壮美或崇高特征,表现刚健奋发的时代精神
《陇头水》艺术特点及演变轨迹是乐府边塞诗,甚至是整个边塞诗的代表,唐代《陇头水》是表现边塞题材的主要诗题,作品总数约有17篇。由于盛唐边塞诗是整个边塞诗史的艺术高峰与辉煌成就的代表,所以,考察《陇头水》系列诗作的美学特征和时代精神,必须以盛唐背景为核心,从而达到窥一斑以见全豹的目的。
首先,《陇头水》推荐“建安风骨”,强调自然清新和感发力量,激赏富有神韵和力度的美,形成“盛唐气象”。唐朝边塞诗人大多有边塞从军的体验,突破了汉魏边塞诗主要凭借典籍地理知识想象式写作的拘囿,突出“陇头流水”意象的真切可感的自然属性,给人北地高寒的鲜活感觉,使人获得置身边塞环境的切身体验;极力强化西北自然意象高大、厚重、粗砺、苦寒、险峻,甚至是狰狞可畏的壮美或崇高特征,凸显出雄壮、豪壮、壮伟的格调,构成了清拔、刚健的审美风格,使诗歌具有风骨美的持久魅力。
其次,“陇头流水”意象蕴含着乐观豪迈、慷慨昂扬的情绪,表达出杀敌报国的壮志豪情,展现了高昂奋进的时代风貌。用边塞环境的荒凉苦寒,衬托出征战将士与自然抗争的战斗意志和顽强毅力,凸显征人以鲜血和生命凝铸精神的伟大与崇高,体现了中华民族全盛时期那种积极进取、一往无前的豪迈气概。正是因为边塞诗表现出与凶恶的敌人或恶劣的环境的对立、冲突和抗争,以及在这种斗争中的巨大的精神力量、不屈不饶的意志和必胜的信心,才使边塞诗的苦寒描写极具文化内涵和不朽的精神价值,悲苦中给人力量,哀叹中催人奋进,感伤中充满斗志。所以说,自然写景仅仅是边塞诗苦寒特色的表层标识,其深层蕴涵是借此表现征戍主体在戍边守土、保家卫国的征戍过程中的心理感觉与情感体验。这种借景抒情手法,使边塞诗实现了刚健与柔婉的统一、表现与再现的统一,达到物我合一,这种高超的美学境界使《陇头水》成为古典诗歌中备受关注的主要诗歌类别之一。
第三,《陇头水》边塞诗具有悲壮特征,悲与壮二元质素在不同时期互有消长,经历了由悲(悲慨凄凉)到壮(雄奇壮伟)再到悲(凉凄悲怨)的变化历程,但其总体倾向却是以壮为主,以壮气、壮慨、壮怀、壮烈笼罩诗境诗篇和整个诗史。《陇头水》的悲情与一般的感伤诗、怨别诗的低徊哀伤并不等同,无论是荒寒之景,还是怀乡之情,也无论不遇之叹还是惨烈的场景,因其浩大的气势、雄浑的境界和劲健的笔力而赋予其悲壮美与崇高美,悲情但不消沉与颓废,悲而有力,慷慨壮烈。18世纪德国哲学家康德认为,崇高感是道德精神力量的胜利,最能表现人类抗拒外力的理性力量。他认为“对于崇高的愉快不只是含着积极的快乐,更多的是感叹或崇敬。”“这种愉快是对人自己的伦理道德的力量、尊严的胜利的喜悦和愉快。”⑧这就是阳刚之美、崇高之美的美学本质。这种力量和信心,是“盛唐气象”的精神根源,也是《]头水》边塞诗洋溢着盛唐底蕴的根本原因。
(三)“怊怅述情”体现着化感善心之文化精神,形成“人间万感幽单”的悲剧美
源于民歌登望思乡模式的《陇头水》,侧重抒情人心之“悲”,使“陇头流水”的“怊怅述情”体现着化感善心之文化精神的中国古典审美理想,其指向正在于悲剧美。“陇头”象征着山川阻隔和人世间的阻交,“陇水”象征着时光流逝与人生几何,“陇水”与“陇头”交织而成一种“人间万感幽单”的思绪,正因如此,《陇头水》成为诗人反复吟咏的抒情题材。
首先,借“陇头流水”的边塞意象抒发人心之“悲”,寄托人生感怀。魏晋南朝时期,边塞诗以乐府为主体,从建安的“拟调”到晋宋的“拟篇”再到梁陈的“赋题为诗”,边塞诗呈现悲苦、悲凄、悲凉、悲怨的情调,总体风格偏于悲的一面,在《陇头水》的“悲”之情感中,寄托着诗人深刻的思想内涵。梁简文帝萧纲在《答张缵谢示集书》中说:“伊昔三边,久留四战,胡雾连天,征旗拂日,时闻坞笛,遥听塞笳。或乡思凄然,或雄心愤薄。是以沈吟短翰,补缀庸音,寓目写心,因事而作。”⑨梁陈时期的诗人擅长运用富有边塞特色的名物意象,抒发征战的悲哀感怀,把创作当成了自己甚至是人生意义的体现,使“陇头流水”意象蕴含着别有感发的隐喻和象征意味,“如当时著名的诗人刘孝威、车 、徐陵、王褒、顾野王、江总、陈叔宝等,他们当中不一定人人都到过陇头,却都留有以‘陇头流水’为题材的佳作。究其原因,乃是适值战乱频仍时代、权柄易位,朝秦暮楚,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故诗人借乐府旧题抒发胸中块垒,大都表达了背井离乡、别家去国、前途渺茫、生死未卜的迷茫哀婉之情,并非单纯地描摹陇头山水之景致。”⑩正因为有愤郁的情思所系,不局限于诗歌形象的表层指向,所以哀怨的“陇头流水”成为千年诗坛的咏唱之调,有着巨大的感召力量,引起后人的共鸣,其“怊怅述情”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其次,以农耕生活为背景的心物感应所产生的羁旅之思和别离之苦,它是同山川阻隔、人世离散的悲哀交织在一起的,即“游子”之“客愁”。如果说人生如匆匆过客的哀愁是一种面对岁月逝波(陇水)的无可奈何之情,那么,人生如远游之客的伤悲则是一种面对山川重阻(陇头)的无可奈何之情;前者是在抒写一种处于无尽时间之流中的幽单感,后者是在抒写一种处于无极空间之界中的幽单感。这种“游子”之“客愁”与生命哀伤,无不与空间阻隔的思乡念远与惊心节物的生命怵惕相交织,表达出由逝者如斯的伤感和天涯沦落的悲哀所构成的时空双度失落感。刘勰《文心雕龙?风骨篇》说:“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峻爽,则文风清焉。”11“陇头流水”意象符号蕴含着一种“怊怅述情”的悲剧精神,它在人生如寄和遥役思归的客愁中,在中国古典诗歌的感伤世界里,构成了“人生几何”与“人世间阻”之悲的立体交织的风骨美,这一点也构成了《陇头水》作为重要边塞诗存在的思想依据。
边塞诗是边塞诗人关注边塞防卫,以自己的诗笔抒写的一曲篇章,既有惊天动地的豪壮歌唱,也有低徊心绪的婉曲倾诉,既反映防边现实,又表现自我,把叙事、写景、议论、抒情融为一体,多侧面、多角度、全方位地展现了古代中华民族的审美与审美情趣,表达出时代的文化精神。正是发挥诗歌的“兴观群怨”作用,推崇“建安风骨”,表达“怊怅述情”,《陇头水》才具有怨深文绮、情多凄怆的审美风格,苍凉悲壮、风骨凛然的“陇头流水”意象符号散发真挚而强烈的情愫,具有打动人心的美学力量。
五、结语
《陇头水》边塞诗正是在乐府创作范式的创立、沿袭、突破、再创立的过程中发展演进的,“陇头流水”的语符意象引领边塞诗歌的文化走向,呈现出民族文化精神的魂。诗人使用一个语符意象,“并不只是它本身的意思,还带有旧辞积淀下来的意思;一层意义不必全说出来,诗题本身就将它包含在内了,一个乐府古题的整个历史都凝聚在一首作品中了,于是理解这首作品也就等于理解了这个古题的全部历史”。12可以说,“陇头流水”意象符号通过对其物境的创造、边景的展示以及边塞特色的加强,全方位地展现了主体人的征戍感怀与精神风貌。雄浑悲壮的《陇头水》乐府边塞诗既是华夏民族舍生取义、不屈不饶、坚韧不拔的民族精神的载体与写照,更是心灵深处激荡着血与火、生与死、爱国与思乡、理想与现实的各种冲突的心迹图表。特别是晚唐的《陇头水》创作,融入了边塞诗反思战争本质、展现人生缺憾的时代大潮中,在深沉的历史反思与现实批判中获得了更深的文化内涵,推进了《陇头水》这一范式的思想高度,大大提升了边塞诗的诗体价值与意义。同时,多重并奏的“陇头流水”,营造出情境邈远、忧愁悲凉的抒情格调,建构起雄奇悲壮的艺术境界,“哀而不伤,怨而不乱。要发兴以感其事,而不失情性之正”,13使“陇头流水”意象符号具有不朽的艺术审美价值,为边塞诗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一时代文学有一时代之基调,低沉又激越的《陇头水》基调带给了读者万千遐想的凄美诗境。一曲《陇头水》,不仅是戍边征战中撼荡心灵的洗礼之歌,更是从乡恋情结的肥沃土壤里结出的一株将现实深刻冷峻的思考与深沉哀婉的悲剧精神融为一身的精神之花,其多侧面、多角度、立体地展现出一个民风淳朴、慷慨豪放、文采风华的甘肃,从中还可以体会六朝诗歌之古朴清丽、盛唐诗歌之雄浑悲壮、明清诗歌之细腻悲郁。“陇头流水”作为中国古典诗歌创作的一种典型的意象符号,是中华民族传统的“悲之为言,仁之端也”的审美理想与文化精神的写照,其独特的地域特征和悲愁情调在边塞诗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中国地域历史文化的一个亮点,更在中国边塞文学史上具有文化坐标的重要意义。
[注 释]
①⑩马银生、高天佑:《陇右诗选注》,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7页、第15页。
②③⑤12阎福玲:《汉唐边塞诗研究》,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54、第134页、第162页、第165页。
④⑥⑨13转引自韩宁:《鼓吹横吹曲辞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24页、第81页、第227页、第225页。
⑦李天道:《中国古代诗歌美学思想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年版,第10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