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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风扬游丝,落红无数。

  江都素来多雨,一场微雨总能淅淅沥沥下个三两天。

  江都王府里四处雕梁画栋,飞檐相望。屋檐翼角挂着铜铃,细雨沿铜铃滴落,铃声清脆。

  待到雨初停,王府垂花门前围着众多仆役,三三两两穿过长廊,往外搬着收拢好的名贵物件。

  他们都是陪同姑娘前往京中的。

  本该早几日动身回京,可姑娘染病,耽搁了下来。

  ......

  玉照的心疾从小就有,老太妃同江都王请遍了当世名医,细心调养,才养好了身子。

  她这心疾平日里瞧不出来,等犯了病,浑身无力,躺在床上胸闷气短,一张俏脸半丝血色都不见。

  这可急坏了老太妃,老太妃五十余岁,生的凤眸乌鬓,雍容华贵。

  她本是百越人,年幼时故土战乱,老太妃随着族人一道颠沛流离,后移居来了大齐,认识了老江都王。

  老江都王生的其貌不扬,自来是爱俏,见着美娘子威武大将军便走不动道了,天天去小娘子家门口守着。老太妃年轻时的美貌,整个大齐找不出第二人来,老江都王面对的情敌数以百计。

  历时两年,耗尽无数挫折老江都王总算是抱得美人归,这说出去能叫他吹一辈子。

  两人恩爱非常,老江都王后院更是干净,除了妻子没有旁的妾室。

  老太妃子嗣不丰,生平只得一子一女。

  长女便是玉照早逝的母亲。

  隔了好多年才又生了玉照的舅舅,现任的江都王,江都王如今也才二十多岁,年轻气盛,忙于政事不曾娶亲。

  这偌大的王府只玉照这一个小主子,自小要星星要月亮,外祖母舅舅都忙着搭梯子去摘。

  玉照见外祖母急得冒火的样子,担忧起来,不敢继续装病。

  老太妃如何看不出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玉照长睫轻颤,一张美得让人惊艳的脸,姣花照水,艳若春华。

  肌肤胜雪,乌发如墨,睫毛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

  “外祖母,我不想去了......”

  老太妃一见心软起来,叹道:“早先叫你别离了我,你非得眼儿巴巴的盼着他们来接你,光是礼物就准备了两箱,我还道是养了个白眼儿狼,怎么如今人到跟前来接你了,你又不想走了?”

  玉照眨眨眼睫,抖落泪珠,红着眼:“我不想离开你身边,不想离开江都......我...我怕去京中后受了欺负。”

  这话把老太妃逗笑了,她怜爱的摸着玉照白净的小脸,小姑娘特别爱俏,便是装病,珠翠都簪了不少,一双杏眼比春水还多几分柔波,漂亮的不得了。

  “有我和你王舅给你撑腰,谁敢欺负你?侯府请了好几趟,那个老的都亲自派人了,为人孙女你要是不回去,名声就不好听了。”

  “名声坏了就坏了......”玉照揪着手下被子,她素来性子被宠的有些娇横,并不怕这些,左右她又不是嫁不掉。

  “你快十七了,再耽搁下去年纪可就大了。”

  若是在江都名声再坏都嫁的出去,可玉照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是京中的魏国公,那等青年才俊,老太妃在江都也有所耳闻。

  前年江都王入京见过了魏国公一面,回来便叫玉照安心,说是个为人礼数周全相貌出众的,后院干净,是个好的。

  掌上明珠眨眼就出落地亭亭玉立,到了要出嫁的年纪,还要嫁的那般远,日后山水相隔,相见不易。

  纵然千般不舍外孙女离了自己,远嫁去京城,可老太妃也知一桩好的姻缘于女子而言有多难得,总不能因为自己的顾念破坏了宝儿姻缘。

  玉照见此知道撒娇也没用了,只能容着侍女将她扶起来,对着铜镜,往身上穿戴着新做的衣裳。

  碧蓝宝相花纹珠络缝金齐胸襦裙,脚上穿上嵌着珍珠的八宝纹丝履。

  待她收拾妥当了,几十仆人浩浩荡荡的送她出府,江都王去了外处水师营,府里只剩老太妃玉照两个主子。

  等不来舅舅,玉照便往江边乘船,走水路十几日方能入京。

  丫鬟们忙着收拾画船上的物件,给玉照换过了新的被褥枕头,换上府上绣娘新做的滕青曳低柔绢烟纱帷幔,便是连房里的凭几,挂屏,一应都换上自己的。

  船走了一上午,玉照有些困意,她性子懒散,索性合衣躺在了床,侍女雪雁雪柳二人见状,悄悄熄灭室内烛光,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

  玉照做起了梦。

  梦中人的脸皆是白蒙蒙的一片,她却能知道每个人的身份。

  她见到了未婚夫,梦里时日过的极快,她与他初遇,相识,再到谈婚论嫁不过是弹指间,转眼她风光大嫁成了大齐最年轻的国公夫人。

  两人郎才女貌琴瑟和谐,出门成双入对羡煞旁人。

  可又是一个转眼,夫婿接纳了玉照和离归家的二妹,只因两人早已私相授受,珠胎暗结。

  二妹跑来玉照跟前诉说心中苦闷,说自己与魏国公才是青梅竹马,若非玉照拿着小时候订下的婚事不放,她才是魏国公明媒正娶的夫人,何至于嫁了旁人又落的一个和离的下场?

  总之,二妹没错,丈夫也没错,错的是玉照,是她非得在二人中横插一杠。

  玉照看着梦境中的自己被亲妹妹与丈夫背叛,被婆母针对,她一日憔悴过一日,郁郁寡欢。

  再一个转眼,竟是她出殡!

  出殡的那天,四周全是她陌生的场景,不是国公府里......甚至不知是在何处出殡的,耳边念经声不绝于耳,香烛味浓烈的叫人作呕。

  天空一片雾色。

  外边似是下起了雨,滴答滴答的有几滴温热的雨水溅落在她脸上,仿佛能将她的脸灼出洞来。

  玉照被惊醒了——

  船内厢房中昏暗,伸手不见五指。玉照脸上满是泪水,脸被辣的生疼。

  丫鬟们听了声响,连忙持着灯进来,玉照才得以重新看见。

  她的奶嬷嬷手上端着温着的汤羹,叫唤着:“姑娘多大的人了,做梦怎么还哭了......”

  雪柳拧干温水里浸泡过的帕子,轻轻擦拭起玉照脸,打趣起来:“姑娘这一觉从午时睡到了申时,这梦该是做了多长?”

  玉照眼神空旷,仍是没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梦里过了好长好长,一辈子呢......”

  仔细算来也并没有多长,梦里的自己,应该是在二十多岁就死了。

  她咬着唇,拿过床侧角茶几上的菱纹铜镜,里边映着的自己年轻的眉眼,同梦境中女子满眼绝望形如枯槁区别甚大。

  赵嬷嬷听了不免唏嘘,她自来是信这些鬼神的,赵嬷嬷道:“等回了侯府,找个好日子去道观里看看,姑娘无事去多烧几炷香,叫神仙多保佑保佑也是好的。”

  好生光怪陆离的梦。

  玉照梦中与奸夫□□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如今醒来,也觉得有几分好笑,自己梦到都是些什么?

  她有些后怕的点点头,是该去道观寺庙里烧香了,这乱七八糟的梦......

  想起梦中的事,侧头问赵嬷嬷:“嬷嬷,我二妹闺名唤什么?”

  不怪她不知,她两岁不到便离了侯府,这些年侯府通通也没给她寄来几封家信,更遑论与家中其他人没有往来,京中侯府的一切,于玉照而言都是陌生的。

  赵嬷嬷仔细回忆了下,时间久远,她也不太敢肯定:“姑娘你这一代姑娘们都是从玉字,二姑娘依稀记得名唤玉嫣。”

  玉照一阵寒颤。

  梦中二妹的名字都对上了,这莫不是一个预知梦?

  。。。。。。

  大齐建国百余年,皇都临安,未入皇城,外围便已经是车马赛道。

  朱轮华盖马车缓缓驶入这座雄伟壮丽的皇都,踏入白石通彻的平整大道,按着中轴线分布井然有序的坊市,无端的生出庄严肃穆来。

  与小桥流水风景秀丽的江都不同,临安空前壮观,天堑净波澜,远出天际云霞蒸腾,四处坊门大开,钟鼓楼雄伟高耸,熙熙攘攘皆是人流。

  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信安侯府——

  今日大姑娘归府,府中女眷都聚到了一处,难免谈起了玉照来。

  这位江都回来的大姑娘,生而克母,信安侯原配夫人才生下大姑娘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便血崩离开了人世。

  簪缨世族,尤其是信安侯这般年轻气盛姿容出众的才俊,哪怕才死了夫人,有一个刚出世的女儿,顷刻就有人上门来给信安侯说媒。

  半年不到,鳏夫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成侯推脱了两次索性不再拒绝,马不停蹄的迎娶了继室。

  便是如今的侯夫人林氏。

  如今这位信安侯夫人出身也不差,不仅不差,整个京中都挑不出几个来。林氏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要不是家族那几年犯了事儿,年纪拖得大了些,恐怕也不会嫁给信安侯做继室。

  侯夫人林氏手腕是个厉害的,执掌府中中馈,一切都从无差错。入了侯府先后两年便生了一子一女,二姑娘成玉嫣和二少爷成恪。

  二姑娘玉嫣秀外慧中,向来是信安侯掌上明珠。二少爷成恪是个聪慧的,小小年纪每每都能在书院博得头筹,若无差错明年便要入场考试。

  便是侯府老夫人那儿,两个嫡亲儿媳,她都心向着这位侯夫人。

  侯夫人的地位不可动摇,而这位先前原配夫人的嫡长女回京,这中间的错综复杂,底下人不禁抱着几分看戏的心情。

  不一会儿外边有仆妇穿过长廊小跑过来报,说是大姑娘入了府,正往老夫人的院子过来。

  第2章 侯爷先前那位国色天香的夫……

  信安侯府位于皇城安仁坊内,占地广阔,安仁坊多为高官公侯府邸之家,寸土寸金。

  寿昌院里,正房坐着好些个穿着锦衣的女眷孩童。

  如今信安侯府老夫人尚且康健,未曾分家,承袭了爵位的大房便是玉照的父亲信安侯,二房,还有庶出三房都住在侯府里,也是信安侯府院落众多,才能容得下这么多主仆。

  侍女们掀了门帘往院内通传,老夫人面带笑意,颇为感伤怀念道:“也不知大丫头还记不记得老身,想当年走的时候才一点点大,生了病瘦的厉害,却还认得我,是一去看她她就朝着我笑。这么些年,也该长成大姑娘了。”

  侯夫人规规矩矩的应道:“侯爷前几年还去江都看过了大姑娘,说是生的漂亮呢。”

  这话老夫人爱听,顿时笑意加深了几分来。

  婆母不是嫡亲的,三房夫人周氏惯来是个会看眼色的,见状迎合着:“大姑娘跟二姑娘是亲姐妹,二姑娘生的漂亮,大姑娘恐怕也不差。”

  二姑娘玉嫣坐在林氏下首,明明年岁不大,却桃腮杏眼,明眸皓齿。

  二姑娘自幼受宫中嬷嬷教养,行为举止间皆是名门贵女的仪态。

  侯夫人林氏淡笑眉眼间露出一丝淡笑:“先夫人那般美貌,大姑娘如何生都是生的极美的,玉嫣容貌肯定多有不及。”

  林氏从不怕当众提起侯爷先前那位国色天香的夫人。

  二夫人纪氏心中嗤笑,她最是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大嫂的度量,这话说得,若是大姑娘容貌不及二姑娘,岂非叫人失望?

  玉嫣这几年早已名声在外,专挑大伯大嫂优点长,信安侯成峤本就是大齐出名的美男子,林氏虽说生的一般,却也相貌端正。

  比玉嫣容貌还盛的,京中可还真找不出几人来。

  这时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帘被掀了起来。

  “太夫人,大姑娘迎回来了——”

  ***

  春和日丽,阳光破云而出透过格扇撒下遍地碎光。

  玉照穿着同阳光一色的浅金云纹撒花长裙,颈上戴着碧玺璎珞圈,项圈上碧玺玛瑙错杂相碰,发出铃铛般脆响,她浅笑着提步而入。

  饶过六曲座屏,玉照微微福身:“祖母安好,母亲安好,两位叔母安好。”

  屏后端坐着的女眷们打量起玉照来,面若桃花,皓齿朱唇,一双眼眸乌珠顾盼,笑起来眸子微微弯起,如同一双月牙泉。

  寄养在江都多年的大姑娘,生的竟然这般璀璨夺目,便是叫她们这群女人一时半会儿都移不开眼。

  上首的老夫人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和蔼慈爱来,喜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你父亲明日才能回来,他要是见了你这般模样,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想必是欣慰的。”

  二姑娘玉嫣眼中黯淡转瞬即逝,很快笑着迎过来与玉照站在一处,亲切的挽起她的手,姊妹情深:“大姐姐可算是回来了,我是你二妹妹玉嫣,大姐姐生的可真漂亮,神女似的。”

  老夫人听了这话高兴,打趣成玉嫣道:“知道你一心盼着你姐姐回府,如今可是回来了,日后你们姐妹可要好好儿相处相处,这世间最最亲近的便是兄弟姐妹了。”

  玉照看着眼前人的那张脸,似乎和梦境重叠起来,她神情恍惚,感觉微妙。忍了会儿终是忍不住,将手轻巧的抽出,朝玉嫣笑道:“原来是二妹妹啊,你生的也好看呢,这位可是三妹妹?”

  她右手边三十多岁的中贵妇身后,一身量稍矮,脸上带着几分稚嫩的姑娘,这姑娘不出所料就是二房的姑娘。

  三妹妹是个害羞的性子,小声朝玉照问候:“大姐姐安好。”

  玉照点点头,对着玉嫣她没法子当做若无其事,她叫那个梦膈应的慌,真真假假又有何妨?她交不来心的一律不用交心。

  这二妹妹,她第一眼就反感上了。

  林氏见此眼皮动了动,轻扯嘴角,没出声。

  府上的二房夫人纪氏三房夫人陈氏接过了话头,将玉照从头到脚夸赞了个遍,然后林氏也不能在坐事不理,作为当家主母,她笑着依次给她介绍姐妹兄弟。

  在场的弟弟,几个大的都在书院求学,小的只有三房的四岁小豆丁怀哥儿。

  玉照叫人搬来了早先准备好的礼物,按着先前的分配,将礼物赠予了下去。

  原也没有她一个晚辈一回来府里便要给众位准备礼物的道理,只是玉照自小孤单一人,回来前便有些期待这些素未谋面的弟弟妹妹,尽管不是同母生的,但这些都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在江都王府长大的玉照向来是什么都不缺的,奇珍异宝,稀奇古玩,名贵字画,于她而言不过是些寻常物件儿。

  她听着外祖母的话,给女眷准备的是首饰珠宝,一应全是江都名楼打造的累丝珠簪,只上边的宝石种类不同。

  给几位弟弟准备的是书画砚台,也都是世面上难见的上等货。

  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收到礼物都欣喜起来,眉开眼笑,喊着她也多了几分熟稔真诚。

  便是二房三房夫人也笑了起来,大姑娘是个会做人的。

  老夫人见此不免高看了玉照几眼,原以为是个被溺爱惯了性子蛮横的孩子,怎知竟这般懂事?

  老夫人将玉照叫过身边坐着,搂过她的手腕,细细摩挲起来:“这丫头养的好,瞧这脸上手上细腻的,羊脂白玉一般,江都那处气候宜人,确实养人。”

  老夫人说完褪下了她手间的翡翠镯子,不由分说的戴到了玉照手上。

  “这玉镯还是当年我母亲给我的,日后便给大丫头你了。”

  林氏见此不免目光闪烁,玉嫣更是拧紧了手间的锦帕,绣着白荷的锦帕险些被她纤长的指甲凿出洞来。

  这可是老夫人最稀罕的镯子,往常自己日日请安不辍也不见得给她,如今竟然给了才见过一面的长姊!

  玉照被这么些人围着,不甚自在,可又不能薄了老夫人面子,只得娇笑着转了圈手腕,将手上的镯子给众人看。

  “多谢祖母,这镯子真是好看。”

  玉照手腕白净纤细,白润泛着莹莹光泽,戴上深绿翡翠玉镯,不仅不显老气,反而更加惊艳的相称,仿佛美人便该这般,娇艳华贵,翠绕珠围。

  。。。。。。

  府里为玉照设了小宴,折腾晚了才结束。

  夜间京中凉意深重,如银月光洒满庭院角落,甚是寂静。

  玉照不禁泛起困意来,侍女雪雁过来给她披上袄子,侯夫人院子里的嬷嬷在前边领着路,十几个侍女打着灯笼在前边领着路,带她去看她的院子。

  玉照的院子离正房不远,名唤绛云院。

  修缮的精巧,四处雕栏玉砌,院子里独有一方清池,视野开阔。

  带她来的嬷嬷笑道:“这院子侯夫人一直都给大姑娘留着呢,其他几个少爷姑娘眼馋也没用,只说是大姑娘不回来便一直空着。这池子等到了夏天荷花开了,别提有多漂亮了。”

  玉照扬起嘴角,笑道:“替我谢过母亲了。”

  绛云院原本是所赏荷园,还是早些年信安侯迎娶江都郡主时修建的,后来一直空着,如今早早被收拾出来。

  绛云院里收拾的干净整齐,一应物件都是新的,看得出来费了些心思。

  只久未住人,又临着水榭,有些湿冷,玉照娇生惯养惯了,总感觉有股子难闻的霉味,她皱起眉头。

  雪雁几个是江都王府出来的,心思七窍玲珑,不好糊弄。

  她们来时见侯府一路雕梁画栋,奴婢成群,若是真要好生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不至于这般,湿冷不说,气味还不好闻,靠着常年不清理的水榭,蚊虫还多。

  她家小姐这院子,只外表看着光鲜,住起来可不一定。

  雪雁开口想说什么,被赵嬷嬷瞪了回来。

  赵嬷嬷送走侯夫人的嬷嬷,回来打开轩窗透气,吩咐下边几个仆妇:“去取了熏香来,还有硫磺艾草,将这屋子角角落落都熏一遍,小心有个什么蛇虫爬过来。另姑娘那儿多备些新鲜的瓜果,其他的全换上我们自己带过来的东西,不可偷懒。”

  玉照这段时日舟车劳顿,本就疲惫,又因那个梦境的事叫她惴惴不安,如今连歇息之处都这般不合心,她心中难免不痛快,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府上一直都是侯夫人管家。玉照并无要跟侯夫人争锋相对的念头,于她而言,这个一面没见过的继母,同陌生人一般,对陌生人敬而远之便好。

  她来前一心想着好好同弟弟妹妹相处,同父亲相处。如今只一个晚上,玉照便有些泄气了。

  对着这些亲眷,处处要掂量着说话,要有分寸,不喜欢还不能表现出来,今天强颜欢笑了一天,玉照心力交瘁,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才一日就打起了退堂鼓。

  这也许就是人丁多的烦恼,哪里像江都王府,统统就三个主子,她向来无所顾忌。

  信安侯府,光是正经主子就有三十多位,还不包括后院的那些妾氏。

  玉照从没见过这么多兄弟姐妹,今日相见勉强记了个大概,只是如今她的年纪,也着实跟年纪小的玩不到一起。

  一个年岁相仿的玉嫣,她还因一个梦起了隔阂。

  说玉照迷信她也认了,总之那个稀里糊涂的梦她无法当作若无其事。

  瞧着侯府弟弟妹妹们看自己陌生的眼神,玉照心里升起了一股子不得劲儿,一切同她之前想的不一样,这才刚到侯府一天,她就想回江都了。

  她不禁升起了一丝后悔来,为了一个魏国公,离开江都,离开外祖母和舅舅,值当吗?

  他顾升是金子做的不成?

  她迫不及待的见见顾升,想看看他梦中的有没有相似之处......

  若那梦境真是预警梦,她定然是要退婚的。

  只是这事府邸里肯定不同意,若由着她自己经手,会不会太惊骇世俗?叫长辈帮忙,谁会信她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玉照长这般大,心情没这般七上八下过,她晃了晃脑袋,仰头叹了口气:“我想找个观去烧烧香......”

  观音佛祖神仙玉皇大帝,保佑她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第3章 她的父亲,是大齐信安侯……

  翌日天蒙蒙亮,晨辉尚未破云而出,绛云院外一排侍女端着鎏金铜盆站在门外焦急张望。

  犹豫再三,雪雁掀开幔帐,将床上睡得正香甜的玉照唤醒,绞了帕子给玉照擦脸,折腾半晌玉照才缓慢睁眼,往日黑白分明的眼中此时迷蒙一片。

  她年幼时身子孱弱,三五不时就要大病一场,往往天气转变她就跟着生病,一年四季不带停的。

  睡觉最是补精气,所以她向来都是睡到自然清醒,再也睡不着为止。

  外祖母只恨不得替她多睡会儿,岂会叫醒她?如今这般早就起床还是头一遭,玉照不愿意离床,将侍女们急的团团转。

  雪雁又拿着稍冷的帕子往她脸上敷,冰凉刺激之下,玉照勉强脱离了些困意。

  坠儿掀开珠帘走进来,一脸急意。

  “姑娘快些起身,早上要去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我方才去前边看到了,各房的夫人姑娘们都过去了,您这还没起床,还没穿衣服梳头呢!”

  坠儿想来是个胆大泼辣的,只有她敢这般催促主子,玉照也不生气,被拖着洗漱完毕,等头发梳完了意识才回笼。

  实在是她认床认得厉害,昨晚躺了一夜都没能入睡,好不容易刚睡下,时辰就到了。

  等玉照去了寿安堂,里边早围满了人。

  她远远地在廊下便听到里边儿有男人说话声,还有林氏的应答声,温声细语,同昨日的端庄差距甚大。

  玉照提着裙摆迈入寿安堂,见到一位蓄长须,轮廓分明的中年男子坐在正堂,犀利的目光落往她身上。

  男人穿着官袍,脚上蹬着云头靴,眼眸深处皆是威严沉郁之色。

  玉照站在了原地指尖动了动,无措起来。

  林氏在旁抿嘴笑道:“大姑娘叫人呐,这是侯爷,你的父亲呢。”

  玉照唇瓣微动,手用力搅着帕子,小声道:“爹......”

  她当然认得他,她记得父亲的样子,她的父亲,是大齐信安侯成峤,人称成侯。

  成侯看了玉照两眼,目光很快移开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这个时辰,怎么才过来请安?”

  玉照面对陌生又熟悉的父亲,心里酸涩,不知怎么解释,语塞起来:“我...我昨天晚上......”

  玉嫣笑着走到玉照身前,挡住成侯严肃的目光,对着成侯不似昨日的端庄恬静,反而带起几分小姑娘的娇气。

  “爹爹,姐姐才回来,舟车劳顿便是睡个懒觉又怎么了?你对我们也太严厉了,平日里对我就算了吧,这般严肃岂不是叫姐姐害怕。”

  成侯听了玉嫣打趣,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看着玉嫣,目光变得慈爱起来:“父亲严厉?父亲何曾对你严厉过?你这可是倒打一耙......”

  玉嫣咯咯的笑,扭头问林氏:“娘,你说我可是倒打一耙?爹爹平日里难不成还和蔼可亲?弟弟最怕他了,每次见了弟弟都要骂弟弟。”

  林氏无奈摇头,不想搭话这对父女。

  玉照低头听着,心中涌起酸涩来,怕旁人看出自己的妒忌和不甘,板起脸一言不发的盯着脚尖。

  老夫人看出了什么,招她过去坐下。

  玉照连忙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仿佛成侯是恶鬼一般。

  成侯见状皱眉,又添了几分恼怒。

  “昨夜睡得可好?院子可还满意?”老夫人也是没话说,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话题。

  玉照心里说出上来的滋味,本想照顾大家面子,可她如今不想这般做了,她再好也没人喜欢。

  “许是新院子不适应,总觉得一股子霉味,熏了香都挥散不去。”

  这话一出,一直作壁上观的林氏脸色难看了起来,便是同成侯上演父女情深的玉嫣,笑的都有些僵硬。

  老夫人也不料她这般回答,顿时转头问林氏,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质问:“怎会这般?是不是下边的丫鬟们偷懒耍滑头?婉瑜你好生盯着,要是抓到那等婢子,只管发卖了去!”

  林氏看了玉照一眼,垂眸淡淡道:“前几日儿媳去大姑娘房里看过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大姑娘一应用度都和玉嫣一般,只比玉嫣好,不会差。恐怕是前些日子下雨,沾染了些潮湿,咱们院子有人住,那处空着才生了股霉味来。大姑娘鼻尖儿真灵,这都闻出来了。”

  玉嫣笑着应和母亲的话:“姐姐这都能闻得出来,是不是闻岔了啊?我可是闻不到什么霉味。”

  玉照身边跟着的雪雁嘴角微抿,听着几个主子的话,强忍着气愤,她庆幸今日跟着姑娘身边侍奉的不是坠儿,不然坠儿那个脾气,听了这般似是而非的话,指不定就要真掰扯起来。

  到时候,只会给侯爷落下了不好的印象。

  老夫人打趣玉嫣:“你那鼻子,平日里没用,一到用膳的时候就灵了。”

  玉照听了胸口闷了起来,一句话不愿意说了,再多说一句都觉得浪费口舌,她斜靠着软塌闭起眼睛。

  这里跟江都不一样,太不一样。

  成侯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又骂她:“你这是什么样子?迟来便罢了,如今坐都没副坐相。”

  玉照捂着心口,有些难受的喘气:“我是胸口闷的厉害......”

  雪雁连忙取出一枚褐色药丸碾碎了泡着水喂她服用,甜滋滋的,好一会儿玉照脸色才好看了些。

  成侯面色不禁有些难看,唇动了动,语调倒是不似方才那般严厉:“病还没治好?”

  玉照甫一出世便死了母亲,都说是她克死了母亲。府上下人对她难免看顾不周,自小便弱弱的宛如只猫儿一般,等后来林氏入府,又很快有了身孕,满院子的人都顾着林氏去了。

  玉照烧了三日才有人发现,险些丧了命,自那之后,她便患上了心疾,后来更是被舅舅亲自接往了江都,只因那里气候宜人,适合养病。

  原先不是说病已经治好了么?

  雪雁垂着头恭敬的答道:“姑娘的病原是好了,好多年没犯病,只是今天早上起来后姑娘就有些不太舒服,恐怕是被熏着了。”

  林氏:“......”

  老夫人剜了林氏一眼,朝玉照转了一副和蔼的颜色:“不舒服便回去歇着罢,都是自家人,请安日后晚点就晚点,万事要以你身体为重。”

  成侯对林氏道:“请个女医贴身看着大姑娘,万万不能有闪失。”

  到底是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若是也去了,他如何有颜面面对亡妻?

  玉照休息了好半晌,被人搀扶着慢悠悠出了院门口,嘴里仍甜滋滋的,隐约还能听见身后成侯的声音。

  语调沉重,带着呵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她吵了起来。

  在外边站着的坠儿围了过来:“姑娘,梨糖可是被你吃完了,下次再来,就真给你吃药了。”

  玉照皱着鼻子:“敢给你家姑娘吃那苦药,罚你刷恭桶去。”

  坠儿委屈极了,连连跺脚:“姑娘真是越来越欺负人了......”

  玉照没再说什么,问雪雁:“这附近哪里有道观?我想去拜拜,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

  她喜欢热闹,可真要是人多起来了,她又觉得吵得头疼。

  “去问过门房了,说是要想去香火鼎盛的,就去长生观,那是皇家道观,信徒千万之众。姑娘你想要去人少的观庙,离得近的就有座紫阳观,那儿道观香火不旺,路难走,去的人也不多,可紫阳观有客房可以留宿,饭菜也好吃,据说道长都是年轻的呢。”

  玉照立刻决定了。

  “就去紫阳观吧。”

  “我从不信鬼神,可这连连心悸,噩梦如此真实,还是去烧烧香罢了。”

  坠儿笑话她:“怕不是慌,姑娘是觉得府里无聊,想出去玩呢。”

  玉照:“......”有那么一点吧。

  以往在江都,她哪儿没去玩过?只要她带着侍卫,别喝酒逛花楼,舅舅都不管的。

  ......

  寿安堂内,林氏同成玉嫣面色不善的退了出来,里边正堂只余方才回来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的成侯。

  老夫人瞧着几日没见的长子,面露心疼:“官署又有什么事?怎的整日忙起来连家都回不来?昨日大丫头回来,你这个父亲竟然没来。”

  成侯并非只生的好看,实打实的真才实学,能力出众,加上十分会投胎,如今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做上了侍中一职,领的是从三品的衔。

  成侯:“之后一连几日的休沐,朝中便要将之后的事都办完,陛下发了话节日前整顿所有诏令诏书,压了许久的公文,都得审核,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圣上都发话了,他们哪敢糊弄?

  自己的长子这些年来一路的不容易,老夫人都看在眼里。老二整日得过且过,老三不是她生的,她自然不会愿意老三平步青云,领着一个闲散差事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让了。

  侯府的担子全压在长子身上,她不禁心疼起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这官职做的越高,母亲越替你忧心,连个能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母亲常常晚上一想到,便整宿的难以入睡......”

  成侯听了愧疚道:“劳烦母亲为儿子操心,儿子已经大了,自然要接过重担,您放宽心便好。”

  “你是我孩子,哪能不替你操心?便是七老八十了,我该操的心一点儿不少。”

  老夫人闲聊一般忽然变了话风:“你今日瞧见玉照那丫头了,生的可好?”

  成侯不禁失笑,带了几分得意:“确实姿容不俗。”

  这可不是假话,他还真未见过比玉照更出众的姑娘。

  老夫人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像你,也像她娘,专挑好的长,将玉嫣那丫头都给比下去了,下次带她出席些宴席,怕是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成侯至此察觉出了老夫人话中深意,拧眉问:“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笑着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来,宫里的太后娘娘,说来还是我表外甥女,她总愁着圣上的子嗣没有着落......”

  成侯听了也头大,“太后这恐怕是踢到铁板了,朝廷已经为圣上后宫的事吵了十来年了,都没个结果。”

  他不敢说,朝臣都怀疑圣人身体出了问题,才拿清修做幌子,哪个做皇帝的不近美色?不纳后宫?还成日修道?

  要是旁人,这绝对是昏君征兆,不想好好做皇帝就换旁人来做,早有人反了。

  可面对这位九岁便登上皇位,十六岁便从群狼环伺之中夺回权柄的陛下,别说造反了,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龙椅上那位狠起来连亲舅舅都杀了个干净。

  当年......皇宫的血,大雨连续冲刷了三日都冲刷不掉,便是连武将经过都抖如糠筛。

  “依你所见,圣上身体是否康健?”

  “龙精虎猛。”虽说旁人传的离奇,可成侯还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老夫人听了更加信誓旦旦:“那便是了,你觉得叫玉照入宫伴圣如何?”

  第4章 .道长他与玉照四目相对

  成侯听了勃然色变:“母亲说什么?玉照她同魏国公有婚约!”

  老夫人何尝不知?不过此时她另有一番思量。

  “不过是小时候的事,且婚约又不是我们订下的,你大小也是个侯爷,哪有叫外家插手外孙女婚事的道理?这些年魏国公府半句不提当年的婚约,魏国公太夫人常带着她家姑娘来我们府上,与嫣儿交往颇深,想必若是真换个人来,魏国公府上只怕更乐意。”

  成侯只觉晴天霹雳,他常年忙于官署,后宅的事他是一概不知。“您的意思是叫魏国公同嫣儿结亲?这绝无可能!”

  成侯对玉嫣这个自小长在自己身边的女儿自然是慈爱的,比起玉照多了几分耐心。可他从未想过要换个女儿联姻。

  姊姊妹妹换来换去,成何体统?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因此对着玉嫣同林氏起了几分恼怒,欲叫人寻两人过来问。

  老夫人阻止道:“今儿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说,别怪到你妻子女儿头上。你也别冤枉嫣儿,她是规矩的很,只是她同魏国公一块儿长大,情分肯定比旁人多几分,那魏国公太夫人我瞧着对嫣儿满意至极的模样......”

  两个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若是能送一个入宫,姊姊为妃显贵,光耀门楣,便是玉嫣也能结个好亲事。

  林氏这些年对着魏国公府扑朔迷离的态度,她心中自是清楚。魏国公勋贵门第,魏国公太夫人是个没主意且容易拿捏的,魏国公年纪轻轻便袭了爵,为人更是出色,假以时日只怕也是人中龙凤。

  京中显贵之家多如牛毛,贵女更是不少,若非魏国公早早订了亲,只怕早被哪家的皇亲国戚看了过去。

  这个乘龙快婿成日放在眼前看着,谁能按捺得住?

  老夫人与林氏曾经都报着将玉嫣嫁给京中数得上名头的龙子凤孙的想法,圣上无嗣,若是日后过继嗣子,首先便是那几个亲王世子。

  陛下无嗣,几个亲王郡王世子妃的位置早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侯府虽是簪缨世族,可在这皇城,也不过如此。

  可她同林氏,并着林氏娘家那边忙活多年,也没能如意。

  虽然玉嫣才十五出头,年岁尚小,可京中世家子弟都在孩子还没长成便订了儿女亲。当日她们为了玉嫣能高嫁,从不曾给她相看人家。

  如今适龄的优秀世家子弟早早有了婚约,或者远在京外那些穷乡僻壤任职,她同林氏如何舍得掌上明珠嫁去外地?

  直到见了大孙女,老夫人才起了旁的心。大孙女若能入宫伴圣,那般美貌必能得到恩宠。再叫嫣儿替了姐姐与魏国公结亲,必定夫妻二人和和美美。

  老夫人看着成侯,缓缓道:“姊姊为皇妃,妹妹为国公夫人,岂不妙哉。”

  成侯本一肚子怒意,他听出了些话外音来。只想着去林氏房里责骂她一通,这般心思狠辣,眼红玉照亲事,带坏了玉嫣,惹出这等丑事。

  可听老夫人细细掰扯完其中道理,气消不少。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瞧着屏风前立着的博山炉,炉顶有青烟冉冉升腾。他闭着眼晴长长叹了口气,半晌睁开眸子,道:“可玉照与魏国公的亲是她外祖父临死前定下的,若是......若是......要如何同江都王交代?他那关怕是不好过。”

  当年亡妻去世,玉照被忽视导致病弱,亲家早已经撕破脸皮。他家理亏在先,被江都王抢走了玉照,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若是再惹上江都王,那小子当年身量比他低一个头,就将他打个半死,他还毫无还手之力,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恐怕被知晓,自己命不久矣......

  老夫人也有些怕,讷讷道:“他江都王敢抗旨不成?后妃可是一个都没有,到时候玉照若是能诞下龙子,他不也得了莫大的好处。”

  成侯不答话,心中对玉照升起了几分慈爱,有些于心不忍:“那孩子我瞧着不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若是嫣儿她生的聪慧,性子也好,我倒还放心些,玉照她那性子恐怕不适合深宫。”

  只见一面他便知大女儿是个内里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若是入了宫,三句话别人得罪了她,她岂非给圣上太后甩脸?那还了得?

  老夫人这么一听便知道儿子动心了,叹道:“瞧你这话说的,有谁是生来就会弯弯道道的?我当姑娘时连针线都没拿过,如今......”

  她摇了摇头,不谈这个:“入宫久了自然会了,我在太后面前还有几分薄面,到时候带着玉照往皇宫走走,叫太后瞧瞧,若是不成,只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谁又会知道。”

  成侯犹豫半晌,才委婉道:“母亲看着安排吧。”

  ......

  紫阳观原先叫紫玄观,后圣上登基,冲撞了圣上名讳,才改了名字。

  这些年随着京中其他道观盛起,紫阳观显出几分落寞的意味。

  四围群山绵延,雄秀苍远。

  玉照带着贴身侍女乘车去了紫阳观,打算去正观拜一拜神仙,诚心捐些香火。

  古朴甚至有几分简陋的紫阳观,往里走占地却是不小,处处飞檐相望,道士却是稀少,甚至一路都没见几人,果然是没落了。

  玉照想要打听打听正殿去处,却无人能问,走了许久,脚步都酸软起来。

  好在不多时便叫坠儿眼尖,看到一处修缮相对完善的殿宇,写着正阳殿,门扉半开着,遥遥瞧见里边供着的一尊神像。

  坠儿端着铜盆,铜盆里盛的是从后院打上来的泉水,入手微凉。

  点香一步不容差错,玉照将手洗净,意味沐浴焚香,而后独自入殿。

  在燃香之前,先点蜡烛,其意为“银灯影皎光,上映穹苍,辉煌照耀吐银虹,斋主虔诚来点献,集福迎详,集福迎详。”

  然后躬身请香,烧香,三支为一柱,意谓三宝香。

  玉照盈盈笑对着殿中一尊神君,口中念这刚才听雪枝说来的话:“清净道德香,上献虚皇,遥瞻法驾降祥光,祝愿信女玉照......”

  她说到此地,忽的愣神,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她从小到大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倒还真是别无所求。

  想了想她便道:“祝愿信女玉照身体健康,万恶莫侵,所愿皆心想事成。”

  梦中的一切挥之不去,太过吓人,玉照听闻心诚则灵,她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从蒲团上爬起来。

  起身回头便是一惊,不想这殿中除了她外竟然还有一人。

  这殿中高广,左右各有两开间连通侧殿,还有一排迎门柜连着,上边摆了些瓷陶花瓶,经书轴卷。

  一个穿天青道袍,半束发的道士背着她坐在迎门柜后的七屏围榻椅上,看来是比她先在殿内的,怪不得方才门是虚掩着的,是她自己眼瘸没瞧见。

  玉照也不知这人听了自己说话没有,不过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那道士仍旧专心手间事,未曾抬头。

  玉照经常被舅父戏谑是个人来疯,看着娇弱实则胆子最大,她见状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却见那道长背影宽阔,肩宽腰窄,坐着竟然不比玉照矮上几分。

  玉照只能探出一个脑袋凑过去瞧瞧这人写的是什么,竟然这般不动如钟。

  青年身前一沓宣纸,上面落满了工工整整如拓印上去的小字,写着的似乎是清净经。

  玉照只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头皮发麻,小时候被逼着练字,她最知道练字的苦恼和无趣。

  这道长真是厉害,竟然这般有耐心。

  道长指节瘦长,掌中握着玉笔沾了墨,明知玉照盯着他看,仍能心无旁骛的落字。

  玉照瞧着他那双手,只觉得眼热。

  玉照的手生的漂亮,手如柔荑,白里透着粉,指甲盖儿尖尖的,瞧着漂亮极了。她生的细小骨架,全身看着瘦,可身上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膈手,瞧着是骨感美人,实则非也。

  玉照的手便是这般,入手柔软,跟捏着面团一般。

  是以,她素来最喜欢骨节分明的手。

  面对这般赤裸的眼神,道长无法装聋作哑,放好笔,侧眸过来。

  男子的眼眸,入眼皆是清冷入骨,比寒风更有棱角,顿时落下一室清寒。

  他与玉照四目相对,犹如一滴露水滴入了平静湖面,泛起点点涟漪,二人皆是一怔。

  女郎唇红齿白,风鬟雾鬓,肤白如玉,暗中生辉。

  一双眼中湿漉漉的,似有艳光。

  青涩而又若有若无的流露出媚意来。

  玉照被抓了个现行,有些尴尬的连连退后了两步,实在是方才凑近了看他写字,竟然站到了男子身侧,如此这般他一回头,两人面上几乎贴到了一处。

  “你......这些全是你写的?怎么能写的这般好看的字?”玉照漆黑如墨的眼里全是笑意,夸赞他。

  要是有人夸赞玉照字写的好,她指定高兴。

  可这道士似乎夸赞的人多了,对此并不以为意,将抄好的一卷经文叠起来用砚台压好,声音如琴般:“经文只是磨性子,只需字迹规整不出错罢了,好看?”

  不是问玉照,只是谦虚般的说词。

  玉照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跟两把扇子一般,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似是听不出男人敷衍的词,坐到了男人对面,双手托着下颚,撑在桌案上,真诚的望着那些字迹:“好看,是真好看,我就写不了这般好看的字。”

  道长许是觉得这般夸赞比较新颖,嘴角轻轻勾起,淡淡“嗯”了声。

  “唯手熟尔,想写的好,便要多练。”

  玉照被他这一笑晃得心跳加速,脸颊泛红。

  这道长真是生了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明明正襟危坐,一身道袍严丝合缝,一笑却如此吸魂夺魄,特别是那双眼睛,深邃狭长,落在人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叫她肌肤生痒。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竟是头一回见相貌这般出众的人。

  难怪舅舅和外祖母都说,京中美男子多,果真是如此,她这随便来一处上香,竟然就见到了。

  玉照手绞着帕子,忽的有些扭捏起来,觉得两人间气氛有些古怪,不知说些什么,好在殿外传来坠儿唤她的声音。

  她对男子说了句告辞,连忙小跑出去。

  玉照去也匆匆,还替他‘贴心’的关上了殿门,面前的桌案一下子暗了几分,赵玄重新执笔落下几个字,不禁揉了揉眼睛,索性放弃了。

  桌案上一叠经文,这是他一日的成果,自天未亮写到了这会儿,如今不知怎么却写不下去了。

  当下便收拾起来,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殿门咯吱一声,重新被从外边打开了。

  第5章 生的真高大,比舅舅还高。……

  还是她,她去而复返。

  玉照双手合着端在胸前,眉开眼笑的跑进了殿里,走近他面前。大约是跑的急,这么一小段路便叫她喘起了气。

  “道长,不是都说你们能卜会算吗?那你猜猜,我手心里的是个什么?”

  赵玄头一遭被人问这种幼稚的问题,若是往日估计不会理睬,但今日他心情似乎不错,竟配合着玉照的话,往她手心里瞧了一眼。

  玉照手捂得更严实了,仿佛不捂的严实一点,就被他隔空看了去。

  小姑娘笑的一脸狡黠。

  赵玄凝眸看了片刻,不禁摇头,他又不是神仙,哪里会知晓。

  见她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却是改口:“是耳铛不成?”

  方才她耳上叮当作响,如今却仿佛少了点什么。

  玉照这才喜笑颜开,将手重新凑到他跟前:“你来看看......你猜对了吗?”

  “哈哈,你猜错了......”

  她猛地打开手,手心俨然是一只肥嘟嘟的,深绿色长着犄角的绿虫,足有半个手掌大小。

  赵玄脸色微变,后仰了两寸,不像是惊慌,反倒像是不喜。

  玉照见了道长这幅模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干嘛要抓只虫子来吓他?

  对,一定是想见见这位不动如钟的道长跳脚的模样。

  可惜失算了,道长没跳脚,反而衬托的自己疯疯癫癫,净干些小儿才会做的事。

  她抿嘴,将绿虫重新盖住。

  赵玄见了眉头微皱,不慌不忙的收拾好了经文,方才转头看她:“你还留着它做什么?快些丢了。”

  “等会儿出去放了啊。”玉照回他。

  赵玄好心提醒她:“这是青光蛾幼虫,有毒性,你快些去净手,日后莫要捉了。”

  玉照才不信,她从小玩到大的,能有个什么毒?

  她敷衍道:“哦,我等会儿去给放了。”

  赵玄颔首,收拾好便往外走:“随你。”

  玉照自己一人留在殿里,望着赵玄越来越小的背影,同肥虫子大眼瞪小眼。

  半晌她小声道:“生的真高大,比舅舅还高。”

  ......

  道长的嘴果真是开过光的,玉照玩了一天回去的路上,手就痒得厉害。

  雪雁在骂坠儿,那绿虫是树上掉落到坠儿身上,被坠儿如获至宝的捡来的。

  坠儿比玉照好不到哪儿去,两人手上敷着止痒膏药,一脸痛苦的乘马车回去。

  信安侯府门侧立着一辆宝盖马车,雪雁问过门房,门房却支支吾吾。

  玉照撩开帘子看了眼停着的马车,笑意僵在面上。

  眼中映着的那辆绛紫宝盖马车,木雕刻着一个家徽,她在梦中见过,竟然真实的连家徽都一摸一样。

  那是魏国公府的家徽。

  玉照回忆起梦中玉嫣气急败坏的话。

  我与升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长姊仗着儿时的婚约强行拆散了她们......

  玉照深吸了两口气,脸泛着青白,吓坏了侍女几个。

  “姑娘!姑娘!”

  “可是心口不舒服了?”

  玉照摇摇头:“我没事,进府吧——”

  她同顾升的这门亲事,是还没出世就订下的,她哪怕身处江都也留意着魏国公的一切,顾升参加科考,顾升入朝为官,顾升袭爵......

  每每关于他的任何事,她都会细细的放在心上。

  她曾经如此迫不及待的入京,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就是为了见见他。

  她扶着坠儿的手正弯腰下马车,忽然听到耳边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那马儿抬头一声嘶吼,被人扯住了缰绳,停在了玉照面前。

  马上青年剑眉星目,鼻若悬梁,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绛紫锦袍,头戴玉冠,腰上系着玄色躞蹀带,腰身细而挺拔。一路跑马,鬓发落下了几丝,散落到额前,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

  玉照这会儿正是一只脚踩到了地上,一只脚还在软凳上踏着,她落脚转身看过去,青年比她高出许多,正低头看她。

  大齐民风开放,可这般直勾勾的望着未出阁的小娘子,还是在自家府门前,终归是不妥。

  坠儿上前挡着男子视线,呵斥他:“哪来的公子,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我家姑娘!还不快收回眼睛!”

  男子估摸着是头一回见到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端量了她半晌,眸中不免露出期盼来,“可是信安侯府的大姑娘?”

  玉照蹙眉,已经猜到了他是谁,心下生出反感来。

  玉照回以他看自己那般露骨的眼光,眼波盈盈,笑道:“你是谁?我可不认识什么大姑娘,我是来信安侯府做客的,你可认识二姑娘?”

  顾升听她否认,不疑有他,心下顿时升起失望来,原以为这位便是才从江都回来的大姑娘,看来是自己孟浪了。

  他端严起神色,拱手道:“在下顾升,嫣儿妹妹我自然认识,你可要我带你进去?”

  玉照瞧着他说起玉嫣时眼中不甚流露出的笑意,沉了脸:“原来是顾公爷,我认识路,也不是来找二姑娘的,是来找三姑娘的,便先进府了。”

  玉照回了个敷衍的礼,面上没带表情,便急匆匆往府内走去,侍女也有样学样的跟在她身后,晚了顾升停好了马,撞见下人喊她大姑娘就不妙了。

  这顾公爷算得上是仪表堂堂,可跟玉嫣扯上了关系,叫她原本就有的三分不喜转瞬满了。

  想着梦中的场景,她怕在留下去会忍不住动起手来。

  ......

  今日一大早魏国公太夫人江氏便带着魏国公府的姑娘,她的小女过来府上,宅邸门前停着的马车便是她二人乘着来的。

  说是太夫人,实则江太夫人的年岁与侯夫人林氏一般大,只是她时运不济,前些年魏国公病逝,她年纪轻轻便成了太夫人。

  顾升入了殿试,二甲进士出身。就在众人以为他日后要走文官这条路时,他却转头去了大理寺任职,能力出众,也算是接了他父亲老魏国公的担子。

  如今虽只是六品官,可大理寺是个实打实的好去处,能历练不说更是权势滔天,极容易出头。他只不过是熬熬资历罢了。

  父亲故去后没出几年的年纪,便撑起了门楣,袭了爵位,十七岁的公爷,整个大齐焉能找出第二个来?

  侯夫人同魏国公太夫人这几年走的颇近,时常互通来往,如同今日这般,魏国公太夫人自顾自的同侯夫人在院里说些私话,太夫人小女顾莹莹便去了玉嫣的园子里玩。

  她与玉嫣这几年走的近,两人早成了手帕交,她一来玉嫣房中便十分熟稔的径直穿过外间,跟玉嫣来到里间。

  玉嫣对她说:“我描了几个花样子,你保准没见过。”

  顾莹莹眼尖,一眼看到玉嫣梳妆台旁一支做工精美的累丝珠钗被丢在地上,顾莹莹心疼,低头捡了起来,道:“哎呀,你可真是奢侈的,哪个闺阁小姐似你这般富贵的?这般好的簪子竟然丢在地上。”

  说罢就要仔细瞧瞧有没有摔坏。

  玉嫣一看,是早上她丢的那根,她连忙过去抽了出来,不叫顾莹莹看清楚,随口道:“可别冤枉我,估计是早上梳洗的急,被丫鬟不小心落到了地上,等会儿我去问问看,是她们哪个丢下去的。”

  一边骂下人:“做什么的?都瞎了眼不成?”

  顾莹莹瘪瘪嘴:“什么宝贝来着,竟然不叫我看一眼。”

  玉嫣转头叫贴身侍女放好簪子,一边岔开话题笑顾莹莹:“堂堂魏国公府的嫡出姑娘,你还差这些了?”

  顾莹莹瘪瘪嘴道:“我家你也不是不知道,哥哥简朴的很,母亲也是个不喜欢奢华的,我要买些什么母亲都要训斥。”

  “不过是些珠宝,也值得你这般生气?”玉嫣叫侍女鸳鸯端来一方盒子,里头摆着许多耳坠、簪子。

  “前几日去慧阳楼看中的,店家说是这一批的新货,你瞧瞧可有喜欢的?我送你一副得了。”

  顾莹莹不禁莞尔,她家也不是缺这些东西的,可好姐妹赠予的意义总归是不一样。

  顾莹莹挑了半天,挑出了一对荷花耳坠:“就这个罢,这个好看,颜色素雅。我上个月得了几个宫里出来的绢花,明日送来给你可好?”

  玉嫣笑道:“你可要多带上几朵,我姐姐昨日回来了,她可是你日后的嫂子,你要好生挑朵最好看的给她才好。”

  顾莹莹一愣,随即问道:“我听说了,所以母亲才带着我前来的,为何今日不见她?”

  玉嫣干笑两声:“去观里烧香求神去了,晚间估计能回来。”

  顾莹莹眼睛眨了眨,心里生了几分不痛快来,她同母亲前来,未过门的嫂子竟然如此迷信,去观里烧香去了,叫她们久等。

  玉嫣同顾莹莹聊着,不一会儿林氏的丫鬟过来,朝玉嫣行了个礼:“二姑娘,顾姑娘,夫人叫你们过去坐。”

  玉嫣笑着抱怨道:“准是又要叫我过去泡茶的。”

  丫鬟打趣道:“谁叫江夫人向来最喜欢喝二姑娘泡的茶。”

  顾莹莹摇头:“母亲真是,哪有这般总是劳烦你的?”

  玉嫣虽是抱怨,却很快起身,转头来拉顾莹莹:“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走吧,去我母亲院子里喝茶去。”

  那边的林氏同魏国公太夫人聊到的也正是玉照。

  江氏自来不管事,性子与世无争吃斋念佛,娘家不是京城的,便也没个好友在身边,自己一人参加筵席难免单着,后来京中女眷间的宴席,林氏屡屡帮衬她,因着二人投缘,又有一桩亲事在,这才越走越近。

  江氏没见到玉照,奇怪道:“昨儿便听说你家大姑娘回府了,今日我本想带着顾升来,可那孩子近日公事多,实在走不开,说晚点过来接我。我便先来看看这大姑娘了,怎么这般不巧?大姑娘竟是不在?”

  “那可不赶巧了,大姑娘一早就观里烧香去了,她瞧着脸色不太好,只怕是舟车劳顿。”

  林氏面露犹豫之色,江太夫人自然看出来了,问她:“怎么?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林氏勉强笑了笑,摇头:“能有什么事。”

  这明摆着是有事,却不肯开口。

  过了会儿林氏的丫鬟过来报,说是女医请来了,问是不是送去大姑娘院子里,林氏有些遮掩的点头。

  “送去吧。”

  江氏心急,连忙追问:“这是怎么了?大姑娘病了?你倒是跟我说啊!是想急死我不成......”

  林氏觑了她一眼,仍是不答话。

  “这是什么意思?婉瑜你我相处这么久,有什么事也别瞒我啊......”

  林氏有些难耐,似乎是于心不忍:“本不该说,你非得问,就当是我多嘴吧,谁叫你我感情好。是侯爷要给大姑娘请的,大姑娘的身子瞧着有些病怏怏的。”

  第6章 心高气傲

  江氏听完脸色难看起来,忍不住追问起来:“这么些年了,大姑娘的病竟还没养好?”

  林氏幽幽道:“好是好了,只是还不曾根除罢了,不过你也别太操心,大姑娘瞧着寿命无碍,日后嫁去顾家,好生调养便是了,你顾家还差那些不成?”

  寿命无碍,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江氏听了只觉得更糟心,连笑都笑不出。

  心中想着升儿二十有一了,因是亡夫定下的亲事,先魏国公曾任职于先江都王手下,甚至被老王爷认作义子,后来江都郡主远嫁京城,在京中无娘家帮衬,便是她丈夫充当了兄长的担子,随后又在老王爷的撮合下有了这桩亲事。

  当时玉照还未出世,顾升也才几岁大。

  她一介妇人也不敢插手亡夫订下的亲事,再则这门亲事也不差,大姑娘出身侯府,舅舅又是江都王,当年左看右看还是她家孤儿寡母的高攀。

  她从前也没旁的想法,只想着等顾升到了年纪,赶紧把大姑娘娶回府里去,早日延续香火才是正经。

  可这会儿她才如梦初醒,大姑娘当初是去江都养病的,这些年她多方打听都说是病好了,可这林氏今天可是跟她私说了,万一娶回了个不能生养的,可如何是好?

  这江氏彻底没了说下去的心思,林氏只做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开始说起玉照的好话。

  “大姑娘生的实打实的俊俏,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京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比玉照好看的来,就连嫣儿在她身边站着都被比了下去。我敢说你家那孩子见了一定欢喜,到头来便要求你赶紧过礼了。你呀,眼看就要抱孙子享福了......”

  话全是好话,可这简直是在江氏心上扎刀,江氏脸上更加难看,愁眉不展道:“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回家供着啊?”

  说完看了眼在一边乖巧沏茶的玉嫣:“倒是你家二姑娘,生的出色,教养的还那般好,与莹莹一般大,却比莹莹不知好了多少倍,且瞧着,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林氏听了笑意不禁加深几分,便去夸一旁的顾莹莹,“哪有你这般说莹莹的?莹莹那孩子又哪儿差了,哥哥是国公,日后前程还少了?”

  这句话叫江氏心里好受了几分。

  没一会儿侍女便撩了帘子进来,见江氏还在,连忙转了话头通报:“顾公爷接太夫人来了,在前院等着呢——”

  顾升自然是不方便来内院的,江氏一听,便也坐不住,匆忙便离去。

  林氏唤起玉嫣:“母亲便不去了,你去替我送送江夫人。”

  玉嫣笑意盈盈,连忙站起来送着江夫人往外间走。

  江夫人本就喜欢玉嫣,当即挽起了她的手,好似母女一般亲切,倒是衬的一旁的顾莹莹像个外人。

  江氏嘴里打趣着:“这可劳烦嫣儿了,等会儿我直接把嫣儿带回府里去,不给你娘送回来了。”

  林氏听了连连摆手:“拿走拿走,这丫头大了,我也留不住。”

  玉嫣气急,娇嗔道:“母亲!哪有你这般说女儿的,女儿不依!”

  等江氏走了,林氏才沉了脸问方才的侍女:“什么事?”

  侍女慌慌张张,跪在了地上,深知自己办了错事:“大姑娘与魏国公在府门口便撞上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的。”

  林氏讶然道:“大姑娘这会儿就回府了?”

  她也未曾料到顾升今日会来。

  “是......是,听说是拜完了就回来了。不过......不过也只是经过一小段路,入了二道门便往两边了,怕是碰不上。”侍女战战兢兢的看了眼林氏,说道。

  林氏听完,笑着瞥了眼侍女:“你这般害怕做什么?大姑娘同顾公爷是有婚约的,还能有人拦着他们见面不成?见便是见了,婚前处处感情总归不错。”

  旁边伺候的婢子们连忙恭维林氏:“夫人真替大姑娘着想啊。”

  林氏却不往下说,面露深意,唇角抿成一条线:“等玉嫣回来,把她叫来。”

  ......

  玉嫣送江氏顾莹莹出门,一路上说笑个不停,等见到候立在垂花门外的顾升,她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娇声道:“升哥哥,你今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顾升冷肃这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与玉嫣这些年因着两家母亲的关系时常走动,玉嫣前几年不似如今这般长开了,小时候的玉嫣活泼好动,白玉团子一般,成日在他身后管他叫哥哥,久而久之他早将玉嫣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母亲常在他耳边念叨着,叹息说若是与自己有婚事的不是远在江都的大姑娘,而是玉嫣,两人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再好不过。

  他曾非常讨厌母亲这般说辞,因知晓江都王曾对自家的恩情,可听的次数多了难免会有些微妙。

  玉嫣深受侯府上下宠爱,外家是京中赫赫有名的镇国公府,她的同母弟弟日后会是信安侯爷。

  而同他有婚约的大姑娘,虽说也不差,可常年长在江都,同侯府众人能几分情意......他父亲早丧,这一路战战兢兢,他在朝中是一步不敢迈错,唯恐牵连了母亲幼妹。

  顾升回过神,如同幼时一般摸了摸玉嫣的头,心生了几分怜惜:“今日办完了官署的事,便过来接母亲了。”

  玉嫣并不知道玉照已经回府,心中生了几分酸涩,却故意打趣道:“怕是想来见我姐姐的,只是不巧了,姐姐不在,江夫人等了一日都等不到姐姐,你来怕也是白跑一趟——”

  。。。。。。

  等玉嫣送走二人,跟着侍女走去林氏院子,一进去便见到林氏靠着软塌绣花。

  “母亲?”

  林氏后背靠着软枕,她忍着疲惫陪江氏聊了一天,尽聊得是那等无聊之事,早就疲了。见女儿过来,她朝着玉嫣招手:“过母亲这边来坐着,你方才见到魏国公了?可与他说上话了?”

  “我.....”玉嫣坐到了林氏身旁,对着林氏慈爱的目光,罕见的踌躇起来。

  她同长姊不同母,自小又不在一处长大,姐妹感情自然是没什么的,甚至玉照回来抢了她的风头以及祖母的喜爱,玉嫣早就生出厌恶来。

  但母亲的心思难免叫她害怕。

  她确实喜欢升哥哥不假,甚至有意叫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就是为了给长姊添堵。但要是真叫她抢长姊的亲事,她却是不想的,她自幼受林氏教导,心气极高,看上的皆是龙子凤孙,旁人她还真看不上。

  她母家的大表姐,相貌才情还不如自己,却能嫁给梁王世子为正妃,她都能做世子妃,为何自己不能?

  “母亲,您之前不是说,叫我同顾公爷不要走的太近,也别叫旁人看见了,怕我坏了名声吗......”

  林氏眯起眼睛,颇有些咬牙切齿恨玉嫣不争气的模样:“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们都想着将你送上去......如今,”

  玉嫣一听,再顾不得端庄,眼中升起了泪,质问道:“如今?如今怎么了?上次入宫,太后娘娘可喜欢我了,祖母和外祖母都答应我过的,又出岔子了不成?”

  林氏看着她皱眉:“将眼泪擦干净,你哭朝着你父亲哭去,对着我哭可是没用的。”

  玉嫣拿帕子擦着眼泪,一抽一抽的,看的林氏头疼。

  “不成便是不成,实话告诉你,太后那儿只是表面风光,早些年就不行了。你表姐已由太后做主当了梁王世子妃,总不能叫几个龙子凤孙全娶了我们家的姑娘......你也别成日哭哭啼啼的,没那个命就是没那个命。我们之前的算盘全打乱了,如今你要是不嫁给魏国公,那你便只能嫁人做填房,或是嫁去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做个小官夫人,熬出头了三十岁能回京,说不准死前都回不了京。你可愿意?”

  这自然是林氏吓唬她的话,京中比魏国公优秀的男儿难找,可未婚的世家子弟并不少,其中不乏出色的,可林氏却不愿意瞧见日后玉照比自家女儿嫁的高一等,甚至品级比自己还高一等,那会叫她寝食难安。

  玉嫣深吸一口气,被吓白了脸,哑着嗓子:“真的不成了吗?我还小,还等得起——”

  “你母亲的老路子,你还想在走一回?”

  她曾经同玉嫣一般的年岁,也是心高气傲,世家子弟她都看不上,导致婚事屡屡受挫,以至于她二十高龄才嫁给成峤做填房,就这还是使计得来的。

  她过去经历过的苦楚,绝对不能再让女儿在走一遍。

  便是被人骂,名声受挫又如何?

  林氏最清楚,吃进去的才是实打实的,旁人的闲言碎语算个什么?不过几年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无人记得。

  玉嫣脸色变了几变,恢复了端庄秀丽。

  林氏这才满意,笑着问她:“我问你,魏国公待你如何?可别拿那些场面话糊弄我。”

  玉嫣露出娇羞来:“升哥哥待我向来是极好的。”

  “这就对了,江氏如此喜欢你,魏国公又是个听母亲话的,你拿捏了江氏,旁的自然都能水到渠成。”

  儿女都是债,若不是为了玉嫣,江夫人那等妇人,她如何看得上?还充聋作哑与她做了好些年至交。

  第7章 姐姐身上是有婚约的,这般……

  玉照满腹心事,回了绛云院便去了临着荷花池的六角亭喂鱼,这亭名叫叠翠亭,也是讽刺,除了新买回来的个大肚圆的肥鱼儿,半点不见叠翠。

  玉照撒了几下便觉得没意思,将手里的鱼食一股脑全撒到湖面,瞧着底下涌上的一片鱼儿,忍不住气笑了:“抢吧抢吧,先到者先得!”

  坐着了会儿,得了她吩咐去前院‘偷听’的几个侍女一脸愤恨的跑进来,朝着玉照告起了状。

  “姑娘姑娘!我几个亲眼瞧见了,二姑娘挽着魏国公太夫人的手出来的!那二姑娘,真是不害臊,没见过她这般的,同未来姐夫凑的那般近说话的,身子都贴到了一处,还叫未来姑爷升哥哥,我呸!没见过那般不要脸面的大家闺秀!”

  就这还京城贵女呢,比江都有名的花楼里都不如!

  另一个也忍不住插嘴:“还不止呢,那魏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管二姑娘叫嫣儿妹妹,那魏国公太夫人在旁边笑的嘴都合不拢!一家子一起来恶心人的不成?”

  赵嬷嬷听了简直七窍冒烟,脸色难看,她呵斥几个侍女:“胡闹!没大没小的,这般说未来姑爷!”

  再叫人生气又能如何?

  雪柳向来最机灵,她眼神转了转问:“魏国公太夫人今日竟然过府里来了?往常去旁人家登门,都是前一日递帖子或是派侍女小厮通过信儿的,没人提醒我们绛云院不成?今日既然是我们回来了,为何又不叫姑娘过去?可别说是夫人以为姑娘还在上香没回来!”

  大户人家,哪家当家主母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没来叫姑娘,可不就是不想姑娘过去么。

  安的是什么心,如此明了。

  坠儿听了气急:“姑娘自从来了这里,就成日受气,还不如回江都去得了,有王爷在,谁敢欺负姑娘?嫌命长不成!”

  几人连忙呵斥她:“坠儿住嘴!”

  虽是如此,可叛离父族,退掉婚事,这等名声,日后苦楚可有的姑娘吃。

  赵嬷嬷只能强笑着安慰玉照:“姑娘,今日这事儿不好告状,只能往肚子里咽下去,明日去告诉侯爷老夫人,再将这事儿摆在明面上,看那二姑娘怎么说。如今您万不能顺着自己脾性,得罪了魏国公府。”

  她虽这般说,心里仍是惴惴不安,这般全府人帮忙瞒着,可见不是二姑娘一人起的心思,只怕侯夫人也掺和在里边。

  自家姑娘命苦,自小没了娘,一天亲娘疼宠的日子没尝过。如今的继夫人同二姑娘,又是如此......

  玉照一字一句挤出牙缝:“为何我要委曲求全,我这还没成亲便要处处忍让?我难不成是嫁不掉?那顾升是个什么玩意儿值得我忍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去,配得上我一根脚指头?雪雁给我磨墨,我写封信寄回江都。”

  她想通了,梦境真也罢假也罢,被玉嫣沾染上的东西,她直犯恶心。顾升喜欢玉嫣也罢,不喜欢也罢,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那声升哥哥同嫣儿妹妹,她是想起就犯恶心,顾升这人,自己已经看不上了。

  玉照提笔,写下许多字来,将近来的事一五一十的写出。

  这世间她最相信的人便是她舅父,她一直觉得不真实的梦境,便是梦境中她被顾升和玉嫣二人活活气死,这不可能。

  她不是个逆来顺受将自己活活气死的性子,君若无心我便休,从此山水不相逢。她会和离也断然不会叫那二人好过。

  诚然魏国公身份尊贵,可她便差了?

  她亡母的嫁妆足够她挥霍一辈子,她为何要委曲求全?便是随意选一个眼中只有自己的如意郎君,哪怕他身份再低微,与她而言都不是问题。

  真大不了,便不嫁人罢了。

  玉照这般想着,笼罩在心头许久叫她沉闷的透不过气的枷锁忽然一消而散。

  她才恍然,原先枷锁只是自己给自己封上的的,若自己放下,便没什么束缚负担。

  外祖父母亲若在天有灵,难不成能忍心她为了这桩婚事受尽委屈?

  她旁的不需要做,只需要爱惜好自己便好,不然如何对得起为了生她而殒命的母亲?一直是她如珠似宝的舅父同外祖母?

  玉照写完将信交给旁人,道:“立刻给我寄回江都,要快。”

  顾升不过中人之姿,岂能配得上她?

  玉照晚间早早躺去了床上,将锦被往上盖住脑袋,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床上围成一圈的软枕都被她不知踢到了哪个角落去了,只剩一个圆枕,她将圆枕抱在怀里,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她告诫自己不要为着这两人生气,不值当,可还是越想越气。

  准未婚夫勾三搭四,连未来妻妹都不放过,一口一个嫣儿,另一个一口一个升哥哥。

  至于玉嫣,往日看着最端庄,却那般不知分寸。虽大齐民风开放,未婚男女间没什么大防,可却不是没有伦理纲常的,玉嫣一个未出阁姑娘,便叫林氏教养的不知礼教为何物,对同长姐有婚约的姐夫抱着那般龌龊的心思。

  罢了罢了,这婚必须要退,等两人一别两宽各走一边,再无交集,如今她不想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

  她一定要找一个比顾升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夫婿。

  ***

  四月初,正是樱笋年光,一年牡丹时。

  京中近来热闹的厉害,几个春前节日先后撞到了一处,各府赏花宴吟诗宴不断,初初入京感受天子脚下风土人情,玉照也算是见识了上京的豪奢。

  今日去公府赏牡丹,明日便是某位公主王妃寿宴,处处莺歌婉转,走龙飞凤。便是向来喜好热闹的玉照都生出了厌烦,只想在床上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缓缓精神。

  可这远远还没结束,才参加公主府的筵席回来,宫中太后旨意随即而至,宣信安侯府女眷入宫觐见。

  玉照下午去老夫人院子里,正赶上林氏带着玉嫣在,祖孙三人在亲密的说着话,她的到来似乎有些破坏气氛。

  玉照如今不想见到这母女二人,便直接对老夫人道:“祖母,我便不去了吧,昨日心口就有些疼,明日想歇息歇息。”

  一句简单的话,却叫老夫人沉了脸。

  林氏听了这话关切起来,余光却若有若无的放在老夫人身上:“大姑娘可叫女医看了?宫中一举一动无数人盯着,若真是不爽快,索性不去便不去了吧。”

  老夫人皱起眉头,“太后的旨意,叫咱们入宫那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哪有不去的道理?你若是不舒服此刻便回去歇着,等明日必须入宫,不仅是你,玉嫣玉瑶,还有周氏,你们几个一个都不能少。”

  玉照见此只能应了声便退下了,老夫人等玉照一走,难得的责备起林氏:“当我不知你抱的是什么心?趁早收了那份心,是太后亲自宣玉照的,你们都是走过场。”

  林氏脸蹭的难看起来。

  玉嫣在旁边听着,自然是不甘心。

  “姐姐身上是有婚约的,这般出入后宫,恐怕惹人非议。”

  老夫人听了有些头疼,淡淡道:“小时候定的娃娃亲罢了,如何能算得是定亲。再说,是入宫见见太后娘娘,明日还有其他几个姑娘跟去。”

  老夫人自然不敢虚瞒长孙女小时候订过亲的事,只是宫中太后并不看重这个。

  玉嫣面上仍是一副端庄模样,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等出了寿安堂,玉嫣忍不住脱口而出:“长姐便是长姐,同我们这帮姐妹地位就是天壤之别,同魏国公的婚事还挂着呢,转头就又有贵人看中她了,这京中女眷都想得到太后召见,偏偏她满不在乎,可还就有人捧到她眼前。”

  林氏见玉嫣这般话中藏针,冷冷道:“你这般便气不过了?真是这般,你气不过的还在后头,大姑娘若是得了圣上看重,便是后宫随便一席位,也比那一品夫人要强,你便是当了国公夫人进宫都需给她三跪九拜,若是日后大姑娘有个一子半女,咱们全府都要沾她的光,你日后只能仰头看着她。”

  玉嫣到底是小姑娘,禁不起这般冷嘲热讽,面色苍白道:“母亲你也想看我笑话不成?我只不过生的不如她,这容貌可不是你给的?”

  林氏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蠢货?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嚷嚷个什么劲儿?圣上后宫那般好进太后不会先想着她娘家那些侄孙女儿?就是真进了,大姑娘那般性子,怕是也得不到好。”

  这点她倒是看法跟成侯一般。

  林氏闺中时便十分聪敏,太后通过给圣上后宫塞人重新插足圣上后宫,她瞧的清清楚楚,这送去的人首先便在圣上心里留下极差的印象,想要挽回可是不容易。

  “可她生的确实好看......”

  林氏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摸了摸玉嫣年轻姣好的脸庞,对着唯一的女儿林氏自然是无比疼爱的,大约这世上所有的母亲都是这般,恨不得将所有自己未能得到的想尽办法替女儿拿到。

  玉嫣容貌比自己年轻时好上许多,她比不得侯爷先前的妻子那般美艳,她同侯爷做了十几载夫妻也只能勉强做到相敬如宾,甚至侯爷对她还只是面子上的情分。

  林氏希望玉嫣日后不要同自己这般,要同丈夫恩恩爱爱才好。

  “你急什么?我瞧着你姐姐也没入宫的心思,日后便多担待着点你姐姐,总归是亲姐妹,便是心里不喜欢她面上也万万不能表现出来。”

  玉嫣被母亲一番话数落了一通,只能讷讷道:“知道了,我面上何时对她不好了?倒是她,对着我多有不耐,对我甚至都没隔房的几个姐妹好,也不见你们说说她。”

  林氏讽刺一笑:“那是她蠢笨,情绪浮于表面,你要跟她学?”

  玉嫣却不这么觉得,这个姐姐给她的感觉总是不同的,这些时日见她自顾自的忙着自己的事,见天儿的出去玩,魏国公两次登门都与她擦肩而过,虽中间有母亲刻意而为,可这姐姐真是半点不见着急的模样。

  。。。。。。

  。。。。。。

  卯时刚过半,侯府侍女们便开始忙活起来。

  烧水熏衣,伺候各房夫人姑娘盥洗,准备好夫人姑娘入宫需穿戴的衣饰,幸亏并非重要宫宴,只是私下拜见太后,不需按品级着朝服。

  玉照今日倒是早早的就起了,雪柳拿着玉梳轻轻梳着玉照的长发,身后的其他丫鬟们拿着熨烫开来的衣物展开在镜子里,给玉照过目。

  衣物是昨日晚间老夫人院里的大丫鬟春枝送来的,好听的话说了一堆,说是老夫人早早为她准备好的,用的都是平素都舍不得用压箱底好料子。

  玉照将老夫人送来的衣裳规规矩矩的穿上了。

  老夫人与华太后母亲乃是堂姐妹,出身自然不必多说,累世簪缨名门养出来的眼光,为玉照挑选的衣裳端庄精美,配色绣工都是上等,半点不出差错。

  如今才是春日,气温舒适宜人,不似夏日般燥热,更不似冬日动辄穿的跟头熊一般,春日穿戴上,京城贵族小娘子们尽可能的往百花盛放,花里胡哨里穿,反正有容貌压着,向来不会难看。

  玉照一身水桃红百花纹绣大袖如意裙,肩披芙蓉织金轻纱披帛,梳着时下小娘子酷爱梳的望月髻,髻上别着珠翠宝石。她生的本就漂亮,不需涂脂抹粉,一张脸便明艳的不可方物,如今这般盛装打扮,眨眼间都以为是哪个神仙妃子下凡,叫身后的丫鬟们倒吸一口凉气。

  赵嬷嬷见此惴惴不安,她是经太妃特意□□的,比起年岁尚轻的雪柳雪雁心里弯弯道道多了,她寻个机会凑近玉照道:“姑娘今日入宫,可莫要乱走动,吃得一律莫要入口,身边必须不离人,若是遇到陌生人,特别是男子,一律低着头便是。”

  玉照只是单纯,并不是蠢,当下便明白了些,心里也不禁升起了一丝警惕。

  等收拾好前往寿安堂,老夫人挽着玉照的手,眼中满满的慈爱之色,恨不得将她供起来一般:“满院子的姐妹,这丫头一来,都失了颜色。”

  说完又觉得这般不妥,又加了一句:“其他丫头也是个顶个漂亮的。”

  众人:“......”

  这后面那句话,大可不必。

  第8章 朕可不想背上荒淫无道的名……

  几人随意用了些早膳,等宫门开了,便乘着华盖马车往禁庭去。

  早有内监在皇城门口接应,几人都沾了老夫人的光,得以乘坐轿子入了内宫,才下来走。

  太后早些年便移居去了京郊别宫,这两年朝臣纷纷请奏,才重新入住永安宫。

  经了一层层通报,没一会儿功夫,一名内侍得了消息,出来接众人入内。

  永安宫走廊处便是以金丝楠木为梁,水晶玉璧为灯,宝顶镶嵌着琉璃碧瓦。昨夜长廊内彻夜燃着的上百支银烛流了满廊烛油,一群宫人低着头打扫眼前的狼藉。

  这位太后娘娘,可真是穷奢极欲。

  几人缓缓步入正殿,低头便跪拜道:“臣妇,臣女拜见太后,太后万安。”

  一道上了年岁甚是威严的女声在上首响起,声中带有一丝笑意:“免礼,去请老夫人落座。”

  言毕,立即有一列女官出列,将老夫人请到早便设好的座位上,玉照玉嫣玉瑶三姐妹则只能乖巧的跟在林氏纪氏身后,两位夫人有座位,她们三个只能在一旁立着。

  太后面上看不出多大年纪,乌发白面,发髻高盘,雍容华贵。依稀能看出曾经的风华绝代。

  头发瞧着比年轻姑娘都要浓密,与玉照想象中银发苍苍的老人不一样。

  前日公主府宴会上她见到太后长女重华长公主的尊容,重华长公主的子女都同玉照一般大了,保养的却好似二十出头的少妇一般,如盛开至极的牡丹,美艳、冷傲。

  如今看来,重华长公主是像极了这位太后娘娘。

  老夫人那厢已幽幽开口,“老身带着家里的两房儿媳妇儿,三个孙女儿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三个孙女儿只玉嫣一个曾经有幸见过娘娘,其他两个还是头一回见娘娘。”

  太后听了这才看来她们这边,目光落在玉照身上,转瞬而逝,快的叫玉照都觉得是自己生的错觉,她便听太后道:“左手边那个穿水桃红色的,是你哪个孙女儿?”

  老夫人心中一喜,脸上仍神色淡定,道:“这是我那大孙女,名唤玉照,前些年养在江都,便没来得及带给娘娘过目。”

  说完朝着玉照招手,将她往太后面前推了推:“走近些跟太后娘娘好生说说话。”

  玉照这会儿觉得好生奇怪,祖母怎么笑的满脸褶子,被祖母盯着看,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同太后有什么好说的?玉照对着宫里贵人,自然不敢不从,上前了两步站在太后眼前,侧身福了一礼:“臣女玉照,给太后请安。”

  太后听了忍不住掩唇发笑:“你这孩子一日要给哀家请几次安。”

  玉照面上带了几分羞红,便听太后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玉照一板一眼的答:“臣女今年十六。”马上就十七了。

  太后不由满意的点头,年岁上倒是正好。

  这才仔细打量起玉照来,越看越眼熟,忽而低声叹道:“瞧你生的这般眼熟,你母亲可是璞阳郡主?舅舅是小江都王?”

  玉照对于母亲的了解仅限于外祖母舅舅口中,还是第一次听起旁人说起。眼眶不禁一酸,知晓不能当着太后的面落泪,将泪意憋了回去,讷讷道:“正是。”

  太后听了也生了些感慨,透过玉照的脸怀念起亡人来:“怪不得,原来是璞阳郡主的女儿,同你母亲生的太,太像......”

  玉照只觉得心口难受的紧,母亲是她心中最大的伤痛,她小时候常年患病,身上一疼起来就要哭闹,幼年时她在江都的玩伴儿哪里痛了,只要一哭闹都一准儿有她们的娘抱着哄,就她没有。

  她没有娘。

  小时候玉照有个手帕交,不过后来两人闹翻了,这么些年都没在见过面。就因为两人吵闹起来时那个混账东西骂她没娘。

  她见天哭闹着要外祖母舅舅给她变个娘出来,可人死了就是死了,去哪儿给她变出来?

  都怪自己命不好,生来克死了母亲。

  林氏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哪怕是太后当着她这个现任侯夫人的面毫不顾忌的聊起成侯国色天香的前夫人,她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倒是老夫人心中生了些难堪,只能迎着太后的话头叹息,抹了把眼泪道:“可惜,我那大儿媳妇儿去的早,叫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在还给我留了个念想。”

  自进来便一言未发的纪氏眼皮子忍不住颤了颤,约莫是被老夫人这幅作态给膈应坏了。

  太后久居深宫,跟老夫人一聊起来便聊得开了,说到了中午仍不肯放她们走,便留了众人在殿里用膳,几人只得规矩的吃了几小口。

  玉照腰腿酸软不堪,又不敢随意走动,偏偏困意还犯起了困意,痛苦至极昏昏欲睡之际,忽而听见内侍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玉照瞬时惊醒。

  余光便见一身着玄色金纹龙袍,腰系躞蹀玉带,脚着六合靴,身量高大峻挺的男子从殿外负手入内。

  耳边太后笑着说什么“请了许久,可算是来了。”

  她心里一凉,到此时还不明白便是愚蠢了!

  玉照反应的及快,立即跪了下来,一个五体投地的大拜,也不管合不合宫规礼仪,头硬生生的磕在了清凉的白玉砖上,冷的她一个机灵。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周围女眷慌乱从座位上跪了下来,听着声音只怕是各个惊吓得不清。

  玉照登时心乱如麻,若是圣上不顾及年纪,要强纳她为妃,自己怎么办才好?

  自己如意郎君见不着人影,还来了个年纪能当自己爹的人……

  太后朝着皇帝笑道:“皇帝来了?正好赶上信安侯家的女眷入宫,皇帝对你外祖母还有印象吧?这为成侯太夫人,正是你外祖母的堂姊妹。”

  这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绝对近不到哪里去,九五至尊,自然以父族关系称呼,母族......天子是君,其他人都是臣,老夫人也不是厚脸皮敢对着天子认亲的,只讪讪笑着不知如何接话。

  一时间殿内极冷,玉照的脚指头忍不住蜷缩起来。

  她听见陛下开口,音调平和,叫人捉摸不透:“既外命妇入宫陪同太后,朕不该来,儿臣改日再来。”

  说完竟是转身就要离开。

  皇帝当众驳了自己脸面,太后保养得宜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知道这个儿子软硬不吃,忍着怒意直白开口:“左右皇帝也来了,那便顺道瞧瞧侯府的这几个姑娘,各个姿容出众,哀家便做主将大姑娘纳入你后宫了。”

  玉照后背一僵,瞧着原来陛下也是不乐意的态度,这般强买强卖,将她当作货物一般,这便是内宫太后娘娘了么。

  饶是玉照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她也能察觉到头顶一道目光缓缓落在了她身上,落在她的后脑勺上。

  玉照顿时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继续低着头不动弹,企图以此逃过一劫。

  老夫人上前将她扶起来,笑的满面的红光,似乎是眼瞧着侯府飞黄腾达了。

  “好孩子......”老夫人过来拉她起来。

  玉照不听,谁叫也没用,老夫人笑意僵持住了。

  太后见此道:“这是害羞了,说起来哀家也是方才才得知,大姑娘是小江都王的甥女,皇帝要是......”

  皇帝发出低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江都王的甥女?母后怕是糊涂了,那岂非叫朕平白低了江都王一辈?乱了辈分,朕可不想背上荒淫无道的名声。”

  太后几乎七窍生烟,碍于面子她继续道:“说什么辈分不辈分的?咱们谁家辈分不是乱的?你年岁着实不小了,那其他两个如何?这两个可跟小江都王没关系。”

  玉嫣面上一喜,睫毛颤了颤,水眸微动,微微扬起了头。

  谁料皇帝看都没看她一眼,淡淡道:“女眷在,朕不便在此久留,便先退了。”

  这是第二次请退。

  皇帝身后的内侍连忙朝着太后告退,忙不迭的跟了出去。

  就像是玉照害怕被选中一般,原来陛下也不乐意,玉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自己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怎么能将天子想的那般龌龊......

  等人走了,玉照才敢抬起头,殿内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皇帝自小便是个板正守礼的性子......”太后揉了揉头,话中已经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毕竟继续下去,着实丢的是她的面子。

  老夫人对着太后唯唯诺诺,玉嫣面上沮丧的表情,玉照不禁心中畅快。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讨厌这个妹妹讨厌到了如斯地步,见她这幅苍白无措的模样,竟然心中生了痛快来。

  跟魑魅魍魉待得久了,她也要变坏了——

  第9章 更何况那人还是个出家的道……

  老夫人连日来的满腔期盼全成了一场空,她见太后无意继续闲聊,便识趣地带着身后一众女眷告退。

  入宫时春风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