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生及其《长生殿》 彭隆兴
一、洪升所处时代
洪升是我国清代有影响的戏剧家。他的《长生殿》更是：中国戏剧史与文学史上闻名的优秀著作。在清代康熙年间，还有一名戏剧家，叫孔尚任，他作有《桃花扇》一剧，与《长生殿》相继问世；一时轰动京都剧坛。据金埴说：“今日勾栏部以《桃花扇》与《长生殿》并行，罕有不习洪孔两家传奇者。”两家乐府盛康熙，进御均叨天子知。纵使元人多院本，勾栏争唱孔洪词。(见《不下带编杂缀兼诗话》)可见当时上演《长生殿》之盛况。从此，戏剧史上被誉为 “南洪北孔。”
洪升，字昉思，号稗畦，又号稗村，南屏樵者，浙江钱塘(今杭洲)人。出生于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洪升出生的这一年，刚好是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于九月）被地主武装杀害于通城九宫山的那一年，也正是明崇祯皇帝朱由检在煤山自缢，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第二年。清王朝代替明王朝，实质上仍然是封建政权的更替。社会基本矛盾仍然是地主阶级与农民的矛盾。清朝统治者入关以后，为了巩固其统治权，向南方大举进攻。四月，攻占扬洲，屠城十日，史可法壮 烈牺牲，五月，攻进南京，当时的南明弘光皇帝朱由崧被俘；到六月，苏州、杭州先后 陷落。清兵所到之处，对人民实行残酷的压迫与剥削，圈占田地，屠杀人民，这样人民 除了受阶级压迫之外，还要受种族受压迫，人民的处境更为悲惨，因而促使民族矛盾尖锐起来。从此以后，各族人民的抗清斗争连绵不断。
正当清兵占领钱塘的时侯，洪升的母亲黄氏在一片兵荒马乱之时，逃出了硝烟弥漫的杭州城。于顺治二年七月初一，寄居一个姓费的农妇家，生下了昉思。弥月始返杭州。洪升在《啸月楼集》中写道，“母氏怀妊值乱离，夙昔为余道其苦。一夜荒山几度奔，哀猿乱啼月未午。鬼火青青照大旗，溪风飒飒喧金鼓。费家田妇留我居，破屋覆茅少完堵。板扉作床席作门，赤日黄云梁上吐。是时生汝啼呱呱，欲衣无裳食无乳。乱余弥月还 郡城，门卒持戈猛如虎。见汝含笑思攫之，口不能言怆心腑”这首诗写出了他出生前 后的凄惨情景与家境。
洪升活了六十岁。他一生的前十七年在 顺治年间渡过，然而主要活动则在康熙年 间。从顺治至康熙年间，刚好是阶级矛盾与民 族矛盾尖锐急烈，各族人民反抗清朝斗争最 动乱的期间。这种动乱的局面，一直到康熙 年间才初步稳定下来。
清朝统治者在对待文化思想方面，行实了镇压与怀柔并用的政策。从顺治二年开始，就基本采用明代的科举制，也是三年一考试。考试分乡试、会试、殿试三试，又分汉人与满人两榜。考试内容曰：“制艺”。五经四书的解释，主要限于朱注疏，程式的 “八股文。”这是一种宠络汉族知识分子的办法。康熙曾对大臣们说，“非不知八股文为无用，特以牢笼人才，舍此莫属。”这说 明康熙要实行科举制的目的。这也使得许多汉族地主、文人大夫与明朝遗民、吏， 因为他们醉心于名利，都纷纷向清王朝忠；心效顺，为新生子粉饰“太平”，颂扬“圣 世”。这种情况，反映在戏曲舞台上，就出现了一些宣扬“忠孝节义，三纲五常”为思 想内容的一些剧目。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除了“南洪北孔”之外，也还出现了一 些优秀作品。同时，即是同一题材，在不同 的剧作家笔下，则又有不同的反映。所以， 我们对文学艺术的具体作品，应加以具体分 析与研究。
在洪升的童年与少年时期，各地的反清斗争十分活跃。如西南地区李定国支持的永 历权政，东南沿海郑成功的抗清斗争等。洪升的中年，发生了“三藩”之乱。这是一次逆历史潮流而动的逆乱。此三人、是：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他们是投降了满清贵族后，充当清廷的走狗。康熙元年(1662年)清朝分三人为王。即吴三桂为吴王，镇守云南，尚可喜为尚王守广东，耿继茂为耿王、镇守福建，是为“三藩”。各自拥有大量武装，自为政令，形成独立王国，不受清廷约 束。康熙十二年(1673年)下令“削藩”之后，吴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发 动叛乱，接着尚、耿也相续叛乱，由于没有人民的支持，最后以失贩告终。然而，叛乱 却给广大人民带来了更大的灾难。洪升生活在这样动乱的社会，不能不对他的思想有一 定的响影。
洪升的家世，向上可以一直追溯到南宋的洪皓。据《杭州府志》与《钱塘县志》上 说：“洪氏世籍鄱阳，南宋初，洪皓使金，不用，还，除徽猷阁直学士，赐第钱塘。”洪 皓有三于，是历史上著名的“三洪”，（即洪适、洪遵、洪迈)因此，。元代，洪升的祖先曾逃避到浙江上虞，直到明代建国才返归钱塘。明代，洪升的六世祖，深受朱明王朝恩宠，从此，洪家名声大振·其六世祖洪钟，在明宪宗成化十一年（1475年）中进士·因讨平湖广之盗赋有功，官至太子太保，刑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职。后洪家世代为官。关于洪升的祖父及其父亲的情况，学术界的看法分歧很大，由于缺乏足够的文献资料，目前还难以作出可考的结论。
洪升的母亲黄氏，名字不详。钱塘人，其父黄机，康熙年间，官至刑部尚书和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洪升之妻黄兰次，即黄机之孙女·黄彦博之女，能诗、解音晓律，洪升之妾邓氏，苏州人，善歌唱。这种家庭环境的组成，对于洪升的戏曲创作，都起过一定的良好作用。
我们了解一下洪升的家世及其时代背 景，再进一步研究他的生平，这对于我们正确 评价与理解他的《长生殿》这部名著，会有 一定的帮助。
二、生平及其思想倾向
洪升一生(从顺治二年(1645)至康熙 四十三年(1704)享年六十岁。他出身于一个“累叶清华”煊赫一时的仕宦家庭，是钱塘的名族。由于他家中富有藏书，素有“学海”之称。他的父亲曾是一位“闭门读我书’的知识分子。这就使得洪升早年能享受着优裕的物质生活，并且受到较好的文化熏陶。
顺治十一年甲午（1654)洪升十岁时，最先由骈文学家陆繁。后来洪升又就学于毛先舒朱之京。这些人都是明代遗民学者。他们教育洪升，要专心经籍，勿务虚名，勿为“风云月露，之词，治学需乘“温雅忠爱”之心，以求古人。让他接受正统的儒家思想。由于以上一些学者的教育，再加上黄氏 母的抚育有方，洪升本人又天资聪颖过人，才华横溢，刚只有十五岁的洪升，便能鸣 笔作诗，覃思（深思）作者古今得失，具有考镜。从此，洪升被“列作者之林，多与邑中文人游处。”（柴绍炳《柴省轩文钞卷十》）洪升面对当时的抗清斗争现实，在《钱 塘秋感》的诗句中，写出了“秋水荒湾悲太子，寒云孤塔吊王妃”“水川满目南朝恨，短褐长竿任钓矶。”抒发他对国家兴亡的沉痛感受。
洪升从十五岁开始，与其交往的人也多起来了。如当时一些文人柴绍炳、徐继思、 张丹，沈谦，张竞光等常在一起游玩。其中尤其与戏剧家沈谦交往甚密。也常听张竟光酌教悔。洪升十七岁；也就是清顺治十八年（16 61年）辛丑。著名戏剧农袁于令来到杭州，这时，洪升又相识了这位老戏剧家。
洪升到二十岁时，这时已经创作了许多 诗文词曲。有以述思念之情的《内寄》诗， 有毛先舒为之序的《诗骚韵注》，还有陆繁为序的《同生曲》等。当时洪升的朋友张 竞光称赞道，“昉思新少年，笔札何纵 横”。“洪子方弱冠，著书不可算，染翰惊 世人，卓荦凌霄汉。”(《宠寿堂集》卷 九) 康熙二年(1664)七月初一，正是洪升 二十岁的生日这一天，他与从小青梅竹马长 大的表妹黄兰次在杭州结婚。在结婚时有一 首《寄内》的诗云：“忆昔同衾未有期，逢 秋愁说渡河时，从今闺阁长携手，翻笑双星 惯别离。”说明新婚不久，适逢七夕佳节， 夫妻并肩遥看牛郎织女星，沉浸在甜密的爱 河之中，也证明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称心的。当 时的洪升师友为赋《同生曲》以示庆贺， 一时传为美谈。
拱升二十四岁时，为了求取功名，离别了家乡，来到北京国子监肄业，当时他的思 想比较简单，对前途满怀美好的思想，仍然想走祖先的人生老路，即由科举而入仕途。 所以，在第二年春，他在太学见到康熙皇帝之后，曾受宠若惊地写了三首“颂圣”的 诗。其云：“恭遇皇上视学，释奠先圣，敬赋四十韵”等：说什么“日月瞻皇极，乾坤仰 圣功，微臣沾惠泽，抽笔颂年丰。”又说：“君心资启沃，国政寓箴规，盛世真多年， 懦生窃目思。凌云无彩笔，向日有丹葵。” 还说：“释奠儒风振，成均圣德资，天颜多 喜色，今日万人知。”甚致高喊：“儒生一何幸，得问圣躬劳。”这也说明，当日康熙 皇帝确实对知识分子采取了比较开明政策 了。
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这个入世末深，尚且 没有社会经验的青年洪升，对北京这个名利 场上；还没有什么认识。凭着洪升的聪明才 智和社会关系，本可以由此而一帆风顺地中 进士，当翰林学士，作高官的。有一些亲戚 和师友也曾这样勉励过他。比喻当时在京身 居高职外公黄机就这样写道：“余孙婿洪防 思，少负英绝之材，性耻吟咏，于古近体靡 不精究；悲凉感慨之中，有冠冕堂皇之气， 决其非久于贫贱者。”并希望他为朝廷歌功 颂德。·担负起歌咏功德之大任。王士祯也 希望他努力做一个“朝廷正须”。可是， 如在《寄张觉庵先生》上说：“风尘久作长安 客，始信交情在布衣。”又说，“男儿读书 亦何补，破帽羊裘困尘土；编荆织荻能几 时，倏忽今年二十五”。“我思此语真痛 伤，身滞长安空刺股，潦倒谁承菽水欢，悔 不当年学稼圃，苍天为我亦泪流，一晚空阶滴 秋雨。”
为什么洪升这样一拉既有学问，又有高 官的亲戚、师友，而始终得不到一官半职 呢？原因何在? 其一，是由于他有不满清朝统治现实的 思想。洪升的老师都是明代遣民，明朝灭 亡之后，汉族知识分子对明朝覆亡的悲悼， 因而对清朝不满，再加上广大人民的抗清斗 争的现实，使洪升的思想都受到响影；同时洪 升亲眼又看到清代现实生活中许多丑恶的东 西：如当权的官僚集团：结党倾轧，争权夺 利，最高统治者出尔反尔，进行专制独裁。 清朝统治者对知识分子采取笼洛手腕。对此 一切等等，洪升都产生了反感。如在他的诗 中有：“棋局长安事，扰扰争利名，崎岖渴 公卿。”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语言无味。 洪升目睹明室王孙公子的没落景象，回首昔 日的荣华富贵，不禁发出了“须叟故国生荒 草，愤第朱门宾客少”的感叹。(见《啸月楼 集》卷二《王子孚行》)。由于洪升思想上的 这些转变，他再也不愿意去充当清廷的御用“雅颂手”，为清王朝“歌咏功德”了。
其二，洪升亲眼见到了人民所受的压迫 与痛苦。他经常往来于京杭两地，他又喜欢游 览名山大川，探亲防友，到各地漫游，凭吊 古迹，欣赏胜景，这样增加了他的民族意识 与对故国之怀念，使他广泛地接触到社会实 际。“不睹江山奇，谁知天下大?(啸月楼 集》)这是他看了长江后的感既!在北京期 间他常到郊区游玩，他慨叹当时满清统治者 的反动统治下，灾害连年，人民流离失所的 痛苦情景。如在《稗畦集·东郊杂感》一诗 写道：“昨岁京都郡，灾伤剧可嗟！枯草连赤 地，城环折黄沙。巢燕无全村，流民祗数 家。十年生聚后，可得盛桑麻。”还有像“黍 禾皆烂死，天意杳冥冥”，“明朝减米价， 先慰绝粮人。”这些都反映了洪升在一定程 度上关心老百姓的疾苦；同情人民，倾向人 民的思想感情。 其三，洪升有那种知识分子的清高思 想。他为人性格孤高耿介，对权贵不满。他 “每白眼踞坐，指古摘今”，“朝贵轻之， 鲜与往返。”他是一个有骨气的知识分子。 这说明与当时的知识分子大不一样。由于洪 升饱尝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滋味，深切 体会到了“依人偏傲骨，入世遂多愆”的道 理，他仍然是去踪无定，疏狂态自怜。“他 懂得了真正的友朋是“风尘久作长安客，始 信交情在布衣。”又说：“平生畏向朱门 谒，麇鹿深山访旧友。”（以上均引自《啸 月楼集》）并且产生了强烈的隐居山林的思 想。“谁堪城市里，拘束为浮名。”（《稗畦 集》）
另外，还有两件事与洪升的人生道路有 很大的关系：一件是洪升的“家难”；一件是 演《长生殿》之祸。对于洪升的“家难”，是关系到他一生的大事，在研究这个问题 中，学术界的看法有很大分岐。由于资料文献不多，不少问题一时难以搞清楚。因而众 说纷云。一种说法是，洪升有一次从北京回家，回乡后，由于旁人的离间，他跟父母的 关系日益恶化了，最终不得不跟父母分居， 这就是所谓“家难”。由此他的生活便失去 了原有的优裕物质条件。“负郭田畴无二 倾，贫居妻子实三迁。”到廿几岁被迫离开 故乡而到北京去谋生。(见章培垣的《洪升 年谱》)另在《啸月楼集》中亦有“三载无 家抛骨肉，一身多难远庭闱”之诗句。第二 种说法是其父被诬遣戍，有“大人被诬遣戍， 害得洪升号泣求救，南北奔忙。”这是一件 政治事件，现在一些人认为这种说法与事实 不相符。第三种说法是，“家难”有泛指钱 塘洪家，—族的意思。这是指洪家都受到政治 迫害。即清兵入杭州，洪家遭清兵之难。有 “国弱与家难，一夜百端忧”。(见《稗畦 集》)。也还有说是洪升家族内部纠纷。总 之，“家难”之说，尚未清楚，不能过早下 结论。
自演《长生殿》被斥革以后，康熙三十 年（1661）秋末冬初。洪升携家眷返杭。弹 指之间，二十七年的大好光阴过去了。在李 孚青的一首《怀昉思》的感慨诗中说：“读 书徒尔夸充栋，依然不可救饥冻。”（见 《野香亭集》》还是一个贫困的布衣百姓。” 但洪升的脾气性格未改，仍然“疏狂”如 故，落拓不羁。
康翱三十六年(1697)当洪升漫游苏州 时，年已八十多岁的老戏剧家尤侗还为《长 生殿》写了序。序中有这样一段话：“洪子既归，放浪西湖之上，吴越好事 闻而慕之，重合伶伦，醵钱请观焉，洪 子狂态复发，解衣箕踞，纵饮如故。 噫嘻！昔康对山罢官沂东；自弹琵 琶，令青衣歌小令侑酒。彼曲子相公薄太史不为，况措大前程宁足惜乎。” 洪升自己也认为，他是一个有气节的正 直穷诗人。“狂”在封建社会，历来是知识 分子不满现实，发泄内心不平的一种表现形 式。尽管进入晚年，吃尽了苦头，然而还是 “疏狂”仍故我。这与屈原，陆放翁等人有 相似之处。不过是一种消极的反抗。回到杭 州后，他经常出游四方。他的剧本还在杭州， 苏州，松江，南京等地，到处演唱。康熙四 十三年五月，洪升应江宁织造曹寅之邀，在 南京花了三个昼夜，尽情地欣赏了《长生 殿》的全本演唱。在回州杭的路上，因一老 仆坠水，洪升已醉，提灯去救，遂一起俱 死。
三、洪升的其它著作
洪升除作有名著《长生殿》之外，还有 杂剧本《四婵娟》。作为《长生殿》的前 身《沉香亭》、《舞霓裳》等仅存名目。还 有；《回龙院》、《织锦记》(又名《回文 锦》)、《天涯泪》、《闹高唐》、《节孝 坊》（或称《孝节坊》)、《锦绣图》、《青衫湿》、《长虹桥》等剧目，皆未见有 传本。《四婵娟》的写作方法，有点近似《四声猿》这种体裁。分别为“咏雪”、“簪 花”，“斗茗”、“画竹”四折，写了谢道 韫、卫茂漪、李易安、管仲姬四个才女的 事。也即闺中的事为题材的四折短剧。为什 么古代婵娟何止千百，而仅举此四人呢?《根 据我们今人的说法，大概这四位是典型的代 表吧!如第一折写的是“咏雪”。这是写谢 道韫的诗赋才华，冬天，瑞雪纷飞，谢安石 带领侄儿赏雪，让其各做诗一句，其兄琏儿 云，“撒盐空中差可拟。”当然不佳，而道韫 则云：“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深受谢安 赞赏。后人称一句诗流传千古，第二折写的 是“簪花”卫是晋朝人，卫恒之从女。李 矩妻，亦称李夫人。名铄、字茂漪。擅长王 羲之与王献之的书法，隶书与正书写得极 好。这里写王逸少拜卫夫人为师，专学“簪 花”笔一事。杜甫也写过诗云：“学书初学 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之句，第三折写 的是“斗茗”，宋代女词人李清照与其夫赵 城明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评论闺中韵事， 把古代夫妻分为四等：一等为美满夫妻；二 等为恩爱夫妻，三等为生死夫妻，四等为离 合夫妻。每一等都举出二，三个人来为例。 最后评论他们自己是美满夫妻兼恩爱夫妻。 第四折写的是“画竹”，元代赵子昂之妻管 仲姬，会画画，素向工画竹，有一天与丈夫 赵子昂，驾小舟一扁，庐新钓鱼矶去画竹， 赵子昂称赞竹子画得好，很像夫人自己。而 且发泄感叹曰：“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 名不自由”等句；然后回家。以上即《四婵 娟》的大概轮廓。有些书上说，这本杂剧与 《长生殿》有很大的关系，并说是有助于研 究《长生殿》的内容，但依我看来这本杂 剧，只不过是洪升供自己消遣的扎记式的 “案头”之作。选出几个古代的才女，欣赏 其诗、文、书、画，以供自娱。更无法与 《长生殿》相比。 值得注意的是，洪升不仅是一位戏剧家 、文学家，而且是一位杰出的诗人。洪升的 诗词作品，虽然远远不如《长生殿》那样为 人所熟知与爱好引但在清代却是很有名望， 很有响影的诗人。现在我们能读到洪升的诗集有：《稗畦 集》与《稗畦续集》。一九五七年由古典文 学出版社出版。还有一部《啸月楼集》。除 此之外，还有一些散逸的诗集.
对于洪升的诗，当时的人评价很高。如： 柴绍炳在《柴省轩文钞》卷十《与洪昉思论 诗书》中说：“足下以舞象之年，便能鸣笔 为诗，……早擅作者之林。”十五岁开始就 作诗有名了。金埴在《不下带编》中说： “西河(毛奇龄)常评昉思五字律，酷似唐 人，其气韵神味，格意思旨，雅似极平，而 唐人捆奥自口口此。近好新者率以庸淡目之； 扰观旧玉者，不为以其神韵，而以其驳蚀，可 乎?”朱溶在《稗畦集叙》曰：“余行天下 三十余年，所见诗不多，要其实与昉思匹敌者 盖少。防思近体宗少陵，然求少陵一言半辞不 得也。其古诗则高岑，然求高岑一言半辞不 得也。其音节和平，金石宣而入音奏也；若钩 绳规矩，则斥候远而刁斗严世。”李天馥《容 千首诗。送眩思归里》中写道，“……久工 长句徒自负，持出每为悠悠嗤。一朝携之游上 国，寂莫无异居乡时，我得把读亟叫绝，以 示新蛾相“惊疑”，此子竟作尔馨态，得未曾有 开宝遗。”李天馥对洪升的诗，禁不住拍案 叫绝。并立即推荐给王士祯，而当日这位诗 坛领袖，也颇觉“惊疑”。后来洪升成为王 土祯的门生，两人经常切磋研究诗歌与戏曲 创作等问题。胡会恩在他的《清芬堂存藁》 卷：《赠洪昉思》中曰：“五字清真谁敌手” 之句。陆次云编的《皇清诗选》中《澄江集与 友》里，极力赞美洪升的诗作。云：“诗是 君家事，君穷诗愈工；绝非凡近响，宛有古 人风。锦席夸重夺，箪瓢得屡空；时时出金 石，声乇碧云中。”在这首诗的末尾，还 附有洪升的朋友汤古曾(西崖)的评语： “云此士，为昉思作也，称美中绝无标榜气 习。”
大诗人袁牧也很看重洪升的诗才。夸赞他的诗写得好。“钱塘 昉思，升、相国黄文喜公机之孙女婿也，人但知其《长生》曲本，与《牡丹亭》并传，而不知其诗，俱足千古“（见《随园诗话》）洪升的朋友赵执信也说：“洪升殊有学识”。（见赵执信《怀旧诗附小传》）王士祯曾说：“予门人，以诗有名京师”（见《香祖笔记》卷九）。康熙《钱塘县志》《文苑、洪升小传》上说："洪升尤工乐府，宫商五音，不差唇吻。旗亭画壁间，时间双鬟讴诵之，以故儿童妇女莫不知有洪先生者。“由此可见洪升的诗，当时还比较普及的。
现录几首洪升的诗如下，以供欣赏与研究。
《稗畦集、喜雨》：半岁伤枯旱，郊原一雨新。麦芽争出土，花气欲排香，旋涨南陂水，初消北地尘，明朝减米价，先慰绝粮人。 《既雨》：既雨川原净，遥山尚出云。风前飞冉冉，空际酒纷纷。积气蒸残霓，余系带夕曛。西畴定沾足，努力事耕云。
《积雨》：空际舞蜻蜓，云垂雨复零。涨流将及版，入市可扬船，蛙黾宵喧野。凫鸟晓浴汀，黍禾皆烂死，天意杳冥冥。
《一夜》：海内半青犊。梦中双白头。江城起衰角，风雨宿危楼。新鬼哭逾痛，老鸟啼不休。国殇与家难，一夜非端忧。诗有江城云，自亦作江南。《征妇怨》秦楚兵戈乱似麻，红颜清意忆天涯。月明一片砧声起，泪满长安十万家。
四、上演《长生殿》之祸：
《长生殿》的思想内容，决不是一朝一 夕所形成的，它经过了长期的酝酿与演变过程。（待下讲详述）洪升曾经过“三移稿”。初名《沉香亭》写于康熙十二年（1673）；第二稿名《舞霓裳》写于康熙十八年（1679）；第三稿定名《长生殿》写于康熙二十七年（1689）。当第二稿《舞霓裳》问世后，已经经常在演唱了。可是社会上的反响并不太大。而在（1688）年《长生殿》剧脱稿后，却出现了梨园子弟争相搬演的局面。即朱门绮席，洒社歌楼，非此曲不奏的局面。同时，立刻受到社会上的重视，很快成为普遍上演的剧目。据说当时“爱文者喜其词，知音者赏其律。以是传闻益远，畜家乐者攒笔竞写，转相教习。优伶能是，升价什佰”（《长生殿、吴舒凫序》）当时北京有一个昆山腔剧团，叫“内聚班”的。因为山昆腔已开始不为当时的人们以重视，伶工们几乎无以为生。就在康熙卯丁、戊辰（二十六、二十七年）间，“内聚班”上演《长生殿》一剧，立即获得盛誉。据王应奎《柳南随笔》卷六称：“圣祖览之称喜，赐优人白金二十两，且向诸亲王称之。”内聚班优人因告于洪曰：“赖君新制，吾辈获赏赐多矣。请开筵为君寿，而即演是剧以侑伤，凡君所交游当廷之俱来。”由洪升的朋友赵执信出面，邀请了五十多人，大会于“生公园”。在邀请时，因为忘了邀请黄六鸿御史，黄恨极了，查出演戏的那天是清廷的忌日，照例不准动乐，于是上本劾奏。凡是参与那天听戏的座客，一律罢职。为首的赵执信是一个刚中进士不久的人，字秋谷，也被革职。后来有人做了一首打油诗：其中有这么几句：“秋谷才华迥绝俦，少年科第尽风流，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还有学士朱典，台湾知府翁世庸等也都在此案内革职。洪升本人也牵连在内，亦被革职除名。被迫离京，返归家乡。这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是与“南北党争”有关系，康熙看了这个戏后，不久发现有问题。又得知洪升对统治集团的“北党”有所不满，又据说洪升与统治集团内的“南党”有较密切的关系。“北党”为了打击“南党”，借“国丧”期内演《长生殿》之罪名，因而给予处分。也有的说：康熙不喜欢这个戏的原故是：“《弹词》借手李龟年”的事。也就是在《弹词》一折中，李龟年说：“一说鼙鼓起渔阳，宫禁俄看蔓草荒。留得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还有《骂贼》等戏，康熙被认为是指斥清廷，故而反感。
演《长生殿》之祸，历来学术界有不同看法。但如果分析一下洪升所处的时代，以及当时的政治形势，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这也是清朝统治者对知识分子的一次政治迫害案件。手段比较巧妙，处理还比较宽大，这与当时康熙的怀柔威吓并存的两手政策有很大关系。因为《长生殿》的思想内容，侵犯了清王朝的利益。
据洪升的门人吴作梅的《长生殿》跋文说：“昔陈子昂才名未高，于宜阳里中击碎胡琴，文章遂达官禁。先生诗文妙天下，负才不遇，布衣终老。此剧之作，其亦碎琴之微意欤？世之人争演之，徒以法曲相赏，且将因填词其掩其诗文之名。熟知先生有龃龉（jǔjǔ）沮语；上下齿不相配会（比喻意见不合）于时宜者，姑托此以佯狂玩世，而自悔于玉箫擅扳之间耶！”
洪升的“碎琴之微意”，但“托此以佯狂玩世”是显而易见的。陈玉基在《长生殿》题词中说：“君才小露《长生殿》，便尔惊人放逐归。”指出了演《长生殿》之祸与洪升持才“疏狂”的关系。
《长生殿》的演出，距明灭亡只不过四十多年。广大人民对改朝换代的悲剧还记忆犹新，而且西南和东南地区的抗清斗争的壮丽画面，更是历历在目。因此，京都艺人们争唱《长生殿》，广大观众喜爱看《长生殿》，绝不止是仅仅是去欣赏李扬的爱情故事了，更重要的是与这寓有深沉兴亡之感的传奇，在思想上发生强烈的共呜。这种情况，不能不引起清王朝的惊恐与严重的关注（以上参看王永键《洪升和长生殿》的分析）。根据《大清律》卷三十四明文规定：“凡乐人搬演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及先圣先贤，忠臣烈士神象，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妆扮者，与同罪。其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者，不在禁限”。
《长生殿》这出戏，就是演帝王与妃子的爱情故事为主线的戏，而且帝王妃子是剧中主角，剧本中又有安禄山和番兵的入侵，又通过龟年之口，“恨说兴亡”之事，指斥安禄山等人。这种内容，清朝统治者是决不会容许的。
因为清朝人的杂著在记述上演《长生殿》之祸的书有很多，众说纷云。各有异同，这里不能一一介绍。
五、创作《生长殿》之经过
前面已经提到，洪升能创作出《长生殿》这样优秀的剧本，绝对不是偶然产生的。洪升 写的这本戏，这跟他的人生道路，他的世界观，他所受的教育，他的思想发展历程，以及他 的艺术经验的积累等……都有非常密切的联系。
其一，他所处时代；正是明未清初之际。有人民的抗清斗争，有“三藩”之乱，后来清 统治者内部又有南北党争；再加上自己的“家难”，学问那么大，直未受到重视，更未得一 官芈职，功名难以获得，到头来过着穷愁僚倒的生活，这样，逼使他拿起笔来，要发泄自己 之不满。
其二，他受的是明代遗民的熏陶与教育，吸收的是儒家的正统思想。儒家的一些伦理， 道德观念自然在他的思想里根深蒂固， 自然把“忠孝节义”当成自己的信条，这是生活在封 建社会里知识分子一般都具有的基本观念。不能求全责备。
其三，他的思想发展过程，也是比较曲折复杂的。开始他是不满清王朝的统治的，后 来受康熙的知识分子政策所感动，转变为相信清王朝，并且歌颂康熙皇帝。但后来当他看到 北京这一切实现之后，又变为对清王朝不满。
其四，他有着丰富的知识和积累了丰富的艺术经验。他的家庭号称“学海”。为他学习 与钻研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与条件。再加上本人刻苦学习。所以在舞象之年，便能鸣笔为诗。 自幼就表露出文学才能。他的老师毛先舒，也是对戏曲颇有研究的学者。毛先舒著有《南曲 入声客问》等书。跟洪升来往关系比较密切的沈谦，李式玉、吴钦等人，亦擅长戏曲创作。 洪升十七岁时，又跟戏曲名家袁于令建立了颇深的友谊。在跟以上人的交往中，对洪升的文 学才能与创作戏曲的兴趣，更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从洪升二十多岁时所作的散曲中可以发 现，他青年时期在文学方面就有了一定的造诣。
清·焦循在《剧说》卷四中指出：“洪升撰《长生殿》杂剧，荟萃唐人诸说部中事；及 李、杜、元、温、李数家词句，又刺取古今剧部中繁丽色段以润色之，遂为近代曲家第一。” 洪升自己认为：“史载杨妃多污乱事，予撰此剧，止安白居易《长恨歌》、陈鸿的《长 恨歌传》为之”。而实际洪升在创作中，则曾广泛地阅读了有关杨李故事的诗文、杂著，以 及原有的各种戏剧创作作品。
《长恨歌》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长诗著作，是以李隆基与杨玉环故事为题材的第一篇 艺术作品。陈鸿的《长恨歌传》则是一篇优秀的传奇小说。
鲁迅先生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杨妃故事，唐人本所乐道；然鲜有条贯秩 然如此传者，又得白居易作歌，故特世间所知。洪升撰《长生殿》传奇，即本此传及歌意 也”。说明《长恨歌》是《长生殿》的创作的主要依据。这样我们首先来研究《长恨歌》， 就会有助于我们对李杨爱情故事的认识。
《长恨歌》是白居易最著名之诗作。白居易不仅仅是一位诗人，而且是“通俗说唱文学 爱好者”(见王季思《西厢记叙说》载《人民文学》54年9月号)他的朋友元稹，陈鸿，李 公垂和他的弟弟白行简都是传奇小说的著名作家。白居易所处的时代亦是传奇盛行的时代。 所以，《长恨歌》也可以看作是陈鸿的《长恨歌传》的一部分。正因为《长恨歌》和传奇、 说唱有这样密切的关系。所以，才更引起戏曲作者所采取的创作题材。同时，这首叙事长 诗，亦像盛行的传奇小说一样，为广大的人民所喜爱；流传益广，几乎家喻户晓。据元稹 说：“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侯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白 氏长庆集序》)到处书刻壁上，一般人都会背诵几句，真是脍炙人口。很受人民的欢迎。 对于《长恨歌》所显示的主题思想，学术界也有不同的看法。徐朔方先生，在为《长生 殿》校注本中所写的前言中、把不同看法归纳大致三类：
第一种说法是，把《长恨歌》看作讽刺诗，据说有这一些理由： 1、“汉皇重色思倾国”，“从此君王不早朝”，“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等诗句含有讽刺意味。 2、有人以为诗里描写杨贵妃之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是作者预留伏 笔，暗示后文所写道士从仙山里取来的钿盒，金钗是当时遗物，显得李隆基是容易被人愚弄 的昏君。3、《长恨传》结束说：“惩尤物，窒乱阶，垂戒将来”是创作这首叙事诗的目的。 第二种说法认为，白居易这首诗是直接同情人民的疾苦而写的。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揭露 了封建帝王的腐败，是一首具有人民性的好诗，并认为是反映安史之乱的优秀作品，反映了 安史之乱的客观现实。这种说法，则比较全面地肯定这首长诗。 第三种意见则认为：“惩尤物，窒乱阶”，不过是庄点门面的话。认为这并非作者的真 心意图，只是作者的第二动机。第一动机“感其事”。具体地说，就是“夫希代之事，非遇 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於世。乐天深於诗多於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见 《长恨歌传》)认为并非“言志”与“载道”。认为主要是为了“写情”。即主要的是写 李、杨的爱情故事。是直接抒发诗人的感情。注重故事结构，追求诗句的幽美动人。一味美 化他们的爱情，以歌颂“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生死不渝的深情。我们认为，白居易写的《长恨歌》，他确有“惩尤物、窒乱阶、垂戒将来”的意思。并 不完全是为了庄点门面。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写的“汉皇重色思倾国”，“从此君王不 早朝”，“姊妹兄弟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这些诗句的含意，应该说是对李隆基统治时 期政治腐败的讽刺与谴责。所以，这首诗它既具有讽刺与遣责李隆基动机，又揭露了帝王妃子 的爱情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反映了安史之乱的一面。然而在写作方法上，则更着重于“写情”。
固此、应该认为在“言志”“载道”、“写情”三个方面全都诸备。
然而，白居易自己并不看重这首诗，他曾说：“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 《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见《与元九书》）尽管社会上广为流传，脍 炙人口，为大家所称赞，然而，他本人并不认为是一首理想的好诗。所以他在《自题诗集卷末》中又说：“一篇《长恨 》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也只不过肯定《长恨歌》有 “风情”的一面而已，但不及《秦中吟》那样近正声。《秦中吟》是白居易写的一组诗、秦 中指唐首都长安一带，因系写作者在秦中所见所闻的社会性情状，故名《秦中吟》。其中暴露 社会矛盾，抨击时弊，颇为深刻。形式为古体五诗。运用对比手法来写的。不管白居易自己 怎样评价他的作品，无论是当时的封建文人与士大夫，还是人民众群，都很喜爱《长恨歌》这 首诗。诗中的“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等美丽的动人的诗句，用来歌颂天上人间的 情侣，描写真挚爱情，永远被人们所传育。真正是“脍炙人口”的妙句。《长恨歌·传》 亦为后世戏曲提供了创作的重要素材。如：《宦门子弟错立身扩中有《马践杨妃》这个戏 目；陶宗仪的《辍耕录》中有《击梧桐》、《广寒宫》、《夜半乐打明皇》等院本名目。但 可惜那时并未传下来剧本。
《天宝遗事诸宫调》一这是元代王伯成创作的。原书已佚，在《太和正音谱》、《九 宫大成谱》、《雍熙乐府》等书中还保存曲文约五十余套和一些只曲。所用的曲牌格律及联 套方法，已和元代杂剧、散套相近。故事取材于《长恨歌》，也是叙说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 情故事的。
在《天宝遗事引》中唱道：“开元至尊，为舞按霓裳失政，君臣云鬟雾鬓，那其间别是 个乾坤，亡家若无安禄山，倾国谁知杨太真。雨露九天恩，难洗妖氛”。很明显作者把杨贵 妃看成是倾国的祸首。在第二套〔八声甘州〕唱词内有：“中华大唐，四海衣冠，万里梯航， 太平有象，玉环选入昭阳，梧桐树边，舞羽衣天宝年，中侍玉皇，取媚倚新庄，偏宠恩光。
〔混江龙〕自九龄免相，君王盘乐失朝纲，巢玉楼翡翠，锁金殿鸳鸯。杨子江南取荔枝，广寒 宫里舞霓裳，谁承望乐极风邦，兵起渔阳。〔六么〕马嵬坡上杨妃丧，龙骧剑阁，鹿入宫 墙、妖气扫荡，皇基再昌、海晏河清回天仗，三郎归来，划地哭香襄。〔元和令〕将繁华梦一 场，都挽在笔尖上，编成遗事润文房，仗知音深赞赏。敲金击玉按宫商。”这是《天宝遗 事》诸宫调里写唱的内容。
从名目上看，又有《杨妃梳妆》、《杨妃剪足》、《杨妃绣鞋》、《杨妃翠荷叶》、 《杨妃捧砚》、《杨妃舞翠盘》、 《杨妃病洒》、《杨妃上马娇》等，这些曲子主要描写杨 妃美貌体态。还有些名目为：《劝欢杨妃》、《玄宗扪乳》、《叨皇宠杨妃》等，这里主要 写帝妃之间的所谓“爱情”，夹杂一些色情的描写。中间又有《禄山偷杨妃》，《禄山戏杨 妃》、 《禄山别杨妃》，把安禄山对杨妃酌情态作了绘影绘声的描写；在马嵬坡兵变中，又 写了《明皇哀告陈玄礼》’、《明皇告代杨妃死》、《杨妃乞罪》、《杨妃上马嵬坡》．等名 目。：最后又有《玄宗幸蜀》、《明皇梦杨妃》、《明皇击梧桐》、《明皇喜月宫》、《明皇 游月官》等。从诸宫调各曲之间的关系来看，有些联贯性不强。曲子与曲子之间的内容，亦 有矛盾。重点在喧染李、杨、安等人的风流事。以此来吸引读者与观众。
《梧桐雨》这是元代著名杂剧作家白朴写的。我们在研究《长生殿》时广应该认真地阅 读一下这个剧本。这对于我们了解长生殿》与对《梧桐雨》的继承关系，以及洪升在接受 前代戏剧文学遗产中独创成就，具有一定意义。
白朴看到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荒淫生活而“误国”，但又十分同情唐明皇。在《梧铜雨》这个剧本里，反映了作者思想上的矛盾。由于白朴同情唐明皇，因此，他把讽剌的笔融指向满朝文武官员，这样，更赋于剧本以现实主义的色彩。作品在客观上反映了一些社会现 痛苦生活；反映了民族矛盾和人民的反抗力量；尤其在刻化唐明皇这个人物的心理活动上， 更富有特色。
《梧桐雨》是以唐明皇为主角的末本戏。即以正末主角的末本戏。即以正末主唱。剧作者一方面想暴露“因歌舞 坏江山”，把矛头指向外族入侵者，讽剌束手无策的“文武两班”揭露社会现实；另一方面 又想充份肯定唐明皇的爱情，歌颂他对杨贵妃的生死不渝之情。白朴运用了让唐明皇自己忏 悔的艺术手法，以赢得读者与观众的同情。然而在白朴的笔下，杨贵妃则不是塑造的主要人 物形象。究其原因，一方面受到元杂剧这种体制形式的限制，杨贵妃不是主角，不能有唱 词；另一方面他又描写了杨贵妃与安禄山的“私情”。这样就使得杨贵妃的形象失色。
元杂剧体制的优点，在于他更能集中地，具体地刻画唐明皇的内心世界，塑适了一个具 有个性的悲剧人物形象。无论是悲剧的气氛上，戏剧情节上；戏剧结构上；戏剧语言上，都 具有悲剧气氛强烈；情节线索分明；结构谨严；语言优美动人等特色。在元杂剧中也是一部 优秀的作品。
我们清楚看到，洪升的《长生殿》受到了《梧桐雨》的影响与启迪。很明显地可以发现 这两个戏之间的继承关系。比如：《长生殿》中的《密誓》、《惊变》、《埋玉》、《雨梦》。就是以 《梧桐雨》的四折为底子写成的。其它如《权閧》、《合围》、《献发》、《盘舞》、《哭像》等这些出的内容，在《梧桐雨》剧中亦有所描写或提到过的。尤其是《密誓》等四出戏 的唱词，也有些地方袭用了《梧桐雨》剧中的原词。当然，比原文写得更好，由于洪升所处 时代，剧作家对人情、心理的描写更为深刻、更为细致。
其次，值得提一下的是屠隆的《彩毫记》与吴世美的《惊鸿记》这两本传奇。 《彩毫记》共分四十二出，剧中的中心人；物是李白。其中也有李，杨的关目。但都是为 刻划李白这个人物形象而服务的。
《惊鸿记》主要写李、杨和梅妃之间的三角恋爱，自始至终都是并列地描写梅妃与杨妃的失 宠与得幸，生离死别的故事。吴世美的思想，还是认为女人是“祸国殃民”的“祸水”。着力于 描写杨妃争风吃醋的场面。又描写了安禄山的私情。这样，杨妃与李隆基之间，根本谈不上 什么爱情。作品中似乎对梅妃江采苹表示同情，把她看成为“自古红颜多薄命”的牺牲者。 徐灵昭在对《惊鸿记》的评论中指出：“《惊鸿》不知何人所作，词不雅训，仅足供优盂衣 冠耳”。他对《彩毫记》的评论是：“《彩毫》乃屠赤水笔，其词涂金绘碧，求一真语、隽 语、快语，本色语、终卷不可得也”。
尽管《彩毫》与《惊鸿》两个并非上乘作品，然而，洪升则从中得到很多启迪。所以， 洪升在《自序》中说： “南曲《惊鸿》一记，，未免涉秽。从来传奇家非言情之文，不能擅 场；而近乃子虚乌有，动写情词赠答，数见不鲜，兼乖典则。因断章取义，借天宝遗事，缀 成此剧”。洪升没有走《惊鸿记》的老路子，从写“情”出发， “借太真外传谱新词”， “专写钗盒情缘”的《长生殿》。
除此之外，《牡丹亭》中的杜丽娘“自死而复生”还魂的处理，洪升是非常佩服的。这 对于《长生殿》后半部对杨妃的处理，也许有些启发。
六、关于《长生殿》的主题思想
主题思想——即一部作品中所要表现的中心思想。现在有些人把李渔的“立主题”，说 成是主题思想，这种解释欠妥。“主脑”是一个事物的主要部分，或核心的东西，并不等於 主题思想。我们不能人云亦云。
《长生殿》是一部具有一定思想深度与艺术成就较高的古典名著。而是一部思想很复 杂的作品。关于他的主题思想，一九五四年在纪念洪升逝世250周年纪念大会以来，国内学 术界与戏剧界有过很多探讨。有人认为，它是一部纯碎写李、杨爱情故事的爱情戏，又有人 认为，它是一部与国家兴亡的政治讽刺戏；又有人认为，它是一部写“安史之乱”，真实反 映这段历史故事的历史剧。直至今天，众说纷云，主要是大家对这个作品的理解与评价不一 样，因而得出的结论自然不同。这本戏长达五十出之多，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的取材、风 格，以及创作方法等方面也有明显的不同。
前半部多为现实主义的描写，揭露与批判了以李杨为中心的封建宫廷的腐败，真实地反 映了安史之乱前夕的唐王朝深刻的社会矛盾。从而有力地揭示了安史之乱发生的根本原因， 作者描写的细节真实。似乎是一部历史剧。
后半部，虽然有现实主义的描写，然而主要用的是浪漫主义的幻想，吸取了从唐代起就 流行的民间的神话般的美妙的传说。对李杨作了有意识的净化和美化，进而歌颂他们真挚 的、生死不渝的爱情。以丰富的想像力，从生写到死，从人间写到天上，从现实世界写到幻 想世界，共登仙城，回到天宫，永为夫妻。同时，又通过《骂贼》、《弹词》，《私祭》等 出戏的描写，给予戏剧内容以时代精神。表现了洪升当时的鲜明的政治倾向。由此观之，又 似乎是一部政治讽刺戏。
然而，《长生殿》自始至终，贯穿着一条中心的主线 那就是歌颂李杨生死不渝的爱 情。通过以李杨的爱情纠葛为主要情节，同时又着力地描写了李杨关系给当时社会政治带来的 坏影响，再现了唐代天宝年间的重要社会矛盾与时代面貌， “旁见侧出”地批评了当时统治 阶级的荒淫腐败。我们认为，这才是《长生殿》的主题思想。
《长生殿》的基本主题思想，是歌颂李杨生死不渝的爱情的。当然， “这种帝妃的爱情 是建立在人民痛苦的基础之上的，也是导致政治腐败和社会动乱的重要因素。阶级矛盾与民 族矛盾的环境描写是服从于爱情主题的”。 (见北大中文系《中国文学史》)正如洪升在 《长生殿、例言》中说的： “……念情之所锤，在帝王家罕有，马嵬之变、已违夙誓，而唐 人有玉妃归蓬莱仙院、明皇游月宫之说，因合用之，专写钗合情缘，以《长生殿》题名，诸 同人颇赏之”。再就是剧本的第一出《传概》，副末开场所唱的〔满江红〕，指出了全剧的主 旨与作者创作的思想意图。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 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 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
“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看臣忠子孝，总由情至，先圣不曾删郑卫，吾侪取 义翻宫征，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洪升认为，在《长生殿》剧中所发生的事情，都是 由于“情”所产生的。他要歌颂的是李杨这种“精诚不散”的生死不渝的爱情。所以，他在 《例言》中声明：……念情之所锺，“专写钗盒情缘”。这才是他要贯串全剧的基本主旨。
杨玉环为了追求李隆基的爱情，不惜剪掉头发，献给皇上；为了获得李降基的宠爱，精 心制成“霓裳羽衣”曲用来压倒梅妃的“惊鸿曲”。在宫廷生活内，而一人得宠；必定多人 要失宠。所以杨玉环曾说： “江采苹、江采苹，非是我容你不得，只怕我容了你，你就容不 得我也”！后宫三干粉黛相争，幸福必然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然而，李隆基则为他 的“情深妒亦真”所感动。从此，在长生殿《密誓》时说：“愿生生世世，共为夫妇，永不 相离。马嵬兵变”，杨玉环得到的是悲剧的下场。杨玉环却表现出来对李隆基的真诚的爱 情。她为了保全李隆基的江山，为了保全李隆基的生命，为了让李隆基安安稳稳地到达蜀地， —再请求赐死。就是在临死之前还对李隆基说：“我一命儿便死在黄泉下，一灵儿只傍看黄 旗下”。表现出她对李隆基的真挚爱情。在《埋玉》这一出戏里，作者歌颂爱情的主题最为 突出。并对李杨难舍难分的情景作了细致入微的描写。真是“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 君尽”。在《冥追》一出戏中，作者作了许多浪漫主义的描写。死后的杨玉环也要追求爱情的 满足”。“荡悠悠一缕断魂，痛察察一条白练香喉锁。风光尽，信誓捐，形涴骸。只有痴情一 点一点无摧挫。”在《补恨》一出戏里，杨玉环已经到了蓬莱仙境，但还是随身携带钗盒。并 说：“这金钗、钿盒，就是君王定情日所赐。妾被难之时，带在身边。携入蓬莱，朝夕佩 玩，思量再续前缘。”正是她自己所说的“位纵在神仙列，梦不离唐宫阙。千迥万转情难 灭。”最后终于是“桂花中一对神仙，占风流千秋万年。”在洪升的笔下，李杨共登仙城， 月宫团圆，竟成为虚幻中的一对“美满夫妻”。
李杨的爱情当然是建筑在人民痛苦的基础之上的。比为：在《进果》一出中，描写了李隆 基为了满足宠妃杨玉环的奢华骄纵、尽情享乐。竟不惜责令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州道、海南道 年年进贡鲜荔枝。为了保持荔枝的香味，驿马不分昼夜地奔驰，逐站传递，不知累坏了多少 贡使，更不知踏坏了多少田禾，践伤了多少人命。唐人牡牧有诗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 人知是荔枝来”。这充分暴露了封建统治宫廷中奢靡骄纵，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揭露 了李杨的奢侈享受，却凝结着人民的泪水和鲜血。这一场戏使人痛恨封建统治者的荒淫和腐 败。
尤其，在马嵬兵变时，杨玉环请求赐死时，李隆基竟说：“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 尊，四海之富，要他则甚！宁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弃你也”。李隆基为了表示对杨玉环之 爱，说出了不要江山，宁可国破家亡的话。甚至还说“拚代你陨黄沙”。他还愿意代替杨玉 环去死。这样描写帝妃的爱情，看来真是洪升之首创。
七、人物形象浅析
1、关于李隆基——他是剧中的男主角，根据传奇体制的规定，第二出必然是生角登场， 所谓“冲场”。扮演者必须先唱引子，再继以诗词与四六排句。他上场就表白：“愿此身终 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也就是说他倦于政事，一心只追求安乐。愿和杨贵妃在一起。他 觉得杨贵妃“德性温和，丰姿秀丽”，并在月下定情之夕，赐以金钗钿盒，宠爱逾常。中间 虽有几番波折。但后来他又对杨玉环认了错：“朕和你俩人呵，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 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絮阁》)这位多情的年近花甲的老皇帝，在 七月七日长生殿中与杨贵妃密誓，他们互相发誓：“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相离。……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誓绵绵无绝期。”一个皇帝立下这 般海誓山盟，真是世间罕见。 李隆基是一个多情的风流天子，当事态发展到马崽之变，杨贵妃请求赐死时，李隆基表 示，“宁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弃你也”，并要代杨贵妃去死。难得这位多情皇帝的爱情也 是真挚的，他最后痛不欲生，希望幽冥相会，说出了“我想妃子既没，朕此一身。虽出犹死”。 《见月》作者在此给人们以启示，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上，人世间，一个最高无上的统治者 ——天子皇帝，想要得到的真正的爱情，都是办不到的，又何况普通的人呢？莫怪《红楼 梦》中的贾宝玉也只好出家当和尚了。唐明皇变成了倦于政事的“昏君”。他听任杨国忠，独揽 大权，误用安禄山；对杨氏家族——封官进爵；为了荔枝，不惜毁了农田与踏死百姓。其后 果是酿成渔阳兵变。这里不难看出洪升的“旁见铡出”的手笔，从传统的，世俗的陈腐的观 念来看，他似乎塑造了“一个十足昏庸的皇帝”。
有人说，李隆基这个人物，纯碎是作者的艺术加工。认为李隆基还是一位“盛世明君”。 其实不然，李隆基在历史上确实有过一段太平盛世时期，大臣们也曾把这种盛世局面归功于 他，高呼他是治世明君，史传长安街上，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内无饥荒，外无异族侵扰的 这种情况，应该说是李隆基五十岁前的事情。而且其中有一些是臣下们阿谀奉承，歌功颂德 之赞词。但是，自从李隆基与杨贵妃过着奢侈荒淫的生活后，再加上杨国忠的奸侫贪污；安 禄山的跋扈争权，真是“内有奸相，外有逆藩”，这才使大唐帝国由强盛走向衰落。作者以 巧妙地运用这些历史史实，为他的创作意图服务。
2、关于杨贵妃——她是剧中的女主角。她美丽，“端的绝世无双”，她聪明， “天生百 样玲珑”；她娇妒， “情性多娇纵”， “情深妒亦真”；她多才多艺，能歌善舞， “一个独 占三千宠”。为了“争宠”，发现虢国夫人与李隆基的暖昧关系，就是亲生姐妹，她也不能容 忍。由于触怒了皇上，把她遣出宫外，放归私第。然而，她怀着一片痴情，决心剪青丝，表 衷肠，又继前缘。感动了李隆基： “这原是寡人的不是。”这次“忤旨”，终于获胜。又一 回，杨玉环探听到李隆基与梅妃夜宿于翠华西阁的消息。她感叹： “天那，原来是梅精复邀 宠幸了”。真可谓“闻言惊颤，伤心怎言。”(《夜怨》)。她不能入睡，“两情难割，不 由寸心如剪”。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性。第二天清晨，，直闯翠华西阁，当见到梅妃留下 的翠钿、凤舄。她对李隆基这种偷偷摸摸行为不满，直接了当地指出：“只怕悄东君偷泄小 梅梢，单只待望着梅来把渴消。”而且说：外人不知呵，都只说 君王是我这庸姿劣貌，那 知道恋欢娱别有个雨窟云巢。当高力士劝说：“谁没有个大妻小妾，何况九重?”她又说： “这非是衾稠不许他人抱，道的咱量似斗筲！只怪他明来夜去装圈套，故将人瞒的牢”。 (《絮阁》)她觉得李隆基不是正大光明，而是瞒着她做这样的事。最后，李隆基在悟出“媚 处娇何限，情深妒亦真”的道理来。最后终于获得李隆基的“专宠”爱情。这种“争宠”， 尽管杨贵妃的特殊地位与特殊手段不同，但是却强烈地反映出封建社会妇女渴望追求真挚爱 情的共同心声。
马嵬兵变，杨玉环为了自己的爱情，为社稷、为保存天子的安全，她献出了白己青春美 丽的生命。她死后，借社会各方面人士的不同评论，从一个侧面揭示出李杨爱情悲剧的性质。 牛郎说：“转眼之间，把玉环生生断送，好不可怜人也。”唱出了“佳人绝世，千秋第一冤 祸奇”。（《您合》)：土地说：“生察察为国损躯。”青年音乐家李暮说：“天生丽质，遭 此惨毒”。梨园老乐师季龟牛更为伤心回忆唱出：“生逼散，恩恩爱爱，疼疼热热帝王夫 妇。霎时间画就了这一幅惨惨凄凄绝代佳人绝命图。”上至九天的牵牛星，下至通炼世事的 土地神，还有聪明俊俏的青年音乐家铁笛李暮，以及了解杨玉环的宫廷老乐师李龟年，他们都 是同情杨玉环的悲剧命运的人。
然而，剧中也写了象“扶风野老”郭从谨的那种评论。这种“扶风野老”，当然是下层 人民的代表了。当他见到杨玉环遗留下来的一双锦袜，非常恼怒地说：“官人，看他则甚， 我想天宝皇帝，只为宠爱了贵妃娘娘，朝欢暮乐，弄坏朝纲。致使干戈四起，生民涂炭。老 汉残年向尽，遭此乱离。”这一席话，让大家听了，尤其是饱尝战乱的百姓听后，都会同情 这一评论。当然是正确的了。但这个野老的怒火发泄在杨玉环身上，并为皇帝减脱了罪责， 这岂不是传统的“女色亡国论”的思想在头脑中作怪，又是什么呢？作者写了两种观点完全 不同评论。牛郎、土地、李暮、李龟年以及念奴永新。都是同情杨玉环的悲剧命运的，并表示 挽惜，然而，“扶风野老”郭从谨，则是对她唾骂。这两种看法究竟哪一种是作者的思想呢? 不难看出，作者是站在同情杨贵妃一边的。而郭从谨又是代表千千万万传统的观念的。马克 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严任何一个时代的统治思想，始终都不过是统治阶级的思想”。 当然郭从谨也会有此思想。“女色亡国”，这是历代为封建统治者实行暴政，出了乱子的最 好辩解。因此，自古以来，什么妲已亡殷啊！西施沼吴啊！昭君安汉啊等，“向来的男性的 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见鲁迅；《且介亭杂文》)”鲁迅还说，“譬如 罢，关于杨妃，禄山之’乱以后的文人就都撒着大谎。玄宗逍遥事外，倒说是许多坏事情都由 她，敢说“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的有几个。就是妲已、褒姒也还不是一样的事?女人 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长远了。”(见《花边文学》)洪升的作品确实触及到了这一深刻 传统的社会问题。
杨玉环在剧中，，自始至终是一个“情真”的’人物。她为了“情真”，而毁灭了自己。 “情真”，在洪升看来，这就是衡量“男女爱情”是否真挚的一把尺子。他以这把“尺子” 来塑造杨玉环的悲剧形象。
马克思曾说：“当旧制还是有史以来就存在的世界权力，，自由反而是个别人偶然产生的 思想的时候，换句话说，当旧制度本身还相信而且也应当相信自己的合理性的时候，它的历 史是悲剧性的。当旧制度作为现存的世界制度同新生的世界进行斗争的时候，旧制度犯的就 不是个人的谬误，而是世界性的历史谬误，因而旧制度的灭亡也是悲剧性的(《马克思选集》 第一卷第5页)郭从谨等人当然是受旧秩序和传统思想的束缚，因而他的观念也是“正确的”。 当然决不是郭从谨个人的谬误，而是历史性的谬误了。鲁迅也曾指出：“悲剧将人生有价值 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再论雷峰塔的倒掉》)通过杨玉环的毁灭作者让我们看到，在 这个社会里，妇女争取“真情”，是存在的，自然，由于社会又有奸臣、佞臣，乱臣的不断 产生，阴险、权欲，野心而引起祸乱，一切“真情”与“美”的存在，在现实中要遭到毁灭 的，也是没有出路的。《长生殿》精确地揭示了这气社会内容。 然而作者，不满于社会现实，又无法解决社会的现实。因此，让李杨二人进入仙境，看 蓬莱仙乡，月宫神境去求得永恒的“真情”。只有九重天上才有一个光明的世界。
3、关于郭子仪——《长生殿》中有四出戏以他为主角，他是一个满怀着对唐王的忠义， 能灭贼复国的爱国将军，”是一个复兴唐朝的有功勋的英雄人物。洪升以崇敬的心情，歌颂他 的忠心报国的高贵品质。当郭子仪在《疑忏》一出亮相时，他就能够清醒地看到了天子受朦 蔽、外戚受宠盛、安禄山是乱天下的叛贼。他似乎成了一个“先知先觉”的人物。后来他果 然当了“天德军使”，报效朝廷，领兵扫平了安史之乱，并且军威振奋，实现了“扫清群寇， 收复西京，再造唐家社稷，重睹汉室威仪”的壮志。全丈郭元帅“双手重扶唐社稷，一肩独 荷李乾坤。”当然，象郭子仪这样建立功勋的忠义将领，他打吹了异族的叛乱，重整朝纲， 挽救了民族的危亡，历来都是受到人民的歌颂与欢迎的。
4、关于雷海青——他是一位宁死不屈、大义凛然的具有爱国思想的人物形象。雷海青仅 仅出现在《骂贼》一出戏里，然而，他的壮烈行为和宁死不屈的性格特点，却震憾着人心。 他的那种愤慨、怒骂、突乎其来的痛哭，出其不意地把琵琶投向安禄山，都较为强烈地感染 着读者与观众。他的形象高大，使人激动。这里似乎是这位愤世的作者，为了抒发自己对满 清统治者和那些投降派而表现出来的愤恨。
5、关于李龟年——他是一位梨园老乐师，一个有骨气的艺人。当长安失陷以后，他不肯 投降，逃了出来，怀抱琵琶，流落江南，以卖唱糊口。他的心中充满兴亡之恨，他感慨的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 别调，写愁烦，把天宝当年遗事弹。”(《弹词》)他对雷海青十分钦敬。通过李龟年这个 人物的弹唱，表现作者对故国无限的怀念。
6、关于杨国忠——这是作品中的反面人物。他是一个奸臣。杨国忠是借着杨玉环的裙带 关系，一耀而成为恩宠的宰相的。自从当了宰相；他只顾个人荣辱，穷奢权欲，及时行乐， 纳贿招权，毫无半点国家之念。他受了贿赂，替安禄山掩盖了罪状。为争权夺利，他和安禄 山在皇帝面前互相讦奏，水火不相容，不得已唐明皇才把安禄山放为范阳节度使，杨国忠明 明知道这正是放虎归山，日后定会招致社稷不安，但却缄口不言。宁愿让安禄山去了以后。 “做出事来，方信我忠言最早。”剧中借安禄山的口，揭露了杨国忠的奸恶。安禄山骂道： “你卖爵鬻官多少，贪财货、竭脂膏。……也非止这一椿。若论你恃戚里，施奸狡，误国罪， 有千条。”(《权閧》)拿银子卖官做，从中获利，这是明末清初的事情。洪升也许是通过 安禄山的嘴，来骂与杨国忠一类的奸臣。
7、关于安禄山——他是一个善于钻营，心机狡诈的势利小人。一旦得了权势，便作威作 虎起来，甚至想霸国称王，他是一个典型的阴谋家，野心家。因失误军机，理应死罪。但他 会贿赂宰相杨国忠，不仅免罪，而且复官。甚至得到李隆基的宠幸，封为东平郡王。因与杨 国忠互相攻讦，不得已才放为范阳节度使。他“久蓄异谋”，正好利用藩镇的地位，“暗图 大事”。如此大小将领，皆为他的部落。他暗中加强武装力量，伺机待动。于是，起兵叛变， “乘机打破西京，夺取唐室江山。”真是，“逢城攻打人剁，逢尸横遍野血流河，烧家劫舍抢 娇娥。”奸、淫、掳、抢，无所不为。始广大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洪升借安禄山反唐王的 影子，来抒发他对满清统治者的仇恨和不满，可见其良苦用心。对这些反面人物的恶劣品质 的刻划，可称，得起是入木三分的。
除以上主要人物形象外，在这部巨幅大戏中，还有“扶风野老”郭从谨，青年音乐家铁 笛李暮；宫廷歌女永新与念奴，职掌六宫的太监高力士，统领禁军的龙武将军陈元礼，开酒 店的老妪王，天上的牛郎与织女星；地上的土地神；阴间的牛头、夜叉、小鬼；怀揣匕 首的刺客李猪儿；还有驿丞、村妇、宫女、仙女、军土、将士、兵卒、道士、道姑道童等， 全剧有几十个人物。即使是写次要人物，也都有个性，并能切合身分。其中很多的人物形象， 都一个个有声有色，栩栩如生。
八、戏剧情节与结构
《长生殿》在戏剧情节与结构上，也有很多的独创性。王季烈在《寅卢曲谈》里说； “离合悲欢，错综参伍，搬演无虑劳逸之不均，观听者觉层出不穷之妙。”作为封建帝王和 宠妃的李杨爱情关系是非常复杂的，比如：溺爱、争宠、猜嫌、忌妒固然是必不可免的。而帝 王沉缅女色，外戚挟势弄权，国家政事不举，人民倍受其害等现象，也是必然会发。洪 升在《长生殿》里，运用了实笔、虚笔；做到了从正面、侧面、反面以多方面的具体描写。在描写表现男女爱情生活中细微的心理活动方面，真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铺述围绕李杨爱情关系宫廷生活场景和政治事件，都能从大处落墨，排场开阔，但又不枝不蔓，各处情节和剧情中心紧密相联。洪升多用以对比的结构手法，借以突出戏剧冲突，使场面的变化，富有戏剧性的效果。比如《闻乐》、《制谱》写李隆基正沉醉于宫廷欢娱之中；接着就出现了《权閧》，导致统治者内部出现了尖锐的矛盾；《进果》是写人民的疾苦；接着是《舞盘》揭露宫廷的享乐。这些都是明显的对照手法。又如通过《定情》《春睡》《舞盘》《窥浴》、《密誓》等出戏，作者以细微笔触，缠绵情调，表现了帝妃之间的互相爱情。在《幸恩》《献发》《复召》《夜怨》《絮阁》等出戏里，来描写皇帝的爱情不专一。并着重刻划杨玉环死后，李隆基近乎痴情的追怀与悼念，情感真切，有悱恻动人的艺术效果；还通过《禊游》《傍讶》《进果》《献饭》《看袜》《弹词》等出戏，让各方面人士来发表对李杨生活的不同评论。因此，全剧在情节与结构上。互相补充，互相映照。跌岩有致、引人入胜。另外，我们看到，全剧五十出戏，有些地方显得重复，甚至有明显地拼凑的痕迹，比如在《仙境》《见月》《驿备》等出戏，总的说来，其结构严谨，层次清楚，首尾连贯，呼应周到。这样一部长篇巨制的传奇，能写得如此好，非常难得。
九、精湛的戏剧文学语言
《长生殿》在塑造人物技巧上较为突出的特点，便是善于发挥传奇曲文的特长，运用性格化的语言，捕捉人物细腻的心理活动，细微地加以描绘。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比如第二十九出《闻铃》中第二支曲子〔武陵花〕： 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莹。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只悔仓皇负了卿，负了卿！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语娉婷，相将早晚伴幽宴。一恸空山寂，铃声相应，阁道峻嶒似我回肠恨怎平！
凡是讲《长生殿》的都提到这一段词。这里把李隆基雨夜登临剑阁，触景生情，悼怀杨贵妃，痛不欲生的思想感情，表现得很真实；尤其是在叠句中写出了雨声与铃声，声声不断的情景，真是“蜀山蜀水恨茫茫，点点声声迸断肠。”等更烘托了人物的感伤情绪。 再如在第三十二出《哭像》李隆基唱的一些曲子。
［五煞］碧盈盈酒再陈，黑漫漫恨未央，天昏地暗人痴望。今朝庙宇留西蜀，何日山陵改北邙！寡人呵，与你同穴葬，做一株家边连理，化一对墓顶鸳鸯。
［四煞］奠录筵礼已终，诉衷情话正长。你娇波不动，可见我愁模样？只为我金钗钿盒情辜负，致使你白炼黄泉恨渺茫，向此际槌胸想，好一似刀裁了肺腑，火烙了肝肠。
［三煞］只风他垂垂的湿满颐，汪汪的含在眶。纷纷的点滴神台上。分明是牵衣请死愁容貌，回顾吞声惨面庞，这伤心真无两，休说是泥人堕涙，便教那铁汉也肠荒！
以上这些曲子，唱出了李隆基那种真挚的痴情，荡漾着激动的心弦，真能让人催人泪下。
历代许多评论家，对洪升在《长生殿》写的《弹词》一出评价极高。《弹词》不仅曲词奇美，有丰富思想性、戏剧性，而且，近似一篇总结报告。赵执信评论说：“此篇实胜国所无”。叶堂在《纳书楹曲谱》中评为：“此剧(指弹词)在《长生殿》中为极佳之曲。”以［六转］为例：
恰正好呕呕哑哑《霓裳》歌舞，不提防扑扑突突渔阳战鼓。划地重出出律律纷纷攘攘奏边书，急得个上上下下都无措。早则是喧喧嗾嗾惊惊遽遽，仓仓卒卒，挨挨拶拶出延秋西路，銮舆后携着个娇娇滴滴贵妃同去。又只见密密匝匝的兵，恶恶狠狠的语，闹闹炒炒，轰轰剨剨四下喳呼，生逼散恩恩爱爱、疼疼热热王夫妇。霎时间画就了这一幅惨惨绝代佳人绝命图。
这支曲子，运用了许多的叠字，把当时渔阳兵变的情景，描绘得有声有色，其唱词之明快，节奏之清淅，表现剧中人对往事之激动与伤感，真正凄楚动人，有着强烈的感染力量。
当然，《长生殿》的语言艺术不只表现在以上所举的几个例子里，如写杨玉环《定情》中的柔媚；《献发》中的多情；《埋玉》中的哀惋凄楚；都非常成功。致于郭子仪《剿筵》《收京》中的语言，更具有气势浑厚之感；雷海青《骂贼》的语言，更是慷慨激昂，这些方面亦具特色。
《长生殿》在宫调的运用与曲调的审音协律上，也很考究。洪升自己在这方面有着煨湛的造诣，又有其内助黄兰次解音晓律，再加上其妾邓氏又能歌善唱他们也都曾帮忙。后又有戏曲家徐灵昭复校订正，几乎做到了无一字不稳贴，无一曲不协律。所以《长生殿》无论在舞台演出，或者是堂会清唱，其音乐感染力的效果都很好。
由于《长生殿》是一部五十出的大戏，自从行世以后，演员们都苦于繁长难演，在民间演出时，艺人们往往随意删节改动。当时洪升的朋友吴舒凫很生气，“效《墨憨十四种》”，压缩改订为二十八出。“分两日唱演殊快”。而且把有关梅妃和虢国夫人的情节，另做“绕戏”两剧（见《例言》）可异这个本子现已佚失。全国解放后，浙江苏昆剧团，曾将《长生殿》改编为一个晚会节目演出，保留了《定情》、《进果》、《密哲》《埋玉》等主要情节。后来，有些折子戏，如：《定情赐盒》《小宴惊变》《疑忏酒楼》和《偷曲》《絮阁》《骂贼》《闻铃》《哭像》以及《弹词》等，南北昆曲剧团，有时也不断断续续地演出过。最近，上海京昆剧院改编上演了《长生殿》，每一场开幕之前，演唱［九转货郎儿］，作为剧情开场介绍，受到青年观众与外宾们的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