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神话专题——星辰虐恋

　　谁在变苦，谁在流溺生死海中，我令誓度。

　　多罗菩萨（度母）是藏传佛教关于美丽与尊严的想象之大成。藏密之中，除了人人皆知的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还有另外一个爆款咒语——绿度母心咒：“嗡。大咧。度大咧。度咧。梭哈。”（O? Tāre Tuttāre Ture Svāhā）对应到显教里，就是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念彼观音力，释然得解脱。

　　藏传佛教中的度母信仰来日再谈，今天想聊聊印度教语境下的多罗。

　　如诸多佛教神灵形象一般，多罗菩萨的前世也能追溯到印度教之中。准确一点，是印度教的萨克蒂教派（Shaktism）与印度密教怛特罗教（Tantrism）。度母

　　多罗（????）是梵语词，本义为“星辰”。阿米尔·汗有部电影叫《地球上的星星》（Taare Zamin Par），名字中的“Taare”就是星星的复数形式。萨克蒂派是印度教三大教派之一，与毗湿奴派和湿婆派不同的是，此教派奉女神或者阴性力量为尊。该派教义认为萨克蒂女神（Shakti）是宇宙的主宰力量，一切神灵生命皆源出于它。相较于另外二派尤其是正统的毗湿奴派而言，萨克蒂派神话路子更野，血腥、情欲、恐怖的内容充斥其中。

　　印度的女权主义者们尤其喜欢这支教派，因为不论现实中，女性地位如何低下，神话里，女神们与男神们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筹。

　　今天的故事，便是女权者们常常探讨的关于“出轨与贞洁”的题材。

　　早在公元前六七世纪的吠陀宗教时期，多罗便以神女的形象出现在传说中。虽然彼时她的地位远不如后来在萨克蒂派之中那般至尊，却同样是一位颇有性格的女子。

　　她的夫君是木星仙人（Brhaspati），这位大仙的地位可不一般，他是祭祀之主。吠陀时代的根本纲领是“祭祀万能”，仪式本身的意义大于神明——掌控祭祀的主祭婆罗门地位高于天神。木星仙人呢，他是天神的祭司，婆罗门中的婆罗门。身为祭主，他也是众神的老师，无所不能的因陀罗就是他的大弟子。别忘了，因陀罗虽然在后世的神话中沦为了二流小跟班，但从地位上说，还是执掌天界的帝王。木星仙人

　　虽然身居高位，但是木星仙人与多罗的婚姻却不幸福。

　　一方面，大仙实在太忙了。三天诸神万千，祭祀百般繁琐，兼任向神灵传道授业的职责，几乎没有时间陪他媳妇。

　　另一方面，大仙是个十足无耻的渣男，插播一段关于“强奸”的故事。

　　在聊起印度文化中的“强奸”元素时，很难绕开木星大仙的禽兽之举。在木星成为祭主之前，他一直和哥哥住在一起。他这位哥哥虽也算是位仙人，但法力、学识皆不入流，偏偏却有个美若天仙的媳妇：么么哒（Mamata）。你没看错，就叫么么哒，到今天都是个很常见的印度名字，么么哒在印度语言里的意思是“小爱”。

　　我们的小爱酱与老公如胶似漆，很快就怀上了爱的小宝宝。但是这位借住家中的小叔子却心怀邪念，趁着他的兄长外出讲学，他敲开了嫂子的门，邪淫无耻地向嫂嫂表达了爱欲的念想。

　　小爱酱拒绝了他：木星呐，我怀着你哥哥的孩子，不该受此侵犯。而且，与你们仙人胶合，必定会受孕，而我的肚中已容不下第二个孩子了。

　　色欲难捺的木星仙人顾不上所谓伦理和良知，强行施暴。施暴之时，爱酱腹中的胎儿一度施展法力试图停下他的凌辱。木星却愈发来劲：你个小畜生还敢拦我，瞎了狗眼了是吧？

　　他诅咒这个腹中的孩子——他的亲侄子生下来做个瞎子，便是后来的盲仙（Dirghatamas）。他强暴了嫂子后，也留下了仙人的种，罪孽的种子就是那鼎鼎大名的持力仙人（Bharadwaja）。

　　高善必先生说过，仙人和婆罗门都是无耻下作的社会蛀虫，一点不错。当然啦，不带情绪地看这个故事，其实在吠陀神话中还留有许多部落社会的形态，比如抢婚、强奸，又比如一夫多妻与一妻多夫，考虑到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礼节法纪，不可单纯地站在今人的角度批判。我把这篇神话写出来的目的，是为了烘托主线故事。

　　若你是多罗，嫁给了木星此等渣男，当如何？

　　法理上，离婚是永远不能离婚的，这辈子都离不了。你的婚姻是天神授命，你的法你的业，就是在此轮回中做他的妻子，纵然不喜欢，权当一次修行也要熬下去。

　　好在，吠陀时代的妇女观念可能比后来的印度教社会要开放得多。既然丈夫不仁不义，妻子只好让你顶起一片绿色的天穹。

　　机缘巧合之下，多罗认识了月神（Chandra）。印度文化中，月神是位面容俊俏，皎洁温柔的美男子。小哥也不是啥善茬，以前写卡朱拉霍的性爱神庙，写过他游戏人间的浪事。

　　（这是硬广：迷思印度：七座圣城和她们的神话故事）

　　多罗与月神相爱了，她在月宫之中流连忘返。一段时日后，回家看不到媳妇的木星仙人找上门来。印堂发绿的仙人气得七窍生烟，极尽恶毒之言与月神吵了起来：“我是众神的老师，你个小神竟与师娘有染，我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月神只是笑笑：我和多罗因爱而聚，堂堂正正，未见得有何苟且。反倒是你，连自己的欲望都驾驭不了的懦夫，能诅咒得到我头上来么？

　　木星老仙一时语塞，年轻时的丑事正中七寸。更另他羞辱难当的是，多罗并不愿意和他回家，而是自愿选择留在了月神身边。由于多罗给予了月神首肯，而他又是余罪在身，仙人的诅咒威力的确无法施加到月神身上。

　　星星和月亮在一起很般配啊。月神的爱

　　悻悻离去的木星归去后甚是不忿，却又无良策夺回妻子。于是，他来到了天庭，找到了诸多学生中地位最高的因陀罗。天帝爷找到了月神，一顿操作，从轮回业报、尊卑秩序讲到爱情伦理、婚姻礼仪，试图说服这位小神放手。

　　月神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这么多神仙中，谁劝我都行，唯独你不配。给仙人戴绿帽子，在人间偷荤这档子事儿你因陀罗大神干得比我出色多了。上回被仙人诅咒浑身长满女阴的事情你忘了？

　　（参见：印度神话专题——一人饮酒醉）

　　哑口无言的因陀罗也悻悻地逃了。

　　木星彻底没了法子，无心工作，祭祀的圣火眼瞅着要熄灭。婆罗门教三大主神是梵天、毗湿奴和湿婆，后面两位是吠陀时代之后才崭露头角的新神，他们并不在意祭祀、牺牲那套原始的玩法，但梵天不一样，他作为创始者的能量源泉就是祭祀。祭主木星大仙罢了工，断了供养，主神梵天终于坐不住了。

　　他飞到月神处，一如既往地和稀泥。

　　小月月啊，祭主不工作，咱么的口粮断了，谁也活不了。你听老爷子一句，先让多罗回去，平息了这场风波，日后给你一个大大的赐福！

　　月神终是拗不过，多罗在梵天大神面前也说不上话，最后只能遂了他的愿。不多久，多罗又回到了木星身边，重归于平淡的生活。

　　故事当然还没完。不久，多罗怀孕了。

　　这下事情就很慌了。木星仙人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纠结，他向多罗求证，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借用甄嬛的回答可以说是很棒了：天下万民，都是您的孩子呀。

　　木星仙人渣男的一生遭到了报应。真相自然是你我皆知，别忘了梵天“大大的赐福”还没说呢。

　　后来的后来，这新生的孩子归了月神名下。孩子的名字叫做水星（Budh），他是钮祜禄氏，哦不，星星与月亮的后裔。

　　这就是多罗亮瞎眼球的前世。放下什么伦理道德不管，她是正统印度教里少有的叛逆女性形象。有爱有欲，有人喜爱这女子风情无比，有人厌恶她不忠于妇道，但不管人们如何想，她都是个活生生的人，能够让读者们思考善恶的矛盾体。十慧母

　　正是因为离经叛道，多罗后来才成为了萨克蒂信仰中地位斐然的度母。依照萨克蒂派的教义，萨克蒂女神有十种恐怖相，被称为十慧母（Das Mahavidya），她们是时母，度母，嬉女，御万有，勇母，无首，烟居，缚面，憍逸，莲华女。她们的故事大多是限制级，以后再讲，但度母作为萨克蒂派主神之一却在某种意义上重新定义了性别的存在。

　　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中，木星大仙知道多罗生下的孩子非其骨肉。愤怒的他诅咒了新生儿，让它成了一个失去种姓与性别的中性人。小孩懂事后，问多罗：妈妈，我究竟是什么？我应当遵守何等正法？我该照男人那般劳作，还是像女人一样生活？

　　多罗只是笑笑，轻轻的抚摸着迷惘中的孩子：抬头看看那漫天繁星，他们的存在是正法和性别无法定义的。世上有太多的美好，不能用男、女分类，不能用善、恶归档，但他们的存在都有着非凡的意义。孩子，不必烦扰困惑，你非男非女，你的生命就如同那星星一般，不分男女善恶，只是耀眼的光芒。

　　表象上，萨克蒂派是女神教派，但实际上，它的教义早就超越在男女之上，唯一值得尊敬的只是生命。

　　谁在变苦，谁在流溺生死海中，我令誓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