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上映的《天注定》,游民的暴力
《天注定》因为其题材的敏感性与社会性,表现手法的大胆与真实性,使得大众评价不一,争议颇多,也注定与国内观众无缘见面。
一、暴力的同一性
该片由四个社会新闻改编而成,分别是胡文海枪杀村民事件、周克华持枪抢劫事件、邓玉娇受辱反杀事件、富士康跳楼事件组成。四个故事分别发生在山西、重庆、湖北、广东,从能源大省到飞速发展的经济重地,从重重叠叠的西部山城到水波飘渺的千湖之省,自然环境和经济、人文环境截然不同,四个社会底层个体展示了个体身处暴力环境下,从反叛、游离、逃离到最终结束的过程,影片对暴力真实性与个体命运的呈现,让人忍不住深究下去。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山西,姜武饰演的大海对村里煤矿被富豪侵占,而村干部对此不闻不问的现状感到非常愤怒,他甚至写信到中南海告状。
但最后举报不成反被富豪暴打一顿,全村人则带着嘲弄和戏谑的打趣他“老高”。在屈辱和绝望之下,他走上了快意恩仇之路,将那些藐视自己的人一一射杀,在白茫茫的大地间只剩下零星戏曲的调子暗示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第二个故事是王宝强饰演的三儿,过年回家的路上随手射杀拦路抢劫的瘪三。揣着枪回到家中,亲兄弟与母亲的不闻不问折射出家庭的淡漠,而深夜妻子问能否留在家中陪陪孩子的时候,“没意思,听着枪声才有意思”的自语,是他游离生活里唯一的乐趣,在这种乏味中,他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游走的旅程。
第三个故事是赵涛饰演的按摩店前台小玉,她希望在东莞当小老板的情人能给她一个名分,希望破灭后,又被客人殴打侮辱,忍无可忍之下用刀反杀。小玉无处可走之时去找母亲,却意识到随着工程队四处奔走的母亲并不需要自己在身边,迷茫,迷茫,迷茫极了,无助极了。
第四个故事是罗蓝山饰演的小辉,小辉无意导致同伴被机器割伤,为了逃避责任到东莞夜总会打工,爱上舞女李梦后发现自己无法给予对方需要的东西后,不忍看到爱人以色侍人,跑到富士康打工,在接到母亲责备电话后选择跳楼自尽。
四个故事中出现了不同的动物,被鞭打的马、货车上沉默的牛、灵巧的蛇、出水的鱼,四种动物象征四位主角不同的性格特质与命运遭遇,强烈化的符号、脸谱化的拍摄手法和叙事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发展态势,让整部片子笼罩在无法主宰个人命运、随波逐流的窒息中,主角们激烈甚至惨烈的反抗也让人震撼。
二、游民的暴力
贾樟柯说《天注定》是“相同命运的不同时代的演进”,在社会经济发展变化下,旧有体制的崩坏与变幻带来的不仅仅是新生产方式的变化,也是人与自己、人与人之间、人与地理环境游动与转变的要素,新型游民群体的出现就是这些关系变化的投影和现实体现。
四位主人公皆是新时代下的游民群体,在正统的社会秩序中无处安放,无法找到自我角色的安放之处,进而也就无法获得主流带来的稳定生活与为人的尊严,连带着法治的安全保障都无法获得的时候,暴力反抗似乎成为了唯一路径。
影片中,印象最深刻的镜头之一是小玉被强迫出台不从后,客人拿钱打她的脸数十下,并唾骂她娼流,语言和肉体的暴力将女孩的身心践踏到极致,而施暴者之所以肆无忌惮地行使暴力,凭借的是背后地位和金钱带来的权力感,但这权力的支配来的毫无缘由,所谓的人人平等似乎在钱与权面前只是遮羞布,当时看完的时候我并不能理解这种权力运作的环境,内心只觉得愤懑。
直到今日在医院看病,我才意识到这种暴力非常常见。医患关系中患者由于专业知识的匮乏与患病的恐慌往往会对医生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由此医生处于绝对的权力端,今日就几个疑问反复询问大夫,反而被大夫讽刺到“没钱就别看病”,这句话让我透心凉,屈辱感油然而生。天然的弱势地位与微薄的经济实力让这种暴力发生的轻而易举,自然而然。
作为漂泊的打工人,我们悬浮在这个城市的半空,脚下没有故乡的安定,头顶则是触不可及的跨越,这种悬浮感带来的压抑与无助在这个时刻被格外放大了,网络给了我们虚幻的繁荣,实际上我只是新一代的游民。
面对外界无处不在的暴力因素、流动的生活状态、阶层的贫富差距、被忽视的人格尊严,电影中前三位选择了以暴制暴,而小辉则选择从富士康的大楼一跃而下,用自伤的方式抵抗暴力。暴力制造暴力,暴力反抗暴力,一切陷入了死循环。
贾樟柯电影的人文情怀和真实的摄影风格,给观影者带来了非常多的想象空间和感受空间,极容易共情。因此我时刻提醒自己站在上帝视角看待一切,试图去理解,去解释,去寻找对抗暴力的办法。但坦白地讲,我没有看到前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