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不只在夜空中绚丽——评影片《白日焰火》
从主题上看，《白日焰火》似乎师承美国“黑色电影”，但结尾的点睛之笔却使其叛离了传统“黑色电影”的故事走向；它的情节安排从整体上看似乎是一部标准的悬疑片模式，但却以一种“反类型”的叙事效果最终呈现在银幕上；它以现实主义的镜头风格为主体，却又在光影的运用上进行了精雕细琢；它讲述了一个充满血腥与残忍的故事，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浪漫腔调；它对人性有着与典型“黑色电影”相似的悲观假定，却又不断地表达着爱与救赎；总而言之，它充斥着太多诡异的情绪，意象化的隐喻与象征，以及错位的表达方式。
提到“黑色电影”，我首先想到的是希区柯克与罗曼波兰斯基，以及较为新近的科恩兄弟。但《白日焰火》无论是从人物形象的刻画、情节的走向还是整体氛围的营造，都与以上三位的作品迥异。它没有希区柯克式的对悬疑的刻意设置与烘托，也没有波兰斯基的对人性阴暗冷峻而绝望地展现，更不像科恩兄弟一样在视觉风格与叙事风格上做到简洁明快。导演在风格上的选择是多元的，也就很难做到统一与协调。虽然这样的选择让我们获得了一种新奇而另类的观影体验，但也难免会导致观众在情绪上产生混乱，并且直接影响到对故事的理解。
影片在摄影、剪辑、灯光等方面极具创意，展现出了能与金熊奖相称的艺术表现力。作为一部以情绪和氛围取胜的影片，这些艺术元素极为关键。而这些元素的成功处理使得这部影片至少在艺术表现力上是成功的。影片开场运用了一个创意十足堪称经典的长镜头作为转场镜头。这个镜头直接在时间上跨越了五年，在环境上由夏转冬，通过视觉语言表现了廖凡在情绪上的沉淀与转折。滑冰的跟拍镜头所营造的不安与躁动感十分贴切地表现了桂纶镁的心理状态。整部影片以中近景为主，辅以特写，有利于表现人物情绪。我们很容易发现，桂纶镁的镜头从开场的以远景、中景且多伴有前景遮挡为主，到后期的大量使用特写，这无疑反映着对这个人物由疏离到接近最后走进其内心世界的认识过程。
在剪辑上影片违背传统类型片叙事要求的剪辑特点，以跳跃化的剪辑风格连接各个叙事片段。这使得影片在叙事上产生了一种散文化的跳跃风格。每一个叙事段落都十分简洁，给人欲言又止的感觉。这种点到为止的、节制的叙事风格在没有破坏叙事连续性与完整性的前提下，给观众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这种有意留白所带来的韵味与张力是十分难得的，但也可能使得习惯于类型化叙事的观众难以适应。
色彩与光线的运用是影片的一大特色。灰暗的、压抑的色调笼罩着作为背景的哈尔滨。在这灰暗阴冷的背景色中，导演在不同场景加入了暖色调的色彩，如血液的鲜红与路灯的暖黄。各种闪烁的霓虹灯将夜幕下的哈尔滨映照地像梦境一般忽明忽暗，如同在这个世界里交相辉映的正义与罪恶。人物往往处于一种不可名状的飘忽之中，人物与背景处在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使得影片气氛更加诡异，更加耐人寻味。
同样值得一提的是贯穿全片的在北方工业城市中生活的人们早已习惯了的机器的轰鸣与钢铁老化产生的吱呀作响。洗煤厂传送带的轰鸣、火车的铿锵、摩天轮像是缺少润滑的咯吱声……音效师对这些声音的处理无疑是颇费心机的。他将这些声效鲜明地抽离出来而非简单地作为影片的背景声。这些声音放佛成为了影片画面之外的另一个主人公，以一种难以摆脱的方式环绕在人物旁，像是难以忘怀的过往。
影片大量与主线剧情无关的场景或镜头令人费解。诸如被拴在居民楼里的马、瓢虫、胖女人、无来由的跳舞、干洗店老板让妓女穿裙子……这些场景以其象征意味为影片提供了多样化解读的可能性。但从欣赏的角度出发，与其费劲心思去思考这些场景的象征意味，不如感受它们在影片中所营造出的氛围以及人物情绪。毕竟，这不是一部以情节取胜的影片。
不得不提的是相比于廖凡，影片更加核心的人物桂纶镁。在哈尔滨这个中国北的不能再北的城市，却找了这么一个“南的不能再南”的演员来演。桂纶镁的台湾式小情新文艺范使得影片的血腥压抑得到了一些缓和。选择桂纶镁这样一个柔弱、清秀的女子，而不是传统黑色电影中的“蛇蝎美人”形象，是导演对黑色电影进行中国式改造的成功尝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导演选择了桂纶镁，实际上就已经选择了对吴质真这个角色的原谅与拯救。她的东方式的美丽与隐忍值得东方式的救赎。而王学兵对她的付出与保护，同样是一种东方式的奉献。这种东方式伦理道德的逻辑在我看来要比传统的黑色电影更加深刻，同时也更加温暖。它蕴含着导演对人性本善这个东方哲学传统命题的坚持，根本有别于美国黑色电影中对人性恶的诠释。
至于影片所讲述的故事，我的理解是在讲人性的救赎。结尾白日焰火的象征就是很好的佐证。影片里的每个人物似乎都被如黑夜般沉重的过往所束缚，甚至被吞噬。吴质真的失手杀人、梁志军为爱献身、张自力的婚姻与死去的同事……这些裹挟着罪恶的过往，如同黑夜一般，萦绕在他们身旁，拖累他们，碾压他们。吴质真认为只有在这黑暗之中，只有背负着这些罪恶的过往，她才能苟延残喘。她坚信焰火只能在黑暗中点燃，只能在夜空中绽放。梁志军无疑也这么认为。
然而，张自力不这么认为。有人说影片结尾把一部黑色电影变成了一部心灵鸡汤，应该让张自力也陷入对吴质真无法自拔的迷恋之中，从而忘记了伸张正义。但在我看来正是结尾升华了整部影片，也使得影片没人落入传统黑色电影的藩篱。张自力，或者说导演坚信焰火也能在白日绽放。抛下罪恶的过去，我们能更好地享受生命，享受自由。正如张自力对吴质真所说：“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真的。”
于是，张自力在结尾为吴质真点燃了白日焰火。是爱情吗？是背叛吗？是利用吗？无所谓了，在这诡异而错位的浪漫中，我们看到吴质真的脸上浮显出一抹微笑。
2014-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