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一个人的最佳方式

  仇恨,是人类最古老的情感之一,也是佛家所云众生八苦之一。因为这种情绪的强烈以及由此产生的种种冲突,使得复仇也成为小说家最爱的一种主题。特别是十九世纪通俗小说界的扛把子——《基督山伯爵》的成功,让忍辱负重后快意恩仇的故事深入人心。

  远至金庸的《连城诀》,近至网络小说《琅琊榜》,都看得出是在向其致敬。及至其他金庸作品如《射雕英雄传》《碧血剑》《雪山飞狐》等,郭靖、袁承志、胡斐其实也都是为了“报父仇”这个目标一直在努力。至于配角中冤冤相报的情节更是数不胜数,复仇成为武侠小说几乎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在古龙作品中,与金庸小说最相似的《绝代双骄》也曾完美采用了“报父仇”主线,以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对下一代的影响展开故事。但当几年后古龙自己的写作风格日益成熟后,他对仇恨最具象、最立体的描述,却是体现在《边城浪子》中。

  书中塑造的傅红雪这个人物几乎就是“仇恨”这种抽象情感在人间的代言人:他的“母亲”告诉他因为他出生那天的雪被他父亲全家的鲜血染红,他才叫这个名字;她对他的唯一要求是化身为“复仇的神”,“用这把刀将他们的头全都割下来,再回来见我,否则非但天要咒你,我也要咒你!”

  他的形象是“漆黑的刀,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黑得发亮”,“他脸上的轮廓英俊而突出,但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苍白的手,漆黑的刀!”——黑与白的强烈对比是他唯一颜色,仿佛复仇的使命已剥夺了他生命中所有色彩;

  “他的左手握着刀,无论他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从没有放过这柄刀”;他的右腿残疾,走路只能“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但他的身子依然如“标枪一般笔直”。尽管如此,他却有着惊人的刀法和超卓的轻功,只因为他母亲将他培养为了复仇的机器、杀人的利器。

  和他形成光与影一般鲜明对比的人物是叶开:“我姓叶,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多么平凡、多么快乐的名字,不带任何使命和原罪。叶开是从不带刀的,叶开永远要站在阳光下而不是阴影里,叶开永远懒懒散散,“永远在镇定中带着种奇异的轻松”。

  为什么要有这么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因为,从开头起积攒了十九年准备爆发的仇恨,在最后即将面临了断时却有了惊人反转:叶开才是那个应该替父报仇的遗孤,傅红雪只不过是被调包的别人的孩子——“他本是为了仇恨而生的,现在却像是个站在高空绳索上的人,突然失去了重心”,“仇恨虽然令他痛苦,但这种痛苦却是严肃的、神圣的。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怜而可笑。他从未可怜过自己,因为无论他的境遇多么悲惨,至少还能以他的家世为荣。现在他却连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只为仇恨而活的人,真相却如此可悲。

  而本应背负着深仇大恨走上血腥之路的叶开,却因为师父李寻欢“从小就告诉这孩子,要学会如何去爱人,那远比去学如何杀人更重要”。秉承了小李飞刀的精髓,更在跟着傅红雪一起找寻当年仇杀真相的过程中看清自己的内心,领悟到“仇恨所能带给一个人的,只有痛苦和毁灭,爱才是永恒的”,“宽恕远比报复更伟大”。

  如果说在《绝代双骄》中古龙已经借小鱼儿之口表达了宽恕的伟大,那么整部《边城浪子》通过对傅红雪浓墨重彩的塑造,更加阐述了仇恨对人的毁灭,强调了爱与宽恕的力量。

  但“要做到‘宽恕’这两个字,不但要有一颗伟大的心,还得要有勇气——比报复更需要勇气。那实在远比报复更困难得多”。金庸在《射雕》里的一段故事,却给出了另外一种更好的解决方式。

  老顽童周伯通在桃花岛上给郭靖讲述《九阴真经》的来历,谈到官员黄裳无意中悟出了绝顶武功后,因为帮朝廷剿灭明教杀死了太多对方高手,对方打不过他又气不过,就将黄裳的父母妻儿杀了个干干净净。黄裳负伤逃到一处穷荒绝地躲起来,苦苦思索所有敌人的武功招式破解之法。当有一天终于全部想通之后他十分高兴,决定出去报仇,却发现敌人一个个都不见了。

  老顽童让郭靖猜了半天原因才肯揭晓谜底——原来,黄裳这一思考就是四十多年,他的仇人几乎全都老死了。按老顽童的说法:“其实他压根儿不用费心想什么破法,钻研什么武功,只须跟这些仇人比赛长命。四十多年比下来,老天爷自会代他把仇人都收拾了。”这一说连坚定报仇的郭靖都困惑了,心想:“那么我要找完颜洪烈报杀父之仇,该是不该?”

  在真实的历史上,还真有这么办的。

  元末明初群雄争霸时,陈友谅败给朱元璋后,他的发小兼死党张定边保持了对他的忠诚,拒绝朱元璋的征召,跑去当和尚了。似乎是为了跟朱元璋斗气,他一口气活到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才死,年一百岁,在朱元璋死后还愣是活了二十年。这也算是给陈友谅报了仇。

  所以,诸位可以借鉴,遇到恨一个人恨得想要拿刀去砍的时候,觉得做傅红雪太可怕,做叶开太不容易,就拿张定边和黄裳的事迹勉励一下自己。不要生气,修身养性,活得比他长就是了。这才是报复一个人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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