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可耻的过往,要命的窒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我这一生,尽是可耻的过往。

  初读《人间失格》,那忧郁的文风、令人窒息的笔墨,让我震惊不已;再读《人间失格》,叶藏阴郁的内心、敏感的神经以及所散发出来的孤独气息,全都凝聚在了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以至于作为旁观者的我,也同样的沉闷压抑了。

  这种鲜为人知而又不为人所知的内心独白,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如叶藏这般坦诚地娓娓道来。我叹服于叶藏的勇气,也为他那“可耻的过往”而深感痛心和惋惜。

  作家冰心曾说:爱情是一种纯度,友情是一种广度,亲情是一种厚度。

  统观《人间失格》的三篇手札,尽管叶藏游离于人类社会的边缘,但他仍然与人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叶藏那可耻的过往中,亲情、友情、爱情贯穿其间。它们就像螺旋形的漩涡,使他沉沦深陷而无法自拔。

  可耻的过往之亲情: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少了谁都不行!

  中学之前,叶藏一直住在乡下的家里。家,原本是亲情四溢的温馨场地,却让年幼的叶藏成为了不敢说真话的孩子。

  即使没有饥饿感,放学回家后,叶藏也要像大人们预测的那样,狼吞虎咽地吃掉眼前的甜纳豆;即使想要的礼物是书,可顾及到父亲的情绪,他也要在半夜时分,偷偷溜进客厅,在笔记本里写下父亲所中意的狮子玩具。

  为了不被家人嫌弃,叶藏卯足了劲地取悦家人,有时甚至故意制造笑料来讨好家里的佣人。他将自己的这种行为称作小丑的表演。表面上,叶藏看似神经大条,整日里乐乐呵呵;实际上,为彰显表面上的“光鲜”,他只得令自己饱尝有悖于心的煎熬。

  他并不是别人眼里的乐天派,他缺乏存在感,认为自己是一切错误的根源。在叶藏的意识里,他与人类社会格格不入,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与人类沟通交流。

  他对人类充满了恐惧。这种通过扮演小丑来取悦众人的行为,是他对人类社会的妥协,也是对人类的最后示爱。

  一般而言,一个人越是缺乏什么,对什么就表现得尤为强烈。叶藏竭尽全力地取悦家人,恰恰说明,他缺少的正是来自家人的关爱和亲情的呵护。

  那么,究竟是家人有意疏远他呢?还是他不敢以真实的自己来面对家人呢?在第一篇手札里,叶藏坦白了自己的性格特点:

  我将自己的懊恼深埋其中,一味地掩藏自己的忧郁和敏感,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天真无邪的乐天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滑稽逗乐的怪胎。

  由此可以看出,叶藏所认为的与家人之间的隔阂感,仅仅是他擅于伪装的副作用罢了。

  后来,叶藏考入了东京的一所高中。因无法适应集体生活,他告别学校宿舍,住进了父亲位于上野樱木町的别墅。然而,在父亲议员任期将满,欲回乡隐居而转卖别墅时,叶藏的敏感——“父亲的心思和世人一样,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使他对父亲心生芥蒂,进一步加剧了他对人类行为的疑惑和畏惧心理。

  当叶藏和酒吧女招待常子跳海殉情,而他本人自杀未遂时,家人欲和他断绝关系。叶藏的家人或许从未曾想到,平日里活泼开朗的他,竟然萌生出了自杀的念头!加之后来叶藏的酗酒、服用安眠药和嗜毒成瘾,越发使家人确信,他疯了!于是,叶藏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在家里时,叶藏伪装成天真乖巧的好孩子;在外漂泊时,他便脱下小丑的外套,时而真实,时而虚假。前后对比,反差实在太大了!所以被家人误认为精神失常,也在情理之中。

  当叶藏走出精神病院,被大哥安置在村边五间破旧的茅屋里时,对他而言,家是再也回不去了。这个家已经破碎不堪了。

  任何时候,一家人都应该是整整齐齐的。叶藏那可耻的过往,最终使他无家可归。原本完整的家庭,就这样走向了破裂。

  可耻的过往之友情:既要有被人喜欢的资格,又要有爱别人的能力

  中学时期,离开家的叶藏寄宿在了亲戚那里。这个时候,叶藏取悦人的技巧渐趋成熟,以此自诩为演技精湛的演员。与此同时,他对人类的恐惧也有增无已,更加担忧自己的伪装被别人识破。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一个人越害怕什么,那么他所害怕的事情,其发生的机率也就越大。因而,在一次体操课上,叶藏预谋得逞的“失败”——一屁股跌倒落地,被在一旁观看的竹一识破了。

  叶藏担心竹一会将“秘密“泄露出去,为堵住对方的嘴,他有意接近竹一,试着与其成为朋友。结果不负所望,叶藏与竹一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哥们儿。

  叶藏曾经画过一幅阴郁恐怖的自画像,它正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然而,除了竹一,叶藏不敢让其他同学看到这幅画。因为,他害怕真实的自己会遭到别人的疏远,也怕这幅画会被误认为是他用以搞笑的凭据。

  其实,叶藏是不相信人类的,却对竹一如此的信任,是友情无疑了。竹一像是一位预言家,他的“你会被女人迷恋的”日后竟然成真了。不过,有时预言家也不是多么的神通广大,竹一对叶藏所说的“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却如泡影一般,落空了。

  在东京结识的堀木正雄是叶藏名副其实的狐朋狗友。在一家画塾里,叶藏认识了大他6岁的堀木。受堀木的影响,叶藏渐渐染上了吸烟、喝酒、嫖娼、当铺的恶习。此外,他还了解到了被视为非法的左翼思想。

  起初,香烟、美酒和娼妓是叶藏借以消除畏惧人类的心理、从而得到放松和休息的依仗。但不久之后的“副作用”却令他惶恐不安。他成为了情场老手,女人(包括妓女在内)无不为他痴迷。最终,他被迫戒掉了嫖娼的恶习。

  和常子的殉情,让他认清了堀木的真实面目。在他从担保人家里逃往堀木家时,堀木的态度和举止向他展示了一个“利己主义者的冷酷和狡诈”。

  常言道:“患难见真情”。挫折和困境是检验真假朋友的衡量标准。当身处逆境时,那些向你伸出援助之手的朋友才值得深交,而那些对你避而远之的“朋友”不过是酒肉之交而已。堀木当属后者。

  尽管如此,叶藏之所以仍然视堀木为朋友,还在于堀木给了他另一种救赎。

  和他在一起,我永远不用担心两个人走累了会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和别人交往的时候,最怕这种突然而至的沉默了,于是原本就少言寡语的我,在那种尴尬降临之前,就拼命地插科打诨,以免冷场。而眼前堀木这个笨蛋呢,他总是无意识地扮演搞笑的角色,又不强迫我做出回应,我只需要假装听他唠叨,偶尔笑着说句“是吗”就可以应付了。

  在他被送往精神病院之际,堀木那温暖的微笑彻底蒙蔽了他,也彻底葬送了他。

  叶藏本是一个不谙处世之道、不了解人类行为的“怪胎”,被堀木这种深谙处世之道的社会中人所蔑视和玩弄,算是叶藏在与人类交往时遭遇的一次碰壁吧。人的一生中,谁没有过看走眼的时候呢?

  可耻的过往之爱情:“被女人迷恋”本是男人引以为傲的魅力,成为诅咒,不免可惜

  曾一度沉迷于嫖娼的叶藏,在不知不觉间,练就了轻易俘获女人芳心的本领。他由从前的懵懂少年,蜕变为情场老手。竹一的“被女人迷恋”,变成了现实。

  待戒掉了嫖娼恶习,叶藏又先后与多名女子有染,分别是:秘密集会里的一位女“同志”、酒吧女招待常子、女记者静子、京桥酒吧老板娘、香烟店铺老板的女儿良子、药店女老板以及年近六十的女佣阿铁。

  其中,叶藏曾与常子跳海殉情,他自己却幸免于难。叶藏以“协助自杀罪”为名被捕入狱,后又以“缓期起诉处理”为由出狱。

  它是叶藏情史上的污点,是家人与他断绝关系的导火索,是担保人由先前的殷勤转而翻脸的转折点,也是识破堀木真面目的放大镜。那时,他无视家人的怪责,心里想的尽是已故的常子。常子是他真正喜欢的女人。

  在静子和京桥酒吧老板娘那里,叶藏不过是一个小白脸罢了。其间,叶藏重拾画笔,开始了他的画画生涯,尽管只是以买酒为目的。

  十七八岁的良子是叶藏的正式妻子。多亏了良子,他戒掉了酒瘾。和良子在一起,叶藏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幸福。然而,良子的善良和信任却招致了他人的玷污。叶藏目睹着,竟忘记了去解救自己的妻子。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呼吸急促,心里不停念道:“这是人之常情,这是人之常情,没必要大惊小怪。……”

  这件事让叶藏深受触动,他思忖:“难道信任也是一种错么?” 面对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叶藏愈加迷惑不解了。

  此时,叶藏有两种选择:原谅良子或是离婚。然而,他认为自己没有这些权力,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这种与生俱来的“犯罪意识”正在一步步地侵蚀着他的灵魂、腐蚀着他的肉体。无可奈何的他,只得任其肆意蔓延了。

  之后,叶藏再一次酗酒成瘾。接踵而至的病痛使他听从了药店女老板的建议:以注射吗啡代替饮酒。虽然戒掉了酒,但随即他又嗜毒成瘾,一发不可收拾……

  他就这样折磨、摧残自己,最终被家人视为疯子而关进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里清一色地全是男性,根本见不到女人的身影。

  “我要到没有女人的地方去”,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年仅二十七岁的叶藏,被自己活生生地折磨成了年过四旬的衰老模样。

  “人间失格”,顾名思义,意为失去了为人的资格。小说里的叶藏,像是有着双重性格,一面活泼开朗,积极阳光;一面则阴郁孤独,消极颓丧。他时常将乐观诙谐的模样示以众人,唯有夜幕降临后,回归到真实的自己,独自舔舐创伤。

  其实,这样的人不只叶藏一个。谁不是一边微笑生活,一边在独处时流泪抚慰孤独的心灵。只是,有的人擅于伪装,懂得克制,所以才会显得那么若无其事。而有的人,譬如叶藏,尽管同样伪装的游刃有余,甚至毫无破绽,但是他太放任自己了,最终不得不以悲剧收尾。他称之为的“可耻的过往”,不过是阴郁的内心在外在行为上的体现。

  可在京桥酒吧老板娘看来,她所认识的叶藏,却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模样。

  “我们认识的阿叶,个性率真,风趣幽默,要是不酗酒的话,不,就是他酗酒,他也是个天使一样的好孩子。”

  这或许,是他伪装的太天衣无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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