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代夹缝的阵痛中长大成人,但成长永无止息,人永远在阵痛中

  本片是路学长的处女作,经过多次审查与修改才终于1997年上映。海报上明晃晃的“性与暴力”的成长主题,究竟删去了几分今日已无从得知。

  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前后,分为两个部分,讲述了处在时代巨变夹缝中的周青在阵痛中成长的故事。前半段讲述周青从一个叛逆的乐队青年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劳动者;后半段是周青从德国回国后发生的事,改革带来的时代变化让他难以适应,与剧变的现实格格不入,于是只能漫无目的地靠着旧日残存的信念游荡。

  周青是一个在胡同中长大的北京孩子,处在青春期的他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叛逆,爱冒险,但又对未来感到迷茫与恐惧。故事从他的一次冒险发端,他与好友小莫前往长城,在躲雨的洞里发现了一半小人书,书名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正是那部前苏联名作,也是影片的重要线索,片中周青的成长经历与这本书息息相关,本片原名甚至就是《钢铁是这样炼成的》。呼应成长这一主题,诉说与保尔等过去理想主义时代的坚强革命者不同的处在新旧时代交替中的青年人是如何成长的。

  影片也可以这本书为界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周青捡到的上半部,对应他的野蛮生长;第二部分是朱赫来带给周青的后半部书,对应周青逐渐成长为理想主义者,披上了旧时代的余辉;第三部分则是后钢铁炼成时代,无所适从的周青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晃荡,钢铁炼成了什么样子?钢铁炼成了周青这样。

  一.保尔本想走开,冬妮娅却留他谈谈。

  唐山大地震的余波让周青等人住进了露天的抗震帐篷,在这里片中的两个重要角色付绍英和纪文出场了。付绍英和纪文是一对情侣,两人贯穿全片,一个带给周青性的觉醒,另一个则是带给周青暴力与音乐的启蒙。

  浩劫过后,摇滚乐在中国大地上生根发芽,物质精神双重匮乏的民众很快被这种蕴藏着浓郁反抗精神的音乐形式吸引,处于叛逆期的周青也不例外。偶然听到纪文弹吉他的周青被纪文踹了一脚,随后萌生了偷取纪文吉他的念头。在一个雨天他偷偷摸进纪文的帐篷,在这里他遇到了付绍英。正是炎热的夏季,付绍英只穿着背心和短裤,隐于轻薄的白色蚊帐后。周青本想逃走,付绍英却留他谈条件,不能让人知道她在纪文这。周青虽然低着头,但还是不住地偷瞄付绍英的腿,少女裸露的肢体在周青心里留下一圈圈涟漪。周青对这短暂的相处念念不忘,时时关注着付绍英和纪文二人。直至纪文因为用土枪伤了人被警察抓走,周青前去付绍英处询问纪文情况,才得以与付绍英相处。付将纪文的吉他送给了周青。

  接下来,得到了吉他的周青顺理成章的加入了纪文在工厂俱乐部组织的乐队。一段时间没见,付绍英变得的更加漂亮,周青对她已从懵懂变为强烈的心动。付绍英因为纪文出轨以及两人感情的不顺对周青热络了许多,将周青当成了倾诉对象。付绍英在被纪文打了以后寻求周青的安慰,到周青房间躺在了周青的身边。关灯以后世界昏暗下来,在黑暗的遮蔽下,周青才敢跟付绍英表露了自己的心迹。然而付绍英只是背过身去,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时周青的母亲生病在家,家人想让周青到厂里去顶周母的班,沉迷乐队的周青叛逆起来,不愿回家,试图用乐队也能挣钱跟家人证明自己然而只得到了家人的嫌弃。付绍英的哥哥带人把乐队的乐器砸了,也把小莫打进医院。纪文和付绍英彻底决裂,付绍英拼命挽留而不得,周青试图趁虚而入也遭到了付绍英的无情拒绝。于是周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镜头逐渐拉高,周青在笔直的雪路上越走越远,离开了他的冬妮娅。

  二.朱赫来是一个老布尔什维克,他身体宽大而结实,平时不苟言笑。

  周青回家接了母亲的班,在铁路工务段上烧锅炉。在这里周青遭受了两次暴力,第一次是被工作中的师傅惩罚光脚站在雪地里,由田壮壮客串的朱赫来在这里出场,帮周青出头解了围。第二次则是因为纪文,周青想用乐队的交情从纪文那寻求帮助以援助躺在医院的小莫,被纪文拒绝后,周青想到了之前为他出头的朱赫来,想再找朱赫来为其出头,但遭到了朱赫来的拒绝和嘲笑:“你还会什么啊,除了偷你爸的酒和打人以外”。朱赫来一语正戳中了周青的痛处,叛逆的周青讲义气,但缺乏教育和历练的他只能想到打架来解决问题。

  周青拿出了当年藏起的土枪,试图为小莫复仇,在他看来,小莫挨打完全是为了乐队,但乐队的发起者纪文却丝毫不顾及这些,尚未发育完全的他打不过纪文,只得采用非常手段。但周青究竟还是个孩子,蹲到了纪文也没有敢开枪还被纪文揍了一顿。朱赫来见到被纪文揍得鼻青脸肿的周青,二话没说拉起周青就去纪文上班的地方蹲他,纪文被吓跑。朱赫来的行为给周青留下了深刻印象,从此就如保尔柯察金一样,朱赫来教给周青必要的人生经验,还教他拳击强身健体。周青得到了下半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将保尔当作自己的榜样,努力活成保尔般坚毅的样子。朱赫来是周青的精神导师,带给了周青理想主义的价值观基石,他捐给周青的骨头永远在下雨天给周青提醒,如何做人,如何做事。

  三.他们原有着健全的身体,却没有健全的精神。

  离开北京工作多年以后周青又去德国待了三年,时间来到八十年代末,北京的一切都与周青当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的高速增长带来了更多的无序和混乱,周青尝试从熟人入手找回生活的锚,而众人早已今非昔比。

  周青首先找到了小莫,小莫继续着过去的生活路径成为了一名鼓手,他介绍周青加入了自己的乐队,而乐队的老板正是纪文。周青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音乐圈顶着艺术的外壳,呈现一种乌烟瘴气的状态。比如打着行为艺术旗号贩毒吸毒的蒋朋克,乐队主唱et也是一个故作高深颓废的瘾君子,小莫混在这群人中间有样学样,自己也染上了毒瘾。这种环境让周青感觉格格不入,他看起来和这些人相似,但理想主义的根深深植在他的心底,他依然有着保尔的内核,一个保尔的灵魂,他厌恶这种环境,厌恶这里的一切,但他又无法脱离这种生活轨迹,他已经无法再成为保尔,只能靠着重新找到朱赫来的执念在地面上游荡。

  一天周青在酒吧厕所偶遇了一个喝醉后不省人事的女孩,用从女孩包里找到的地址周青把她送回了家。周青躺在地上听了一宿cd,但天亮的时候还是被女孩误会成流氓赶了出去。女孩重新带给了他一些生活的激情,或者说是两个类似的灵魂产生了共鸣。孤独的周青渴望他人的陪伴,独自一人在北京的女孩也是如此。

  周青在寻找女孩的时候偶遇当年朱赫来的爱人,朱赫来送给周青的书中夹着两人的合照。周青追上去询问朱赫来的下落,但她避而不谈,直接躲开。再次偶遇时,周青尾随她回家,而她的丈夫显然已不是朱赫来。在朱赫来的叙述中,两人上山下乡,共同出生入死度过重重磨难,世上没有什么能将二人分离。但今天再见,朱赫来已不是她的丈夫。周青怅然若失,当年的伉俪情深今日已经成为空谈,朱赫来在哪呢?他的精神又将在何处寻找安身之所。

  周青和女孩之间的关系日渐亲近。一天在街边的周青碰上了付绍英,这个曾带给周青爱情萌芽的人成为了珠宝公司的老板,还改了个日本名字。从付绍英住处离开后,周青径直去了女孩家,看到周青女孩本来热情相迎,但周青身上的香水味出卖了他。女孩的态度急转直下,留周青一个人在原地。在酒吧买醉的女孩遇上了蒋朋克,蒋朋克用行为艺术那套来勾搭她,碰了一鼻子灰便打算强上,周青及时出现打走了蒋朋克。蒋朋克留下狠话,要砍掉周青一只胳膊。

  在一次演出之前,et、小莫等人因为吸毒贩毒被公安当场带走。正义从天而降,带给周青久违的喜悦。但随后小莫被诬陷顶包要承担所有责任,周青无计可施只得去寻找他认识的人中最有地位的付绍英寻求帮助。周青说明来意后被付绍英拒绝,他强行搂抱付绍英,闯进了她家里。被付绍英的丈夫,一个秃顶的老头子撞见,这个最后的办法也吹了,小莫彻底没救了。从剧情上推断,大概是付绍英曾对周青发出了成为情人或者类似的邀约,但被周青拒绝了。所以在周青试图救小莫时,他才会一看到付绍英就对她搂抱。但成为情人只不过是付绍英生活的调剂,她又如何能为周青付出呢。

  纪文等怀疑周青是报警的人,派人揍了周青一顿。满脸鲜血的周青第一时间闯进纪文办公室,要用拳头为自己讨个说法。纪文回应周青的只有一句话,“别拿自己当盘菜似的”。

  庭审结束后,付绍英在门口等待周青,周青不愿意上付绍英的车,付绍英追上去留下和纪文一样的一句话“别拿自己太当回事了”。

  是了,别拿自己太当回事了。这不再是那个如火如荼的革命时代,周青也不是那个坚强如铁的保尔,面对这个世界,他无能为力,谁也拯救不了。

  寻找朱赫来成为了周青唯一的生活寄托,终于在偶然情况下,周青通过一张报道朱赫来见义勇为事迹的报纸找到了他的蛛丝马迹。朱赫来因为与持刀行凶的歹徒搏斗失去了双眼。几经周折周青终于了解到事情全貌,并开始寻找当年逃脱法网逍遥法外的凶手,然而当年的当事人却不愿意指认凶手,认为会影响自己的演员名誉。为朱赫来复仇的路线也断了。周青再次找到朱赫来的前妻,想要验证她和朱赫来的感情。坚固的爱情敌不过现实的摧残,但这并不意味着感情并不存在,为了生活,人总要放弃一些东西。

  最后这场戏令人印象颇深,周青跳上自行车,戴着墨镜坐在后座上漫无目的地在胡同里乱窜,终于撞到死胡同,弄了一手的血。周青戴着墨镜是在模仿双目失明的朱赫来,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的撞上死胡同,因为看不到;周青是理想主义者,朱赫来更是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注定在生活中撞地头破血流;失了方向四处游荡的周青依然选择了浪漫主义的做法,保尔的内核永远在内驱策着他,他注定与世界格格不入。周青幻想自己变得疯狂,变得失控,冲出去砍掉蒋朋克的手,再冲进饭店,手刃逍遥法外的凶手,但那绝对不会是周青能做出来的事情,他可以见义勇为,但不会成为施加私刑的义警。

  周青找到了朱赫来的地址,与女孩约定分别从北京和兰州出发,前往朱赫来的所在地,前往自己能释放理想主义情怀的地方。在经过了生活无止境的毒打之后,周青终于长大成人了,他以另一种形式成为了“钢铁”,踏上了追寻朱赫来的道路。

  纵观全片,路学长对音乐圈部分人带来的这种糜烂的风气显然是持否定态度的,他数次借周青之口表达他对这种风气的厌弃。但现实往往比戏剧更令人唏嘘,在影片中唾弃吸毒者的周青的扮演者朱洪茂在拍摄时却在和女友朱洁(饰演付绍英)一起在外吸毒,朱洁本人甚至因为吸毒过量在电影上映前就已身死,而在几年后,朱洪茂在一天晚上夺门而出,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回来。

  长大成人,既是年龄的成长,又是精神的失落,撞地头破血流的周青在电影中长大成人了,他的故事到此结束了,但是故事的边界却远远不止于此,人生是一场漫长的苦旅,成长永远在进行,痛感亦永远傍身,直至我们都消散在漫天的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