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及其配乐
《大佛普拉斯》的配乐是神级别的,如果没有林生祥(音乐创作人和主唱),电影至少减一半光彩。导演实在忍不住,中间插入画外音,老老实实告诉观众——这是林生祥的配乐。黄信尧是拍纪录片的,这部电影确实有纪录片的风格,手术刀般解析一无所有的赤贫阶层生活:卑微地活着,无声地死去。
菜埔(看门人)说过,“落土八分命”,“三分靠作弊,七分靠背景”。像肚财(主人公,捡垃圾的)这样不被社会认同,很难翻身的人,光是捧着饭碗吃饭,就要使出浑身力气,要公平正义,从阶层里翻身,哪有这样的好事。
片尾曲《有无》简直是电影的总结,一个底层男性,没有背景,身世随命运飘零,但是有天有地,有兄弟情义,除了玩夹娃娃,住在飞碟屋里,不敢有其他幻想,到头来死于沟渠,街死街埋,巷死巷埋,人生不过一缕青烟,说个没,就轻轻飘散。肚财活着,“有地有天有星有日月,有破厝有田路有花,有目有耳有鼻有舌,有这身情义有知己”,死了一切皆无,如梦幻泡影。“梦幻泡影”一句歌词,来自《金刚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呼应了电影题材——一家佛像工厂里的一起情杀案。佛是带来普世慈悲的人,讽刺的是权钱色交易,谋杀惨剧,都在佛像前进行。能破除执念,敢如此拍电影,黄信尧有勇气。
我们普通老百姓,比一无所有的肚财,大概也好不了太多,多薄屋三间,拙妻稚子,一份糊口的工作而已,不去夹娃娃的话,多少也有点疗愈方式,比如下班在车中停歇片刻,在功名利禄和柴米油盐的衔接处稍作停留,比起肚财菜埔,好也有限。
黄信尧在《一席》的演讲中说:穷人在揾食,富人也在揾食,一样为了生存。这是一种很难得的境界,仇富已成通用价值观的当下,少有人关怀穷人也眷顾富人。戴立忍饰演的黄启文(董事长,艺术家)骄奢淫逸无度,行贿权贵,杀死情妇,固然应该憎厌,但总有一丝一缕过生活的可资同情之处,这就是大佛关怀悲悯世人的地方,释伽牟尼不恨任何人,对于罪孽深重的人,他施加更多的怜悯同情。
人生微观有意义,而宏观无意义,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微弱然而确乎存在的友情就是微观的意义之一,《肚财的朋友》一首曲子轻盈跳跃,满满都是人生渺小卑微的欢喜。《面会菜》吉他里加入口哨,忧伤平缓,一点没有面对死神的恐惧挣扎。那是肚财人生最后一餐饭,加了鸡腿。看完电影,再去虾米听音乐,听得喉头哽住,眼泪落下来。这首专辑除了片尾曲,其他都没有歌词,但是曲子都会说话。《平安》一首,惊悚恐怖,是风浪中求而不得的人生安宁。《跟着董事长去冲浪》活泼戏谑,声色犬马里,导演不忘讽刺一把。林生祥是客家人,他弹月琴也弹吉他,早在交工乐队时代,就在反水库运动中用歌声表达愤怒和希望,但如果以为他是民族的,只代表客家的话,那么这部电影专辑充分说明了他技艺日臻纯熟,有中西融贯的国际风格。
导演在演讲中说,“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你一点都不重要。人世微茫,周遭寥落,有人捧一掬泪,关注蝼蚁般的底层人群,也有人奉献卓越音乐才华,唱快乐也唱悲伤,这就是无聊无趣无光人生中的点滴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