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饭一蔬一人食,中国5000万留守老人的真实写照

  每到中秋,总会想起一部温情的电影——许鞍华的《天水围的日与夜》。

  

  电影结尾处,女主角贵姐、贵姐儿子安仔和邻居梁阿婆,三人坐在狭小的家中,一起过中秋,饭后分享一颗很甜的柚子。

  窗外车水马龙,贵姐三人的“团圆”,让人暖到心坎里。

  

  人类为什么需要节日?

  这恐怕要从我们的文化谈起。

  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人,极其强调家庭的团圆,强调亲情。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每到春节、中秋节这样“代表团圆”的传统节日,许多在外工作的中国人,都会不远千里赶回家与亲人一同过节,享受这理所当然的喜庆与团圆。

  

  但这种团圆,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稀缺的。

  01 跨越血缘的市井温情,融化人与人的隔阂

  独居老人梁欢(陈丽云饰),老年丧夫丧女,女婿新娶,无人为她养老送终,唯一牵挂的只有许久未见的外孙。

  她搬到天水围,一个人去市场买菜,一个人回家做饭、切肉、炒菜、吃饭、洗碗,一个人在昏暗狭小的屋子里发呆,日复一日,过着郁郁寡欢、斤斤计较的孤独生活。

  其实,这也是很多独居老人的真实写照。

  

  与儿子张家安(梁进龙饰)相依为命的贵姐(鲍起静)早年丧偶,她14岁出来做工,先后供两个弟弟念完大学,如今他们事业有成,住进了匡湖居富人区,而她依旧是超市女工一名,以一己之力供儿子读书,但是她并不觉上天待她刻薄,每日生活都很乐观。

  

  儿子很听话,会考完还在等成绩的他,多数时候会呆在家里睡觉或看电视,外出见朋友、参加活动的时间非常有限。

  

  母子一起坐下吃晚饭聊天时,说的也是该买哪家报纸有纸巾送,这一类再平常不过的话。

  

  贵姐十分热心,她理解梁阿婆独居的不易,不断帮助她,帮她找到超市的工作,和她拼单买油却不收钱,让儿子帮她搬电视、换灯泡,陪她去沙田去见女婿、看外孙(天水围到沙田距离很远,中间需要多次换乘,梁阿婆时常担心自己迷路)。

  

  贵姐的慷慨和无私,渐渐温暖了梁阿婆的心。她拒绝匡湖居的中秋节邀请,而和梁阿婆一起过中秋节,而阿婆也同样通过送冬菇、赠金等方式回馈了贵姐母子的关照。

  

  其实这部片2008年在香港上映时,票房很惨淡,但在金像奖上大放异彩,拿下了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四大奖项,豆瓣评分8.6。

  

  电影《一一》中,小女孩说:“如果电影跟过生活一样,那谁还想去看电影呢,过生活就好啦”。

  这句话很好理解,大多数人倾向于在电影里体验一种前所未有的人生,但其实这只是电影的一种形态。还有一种,是静静地将生活的平淡和艰辛,还原在你面前。

  《天水围的日与夜》这部电影初看好像流水账:上班、买报纸、吃饭、晾衣服、参加寿宴、葬礼,又吃饭、买报纸......好像和每个人的生活都太接近,很琐碎,缺乏起承转合带来的冲击。

  

  但静下心来品味,你会发现,许鞍华能让这些平常琐碎的生活,升华出一种诗意:

  一方面,让我们在香港繁华和光鲜亮丽的表象外,感受到一个更加真实、日常的,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市井温情的香港。

  另一方面,也让我们对影片中的人,产生了一种普遍的情感共鸣:在逼仄的城市空间里,平凡人之间的互相支撑,能一定程度上化解孤独,提供了一片情感栖息之地。

  02 追求圆满的中国人,和避谈孤独的社会

  暂别温情与真实,影片中折射的“城市的孤独”问题,让我分外关注。

  孤独,是人类永恒的话题。

  节日,可以短暂驱散人类的孤独。

  英国作家奥利维娅·莱恩在《孤独的城市》中说:无论身处何地,你都可能感到孤独,但生活在一座城市里,被数百万人围绕着,又会催生出一种别样的孤独。

  

  无论是在香港,还在北上广深这样的城市,普通人挣扎在生活的旋涡中,产生这种“别样的孤独”,其实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城市的年轻人居住在封闭式的空间,哪怕微信好友上千,也很难找到真正想交流的对象。一旦人心理态度与想法无法得以释放,便是孤独的开始。

  另一方面,城市生活看似丰富多彩,但在沉重的工作之外,体力和精力早已被消耗大半,更很难伪装出生龙活虎的样子。

  尽管如此,但我发现大多数人,实际上耻于谈论孤独。若是一个成年人表达出自己很孤独,那他就容易被人看轻,让人产生质疑,因为在我们慕强的文化里,孤独可能是弱者的表现 。

  人们为什么避谈孤独?我发现早有人研究了这个问题。

  《礼记》里,对“孤和独”的解释是:

  “孤”是没有大人照顾的孩子,如汉语里的“孤儿”。 “独”是没有年轻人照顾的老年人,我们现在也还常说“独居老人”。

  “孤”或“独”都是失去亲人照顾的人,这两个字也都有令人悲悯、哀伤、同情的意义。

  蒋勋在《孤独六讲》中,曾经谈到:儒家的群体文化中,一向避谈孤独。

  “感到孤独的人,在儒家文化中,表示他是不完整的。如果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那么在父子、兄弟、夫妻的关系里,都不应该有孤独感。”

  中国人追求圆满,成年人不喜欢被别人同情,当然也不会公然表达孤独。

  而在影片《天水围的日与夜》中,就非常接地气地展现了梁阿婆的“孤独”。

  但当我看到梁阿婆一个人炒菜时,瞬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填满眼眶。

  她只炒了一个青菜,一饭一蔬一人食。

  现实生活中,很多独居老人其实都是这样的,每一餐都很简单,做一个菜就对付过去了。但若子女儿孙归家过节,那必然准备得比过年还丰盛。

  

  许鞍华另一部作品——《女人四十》的创作总监李恩霖,在看完《天水围的日与夜》首映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许鞍华导演,他说,哎呀特别好看,我看老太太炒菜,我就哭了。许鞍华问为什么,他说,我每天晚上自己都要炒菜呀。

  孤独的人,很容易在这样的细节里产生共鸣。

  现实中更残酷的是,年轻人的孤独,尚可通过拼命工作和社交活动来排解,但无事可做的老人们,大部分时间只能无助地遭受孤独的侵袭。

  

  如果说,在城市,人们不得不面对一种“过于喧嚣的孤独”,那么在乡村,“寂静的孤独”更加令人绝望。

  近几十年,年轻人早已逐渐离开了乡村,留下年迈的老人。也许老人们也希望儿孙常伴身侧,但现实是,城市的生活早已压垮年轻人,他们没有时间和能力陪伴老人......

  据民政部统计,全国没有子女在身边的留守老人已经超过了5000万(2016年数据)。60%的留守老人说,子女外出后会偶尔感到孤独,15%的老人会经常感到孤独。

  

  在纪录片《追眠记》中,几位留守老人凌晨4点就醒了,和村子里的其他老人去乡间散步。

  03 做人真的很难啊。有多难啊?

  在愈来愈孤独的社会里,老人们如何排遣孤独?

  中国有句老话,叫“远亲不如近邻”。

  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人与人之间的守望相助、相互支撑,能一定程度上化解孤独。

  影片《天水围的日与夜》中,梁阿婆打算给女婿一家人赠金项链和戒指,表达自己的心意,却遭女婿拒绝。失落的她和贵姐坐上了回天水围的巴士,她将金饰赠给了毫无血缘关系却处处关照自己的贵姐,实际上早已把贵姐当做亲人。而贵姐也沉默收下,默认将来为老人送终。

  

  另一方面,能互相守望固然幸运,但倘若我们不能与另一个人紧密缠绕,或者无法与亲人产生实质性的情感联结,那我们该如何面对孤独中?我们该如何生活?

  有人说,要塑造自己强大的内心世界,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抵御孤独;

  也有人说,害怕孤独就是孤独的开始,要懂得欣赏孤独,和自己在一起。

  

  说到底,孤独是无法避免的。

  不如像贵姐一样,与其想着摆脱孤独,不如接受现实、接受孤独,坚韧地承担起生活的重担。

  

  贵姐的母亲住院时沉重地感叹道:“做人真是很难的。”贵姐轻松反问:“有多难呀?”。

  是啊,有多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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