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品析》四十回（上）：贾母、凤姐和刘姥姥三个女人一台戏

　　

　　人间事，往往纷繁复杂。对于任何人事的判断，首先依托与人的感觉和知觉。感觉是对客观事物属性的感受和觉察，是直接的感官刺激，是浅层的客观认知。而知觉则是对感觉信息的整合加工和深入解释，是对感觉进一步的认知，这就带有更多的主观性。主观性就意味着，对于同一事物会产生人与人之间的认知偏差。

　　对于此回，王熙凤和金鸳鸯把刘姥姥当作席间篾片，供贾母取乐助兴这一事件应该如何看待作一分析。因为这是有社会意义的，可以作为人在社会生活中，自我心情调整和自我反省的一个现实有用的参考。看到刘姥姥毫无违逆，甚至极力发挥地应和王熙凤和金鸳鸯对她的戏弄玩笑，而又能配合的成功，竟可以想见她们之间是有一种心理上的默契的。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在外人眼里，打的人是如此的过分，挨的人又是如此的委屈。当事的两个人却暗通款曲，真正被戏弄的却是那些不明就里，围观看热闹的人。当然这两件事有相似之处，却更有很大不同。周瑜打黄盖，最终受愚弄的人是曹操。王熙凤和金鸳鸯戏弄刘姥姥，贾母表面看来是受众，实际上是舞台环境的提供者，是情节发展的引导者。

　　

　　有些读者可能以为，由于地位悬殊，贾府内眷对刘姥姥的种种戏弄实有歧视和践踏的嫌疑，因此应该受到道德上的批判。有些读者会认为，刘姥姥为了生计所迫自贬人格，放弃了自尊，令人不耻。我们不能说这些指责就绝对没有道理，但果然认真死板地站在道德角度去严厉地评判人际交往，且不说刘姥姥绝无可能有三进荣国府，更不可能有种种不同的，触及人内心的作为，普遍来说生活也将变得更加无趣和艰难。

　　让我们换一个更贴近生活的，世俗而活色生香的角度去观察这件特殊的事，就会发现这其实是贾母、王熙凤和刘姥姥三个人紧密配合的一台好戏，真正的观众是读者。大观园里这些时不时爆发出的欢声笑语，的确并不属于高级的审美所达到的心灵的欢娱，而是属于世俗生活中，为了打发无聊的嬉闹。但这种开心和快乐是真实的，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由此读者们可以看见，这些引导和参与了这场闹剧的人们各自不同的智慧和聪明。

　　

　　这就像是一场舞蹈，多人配合的协调是成功的关键。刘姥姥的自我意识，使得她对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以及因此可能引起的遭遇，早有心理预设。当初她出主意对女婿说：

　　二十年前，他们（指王家）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府就他，故疏远起来。

　　所谓的“拉硬屎”就是指自尊心太强，刘姥姥这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要能放下自尊心，放下假清高，向别人告个难，求个救助。总之，刘姥姥从一开始筹谋去荣国府时，就已经做好了向人示弱的准备的。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遭遇门上人的刁难，找到周瑞家的帮忙，见到凤姐时的忍耻，最后成功得到救助。整个过程，其实刘姥姥与自己的女儿、女婿都已经有所预料，最大的把握是刘姥姥认定王夫人的为人之道。所以，这件看似有些突然的事，其实都在计划之内。她也作了最坏的打算，得不到救助，至少能去见个世面。

　　

　　可见刘姥姥心智上的成熟，使她具备了有弹性的承受能力，加上她年老经历丰富，又有见识，为她在大观园里的种种自嘲和逗趣储备了条件。但刘姥姥纵然长袖善舞，没有一个导演也是枉然。这时，王熙凤和金鸳鸯串通一气，两个人扮演了这个角色。全程都是她们俩人出点子，安排场景，准备道具。其实她们的目的很单纯，借着刘姥姥进大观园形成的剧烈反差，营造喜剧效果，来讨贾母的开心。

　　阶级和经济地位的巨大差异，必然浸淫人们的自我意识，荣国府的优越感和一般贫民在豪门贵族面前的自惭形秽，也必定如同空气一样弥漫在社会生活中。它无形无色，却无处不在。但在实际生活中呈现的样态因人、因事，千变万化，各有不同，一定比人们程式化的想象表现得更灵活多变。因此，刘姥姥虽然比贾母年长，但在贾母面前，乃至于在王熙凤以及所有荣国府的人面前都表现出恭谨卑微。而荣国府的上下人等，也坦然地以此为理所当然。

　　但比之以刘姥姥第一次上贾府，在荣府门前受到的看门的“太爷们”的轻蔑，在大观园里她的待遇显然有所不同。至少在表面上，刘姥姥得到了尊重，更在心理上所有人都表现出来对她的亲近感。正如上面所说，所有这一切都是由地位的差异所造成的心理反应。也是由刘姥姥豁达心态的具体表现，赢得了一众人等的喜爱。所以，事后王熙凤和金鸳鸯都主动向她道歉，这样的场景都表现得很自然，因为都是出自真心实意。

　　

　　很显然，由于王熙凤和刘姥姥配合默契，使大观园中的这一场游玩异常成功，进而加深了刘姥姥和王熙凤等荣府中人之间的情感联系，才有了后来凤姐请刘姥姥为自己的女儿起名的这一幕，以及刘姥姥的满载而归。更为刘姥姥三进荣国府作了顺理成章的铺垫。

　　刘姥姥长袖善舞，王熙凤左右逢源，都是因为她们有个好观众。贾母是大观园的风向标，是王熙凤等人马首是瞻的存在。她一向喜好玩乐，为人也比较宽厚慈祥，所以才有了王熙凤和金鸳鸯的偶尔放肆，有了刘姥姥的自由空间。贾母提供了舞台，并在情绪上引领了整个事件的发展。揆情度理，贾母的表现使刘姥姥、王熙凤等人都放下自我的矜持，纵情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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