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加量不加价的底层之痛

  在有信仰的人面前,这是一尊佛像;在抛弃信仰的人面前,这是一个长得像大佛的垃圾桶。

  头上三尺的神明,可以被人心垂下双眼,就像做坏事时熄灭床头灯一样简单。而当人们要它再睁开来的时候,早已风平浪静,天朗气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社会阶层的森严制度,要比垃圾分类容易得多。大家暗自默许,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教育和监督。

  现代科技在代行神明的职责,然而,它们只能监督,却不能施以惩罚。归根结底,开关还是在人的手里。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就是科幻片所操心的事儿了。

  人有多少恶,佛心都能装得下。就像帮派电影里关二爷脚下见证的打打杀杀,像吴宇森电影里教堂被溅血的圣像。

  

  普拉斯就是PLUS

  该如何去理解普拉斯这个概念呢?放在手机行业里,就是一个加价才加量的产品升级;放在食品行业,则讲求的是加量不加价(除了面加量,绿帽也加量的康师傅有话说)。个人更倾向于后者作为导演的创作动机。

  对于台湾电影而言,来自内地和香港的影视作品冲击已经让台湾越来越难以坚守自己的特色。《大佛普拉斯》的出现,也相当于给宝岛的电影从业者打了一针强心剂。所以说,此部电影最近这么火,是因为它起到了一个概念片的灯塔作用。一个在海里漂流三天三夜的流浪汉,漂到一块礁岛后竖起的那座灯塔。

  “喜剧”是最大的喜剧

  我最不能接受的是豆瓣分类上明晃晃地写着“剧情/喜剧”。如果把这个片子能归成喜剧,我想这才是最大的喜剧。且不提片子的笑点是否有迹可循,单就话题的严肃性就和喜剧有着天壤之别。有些作品会用娱乐的视角去调侃小人物的生活,然后带出点儿酸涩,但绝对不会是这部。

  大概黑土大叔那句“一哭像笑似的,不对,一笑像哭似的”,他们村儿里特有的夸人方式,才最适合形容这部作品了。当你想哭的时候,你会因为生活远比他们美好而知足;当你想笑的时候,你会因为自己正在嘲笑他人的不幸而羞愧。

  杀人·诛心

  “杀人还要诛心?”很多犯罪电影要么是把“杀人”演绎得很好,要么是在讲“诛心”,抑或是杀了这个人还要诛掉他的心。《大佛普拉斯》的妙处,就是杀了这个人,再去诛别人的心。

  简单概括故事:老板杀了要挟自己的情妇,作案过程被偷看行车记录仪的伙计及其朋友发现。二人命运也就此发生改变。

  老板杀情妇,这个真相被拿来诛两位主角的心,导演随即再拿这部影片诛观众的心。所以这部电影的观影体验就是,导演拿了一把刀插在你的肋条上,问你:

  疼吗?

  疼。

  疼就对了,擦擦。

  影片的头绪

  此段开始讲的是充斥整部影片的各种细节,有关于剧情,有关于立场,有关于角色。

  每一张图片和动图都是作者对生活对社会的一种影射,就让我们条分缕析,细数这部“平凡”电影的力量。

  小学的时候,我们写作文还不知道老师为什么那么强调首尾呼应。这部片子头尾用了许多呼应来让片子更紧凑,更完整,不会被过多的细节带散。

  片头片尾各是一场葬礼,一个漫不经心,一个情深义重。事不关己,就算是死亡也不会引起我们过多的注意;而当那些亲近的人离去时,我们才会重新审视死亡。

  片头葬礼的《友谊地久天长》曲子一出,荒诞的调子就定下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从作品渗透出来的是很直白的屌丝风格。当这么一个人正襟危坐,开始跟你谈生活,谈生命,谈社会的时候,起初会很想笑。但越发深入了解之后,你会发现,外表真的是肤浅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

  钻进大佛的这位老哥,与后面情妇被害的方式呼应。如果有个人在里面,这个佛头的焊接可以拿“盖棺定论”作比了。佛头焊死,对于外面的人来讲这是一尊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佛像,对于里面的人来讲就是宣判了死刑,无人知晓。

  这尊佛像,就好比世界的阴阳之隔,好比社会的明暗分界。外表神圣光线的里面,普通大众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讳莫如深的东西。

  

  那个朝夕相处的人,也许是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起初我以为,肚财的抓娃娃只是为了增添戏剧效果而刻意营造出来的反差。直到肚财死后,菜埔到他家中的一幕才让我唏嘘。这是他的精神鸦片,是一个孤苦无依之人的唯一精神寄托(可能还有艳照女郎)。

  肚财是真正无牵无挂,穷到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菜埔有自己的老妈妈作为活下去的牵绊,他们虽然都在社会底层,但菜埔有实际的情感寄托,可肚财没有。

  一个破败小屋内的飞碟舱,应该是肚财内心对这个世界的美好仅存的幻想了。睡在这里,才会让他短暂忘记外面人生的坚硬吧。

  菜埔,一个永久的受气包,就连在同阶级的几个好友中,他也还是那个最受气的,而且我不觉得完全是性格使然。

  他的性格从那碗过期捡来的咖喱饭夜宵就能全部洞悉。一边嘴上嫌弃着冰冷、除了胡萝卜什么都没有、没法吃,一边还在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没办法,不吃这个,吃什么?

  我想,这碗冷冰冰的咖喱饭,象征的应该就是生活了。纵然它有万般不是,我们还是要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吞下。人生这碗饭,端起来了,可不是说倒掉就能倒掉的。

  富人的生活是彩色的,是纸醉金迷的,是灯红酒绿的。这部黑白电影里面就出现了一抹光鲜的色彩。行车记录仪里面记录的是老板Kevin启文的生活,所以它必然应该是多姿多彩的。

  同样,在穷人的视角里,他们向往的富人生活本就该是带着光环,开着美颜的。因为他们对生活中那遥不可及的美好,都想象到了富人的生活中。我们苦,他们甜,既然这种幸福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就一定是在他们手里吧?

  穷人和富人的这种阶级层级差异,就像片子里面彩色和黑白的画面分界一样清晰。更可悲的是,穷人默许这种差异,并渐渐接受甚至拿来自嘲,因为他们深知,自己改变不了。

  “三分靠作弊,七分靠背景。”

  片头给仪葬乐队打鼓的时候,漫步精心。可是给老板正一正车标,都要显得这么一丝不苟,甚至矫枉过正的都遭老板嫌弃。这是一种注定当奴才的贱骨头么?

  拍到这儿的时候,影片对人物的情绪是很复杂的。对菜埔的怜悯中,也是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在的,本可以把很多事情做好,为什么能够想尽办法去讨好别人,而不能在其他事情上也做到尽心尽力呢?这当然也不能排除社会因素的影响。

  菜埔不想再让肚财去越界看行车记录仪了,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爱憎分明,知道这么不对吗?还是说仅仅因为,这个人是他的老板,他不敢得罪呢?从Cindy那个小细节里面可以看出来,菜埔属于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所以他需要肚财这么一个“有胆色”的朋友冲在前面带路。

  

  启文作案时的细节就是把车标撞坏了,这也跟菜埔掰车标的那段照应上了。这种行车记录仪视角的犯罪场景并不算什么新路数,如果大家对我比较早之前发过的一篇赵震雄的《解冻》有印象的话,就会想起,那个的最后结局也是用行车记录仪才揭开的。

  这里要说的并不是这个行车记录仪有多巧妙,而是在扭打过程中,戴立忍那个不止掉了一次的假发。个人觉得这个假发就是区别文明与野蛮、理性与疯狂的一个标志。

  行凶的时候,启文顾不得假发,内心的那头野兽也就放出来了,杀人、爆头手段残忍至极;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想起用文明的方式去掩盖,用假发去掩盖自己的丑陋,用手段去掩盖自己的罪行。

  所以,这一段应该是衣冠禽兽最好的诠释了。

  如果一个导演只知道用自己的作品来表达怜悯,这是属于用现实来抒发自己浪漫情怀的主张了,不接地气。不过,影片在怜悯中加上些许的批判就显得深刻,并不是一边倒的劫富济贫,打土豪,多了许多冷静的思考。不是讲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社会和他人,主角生活境遇的现状也有自身一部分原因。

  就好比发生问题时,要靠求佛的这种愚昧解决方式。原本是一个很清晰的问题,因为夹杂了许多利害关系,就只能求助于神明帮忙。其实无非也只是想获得一个心理安慰,只要佛祖宽恕我,允许我不揭发,那么我就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

  就像这个“神的旨意”一样,不会给你明确的答复,关键还是要看你自己怎么去理解。

  而肚财则深深地陷入了这种自责中,不能自拔。

  

  除了那段长达2分钟露骨(也露肉)的车震戏份之外,能让观众感叹道“真他娘的敢拍”的,应该就是警察局和房顶修缮这段了。

  早在开场那段浴场戏水的副议员已经丑态百出,而到警局之后的飞扬跋扈则黑的外焦里嫩了。原来我们以为,只有韩国的影视圈敢这么玩儿,现在我们终于也有这么不怕死敢发声的了。

  关于肚财的死,我不想说太多,即便导演已经把潜台词说成那样了,我也不太愿意相信阴谋论就是启文老板害死的这种说法。

  但不能否认的是,为什么同样知情的两个人,却遭到了完全不同的待遇呢?菜埔得到了很好的安置,相当于封口费;可肚财就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想还是两个人的区别吧,菜埔有老母,所以做事情会考虑后果,会畏首畏尾,就像启文在门卫室点他的那些话一样。而肚财就一个人,具备天不怕地不怕,跟他斗争到底,义无反顾的无产阶级精神的。所以启文更惧怕的是肚财这种人,也因此施以毒手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菜埔小叔的这场戏,初看可能会觉得心很凉。明明是亲人,为何要生分到只能靠钱来维系呢?但我觉得还不是这么简单的。因为小叔知道菜埔的家庭情况,换句话说,可能老母亲是支撑菜埔坚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他也看出来菜埔此行的用意,想方设法不谈及老母亲的话题,就是不想让菜埔舍弃这份牵绊。因为交代好了后事,我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是希望从这种凉意中尽可能找到一丝温暖的,尽管可能是我过分的一厢情愿。

  最后才把释迦拿出来压轴,是有用意的。因为释迦在整个故事中,他可以代表很多人。他是个明白人,见过许多事和许多人,但是他唯一的台词就是“没有,就四处逛一逛”。

  我们可以把这当作是一种讽刺,讽刺那些心知肚明却不肯出来发声,不肯捍卫正义的人。

  我们也可以理解成为,这是导演的自比,自己看透了这些,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捍卫什么,只能默默追思。

  释迦还有可能就是大佛的化身(名字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他在人间游荡,看惯了善恶,看惯了人性。于是留下一句:算了,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吧(当然,也可以加什么扁鹊华佗李时珍三连这种)。

  护国法会上,佛像里面传来的声音应该是中艺术形式,我不认为真相是因为叶女士还没死透发出的求救。我更喜欢理解成为佛法无边,用这种敲击的声音去捶醒这些看不清真相的世人。

  包括影片结尾的GLOBE破败,也并不是像很多人联想的那样沉冤得雪,而是一场台风带来的天谴罢了。至于台风的线索嘛,菜埔去医院的时候,大开窗,迎面扑来的就是台风的前兆。那个百叶窗的沙沙作响,真的是全片最棒的一处声音处理了,蛰在人心。

  这是一部限制级电影,是要事先声明的。小孩子不好看的,也看不懂。他的受关注度和火爆是可以理解的,至少比《水形物语》这种不知道要强多少。导演的台湾话旁白不会让你很排斥,因为毕竟是可以看字幕的。他展现出的“性”,是真实还带着点儿俗气的,粗放但是不那么美;他展现出的“性”,是低劣但纯净的,可以被世界忽视,但的确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