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行》一场水与墨、剑与禅的修行
七十多年前,日本国民作家吉川英治打造小说《宫本武藏》,一时洛阳纸贵,连电影胶卷也翻拍了几万尺。
而今,井上雄彦所呈上的漫画,香港版按李白千古名句“侠客行”传译为《浪客行》,原名则为(vagabond),很有胆大包天的无赖浪人之意味,犹如站在吉川英治的肩上大动干戈。
剑豪总是孤傲的,连感冒发烧、洗澡剪草都很高傲,挥舞着绝妙的剑法,独步天下。所以小说家山本周五郎大唱对台戏,曾把剑圣武藏写成一个虚荣的伪君子。没错,无论是克己修行的武藏,还是风姿绰约的小次郎,在今天看来,都是扛着大刀到处逞能的无赖汉吧?然而人生五十年,如梦又似幻。重要的是做个怎样的无赖汉?像武藏的童年玩伴—又巴那样苟苟且且的可怜虫吗?他不过是从一场失败走向另一场失败,沦为不幸的陪衬。
同样是剑豪小说家的柴田炼三郎,晚年总结自家名作《眠狂四郎无赖抄》时说:“遵循自身的规则,也就是有理智的操控吧。不管世人说什么,只要自信那规则是对的,就照此行动。这样有自尊心的行动就是无赖。”
于是,山那边的武藏,海这边的小次郎,为求剑道的刹那玄机,以青春之光为灯,以剑为桨,丈量刀枪剑戟的万重波涛挥洒血与汗,走向各自的巅峰与坟墓。
于是我们在《水》中目击狭路相逢与祖腹东床,在《墨》中见证气势磅礴的定格与聚焦。
庶民的悲欢,剑士的傲岸,千姿百态跃然纸上:飞扬跋扈、憨态可掬、或者猥琐无奈,还有怒气冲天、狰狞暴怒的不动明王,述说着命运无常。力透纸背的强烈阳光,混合着人的汗腥、马的体臭,散发出健康、天真、勇敢、意志的光辉,那是没有为文化教养所削弱的、肌肉发达的美态!那是不加节制、坚硬的阳刚之美,这种美与阴柔奢华最为无缘,但也因此充满元气淋漓、质朴刚健的赤子之美!
我们见到微笑淡定的武藏,肩上停着五彩小鸟,时刻叩问“假若我今天死去,是否一切已遂心意”的禅机;我们听到小次郎鸦雀无声的呐喊,伴之以高逸的“燕返”之技,雪白血红;还有那决斗之后的一错身,阿通姑娘不作他想足矣,亲近如许,直到有一天,武藏成了她永恒的情人。我们以暧昧的眼神,静静瞅着武藏与小次郎,在磨剑师的东厢与西厢,不动声色地扒进七八碗米饭,中起用树技打雪人,或者亲呢地扭对方脸蛋,倒头呼呼大睡,丝毫不管一触即发的命运。
哎,这漫画说到底,是两个悲惨的美少年,有人爱没人疼。
一个亲妈改嫁,一个后爸无能,一个灵巧得犹如山野中的小豹子,突然长成满身臭汗的大汉(武藏);另一个矫健得如跃出海面的小海豚,也突然长成了眼冒金星的大汉(小次郎)。
一个胡子拉碴,一个白脸妖眸,天各一方地成长为一代剑豪,他俩一路杀将过来,最后碰到一起来个你死我活,度过了并不轻松的一生。只有迁风黄平最吃亏,被两位天才各砍一刀。可预见的死神在命运的桎梏中拼命挣扎,决斗后的大海时隐时现,在灿烂的阳光下闪光发亮…流淌在井上笔尖的,那音乐般的生命“刀是凶器,闪着生的光,溅起死的血,”剑道之路,仿佛是同人生一场棘手的谈判。
幸好在谈判间隙,也有非常温柔的时刻:我们见到武藏与阿通与小猫们一同午睡,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后又经历了那么多思念离别,阳光慷慨地洒在他们健美的肢体上。
又见到武藏与又巴,一杯清酒喜相逢,当彼此的微笑映入眼帘时,两个大男孩似乎同年幼的自我合在了一起。还见到华丽而轻盈的小次郎,他的双眼永远澄净得不掺一丝杂质,飘雪如樱花,衬托着他落入永劫不复的青春少艾……在这朝生暮死的时代,人们对情感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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