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一个名字,叫“女医生”

  医生这个职业是一个观察社会和人性的窗口,没有哪一种职业像医生这样直面生老病死,直面悲欢离合,也直面真假善恶。

  女医生,更是如此,因为她们不仅是医生,还是女儿,是妻子,是母亲,工作岗位需要她们,家庭同样需要她们。

  这也正如乔杰院士所说,“女医生”是个有温度的、崇高的名词,她们以女性独有的细腻、感性,安抚着患者的不安,以不逊于男医生的高超医术,缓解患者的病痛。她们身兼多重职责,不敢轻言放弃,以柔弱之躯,承生命之重,用誓言传承使命,用坚守诠释初心。

  她们觉得医生的职责,尤其是肿瘤科医生的职责,印证了美国医生特鲁德的墓志铭所说: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她们把她们的故事,写在了《在人间:肿瘤科女医生亲历记录》里。

  

  这本书的主编,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的沈琳教授说,每一位肿瘤科医生都是一部生命故事存储器,女性对生命尤其有着更加独特的感知能力。的确如此,她就有一肚子的故事,和我们说。

  生命极其复杂,肿瘤科医生所遇到的人生百态,是任何编剧都编不出来的。我们遇到病人,自然而然会去比较,尤其是遇到情况相似的两个人时,那就像在进行人生的对照研究。

  在我50岁左右时,同时接诊了两个女患者,也都是五十出头。

  A是一位公司老总,精明能干,肠癌,刚开始治疗效果还不错,熬了不到6年盆腔转移了,然后各种治疗,特别折腾,但她很坚强。我记得她的女儿在英国读书,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孩子一回来,妈妈就高兴得不得了。

  后来转移范围很大了,我一看到她女儿,就心疼这个孩子,有时候和她谈话都觉得残忍,尤其是患者病情不好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她妈妈还比较强势,小姑娘陪在妈妈身边,像小猫一样。

  几年的治疗过程中,我就看着这个孩子从像小猫一样依赖妈妈到一天一天坚强起来,反过来妈妈对她越来越依赖,生命的强弱就发生反转了,两个人的角色都变了,孩子一天天长大,妈妈一天天虚弱。

  这就像生命能量的一种转移,从妈妈身上转移到了女儿身上。这种转移可能天天陪在身边的家人看不到,但我们作为医生是两三个月见一次面,在她妈妈病情发生变化的每个节点看到她们,这种变化就十分明显:妈妈一点点衰弱下去,女儿一点点坚强起来。

  

  另外一个病人B,也是肠癌,转移路径和A不一样,但活的时间比A短很多。她依从性比较差,虽然有老公,有儿子,但老公没什么主意,儿子粗线条。所以,在她身边你看不到那种温暖的亲情,看到的都是单位领导、朋友来来往往,我就觉得她很孤独。

  这两个患者几乎在同一时期来我这里就医,这种反差让我很感慨。A有丈夫、孩子,还有一个姐姐陪伴,这些家人都在帮她想办法做决策;而B只有她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单位领导、同事,治疗费用都是单位领导在出面解决。

  我和她丈夫谈过一次话,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可以感觉到他并不关心她,平时我也很少见到她的丈夫和孩子。

  要知道,医疗上很多治疗决策,医生是很难和病人直接谈的,一般都是和家人谈。所以在治疗时,A的治疗沟通很顺畅,而对B我们常常特别纠结,又要让她完全清楚需要做什么治疗,又不能讲得太详细,因为担心她丧失信心。

  所以治疗过程中常常遇到这样的纠结,医生对她把话说轻了,她就真的以为自己病情很轻,然后说不需要这些治疗;话说重了,她又吓坏了。就在这个过程中,看着她的病情一路恶化,也就活了3年左右。

  所以,从A和B两个病人的经历,我最大的感悟就是,生命最后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其实还是亲情。

  

  人需要亲人,单位的领导、同事、朋友再好,都不能替代家人帮病人承担责任和义务,不能帮自己做决策。

  有一个女病人,现在回忆起来她患的是间质瘤,但那时候我们不认识那个病。

  这病生存期很长,发展到后来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现在有特效药了,但在20世纪90年代,没有什么特效药,治疗效果也不好,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去开刀,但切了又会长。

  她患病好几年,肚子像拉链一样开了7次刀,尽管如此,她的一般状况还是挺好的。

  她也和我同龄,长得漂亮清秀。尤其让我产生共鸣的是,她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一样大,也是个女儿,7岁,上小学。

  她住院时,家人不怎么管她,老公没来过,有时候是朋友来照顾她,还有就是这个孩子,一放学就来陪妈妈。女儿经常在妈妈床头,趴在边上写作业,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震撼我的是,有一天,我在病房走廊里走着,碰到了她的小女儿,瘦瘦小小的,因为心疼妈妈身体不舒服,正在给妈妈倒尿壶,颤巍巍地端着尿壶倒到厕所。我看到以后,心底不由得泛起母爱,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一样,这么小的孩子,端着一个尿壶,小心翼翼地走着。

  从此,瘦瘦小小的小女孩端着尿壶的样子,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这个女病人也是反反复复入院出院,也住了很长时间。生活中的不如意,她有时候也会跟我说说,但也是点到为止。

  到后来肿瘤长得很大很大,我透过皮肤都能看见。不久,她胸腔出血了。那个肿瘤特别容易出血,破溃到胸腔里,一旦出血根本止不住。

  她被送到急诊时,我正好在病房。急诊的同事来找我,让我赶快下去。她家里人都认识我,我下去一看就知道没有救了。

  我进急诊快到她跟前时,她胸腔内大出血把肺都压扁了,憋气憋得眼睛都睁不开。但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立马睁开了眼睛,马上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她觉得我在这里,她就还和以前那几次一样能挺过来,充满了对生的期盼。

  以前她经历过腹腔出血、肠梗阻,我们每一次都能帮她化险为夷,让她还能活一段时间,而且活得挺好。所以,她对我产生了很强的依赖,也抱有很大的希望。

  但这次在急诊室里,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如果是现在,可以试试介入来封堵止血,但那时候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 抢救不到两小时,她走了。

  

  医生的悲痛与普通人不一样,知道他们去世,我没有痛哭,但这种死亡对心理的影响会非常久,作为医生的无力感、挫败感更是几年都摆脱不了。

  人们常说,教育的本质是用生命影响生命,其实,医疗何尝不是如此?医生们在用自己掌握的医学知识去影响患者生命的同时,患者对待疾病的态度,与家人、疾病相处的模式,都会反过来影响医生。

  医生是一个违反自然规律的职业,他们的工作是打破和逆转“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创造生命的奇迹。高尚并不是医生的选择,而是全心全意、不断付出的报偿。

  在书中,17位肿瘤科女医生讲述了她们与肿瘤患者之间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的故事,把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患者在面对癌症时的生命状态鲜活地展现出来。

  癌症是块试金石,既照见医生、患者,也照见患者身边每一个相关的人。癌症当前,有不堪重负而分道扬镳的男女,也有本来已分离的男女因一方重病又和好如初。人性之复杂,人生之复杂,比医学问题复杂得多,我们无法去评判,但会重新审视自己,思考如何对待自己的职业、人生价值,如何看待世界,如何对待家人、朋友。

  在生命面前,没有谁能置身事外。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影响着别人,进而影响着世界,这也是本书的写作初衷。

  -End-

  编辑:Yoyo

  202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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