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三日》：接下去和逃出去
一个女人突然打开高速行驶的汽车的车门，然后，从她坐的副驾驶座探身出去，开车的丈夫拼命驾驭汽车，拉回妻子，躲避其他车辆，让汽车能安全停下。这是保罗-哈吉斯的《危情三日》（the next three days）中最刺激的段落了，如果要对照着影片的开端的那场室内戏，电影好像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最极端的两极了。影片的开始是吵吵嚷嚷的对白剧，女人的争吵，男人的无可奈何，而这个段落则是心理崩溃边缘的疯狂动作场面，在这个场面之后，导演安安静静地拍摄，女人走下汽车，男人也下车，男人和远处被惊吓的货车司机挥手打打招呼表示自己没事，这对夫妻坐在地上背靠着汽车，妻子用自己的一根小手指去碰触丈夫的一根小手指。影片很安静，或者说应该是很沉默。
《危情三日》对我而言是一场邂逅。记得小布什成为美国总统的第一年，奥斯卡的趣味还是发生了明显的改变，最佳影片从上一年度的《美国美人》（2000）变成了《角斗士》（2001），角斗士的男主人公是由罗素-克劳扮演的，这位角斗士为了家庭的幸福以个人之力而奋战。而在小布什当政的8年里，保罗-哈吉斯也以《撞车》获得了小金人。《撞车》是一部充满了“技术”的电影，以多线叙事的方式构成了一个人工的社会网络，美国社会的议题就此获得了反省的姿态。而这次邂逅，则是这位导演找来罗素再度演出一次现代角斗士，这位在社区教文学的老师，单枪匹马帮助蒙冤的妻子越狱，在决计如此的时刻，他在课堂讲授着堂吉诃德。于是，这次邂逅注定是个人主义的再度演出，相对于《撞车》，我反而更喜欢一点这种孤单单的寂寞。
保罗-哈吉斯选择改编自法国片《一切为了她》“pour elle”（anything for her）改编成这部《危情三日》，大概不是全然看中一个男人为了女人的浪漫和勇气，其实我也没有看过法国版，无从进行对比评判。但是，从影片片名的改变，可以看出导演（他也是这部作品的编剧）立意在一次知性/理性的出演，而非激情的宣泄。影片用时间的刻度来传递人对自己行为和世界理解的理性，从“最近三年”的字幕提示一直到“最近三个月”到“最近三天”，到这位现代角斗士换成电子数字显示的运动手表，更进而在手腕上写下“15”和“35”的数字提示，这一切都在展示知性/理性如何策划并执行了这次越狱。越狱的理由很简单，他相信她，并无任何其他理性，这是纯粹的感性被编导定义为他就是如此相信她，如同信仰的确认。她被卷入一起谋杀指控，一切证据指向她就是凶手，一种逻辑关联完全可以确认，虽然也许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但是法律和司法制度都没有兴趣去去无穷尽地证伪，为无罪推定耗费，“她是不可能再出来了”，那剩下的就是他相信她，以及他的理性。
罗素-克劳被编导定义为一个理性而且勇敢的男人，他驾驶的汽车类型也被警察分析为具有社会责任感。一个男人要用理性去解决看似人类在理性基础上构建的司法和法律机制的弊端，这个男人处于一种感情的需求而已。《危情三日》其实就是一个如此循环不断的悖论，当危机来临，只有自我拯救，貌似是这部电影的主题，但是这种冲动依然需要理性的去破解人类理性所设计的系统的破绽，感情是行为的动力来源，而理性则是行为成功的保障，但是感情何来？理性缺陷是否无处不在？这一切就如同男主人公在研究著名逃狱高手之后不断琢磨的那把“钥匙”身在何处？一个系统必有其破绽，如同一个逻辑推导必有其颠覆性结论的关键线索，那就妻子衣服上的“纽扣”。编导让警察在反思中接近了这颗“纽扣”，但是最终这颗纽扣还是坠入黑暗的下水道的更深处。究竟是对于理性的依赖制造了困境，还是人本身的感性制造了困境？究竟是对于理性的依赖打开了困境，还是人本身的感性给你走出困境的勇气？电影只不过是电影，一个完美的叙事也不过是只有似是而非的态度才可以抒情。
《危情三日》是反对抒情的，整个影片做出绝不撒狗血状，把家庭戏写得很冷峻，尤其男主人公的父亲和儿子，他们从十岁左右一直到七老八十，三个男人一律冷峻。保罗-哈吉斯估计喜欢这种做派，希望影片不那么感人肺腑，当然这样的选择估计也会更为安全，毕竟这是写一个男人帮助妻子越狱成功，并且全家三口顺利大逃亡的故事，这种行为对于体制而言自然是过分的，但是如果这种过分的行为非常理智和克制，那么这种过分就不具有煽动性了。这部电影在政治正确性上的考虑自然非常必要，警察也不是坏的，更不是愚蠢的，这只是人和人的制度固有的缺陷，暴力也不是过度的，他只不过干掉了过度暴力和邪恶的毒品贩子，再说，宣扬个人的权利和自由以及对政府的不相信和限制，本来就带有原教旨主义的右派特征。同样，在这样一部作品里，女性则相对相对无趣和怪异，这位妻子本身就有如此，加上一开始那个用丰胸示人的女人，以及关于女人对于男人管理女人的合理性的讨论，还有那位黑人女警官的形象，都让这种保守色彩很有趣的沉淀在作品里面。
《危情三日》的主题讨论很可能成为政治学的人的兴奋点，但是这部作品从一开始四个人在餐厅的暴谈段落，后面整个电影台词就相对变得很少了，一个沉默男人的剧本对于这个编导如何写作的，这也许是一个有趣的事情。据说，保罗-哈吉斯在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很多是到了匹兹堡的外景地，才被环境所触动，在拍摄过程中才创作出来的。一座工业城市的空间触动一颗逃亡的灵魂，这个不妥协的沉默灵魂面对一座现代都市的运行逻辑催生出一条逃亡路径，也许正是这个空间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恋人。
杜庆春（影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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