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西西弗神话》:生存本身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

  “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

  ——加缪《西西弗神话》

  假期归来,看着地铁上的人潮,想到今后的日子,不禁生出一种倦怠感。

  不管多长的假都有个尽头,不论假期做了什么,去了哪个地方,终归会回来,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一切似乎都没变,每一周结束了想想下一周,依然是老样子。

  小时候总想快点长大,如今却在怀疑,成年人的世界就这么无聊么?

  每天没日没夜地奔波,日复一日重复,到底为了什么?

  《红楼梦》里说:“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鬼》中基里洛夫说:“上帝是一种恐惧死亡的痛苦。”

  上帝(神)在的时候,人生是一个通往天国的过程,人生是一种修行,是末日审判的依据。

  上帝死了,人的终点只是一个土馒头,人生的过程是对这堆土馒头的恐惧过程。

  那么,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加缪的哲学随笔《西西弗神话》,探讨的就是上帝缺位的荒诞世界中,人生的意义问题。

  01

  《西西弗神话》借用了西西弗的故事。

  西西弗通常也译为西西弗斯,西绪福斯。他是科林斯的建立者,也是这座城市的国王。

  《荷马史诗》记载,宙斯掳走了河神的女儿,河神来到科林斯寻女,西西弗用一条四季长流的河交换了信息,这让宙斯很恼火,派死神来押解西西弗。

  西西弗却给死神设计了手铐绑架了死神,让人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死亡,直到死神被救出来。

  西西弗被打入冥界。

  在被打入冥界之前,西西弗让妻子不要埋葬尸体。

  没有被埋葬的人,没有资格呆在冥界。

  于是西西弗请了三天假,回人间处理后事。

  西西弗没有返回冥界,而是在人间一直活着,直到死亡。

  西西弗的所为让诸神受到了戏弄,于是把西西弗打入地狱。

  对西西弗的惩罚就是让他每天把一块巨石推上陡峭的山顶,再眼睁睁看着巨石滚到山脚下,然后重新推起巨石,永远地重复这一行为。

  众神认为,这种无效而无望的劳动是最严厉的刑罚,西西弗在这种无望中永远循环。

  但荷马却说,西西弗是最明智最谨慎的凡人。

  因为他知道推石头上山这件事本身没有意义。

  绝大多数人不知道推石头没有意义,而把推石头到山顶当成终极目标。

  这样石头每次滚下来,都是一次绝望的打击。

  西西弗不会有这样的打击和绝望,因为他知道石头会滚下来,他知道推石头上山没有意义。

  这就是加缪所说的荒诞。

  02

  对加缪来说,哲学的根本问题是判断人生值不值得过。

  荒诞是现代社会的产物。

  在古代,人不是为生活本身而生活,而是为了某个伟大的理念而生活。

  这个理念可能是神(上帝),可能是君王(忠君爱国),可能是祖先(光宗耀祖),是子孙(庇佑子孙),也可能是集体(民族、国家)。

  理念超越了生活,因为理念,生活变成崇高,才有意义。

  然而现代社会的逻辑却不是如此,当人们以为自己为了某个理念而努力,而这个理念却和现实不符的时候,就生出了荒诞感。

  人不是荒诞的,世界也不是荒诞的。

  问题在于人和世界共同存在,就产生了荒诞。

  人和世界的关系是荒诞的。

  荒诞不只在于人生没有意义,上帝死了之后的空虚,还在于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人人渴望真诚,然而当真实出现的时候又会被判处死刑(默尔索)。

  人人都渴望公正,但这个世界远非公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一种愿望。

  努力工作,挣得微薄工资养家的人们,因某个女明星日赚208万而产生“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的疑问。

  这就是荒诞的境遇。

  起床,有轨电车,办公或打工四小时,吃饭,有轨电车,又是四小时,吃饭,睡觉,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同一个节奏,循此下去,大部分时间轻便易过。

  半个多世纪后人们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工作的时间更长了,有轨电车换成了地铁,其他一切照旧。

  不过有一天,“为什么”的疑问油然而生,于是一切就在这种略带惊讶的百无聊赖中开始了。

  荒诞一旦产生,就永远与人绑在一起了,陷入荒诞中的人们,要么自杀,要么康复。

  加缪当然不赞同自杀。

  03

  西西弗神话的悲壮在于,主人公是有意识的。

  假如西西弗每次推巨石到山顶之后都会失忆,忘记巨石会滚下来,那么每一次推巨石对他来说都是第一次,就毫无悲壮可言。

  上帝存在的世界里,人是失忆了的西西弗。

  上帝死后,人是有意识的西西弗。

  人生中的老、病、死,都是不可避免的,是注定会滚下山的石头。

  无论秉承着怎样的理念生活,世界永远不会是人想象的样子。

  但人生本身就是一种经历,没有外在的东西赋予人生意义,人活着,就是意义本身。

  如果外在的东西赋予生命意义,人生就会像一场竞赛,追逐功名利禄,声色犬马。

  古代封建帝王都想要把这一世的权力与享受带到地下,才有那么多恢弘的地下宫殿与陪葬。

  而中世纪为了去往天国,“赎罪券”的兜售又是富人们的便利。

  上帝死了。人没有下一世,没有天国,有的,只有一生一世,还有死亡的终点。

  《局外人》里,默尔索拒绝了神父的感召,《鼠疫》中的神父也面对荒诞的世界无所适从。

  西西弗就是知道一切结局的现代人。

  正如不管怎样努力,巨石依然会滚落一样,不管追求多少财富多少享受,人终有一死,人生本就没有意义。

  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个世界是荒诞的就去自杀,或者沉沦在挫败与绝望中。

  加缪鼓励人们反抗。

  反抗不是革命,而是认识到荒诞,思考生活。

  加缪说,“认识到荒诞的存在,只是一个起点”。

  首先要接受荒诞。不需要再从外在给自己寻找一个价值,人生就是无意义的,现实就是荒谬的。

  放弃那些偏狭的观点,有局限的信仰,确定的偏见,生活在当下。

  西西弗的命运是属于他的,巨石是他的东西。

  这个从此没有救世主的世界,既非不毛之地,抑非渺不足道。

  岩石的纹路、细粒,黑暗笼罩的大山,都成了西西弗个人世界的组成部分,这是他的生活。

  既不会为了将来放弃现在,也不会生活在过去。

  重要的是现在的生活。

  “登上顶峰的斗争足以充实一个人的心灵”。

  所以加缪说,西西弗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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