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恐怖”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昆池岩案调查
《昆池岩》真真正正是“这个时代”的电影,我们似乎在“期盼”着它的来临,相比之下,《中邪》则属于过去,而斯皮尔伯格在2018年为我们献出的奇观《头号玩家》也只不过是70年代化的未来。
但是,它又不完完全全是“我们想要”的那一版,如果我们一昧赞颂,则将陷入它所精密营造的策略之中。
(一)“Experience”the horror
《昆池岩》的开场,简短的视频的最后一刻被中断
观众在《昆池岩》中等待着一个传统的模式——这是惊悚片的古典主义,也就是对“鬼魂”的证明,它可能在影片的开始的“灵异视频”中出现:关于两个冒险准备进入402室的学生,但作为这一幕的结尾,甚至没有出现他们的反应镜头,或是混乱的移动,相反,镜头离开了两个学生,转向一个模糊的,不置可否的虚像,但此时依旧处于“手持”状态,并被剪辑中断,随后是Horror Times的logo,以及向观众打招呼的主持人,它“删除”了视频的最后一刻。随后,在新闻中,我们只能看到一个新闻网站的结果——“下落不明”的第三个月。
第二次可能构成这样的“证明”位于通灵仪式之后,它被六个鸟瞰角度的全景镜头证伪,被“怎么样,像真的吗?”和“10万观看量”证伪,它假定了“看”的绝对作用,“看”即“存在”,第一次证伪来源于“没有看到”,第二次则是“看到”。
所以直到最后,尤其是被人称道的后20分钟内,在所有人“无人生还”之后,观众终于可以对着空荡荡的楼道、澡堂“松一口气”,而不会是“倒吸一口凉气”,而这口凉气,我们不知道在之前因突然出现的鬼魂已经吸过了多少遍。
所以在这之前,我们能看到什么?
很多观众对《昆》的负面评价来自于其与一般恐怖影片相比过分冗余的时间,他们却无意间比称赞的人更接近一种巴赞—德勒兹的思路。
漫长的“前戏”同样是“恐怖”的一部分
在影片漫长的“沉积”(或者说是“前戏”)中,用了大量时间呈现自媒体Horror Times摄制组各成员之间在咖啡厅——公共空间内的相遇、自我介绍、寒暄,甚至是愚蠢的,扔接圣女果的游戏,以及形如Gopro官方宣传片的跳水镜头。在通往目的地昆池岩的路上,一个宿命性质的恐怖事件在戏谑与游戏性中解构。
通过类型的模式,观众清清楚楚明白他们不可能完全逃脱(假使他们不是明确地预测到“无人生还”的结局),但又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些较为日常性琐碎时刻,我们可以确定,这种悲剧性背后的恐怖感。
这一切与新现实主义竟然不谋而合,巴赞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发明了一种新的影像类型:事实—影像,从“电影”角度上来看,新现实主义的意义远远不止是其社会责任感的内容,不完全等于“把摄影机扛到大街上”这种民主的制作方式,而是来自于它的真实性。例如
“当柴伐蒂尼把新现实主义界定为一种碰头的艺术,即片段、瞬间、零散、失败的相遇时,他想说明什么呢? 罗西里尼的《游击队》或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就是这样的相遇。在《温别尔托·D》(《风烛泪》)中,德·西卡建构了一个著名段落,巴赞以此为范例:早上,年轻女仆走进厨房,完成一系列无精打采的机械动作——打扫房间,用水驱走蚂蚁,取出咖啡机,用脚尖关门。它的目光掠过自己怀孕的肚子,仿佛世上所有苦难都产生于此。这就是在一个平凡或日常生活的语境中,在一系列无意义的却服从简单的感知—运动模式的动作中突然产生的效果,这是一个纯视觉情境,年轻女仆对它没有任何回应或反应。目光、肚子构成某种碰撞......”
————吉尔·德勒兹《时间—影像》
德勒兹这样回应的巴赞的现实主义理论——在新现实主义的纯视觉情境之中,我们感受到了影片的真实时间流动,指责《昆池岩》的观众们,不也同样感觉到了吗?
巴赞对于电影技术上的一切进步予以支持,例如彩色电影,或宽银幕在他的年代的出现,如果他仍在世,也将如此赞颂《昆》的“ 伪记录”,一切都最大限度地趋近真实。
这些分屏、鱼眼镜头或变形的“Panoramic”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再熟悉不过,它们可能在之前作为超现实影像风格而出现,如今,它可以出现在影院外任意拥有“影像”的空间内(现在,我们不得不“忍受”,或“享受”它在各个领域的狂轰滥炸),例如直播间,或韩国流行的真人秀综艺,不久之后的新现实主义一定会将电影摄影机扛到网络直播、社交软件,或短视频网站。
如同它海报上广告语,请尽情“Experience”这种“Horror”,与日常的阴暗面。
(二)鬼魂是什么?魏河俊的“被看”
然而,《昆池岩》只是关于一个人的影像:它的主人公并不是在废弃的精神病院各个楼层“现场直播”的智贤、雅妍、成勋,或是帝允,反而是躲在大本营中观看他们的魏河俊队长,只是他,也只能是关于他的独角戏。
您的真实性正在消失中...对于魏河俊而言,“真实”业已消失,或者正在一个消失的进度条上,随屏幕上观看量通往100W的速度逐步转移。
当然,随之消失的是“恐怖感”,或者,精神病院内所有人的冒险未曾发生,当我们到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段“鬼屋探险”的影片,影片的内外,都成为了“伪纪录”,这是一种悖谬而未言说的自反。
此外,电子屏幕可以被认为是一个牢笼,象征秩序、意识形态的牢笼,它框定一切——所以,策划恐怖探秘节目的人,必须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
但是,魏河俊的非同寻常之处在于他框定了“灵异”事件——通过设置“共谋”的卧底——也就是俗话中的“托儿”,及一定的Trick。
那么,鬼魂是什么?
实在界的深渊,还是过度异化的女性?
在这个“可爱”的面孔中,景别与所有人的第一视角完全一致,她可以是一个被整容、美颜“异化”的一个女性(“我们这个时代”的两个工业产品同样也在逐渐剥蚀真实),当你凝视着他“双眼”部分的巨大黑色空洞,她也在凝视着你,凝视着“看”着的魏河俊。
这“空洞”正是实在界的深渊,永恒的黑夜,而我们可以直接称呼“鬼魂”的学名:闯入象征秩序的实在界之物,这种“实在之物”不可象征,不可化约,因此作为永恒游荡着的畸像。
魏河俊必须死,必须“自我毁灭”,如同他对实在界的牺牲,这里不过是一种“自我毁灭”的预演,当真实感与恐怖感“消失”之时,它也将报复性地无处不在,通过畸像或幽灵的方式进入,迫使以一种极端的方式重新界定它。
(三)致命的策略
《昆池岩》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所看到的影像来源于何处——通过直面镜像的方式,以及所有人物与其扮演者的真实姓名重合。
因此它并不粗糙,反而相当精致,也不可能让完成一个彻底的自反,也就是情节的虚拟性。这一切都是电影!
日常黑朴槿惠系列《昆》最终仍旧基于一个更为古典的制作模式——曾经诞生《釜山行》、《新世界》的韩式电影工业体系,其对于好莱坞的“类型”神话或者香港电影的叙事模式、元素信手拈来,并永远都包含着社会批判或社会责任感,当我们看到“昆池岩”精神病院的历史时,应当不会感到任何的先锋性或陌生感。
《中邪》离不开民间传说的支撑同样作为伪记录恐怖片,《中邪》从民间传说与表演、道具构造恐怖感,而《昆池岩》则依靠剪辑与特效,通过前部分杂乱无章的运动镜头,“后期制作”的痕迹终于被掩盖。这种“工业”体系保证了它不会也不可能出现任何技术错误,如信号干扰,模糊不清,如果出现了,那么一定是可批量生产的“错误”。
旧式的动作-影像没有消失,也没有退隐,只是被漫长的“等待”,“沉积”淹没,去掉这些部分,我们能够得到一个标准版本的恐怖故事——它被“动机”所指引。
而这正是一个鲍德里亚作品中的时刻,“拟像”与现实无法分辨,既然“现实”可以被生产,一个体制可以说出否定它的话语,而我们,则又该说些什么呢?
以上,则是《昆池岩》的最终策略,它诱使我们称赞它的“真实”。
参考文献:
吉尔·德勒兹:《时间—影像》,谢强、马月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
让·鲍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夏莹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
让·鲍德里亚:《为什么一切尚未消失》,张晓明、薛法蓝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4月第1版
斯拉沃热·齐泽克:《自由的深渊》,王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2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