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未寒如晚秋

  本文转自:河南日报

  □杨暖

  一阵秋风一阵凉,每日早起,晨光将露未露时,已有凉气挟裹着落叶扑面而来。庭院里的树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来不及清扫时,落叶被风推送到廊下,取暖的孩子一样,瑟瑟着堆堆挤挤。

  深秋落叶焦酥卷脆,踩在上面,会有簌簌响声,经过漫长的秋风吹拂,它们在枝头流失掉水分和浓绿色彩,只等着跌落化为尘埃。落叶太多,院里院外三五天就收集一堆,白杨树的叶子,梧桐树的叶子,椿树的羽片种子,拢到一起燃烧时,冒出淡白烟气很好闻,还带点树叶子的酥香气。这是秋天特有的气息。跟很多年前野火漫烧,枯黄蒿草秸秆点燃时,一整片乡野都弥漫的烟火气相似。我好多年都没有闻到了。

  晚上起风时,我总会知道。住的老房子是斜坡瓦顶,屋后有高耸白杨、两棵梧桐还有椿树苦楝树。这些老树气场十足,庇护着老房子,老房子红砖瓦片缝隙生出苔纹,日渐素朴,秋天里看上去,老房子和老树天然长在一起,像老夫妻,眉目静笃,安稳十足。彼此有相同气场,内里都有缓慢而深刻的力量。要相信缓慢深刻的东西。那是自然界的恩宠。

  越来越喜欢缓慢的拙朴的事物。纯棉的花布,上面印着浆果、树叶,银杏脉络清晰可见。我藏了好些片蓝草扎染的蓝印花布。我还偏爱素淡古朴的茶器,青瓷或紫砂,竹器茶盘用久后包了浆,温润如旧年手温。捡来老旧的陶罐,洗干净了,放上两束蓬草或枯干红蓼,清简耐看。

  起风时,树叶总会先滚落到老屋瓦片上,丁丁零零,很轻微又很清晰,有时是一串长长的丁零声,带着节奏感的音符,又有点迫不及待。我知道是落叶正顺着屋顶坡度一直翻滚到院子里。苦楝树结奶黄楝枣子,一嘟噜一嘟噜,也会滚落到屋顶上,一颗或一串,秋夜里听来,声响更圆润清脆。

  有一晚倚在床头,我和儿子仔仔念诗词,念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仔仔若有所思,问我钟声是什么样的?我正想该如何解释,只听得屋顶丁丁零零的声音,应该是一嘟噜楝枣子正顺瓦片滚落下来。我指指屋顶,仔仔凝神来听,我笑了,说,钟声就是这么远远传过来,更大更响。他懂了。

  这个深秋,我还收到了一件墨绿色秋旗袍。我有几件夏旗袍,但好久没穿过了。先是漫长的孕期和哺育期,再后来他能走会跑了,要抱抱要亲密无间,时不时滚成一团。我常穿棉布衬衫搭牛仔裤,身体没有紧绷感,也不会因衣服漂亮舍不得揉皱它。或站或坐,累时抱娃席地一蹲,姿态也不会太难看。孩子不会在意妈妈衣服漂不漂亮,他要的是妈妈全身心加入他的快乐阵营,或蹲或趴或和他扭在一起。和孩子一起,我只是陪伴琐碎的妈妈,简单装扮下包裹着一颗母爱盈满的心。

  再然后住到乡下的这处老房子里,常随家人出入田间地头,拾掇庄稼,或在菜园子里种菜除草,单一重复的劳作中,出点汗吹吹风。乡居环境简朴随意,也没有与旗袍对应的场所,不能想象穿旗袍蹲在庄稼地里干活,也不能接受站在左邻右舍的娘娘婶婶中被她们上下打量。夏旗袍就那么压在衣柜底层,整个夏天过去了,仅有的一回是拿出来在镜前试试,又放回柜里。我都忘了自己曾那么偏爱这种衣裳。

  深秋收到的这件秋旗袍是柔软静美的墨绿色,橙色小盘扣点缀着,外披一袭淡灰开衫,深秋时节浓得化不开的秋情尽在于此。走过渐变金黄的梧桐树下,所有的墨绿橙黄,都是这斑斓季节无以言说的秋景秋境,足以给我慰藉。

  多年前,我出生于深秋时节。莫非秋天里的出生,注定要用特殊方式回馈季节?我个性慢热,生命里所有的收获与所得,都是姗姗来迟。在不经意的回首中,一样样了悟,执着与放手。宋诗里写道“我来仍值风日好,十月未寒如晚秋”,晚来秋,风日好,这般清净自如,当我行走在人群之后,在远离城市的村庄以低温静默的姿态打量人世,十月未寒,世事越发深远,万物皆有欢喜处。

  黄昏时,天气转阴,清扫完院里落叶,泡一壶菊花茶来,手捧玻璃盏,热热地喝。落叶秋声,人家屋顶的淡白炊烟开始缭绕,倦鸟归巢了,在白杨树上来回飞旋,细细碎碎,飞鸣啾啾。向晚秋天,鸟儿们也比往常归巢早些了,不知它们,怎样享有这个秋天,再进入寂静冬日,那另一番自然的宏大景象。

  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