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是如何一鸣惊人，俘获人心的？

　　红莲浴火，魔童降世。

　　19年那个夏天，一部国产原创动画电影令全国观众陷入了似曾相识的狂欢，重燃起中国动漫可以燎原的火焰，它就是《哪吒之魔童降世》。自7月29日上映以来，该片气势如虹横扫国内各大院线，并迅速登上主流媒体版面，书写了多项历史新纪录，创造了迄今为止国产动画电影的巅峰。它不仅是中国影史票房最高的动画电影，更是目前全球单一市场票房最高的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国内累计总票房把同年上映的好莱坞超人气IP《复仇者联盟4》以及前不久才刷新了中国影史票房纪录的大热国产科幻电影《流浪地球》甩在身后，一跃成为中国影史总票房第二，仅次于《战狼2》。

　　一部电脑制作的三维动画电影，制造了这一连串令人瞠目结舌甚至读起来都有点喘不上气的数据炸弹，的确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作为一部没有明星大咖、毫无粉丝基础的三维动画电影，其话题热度不呈不降之势，其强大的票房号召力源于征服了足够多的普通观众。

　　《哪吒之魔童降世》缘何能一鸣惊人，俘获人心？

　　一、银幕画面语言丰富，角色辨识度高，制作精良

　　（一）重视设计，人物角色造型和每一处场景、每一个道具都经过精心设计。

　　电影中的角色哪吒、敖丙、哪吒父母、太乙真人、申公豹、龙王，包括结界兽，都提前建立了形象概念，在概念探索阶段就不断寻求突破。主创团队根据情节设置和角色特点，不仅着眼于单纯“画得好看”“区分不同人物”等技术性、功能性问题，而是更加注重将角色的外在形象与其内在性格相糅合，增添细节，使人物复杂的性格合理地透过形象展现出来，确立扎实的存在感。通过视觉语言传达每个角色独立的思想，避免人物形象扁平化，打破了传统意义上主要角色一定是“好看的、正面的”，拒绝主角“路人脸”。

　　电影中的哪吒朝天鼻，黑眼圈，牙齿漏风，声音粗哑，叛逆的形象甚至收获了“史上最丑哪吒”的称号。导演饺子说过：“宁愿丑到没一个人喜欢，也不要普通到没一个人记住。”仅主角“哪吒”一人的设计稿，经主设计师及团队一百多版的设计、讨论，才确定了最终方案。同时，为了使新形象“立”起来，主创人员把这之前所有主要作品中的“哪吒”形象都做了研究，将发髻、乾坤圈、混天绫、风火轮、火尖枪、红色服饰等传统认知中的“造型特征元素”加以保留，既能使观众们一眼认出是哪吒，又有所不同。独创细节的加入也非常出彩，为了表现哪吒平日里的叛逆不恭，制作人员为他设计了一个类似双手插兜的习惯性动作。经考证，中国古代的裤子是没有兜的，所以就变成了双手从裤腰直接插进裤管里的动作，生动又个性十足。

　　不过分美化正面人物，不单纯丑化反面人物，而是倾向于呈现更复杂、立体的人物性格，以增加角色质感和主题深度。反派主要角色申公豹，从外在形象上看，较之大腹便便的同门师弟太乙真人反而更显得道骨仙风，这也为片中他质疑天尊不公、歧视其妖族出身，盗取灵珠寻求龙族支持埋下了视觉隐喻。但观众们又能从暗黑的服装色调、诡谲狡诈的神态举止洞悉他的来者不善。通常，国产动画影片的习惯性设定是“反派=主角死对头=恶贯满盈、一无是处的人/物”。为了使反面角色不再单薄，主创人员为申公豹设计了“轻微口吃”的“小毛病”，埋下了好几处笑料包袱，制造了该片的几个主要笑点，使得申公豹除了歹毒善妒，凭添几分辛酸与可怜。

　　敖丙，《哪吒》一片中的男二号，“混元珠”中的“灵珠”转世。该角色源于《封神演义》中的东海龙宫三太子。他的父亲是东海龙王。由于哪吒大闹龙宫，造成虾兵蟹将死伤惨重，敖丙前去问罪，被哪吒打死并抽筋。在以往许多作品中，敖丙常常被脸谱化设定成十恶不赦、骄奢淫逸的浪荡反派形象，为了反衬哪吒的敢作敢当，往往对他的死一笔带过。而在电影《哪吒》中，该角色成为影片的主要悬念设置之一：“混元珠”被一分为二，阴差阳错导致魔灵身份倒错，纯善的“灵珠”被不甘禁锢的龙族作为复仇的工具，纯恶的“魔丸”投胎至忠勇世家三年后将被天雷摧毁，故事走向将会如何？影片中脱胎于“灵珠”的敖丙形象温润如玉，儒雅有礼，着一袭青白长袍，浅紫色长发勾勒出一位翩翩少年。单从角色形象上，敖丙便与哪吒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反差，勾起了观众对两人命运的强烈好奇。

　　另外，片中的景观及道具设计也颇为经典。有着空间转换作用的法宝《山河社稷图》长卷，其富丽壮绝的青绿山水与“天人合一”的自然写意，令人立即联想到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绢本设色长卷《千里江山图》。而作为李府门前自带笑点的“吉祥物”———两只“结界兽”，也非常明显地借鉴了三星堆出土文物的视觉特征。影片借鉴传统古代中国的视觉元素，融入现代审美习惯，既符合故事设定的历史背景、人物性格、生活环境，又为丰富场景细节、深化主题、推动叙事发展等主要功能服务。

　　（二）三维动画制作精良，充分展示出现阶段我国动画行业高超的技术制作水平。

　　通过技术的引进、消化和国产化等方式，我国以“后发优势”摘掉了“技术落后”的帽子，努力赶超世界动漫制作发达国家，并实现了跨越式发展。现如今，我国动画产业的云计算制作水平已处于国际领先的地位，电影《哪吒》的三维动画制作技术水准之高是有目共睹的。

　　三维动画的制作阶段一般分为前期制作、动画片段制作与后期合成三个部分。通常，根据事先制作的动画故事脚本和分镜头故事板首先在计算机内为角色建模，构建道具及场景，使用各种材质的贴图、纹理体现质感，再通过轨迹绘制或运动捕捉系统等手段实现模型的动态表现，之后模拟真实片场的拍摄手法在各景别中布置多角度摄像机，建立摄像机的虚拟运动进行“拍摄”，从而制作出每个镜头的表演动画，然后设置灯光、色调等，利用计算机算法进行渲染，生成特效画面，最终加入配音、配乐、字幕等部分合成整部动画。

　　怎么样？三维动画制作既增强了影片的艺术性和观赏性，又为非现实题材的创想与实现提供了可能，是真正的“无中生有”，其技术难度之高、制作过程之艰辛，比想象中复杂很多。制作团队既要完成讲故事的核心任务，又要在视觉上无限趋近于真实。难怪片中仅申公豹变脸的一个镜头就逼疯了负责制作的动画师，经多次修改仍无法达到片方要求，几近崩溃，只好辞职。没想到，他后来入职的动画公司承接的还是这个镜头的制作工作……最终，仍由这位动画师克服重重困难制作完成。

　　流动的云彩、粼粼的水波、凛冽的寒冰、润滑的肌肤、柔软的绸缎、太乙真人周身晃动的肥肉……每一个细节都呈现出自然细腻的质感。是否还记得龙族特别是龙王茂密又恣意飘散的龙须，妖族和其他角色们的毛发，还有“江山社稷图”中无处不在、奔涌而下的水流？要知道，毛发和流体并称为三维动画制作中的两个顶级难题，这两者涉及到的计算资源的消耗都是爆炸性的。每根毛发均需单独建模渲染，最难的在于，随着角色的运动，还必须细致模拟覆盖在毛发下的肌肉的运动。

　　由于肌肉运动的影响，数以万计毛发的排列和动态都是不同的，并且需要进行大量的碰撞和摩擦等力学方面的计算。毛发的分布不仅有层次，还会根据动态和光源的改变时刻呈现出不同的光泽，水流亦然。这是业内公认的既“烧钱”又“折磨人”的行业难题。虽然电影《哪吒》中的形象都是卡通化处理的，但毛发和水流的模拟是极力仿真的。在之前的动画电影《大圣归来》中，其制作团队对毛发的处理是尽量规避的，可是在《哪吒》一作中却看不到这种捉襟见肘，成片并没有明显的制作短板。

　　随着计算机运算能力的指数级增长、资金投入的不断加大，我国三维动画的制作技术也有了新的突破。可以说，现在仅就技术而言，国产动画电影中的毛发等细节制作水平已和好莱坞相差无几。

　　二、主题鲜明，情节发展紧扣人物命运，情感转化强烈

　　（一）主题推进关键词：

　　成见———不认命———改变命运。故事主要着眼于主人公内在的成长，从哪吒降生时魔丸附体的身不由己，到受尽误解心有不甘，经过重重历练“逆天改命”的决绝，彻底打破了人们心中的成见。随着影片情节的逐步推进，角色一次次迸发出更为强烈的情感呼号，使观众对角色经历的种种不公产生共情并引发深深的思考。

　　影片中不同角色因遭遇“成见”产生不同的情绪表达，做出了“认命———定性”或“不认命———改变命运”这两种迥异的选择，像是基于两道勾连交错却去向不同的旋梯建造的一座“塔”，层层推进，不断接近尖端，集中揭示主题。

　　塔有八层，每一层都紧扣主旨，勾画出不同角色的命运走向。

　　第一层，娘指出哪吒幼时因别人的偏见受了委屈，被称为妖怪，是为故事的起点。

　　第二层，魔丸、灵珠初次相遇，哪吒从海夜叉手中救出了小女孩，却被村民们再次误解为哪吒作恶，被众人围殴，但并没有使出全力反抗，是为情感的渐进。

　　第三层，回到“龙宫”的敖丙质疑“魔丸真的是十恶不赦么”，龙王对龙族镇压妖兽有功、却因“妖族”出身反被天庭以看管妖兽为名永久禁锢于“龙宫”这座“天牢”的不公进行了讲述，强烈希望攫取“灵珠”，助敖丙封神，带领龙族杀回天庭报复。龙族面对巨大的成见，选择了以牙还牙，是为冲突的显现。

　　第四层，哪吒被愤慨的村民禁锢在屋内，自编自唱两首自讽的歌谣，由一开始的主动对抗变为消极抵抗，是为情感的动摇。

　　第五层，哪吒三岁生日宴上，决战之时，为了令敖丙下定决心维护龙族利益，达成共同报复天庭的目的，申公豹怒诉自己因妖族出身遭受天庭不公的愤懑与凄凉：“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搬动！”这句话何其经典，一语道破片中所有角色对成见的不忿与不甘。然而，大部分角色却都选择走向极端，以怨报怨。甚至本为“灵珠”转世的敖丙，也因妄图掩盖龙族窃取灵珠逆天之事想要活埋陈塘关。唯哪吒虽天生为魔，却选择了不甘为魔，甚至要斩妖除魔，凸显了思想境界的不同。至此为冲突的激化，实现了情节的跃进和情感的催化。

　　第六层，哪吒变身，托举冰层，拯救陈塘关，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由我自己说了算!”完成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蜕变，此为情感的升华和片中最重要的燃点。

　　第七层，哪吒在激战中与敖丙对话，针对被全世界误解讲出了自己的理解：“命运不公，就和它斗到底！”这是对命运的宣战。

　　第八层：“混元珠”魔灵合体，哪吒、敖丙、万龙甲共抗天雷，太乙真人舍身相助。最终，宝莲保住了两人魂魄，陈塘关得救。误会解除，人们默默跪下行礼，命运终被改写。太乙真人旁白道：“如果你问我，人能否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也不晓得，但我晓得，不认命，就是哪吒的命！”此为最终点题。

　　（二）人物塑造以细节推进情绪的转变，在对比中展现性格的发展，在关系中升华更深的情感。

　　哪吒的转变虽在意料之中，每一处皆有迹可循，但我们仍看得出制作团队在其中的每一步都试图做得更细致些，这种愈发成熟的创作思维和细节表现手段也令我们感觉到了中国动画可喜的进步。

　　例如，以哪吒的五次“哭”（或含泪）暗示情绪的转变，推进情节的发展。哪吒本性不坏，甚至颇为易感，容易被他人细微的情绪和反应影响自己的喜怒哀乐。敖丙和哪吒不打不相识，从海夜叉手中救下小女孩，成为了朋友，哪吒因被人接纳喜极而泣，却再次被赶来的村民们误解、围殴，短时间内由狂喜到悲愤，情绪变化激烈。

　　三岁生辰宴上，申公豹向哪吒揭穿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不知情的娘还想继续瞒着他，李靖过分冷静的态度令他感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悲从中来，瞬间暴走，恢复了魔丸本性。一番混战后，乾坤圈化形令哪吒看到了当初李靖前往天界跪求换命符的情景，被父亲深沉的爱触动的哪吒，唤回了仅存的理智。天雷将至，哪吒撕毁换命符，选择一人做事一人当，含泪跪谢爹娘。度过天劫，命运改变，陈塘关获救，前嫌尽释。仅剩魂魄的哪吒望着人们纷纷向自己下跪行礼，百感交集落泪。

　　该片对人物性格的塑造立体、丰富，在表现矛盾冲突和推动情节发展上，不仅善用细节，还用了对比手法，如正与邪、爱与恨、冰与火、蓝与红、灵珠与魔丸、善良与狡诈、知恩图报与恩将仇报。整部电影的人物关系虽然不算十分复杂，但也描绘了一些不同的关系，如父子、母子之间的亲缘关系，师徒关系，朋友关系，以及人与妖、仙与妖之间的“看不见的鸿沟”。有关系就掺杂着感情，有感情就衍生出故事。

　　太乙真人虽然肥头大耳、贪酒误事，但无惧三花聚顶被削，损了几百年道行也愿意出手相救，助灵珠和魔丸共抗天雷。而一直鼓吹歧视成见论，认为自己才有资格升仙的申公豹，大难临头见势不妙却扔下徒弟和师弟脚底抹油跑了。人世间万物皆有情，不同的情感互相碰撞，使身处关系链的每一份子都被卷进了漩涡。有些被拽进了黑暗深处，有些不甘坠落逆行而上，最终得以逃出生天……

　　三、节奏控制较为自如，运镜调度熟练，转场流畅

　　相较于以往的大多数动画作品，《哪吒》显得张弛有度。看得出来，该片积极地向许多国内外优秀的作品学习对“节奏”的“把控”，在时间和空间的操控上显得更为“电影化”。

　　电影的节奏感渗透在影片的方方面面——摄像机的运动调度、被拍摄对象的运动节奏、剪辑的节奏、语言和声音的配合、音乐的编配……出色的节奏控制能引领观众充分入戏。《哪吒》试图调动一切手段协助观者沉浸于故事的起承转合中，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有缓有急。时而通过推、拉、移、甩等运镜手法制造紧张、压迫等情绪，激发观者大脑皮层的兴奋感；时而放慢速度、拉远视角，重归叙事抒情等情景，令观众保持旁观者的身份。多角度、多方位、多构图，使观众接收到不同的信息内容和情绪内涵，产生一系列心理活动，最终达到享受一场视听盛宴的目的。

　　譬如，为了避免镜头晃动、打斗场景过多以及固定环境画面色彩单一致使观众产生视觉疲劳，多次通过色彩瑰丽的《山河社稷图》适时进行空间转场，放缓节奏。特别是在最后共抗天雷的决战时，为了烘托肃杀严峻的气氛，镜头画面以灰、暗色调为主，敖丙、申公豹和哪吒、太乙真人两队师徒各显神通、斗智斗勇，人物和镜头的运动多，移动速度快。为了缓解密集紧张的影片节奏，激斗中突然安排四人遁入《山河社稷图》这一世外桃源，一举跳脱出之前的阴霾，从视觉上豁然开朗，同时加入了诙谐的笑料以缓解心理的紧张感。

　　影片中许多幽默搞笑的元素明显受港式无厘头电影的影响，也许个别包袱不免有“硬胳肢人”的嫌疑，但无论是对片中角色喜怒哀乐的塑造，还是在整体节奏的把控上，《哪吒》的表现和学习精神都称得上出彩。

　　最后

　　《哪吒》“走出去”的成绩可圈可点。该片先后荣膺南半球票房双冠，获得澳洲近十年华语电影票房总冠军以及新西兰近十年华语电影票房总冠军，并在北美收获了一定口碑。今年，中国内地正式选送《哪吒》参加第92届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原最佳外语片）的角逐。于12月16日公布的10部入选影片名单里虽然没有《哪吒》的身影，但能够得到代表内地影视作品参选“奥斯卡”奖的殊荣，已是国产动画斩获的一枚了不起的勋章。

　　中国的原创动漫早已不再是人们口中的“动画片”“小人书”等简单概念，而是具有更广泛的全年龄受众群体，亟需建立自身完整、完善产业链。《哪吒》已充分显现了现阶段我国原创动画的行业优势与进步，它所带来的热潮仍在继续———电影纪念画集、电影原声数字大碟、系列手办等产品的开发将持续创造更大价值。同时，“历时四年、太公登场，大年初一、一战封神！”动画电影《姜子牙》的简短预告片也已经播出。我们期待源于中国神话小说《封神演义》的系列作品能像好莱坞的“漫威”系列影片一样构建出自己更独特、更广阔的“封神宇宙”来。

　　不改英雄意气，国产动画，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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