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后,接台湾的爷爷“回家”

  文/朱嘉磊

  1949年,60万国民党官兵撤退到台湾,与亲人骨肉分离。1987年,台湾地区开放“老兵返乡”,部分抗战老兵得以重返家乡,但仍有部分老兵因身体和经济原因,无法回归故土,最终长眠异乡。直至今日,仍有不少大陆的亲人家属不知道在台先辈的下落。

  来自湖南石门县47岁的何世安是“幸运”的,在爷爷离家半个多世纪后,他终于可以来台湾接爷爷的骨灰回家。

  一定要把爷爷带回来

  4月26日早上5点多,何世安与堂弟何世新就起床了,他们准备搭乘较早开往高雄的高铁,到达高雄后要再转火车到爷爷安葬的屏东县。

  纵贯台湾南北,也就是三四个小时的高铁,但对于何世安来说这条线显得格外漫长。高铁上,何世安望着窗外台湾南部的景色,讲述自己对爷爷的记忆。

  何世安的爷爷何松云,是湖南石门县邵福寺村人。1944年春,27岁的何松云被国军抓壮丁参加200师,离家时大儿子不满4岁(何世安的父亲),小儿子不满周岁。1948年,辽沈战役后,何松云经上海坐7天7夜的船到达台湾,之后便断了音讯。

  1988年,大陆与台湾恢复通信,何松云与大陆的家里取得联系,但当时家境贫穷,还欠了外债,没有能力见面。何世安的父亲很激动,执意要把房子卖掉换钱去台湾见父亲,何世安的母亲多次哭诉哀求:“房子卖掉了我们住哪里?”何世安的父亲最终才没有付诸行动,只能先与何松云书信往来。

  这期间,何松云也几次准备回湖南老家,但因身体太差没能成行,直到1992年6月去世,再也没能返回大陆故土,这成了何家所有人的遗憾。

  何世安的父亲一直盼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看到父亲的骨灰在老家下葬。2015年,何世安便第一次来到台湾,按照信件的地址寻找爷爷的坟墓。找到爷爷的墓地后,何世安拿着大陆老家村里开的证明,去到高雄屏东乡公所,很“天真”地认为当天就可以迁走爷爷的骨灰,却因为资料证据不全,屏东乡公所没有给予办理。

  然而这一年,何世安的父亲病逝,临终前不断嘱托儿子:“一定要把爷爷带回来。”

  后来,在左营眷村里长刘德文的帮助下,乡公所帮助何世安开具齐聚证明,又经过海协会、老家派出所办理了一系列证明、公证书,终于在2018年4月,何世安来到台湾,将爷爷的骨灰带回了家。

  4月30日8点,何松云的骨灰在老家湖南石门县邵福寺村下葬。这一天,距何松云远离故乡,已经75年。

  八十多年,我都没有见过爸爸

  台湾老兵有生之年能够与大陆亲人重逢的都是幸运儿,大部分因为各种原因,至死未能相见,过世后遗骨能返回大陆家乡的,更少之又少。如今,随着两岸寻亲活动的开展,许多大陆家庭终于有机会来台湾找寻自己的亲人。

  4月25日,来自大陆的26个家庭、80余名家属与龙越慈善基金会工作人员来到台北忠烈祠祭拜。忠烈祠背靠青山,面临基隆河,供奉着为国捐躯的抗日烈士。家属当中,有21位烈士的遗属,他们手捧亲人遗像来到灵前献花致祭,遥寄绵绵哀思。

  87岁的饶毓琇,站在父亲灵位前,腰板格外挺拔。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忠烈祠面对父亲,神情稍许有些激动,但眼角没有掉落一滴泪,只是凝重地望着灵牌上父亲的名字。

  饶毓琇的父亲饶国华曾是川军23集团军145师师长,在1937年南京保卫战中殉国,后追认上将。饶毓琇用一口地道的四川方言向父亲“诉说”,语气坚强,让人联想到她父辈当年所在川军的豪气骁勇。

  与饶毓琇不同,80岁的黄岳武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八十多年了,我都没有见过爸爸,今天我来看您了。”他在女儿及女婿的搀扶下,跪在父亲灵位前不断地哭泣。

  黄岳武的父亲黄启东,是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23师少将参谋长。1938年山东菏泽保卫战中,为掩护受重伤的师长、官兵以及来不及转移的老百姓撤退,死守孤城,在弹尽粮绝后,与日军展开了殊死的白刃拼杀。他曾说道:“何以对国家?何以对民族?宁作战死鬼,不作亡国奴!”最终壮烈殉国,时年47岁。2014 年,黄启东被列入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2015年9月3日,黄岳武被中共中央军委特邀到北京参加了抗战胜利大阅兵。

  拿起堂妹的手细细摩挲

  在忠烈祠祭拜过后,26个家庭参加了“跨越海峡的团聚·两岸亲属见面会”,其中5个大陆家庭终于与台湾亲属团聚。

  93岁的杨怀亮一下车,就径直走到堂妹杨树梅前,两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拉着彼此的手,哭了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71年了”,许久后,杨怀亮哽咽着说出了这个数字,杨树梅只是握着堂哥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1925年出生的杨怀亮和小5岁的堂妹杨树梅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了平静的童年。抗战爆发后,杨怀亮调往附近机场,做着给飞机加油的地勤工作;杨树梅嫁给了这个空军基地的士兵,与其一并到了广西。1948年,杨树梅随丈夫飞到越南,后撤到台湾,从此一道海峡,两处思念。

  前两年,杨树梅在家中不慎摔伤了腿,行动不便,所以虽然已经93岁,杨怀亮这次仍坚持要来台湾看望自己的堂妹。在随后的晚宴中,杨怀亮时不时地看着堂妹的脸庞,拿起堂妹的手细细摩挲。

  见面会上,每一代人相聚的情形不尽相同:老的一代人,年少时在一起成长,经历了几十年的分别,见面后泪流不止,但彼此的言语却很少,更多的是端详;稍微年轻点的一代人,多是因为同一个父辈,出生时没见过,相聚时有更多的欢笑声,似乎有着聊不完的话题;更年轻点的一代,用手机照片介绍家里的情况,台湾的第三代则会通过叔叔阿姨的手机视频打电话,与大陆的第三代打招呼……

   

  “我们这个时代要唤醒大家的记忆,唤醒大家对老兵群体的重视。老兵是国家的魂,国家有难老兵挺身而出,用血肉之躯维护国家、民族形象。英雄是民族魂的最重要支架,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专栏作家、时事评论员杨锦麟说到,“从1个家庭到26个家庭,我们如今所做的跨越了海峡,还跨越了仇恨、跨越了宿怨,所有努力,为的是让大家不要忘记战争,为了让这个民族追求人类永久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