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谁敢说我对她们的爱不够深沉?
“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草长莺飞的江南,碧荷田田的西蜀,瑞雪飞舞的北地,长亭外,古道边,处处镌刻下痴情女子与情郎“执手相看对泪眼、欲语还休断柔肠”的黯然别离画面。画面中的女子或珠圆玉润、或亭亭玉立,情郎却始终如一是玉树临风的与白居易齐名的才子元稹。
831年7月22日,元稹突染暴病,奄奄待毙。昏迷中,崔双文、韦丛、薛涛、裴淑、刘采春,一张张笑靥如花的美丽面庞,在他脑海中清晰闪现。她们的俏语佳音在他耳畔回响,仿佛在与他诀别。元稹竭力企图抓住其中一个,女子们却突然如青烟般消散。
元稹无限伤感地感叹:“原来,爱的尽头便是空!”
(一)初恋情人
公元799年,“九岁能属文,十五明经及第”的才子元稹寓居蒲州(今山西永济市),巧遇貌美如花的表妹崔双文。元稹怦然心动,展开猛烈攻势,为她创作《古艳诗二首》,借宋玉美若天仙的东邻女典故赞美表妹清丽如画,将自己喻为春的使者,字字试探、句句轻薄,极尽撩拨之意。
崔双文情窦初开,禁不住风流表哥的甜言蜜语堕入爱河。二人花前月下吐露心曲,品茗吟诗互表心意。少男少女,干柴烈火,很快有了肌肤之亲。这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爱情故事,在蒲州传为佳话。
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元稹虽已科考及第,但尚需通过吏部考试方可正式授予官职。因此,他们相爱仅年余,元稹便赴京应试。离别时,元稹信誓旦旦承诺,考试通过后立即回蒲州迎娶表妹。崔双文在枫叶如血染时节,含悲忍泪送别情郎,开始了漫长等待。
然而,元稹进京后食言而肥,攀龙附凤,始乱终弃,将望穿双眼盼郎归的崔双文抛到九霄云外。
多年后,历经宦海沉浮与情爱波折的元稹良心发现,继《莺莺诗》后,创作出《莺莺传》(又名《会真记》),借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曲折隐晦表达对初恋情人的追悔与怀念。
(二)阴阳相隔
元稹回京后,凭借文才卓绝给新任京兆尹(今首都市长)韦夏卿留下深刻印象。元稹垂涎韦家地位高、人脉广,与韦氏子弟称兄道弟交游。他得知韦夏卿的掌上明珠云英未嫁后,意识到绝佳的攀高枝机会触手可及,频频向韦夏卿献殷勤。韦夏卿深信元稹绝非池中物,遂将年仅二十岁的幼女韦丛下嫁他。
韦丛虽出身富贵人家,却毫无骄娇二气。她知书达理、端庄贤惠。元稹尚无功名,婚后生活颇为贫困。韦丛理解并支持丈夫的努力,为了他的前程,默默承担起家庭生活重担。她无怨无悔与丈夫过着清贫日子,成为丈夫的贤内助。
可惜,好景不长。七年后,当丈夫升任监察御史、正准备享受“今日俸钱过十万”的幸福生活时,韦丛却因病抛下丈夫与五个子女香消玉殒。元稹如雷击顶,痛不欲生,为韦丛撰写情词痛切的祭文,并作《离思》五首、《遣悲怀》三首, 以寄托哀思。其中,“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句,是对妻子亡灵发出的忠贞不二的誓言及刻骨铭心的怀念,成为万世传颂的名句,赚足了痴情男女们的泪水。
(三)入蜀艳遇
元稹怀着对爱妻的思念,以监察御史身份出使西蜀。他早对蜀地“容姿既丽”和“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的乐伎薛涛心驰神往,于是假公济私,把对爱妻的追思迅速转化成对她的倾心追求。二人一见钟情,开始了一段疯狂的姐弟恋。四十余岁的薛涛被元稹的才情深深吸引,献上虽迟到但最纯真的爱情,创作《池上双鸟》表达双宿双飞心意。
三个月后,元稹因在西蜀大力反腐,被腐败势力反噬,无奈调离洛阳。“临行诀别,(元稹)不敢挈(薛涛)行,微之(元稹字)泣之沾襟。”天各一方,唯有鱼雁往来互诉衷肠。薛涛为与心上人通信,改造造纸工艺并将纸染成桃红色,剪裁成精巧窄笺的“薛涛笺”,专用于给元稹写情书。她创作出一组五言古体诗《春望词》,淋漓尽致抒发出对情郎的无限情思。
元稹深受感动,回赠一首《寄赠薛涛》。全诗极赞薛涛才貌之美及其相思深情,但末句末句“菖蒲花发五云高”意味深长。据说菖蒲花极难开放,盛开则被视为吉祥。元稹将薛涛喻为菖蒲花,暗指自己曾有幸目睹她的盛放,但因“五云高”而急转直下。“五云”即祥瑞之云,旧指仙子居处。“高”,指遥不可及。“五云高”,意即空自凝望仙子(薛涛)居处而不可及。
聪颖的薛涛品出韵味,万念俱灰,默默垂泪脱下红裙,换上道袍,隐居成都多年。当她得知元稹已娶裴淑为妻后,无奈以一首《柳絮》结束了这段孽恋:“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荡漾惹人衣。他家才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四)安氏仙逝
元稹从西蜀调回洛阳,便因政治风波被贬往江陵府(今湖北荆州)。官场与情场的双重失意,使元稹生活极为窘困。
安氏的及时出现如同暗夜中的明月,使焦头烂额的元稹重新找回生活的乐趣。在朋友撮合下,他纳安氏为妾。此时,他距前妻韦丛去世不到一年,与薛涛恩断义绝仅数月。
“安氏,字仙嫔”,这个如同野花儿般散发着天然芬芳的美丽江陵少女,虽不能与元稹情投意合吟诗作对,但全方位照顾着元稹的日常生活。她的温柔体贴与善解人意,抚慰着元稹伤痕累累的心灵。她与元稹无怨无悔过着箱笼里“无盈丈之帛,无成袭之衣,无帛里之衾”的贫苦日子,数年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丢下元稹和四岁的儿子撒手人寰。
元稹含着热泪将其安葬,并撰写悱恻动人的《葬安氏志》以示怀念。
(五)裴淑相夫
祸不单行,元稹再次被贬为“夏多阴霪,秋为痢疟”的蛮荒之地通州(今四川达州市)。他与涪州刺史裴郧之女裴淑(字柔之)相见恨晚,两情相悦,很快成为刺史的乘龙快婿。
因水土不服,元稹很快染上疟疾,命悬一线。裴淑带着他四处奔走求医问药,生生将丈夫从鬼门关前拽回人间。裴淑不仅温柔贤淑,还善于抚琴吟诗,成为元稹真正的精神和生活伴侣。元稹曾以诗称赞妻子技艺精湛,同时感叹裴淑精通诗歌:“通(州)之人莫可言诗者,唯妻淑在旁知状。”
四年后,元稹苦尽甘来,被召回京,也曾经一步登天高居相位。好景不长,元稹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失势后,被赶出京城出任同州(今陕西渭南大荔县)刺史。
(六)江南采春
两年后,元稹调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裴淑因不愿长途奔波,脸色很是难看。元稹因“初除浙东,妻有阻色,因以四韵晓之。”诗中,他深情回忆“嫁时五月归巴地”,展望大权在握下越州的前景,让裴淑留在京城,静候自己回京后再重温“海楼翡翠闲相逐,镜水鸳鸯暖共游”的美梦,最后以“食君禄报皇恩”的大道理说服妻子,依依不舍离裴淑,潇潇洒洒赴越州。
元稹刚到越州,适逢当地名伶刘采春在绍兴公演。越州百姓万人空巷观看演出的盛况,使元稹很是好奇。部下告诉他:刘采春是俳优周季崇的妻子,年方二十五岁,美丽多才,不仅能演参军戏,还能自创歌词,是全能型歌手。部下随口哼唱起刘采春自创词曲的《望夫歌》:“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元稹得知一旦刘采春歌声响起,“闺妇、行人莫不涟泣”,更加好奇,当晚即到现场看演出。刘采春的表演精彩绝伦,“歌声彻云”,台下自始至终一片喝彩声。演出结束,部下把卸妆后的刘采春带到元稹面前。元稹被这个江南女子素颜朝天的美丽惊呆,暗忖:如果才情比拼,薛涛稍胜一筹。若论花容月貌,刘采春宛如天仙。
刘采春对“元才子”早有倾慕之心,极尽逢迎,逗得元稹心如鹿撞。她眉目含情,为元稹重新演唱一首《望夫歌》:“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元稹被凄婉哀怨的歌声深深打动,即席赋诗《赠刘采春》为见面礼:“新妆巧样画双蛾,谩里常州透额罗。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
刘采春也是久经风月之人,从元稹的诗作和眼神中,早已读懂他的心声。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刘采春毅然抛弃丈夫和演艺事业,心甘情愿与元稹同筑爱巢。
一个25岁的已婚之妇与45岁的已婚男人公然姘居,在越州成为公开的秘密。他们的情爱闹得沸沸扬扬,成为越州官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元稹曾因滞留越州而大发牢骚:“因循未归得,不是恋鲈鱼。”好友读罢笑道:“丞相(尊称元稹)虽不为鲈鱼,为好镜湖春色耳!”
七年后,元稹奉诏回京,与刘采春的恋情戛然而止。刘采春羞愤难禁,结局不得而知。
(七)病逝武昌
元稹从越州风尘仆仆“到京未逾月”,又遭排挤“出镇武昌。”裴淑闻讯悲从中来,在“宅内恸哭。”元稹不解:“我即将升任要职,夫人为何恸哭?”裴淑道:“岁杪到家乡,先春又赴任,亲情半未相见,所以如此。”元稹立刻写下《赠柔之》宽慰妻子:“......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裴淑含泪提笔《答微之》,表示愿意生死相随。
元稹到任年余后,突染暴病,奄奄一息。病榻上,他回顾着生命中这些红颜知己,悲从中来,感慨万千。他死死攥着裴淑的手,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
次日,元稹“卒,年五十三,赠尚书右仆射。” 以唐朝士大夫“不可一日无妾媵之侍”的社会风气与共识评判,元稹的行为无可厚非。如果以今天的道德法律为标准评价元稹的行为,则无异于刻舟求剑。
后人见仁见智,可以骂元稹是个“始乱终弃”、见一个爱一个的古代渣男,也可以夸他是个四处留情的才子情圣。因为,元稹根本不在乎时人或后人的评价,他只相信自己:“我对她们每个人的爱,都无比真诚和深沉!”